第136章 报答的正确方式

《诀君子》上市一个月后,连环画单行本计划提上日程。

于是,薛琬又收拾收拾,从余杭来到京州。

弥雪洇一早在码头迎接薛琬,安排她下榻在曲池苑。

这一次,薛琬不再是从薛家逃出来的落魄小姐,她面前可以选择的路,也不止于嫁给她不愿意嫁的人这一条。

她在钱庄的户头上有大笔存款,足以支撑她在任何地方租下宅院,她被太后亲封为女史,虽然只是挂名的闲职,却也为她赢得了体面的身份,不会再有人对她独自一人的正当性发出质疑。

再次回到京州,薛琬终于可以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

不过,她在曲池苑住了一天,就搬到黄七巧的小二楼里去了。

不是为了省钱,而是……曲池苑奢侈但无聊的生活,毕竟不如和朋友们待在一起充实又开心,而且,薛琬也很想念黄七巧的猫猫们了。

……

完成《诀君子》第一卷 连环画的创作之后,黄七巧将手稿交给弥雪洇,让弥雪洇先看。

弥雪洇一时间惊为天人,又拿给宋凌霄看。

宋凌霄看过之后,感觉不愧是作者和画手深度沟通之后的成品,完成度非常高。

不过,在分镜方面,他倒是有一些现代人的意见,可以让连环画看起来更吸引人。

那段时间,陈燧的王府主体已经兴建起来,宋凌霄经常跑去看工匠建房子,把那些精巧的烫样①摆弄来摆弄去,充分感受了一把甲方的快乐。

在新落成的书房里,宋凌霄坐在平整宽阔的紫檀木大书桌前,打开连环画,用红笔在边边角角的地方写备注意见,窗外就是安静精致的小花园,还有硕大的芭蕉叶子,扫在镂空窗格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这样就差不多了。”宋凌霄翻到最后一页,轻舒了口气,身体往后一靠,伸了个懒腰。

他抬眼看向窗外的蓝天,休息了一会儿眼睛,啊,古代的天可真蓝啊,陈燧家的椅子扶手摸起来真舒服啊!

“干完活儿了?”陈燧抬头笑问道。

“嗯!”宋凌霄把桌上乱七八糟的纸头整理起来。

“书桌感觉怎么样?高度合适么?”陈燧走过来,一手撑在紫檀木大书桌旁边,问道。

“很爽!”宋凌霄感慨道,“我家的书桌都没有这么大……不过,紫檀木真显黑啊,屋里黑洞洞的,有点沉重了。”

“你喜欢浅色的?”陈燧诧异。

毕竟,在大兆,越是昂贵的家具颜色越深,宋凌霄睡的那张床也黑不溜秋的,白天往里一躺都像进了黑箱。

而且,古代家具讲究山水意境,墙是白纸,家具就是墨色,京州这些皇室贵胄们只能欣赏来水墨山水,这就是品味。

“是啊,桃心木,黄花梨木,再不济酸枝木都很不错啊……”宋凌霄举出一些颜色又亮堂,质感又好的木头种类。

“我看你和季利安的品味倒是一致,你该去他家里看看那套他找人定制的家具,说是按照他以前在西洋时家中的款式打造的,张牙舞爪的,十分怪异。”陈燧笑了起来。

宋凌霄惊奇道:“那岂不是西洋风家具?那我真的要好好看看。”

陈燧一噎,没想到宋凌霄真会喜欢那些奇奇怪怪的风格,早知道就不告诉他了。

毕竟,陈燧计划给宋凌霄专门收拾出一个院子,到时候按照他的喜好来布置,一想到自己曾经嘲笑过季利安的审美,很快他自己家里也要摆上那样的家具,陈燧顿时有些脸疼。

“你是不是要去一趟黄七巧那里?”陈燧转移话题。

“啊,是的!我现在就过去。”宋凌霄想起正事儿来。

下午,宋凌霄来到黄七巧的小二楼里,得知太后召见薛琬,薛琬一早就进宫去了。

宋凌霄心想,现在薛琬真是太后跟前的大红人。

不过,工作还是不能耽误的,宋凌霄叫上黄七巧,和她一起讨论《诀君子》连环画的问题。

……

这一次,宋凌霄却猜错了。

薛琬之所以会被太后召进宫,不是因为太后闲的没事想找她闲聊,而是因为薛从治的事。

傅玄查案的结果出来了,虽然还未向外公布,不过,朱勿用倒台事成定局。

大理寺审理“盐引案”的过程中,朱勿用突然招供出关于薛从治为他提供人事便利的情况,按照正常的审问流程,不管薛从治做没做,都要接受大理寺和御史台的调查,在调查过程中,他的仕途一定会受到影响。

很难说朱勿用是出于什么心理去咬薛从治的。

按理来说,薛从治应该是最清白的一个,毕竟因为联姻问题和朱勿用翻脸了,查到朱勿用时,他绝对不是朱勿用一党。

可是世事无绝对,朱勿用这么一咬,薛从治又被拉下水,重新受到皇上的怀疑。

毕竟联姻翻脸不是薛从治的初衷,只是一个偶然事件——薛琬不喜欢朱小山。

而极力促成此事的薛从治,很难说是不是在此之前就与朱勿用勾结到一处去了。

于是,太后知道这件事后,便将薛琬叫到身边来,想问一问她是怎么看待薛从治的。

薛琬的证词,在此时,将会至关重要。

薛从治这几天一直因为朱勿用咬他而焦头烂额,他知道朱勿用是不想他好过,毕竟退婚一事,对双方来说都会损伤颜面。

忽然之间听说太后召见薛琬,薛琬进宫去了,他便感觉非常不妙。

薛从治急匆匆穿好官服,从东华门往宫里去。

却在东华门前被拦住。

他正在接受审查,不能随意出入宫禁,可是此时,他却顾不上那么多了。

……

薛琬从宫里出来,正好途经东华门,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和她记忆之中所熟知的那个说一不二、不苟言笑的薛尚书不同,此时的薛从治,表现出了令人意外的慌张。

薛琬冲宫门守卫行了一礼,宫门守卫放行,让她出去。

“琬琬!”薛从治隔着东华门,远远地冲她招手。

薛琬慢慢走出来,神色淡然地看向薛从治。

薛从治有些慌张地压低声音问她:“太后问你什么?你都说了什么?”

薛琬一福,道:“薛尚书尽可以放心,你行得正坐得端,谣言自会不攻而破。”

薛从治确实和朱勿用没有什么非礼逾矩的瓜葛,他想和朱勿用联姻,也只不过是为了将来考虑罢了。

薛琬将她知道的情况都与太后说了,太后点点头,说她是个实诚孩子,并没有因为和薛从治翻脸,就说薛从治的坏话。

薛从治虽然一度与薛琬翻脸,但他知道薛琬的本性纯良厚道,薛琬既然如此说,在太后面前肯定也是表达了这样的态度。

既然如此,他该松一口气了。

只是,为什么心里这么不舒服。

“琬琬,你为什么要叫我薛尚书?难道你还在和爹置气么?”薛从治主动把态度软化下来。

这件事上他确实有些过于强硬的部分,断绝父女关系也确实是他说的,可是,他不过是做了一个父亲惯常会做的事情罢了,给女儿找一个好夫家,难道不是应该的么?在当时那种条件下,谁又会知道朱家并非良配,而薛琬凭借自己的才能也能做出今天的成就呢?

人生没有前后眼,薛琬应当原谅当时强硬的他,他也是为了薛琬好,才那么做的。

“薛尚书,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告退了。”薛琬一福,准备走开。

“薛琬!”薛从治被一口一个薛尚书叫得有些恼火,“你真不打算认我这个爹了?”

薛琬平静地看着他:“薛尚书,当初是你托宋坊主给我带话,说断绝父女关系,我接受了,现在你又说是我不打算认你这个爹,你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薛从治脸上热辣辣的,干咳一声道:“我的意思是,我已经收回那句话,非得要明说出来么?”

薛琬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不过,当初你把话放出来的时候,我不得不接受,现在你把话收回去,我却不能当做没听到过,薛尚书,我现在过得很好,你的养育之恩,我能报也就报了,至于认个爹,我目前还没有这种自找没趣的打算,所以,薛尚书,如果你有这方面需求,可以回去找薛璞。”

薛从治怔愣地望着薛琬,有一瞬间,他似乎想要发怒,可是,想到大理寺的审查还没结束,他还需要薛琬继续在太后跟前替他说话,此时便万万不能撕破脸。

而且……他们之间,其实也没有什么脸可以撕破了。

薛琬看到薛从治的表情,从愤怒,到扭曲,再到隐忍,心中感到一阵轻蔑好笑,原来曾经让她瑟瑟发抖,让她感到暗无天日的父权,也不过如此。

薛琬离开东华门,回到黄七巧的小院中。

宋凌霄正站在画板边上,跟黄七巧讨论连环画的内容。

在他们脚边,小狮子猫正揣着手,眯着眼睛,享受金灿灿的阳光晒在身上的舒适时光。

薛琬的心情顿时轻快愉悦起来。

不是尚书府,不是西宫,这里才是属于她的小天地。

“回来了?这么快?”

“还以为太后又要拉着姐姐讲三天三夜呢。”

宋凌霄和黄七巧从画板前抬起头,兴味盎然地看着薛琬,似乎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太后又跟她说了些什么皇宫内院的八卦。

“宋坊主,谢谢你。”薛琬站在黄昏窗格斜射进来的光线里,冲宋凌霄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

有时候报恩并不是要赔上自己,保全自身,强大自身,首先让自己拥有报答别人的能力,再用力所能及的方式去报答,才是健康的,持久的。

不要以牺牲自己的幸福为代价啊,姑娘。

这是宋凌霄告诉她的,曾经让她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惊醒。

“诶?”宋凌霄被薛琬突然的感谢说得一愣,这样子搞得他都不好意思跟薛琬提他那两百多条修改意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