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薛从治的奏折并没有送到皇上那里。
元若帝已经很久没有上朝了,自然也不看奏折。
如今,奏折都要走司礼监的路子,经过司礼监五位大太监商议,再决定是送到内阁,还是留中不发,还是原路打回。
薛从治的这封奏折,就被下班回家的宋郢顺道带回,晚上吃饭的时候,宋郢招招手,对正在啃凤爪的宋凌霄说:“凌霄,爹有个好东西给你瞧瞧。”
宋凌霄疑惑地把脑袋伸过去,就看见薛从治那封奏折,触目惊心,八个大字:
私下引诱官员千金!
麻蛋,说得他好像一个色魔,苍天可鉴,他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根本没有那个心思,再加上休闲时间都被陈燧占满了,他想“私下”干点啥陈燧都要参加,伙同王爷一起引诱官员千金这么鬼畜的事情他干不出来。
所以,都是污蔑!
“爹,你不要相信薛从治胡说八道!他就是记恨我坏了他老薛家的亲事!”宋凌霄愤愤道。
“哦?”宋郢笑着打量宋凌霄,“凌霄今年也十七了吧,没有心仪的姑娘么?”
额。
“爹你这是要借题发挥吗?”宋凌霄一针见血地戳穿了宋郢的心思。
作为一个绝缘体,单身狗,宋凌霄还真的没有对谁动过心,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大概是因为自己太有趣了,所以顾不上注意别人吧……
当然,这样欠揍的话说出来也只会被打。
“爹是为你的将来着想,你整日忙著书坊的事,也没个人照顾你,爹终究放心不下。”宋郢拿出了父母催婚的常见套词。
宋凌霄对于这种套词拥有十级免疫:“爹,要说照顾的话,身强力壮的管家,不比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强吗?有宋伯照顾我,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不一样,你这是还没开窍。”宋郢干咳一声,没有把话说透,毕竟他还是含蓄的古代人,就算搞亲子教育,也不大好意思摊开来讲的。
宋凌霄却是个现代人,他知道宋郢什么意思,可是,说也奇怪,他就是对小姑娘没什么兴趣……
说起兴趣,有时候陈燧靠近了跟他说话,或是触碰他的时候,他反而有种奇异的感觉。
而且,他不知道自己是多心还是怎么的,陈燧最近摸他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还经常在公开场合拉他的手,一般青少年朋友会这样做吗?
宋凌霄开始回忆自己的高中时代——啊,那时候他只顾学习,连前后桌是谁都忘了。
“这种事,爹虽然没法教你,不过你只需知道,无论你喜欢谁,爹都会想办法帮你弄回来。”宋郢面不改色地说着反派的台词,优雅地拿出手帕擦拭嘴角。
宋凌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宋郢将五花大绑的陈燧扔在他屋里的神奇画面。
等等!他没有喜欢陈燧吧,他……只是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诶,没错,这样一说就能说通了。
陈燧每次让他产生悸动的感觉,都是贴近他跟他说话的时候,那个时候,陈燧那张脸就会无限放大,他甚至能数清楚他的睫毛,看到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
因为陈燧的脸越来越好看了,有时候宋凌霄还会看到发呆,奇怪为什么古代人的眼睛会那么秀气,那么标准的丹凤眼,眼皮又薄,看人的时候似笑非笑的,天然带着一种魅惑。
他的鼻梁则是架起了高昂的弧度,充满可以骄傲的资本,鼻翼窄而薄,又很秀气,不知道亲吻人的时候,会不会抵在脸上,会不会顶得对方脸疼……妈呀,他干嘛想这个??
“凌霄?”宋郢叫了一声,微微皱起眉头,“你在想什么呢?”
宋凌霄赶忙回过神,脸上有些发热,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他赶忙将话题转移到薛从治的奏折上。
“爹,这封奏折,你打算怎么办?”宋凌霄面色深沉地说。
“留中不发。”宋郢对于这样的操作已经习惯了。
“不会出什么问题吧?”宋凌霄担心道。
“当然不会,”宋郢笑道,“参你那本《诀君子》蛊惑人心的折子,这不是第一封,也不会是最后一封,不过你放心,只要有爹在,它们都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宋凌霄倒吸一口凉气,竟然不是第一封!
他这是捅了什么马蜂窝了,那本书经过陈燧的审核,内容上应该没有问题。
“除了薛从治的人,还有礼部的人,”宋郢顺便就给宋凌霄点透了,“主要罪名就是败坏礼法——其实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罪名,就看你从哪个方面来说了,一本小说能败坏什么礼法?实是无稽之谈。”
反正在宋郢眼里,都不是大事,这些上折子的官员,就是闲的没事做,才会逮着一本小说掰扯来掰扯去。
可是,在宋凌霄心中,这却是一件非常非常大的事情!
他依然记得,陈燧当初跟他说过的话,朝局变化就在朝夕之间,不要看着今日得意,做出些落把柄的事,明日就得加倍清算回来。
陈燧警告他的那些话,言犹在耳,宋凌霄一直没有找到时机跟他爹说,现在,也许,就是一个好机会。
“爹,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不对,应该说,我必须讲,但是你有可能会不高兴,会觉得我太杞人忧天,会不当一回事。”宋凌霄深一口气,拉住宋郢的手,定定地望着他,“但是,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听进去!”
宋郢微微怔忡,很少见凌霄这样郑重,他自然也得打点起精神来听一听:“你说。”
“像是扣下折子这样的事,一张两张倒是无所谓,但是很多张,又不止薛从治那一拨人的折子,最好还是按照正常流程来办。”宋凌霄正色道,“他们有意见,自然要想法设法地发声,如果奏折这里堵住了,也会在别的地方发声,想要压是压不住的,不如让他们走正常流程,让礼部审查,我相信李侍郎的专业度和人品,一定会给出一个公正的结果。”
宋郢再次蹙起眉头:“凌霄,你的意思是,让我把参你的折子,送到朱勿用那去?你可知道朱勿用现在对你是个什么态度?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宋凌霄心里一沉,是,朱勿用现在对他没什么好态度,毕竟名义上来说,这《诀君子》是朱家没过门的儿媳妇写的书,足以令朱勿用面上无光,如果有机会能禁了这本书,朱勿用显然乐见其成。
“爹,你说得对,但是,就算你不把折子递到朱勿用那去,朱勿用自己也会知道,而且,说不定还会反过来参你一本,那你扣下折子这件事,就成了实打实的把柄了。”宋凌霄分析道。
宋郢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他并不在乎:“凌霄,其实你不必操心这么多,我这么做,就是有这么做的把握,如今圣上不问朝政,专心修宫室,流连于百工所,他最厌弃的就是不合礼法那一套说辞,若是薛从治的人把消息捅到圣上那里,圣上也只会冲他们发火。”
宋凌霄知道宋郢把元若帝摆置得很好,宋郢替元若帝搞钱修宫室,地方盐铁矿藏、丝绸贸易的收成,都直走内库,经宋郢的手输送给元若帝,元若帝没他不行。
另外一方面,宋郢还抓着京州城信息网,就是元若帝的耳目,元若帝不上朝,不代表他真的当撒手掌柜,下面的风议、朝臣的行动,都分明记录在案,每日上呈给元若帝,元若帝需要及时掌握这些消息,而只有宋郢才能让他安心。
但,这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按照陈燧所说,朝局可能会发生变化,到时候,朝臣自然不能问难皇帝,那就只能拿他身边最亲信的人下手,也就是宋郢。
所以,宋凌霄必须把宋郢从元若帝身边的一把手这个位置剥离出来。
这并不容易……权力会让人上瘾,尤其是那些有能力的人,他们会一不小心就超出边界。
“爹,我要说句大不敬的话,你觉得这样不问朝政,大兴土木的日子能过多久?真能撑住十年,二十年吗?”
宋凌霄刚起了个头,嘴巴便被宋郢牢牢捂住。
宋郢皱眉望着他,摇了摇头。
虽然周围伺候的人早已被屏退,可是宋郢仍然不放心,毕竟隔墙有耳,而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是会被杀头的。
宋郢神色复杂,他先是被宋凌霄的话吓了一跳,接着,他感到一种久违的恐慌,化作凉飕飕的风,在脖子后面吹着,使他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种恐慌感,只有他还是个小太监的时候,才体会过。
那是一种身不由己,随时会在夹缝中被不明不白地碾死的恐慌。
现在,他已经坐到了司礼监秉笔太监。
理论上来说,不该再有这种感觉。
不是他生存在夹缝中,而是他执掌生杀大权。
可是,归根结底,他是依附着元若帝存在的,按照现在这个情况发展下去,元若帝真的能稳住十年、二十年么?
一旦发生变化,他又该如何全身而退?
“凌霄,今日之言,不可再提。”宋郢目光微沉,“不过……你的话,我会好好考虑。”
说罢,宋郢松开了捏住宋凌霄嘴巴的手。
宋凌霄松了口气,虽然这话说得猛了点,但是起到了理想的效果。
“好,爹,那奏折的事……”宋凌霄试探着问,一边偷偷看宋郢的表情。
“你有办法保证,不会把事情搞大么?”宋郢反问回来。
额。
“提反对意见前,先把自己的对策想好。”宋郢看到宋凌霄又卡克了,无奈地摇摇头,刚才有一瞬间他还觉得凌霄是大智若愚,现在看来,还是傻乎乎的。
“我再想想。”宋凌霄挠了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