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逃离

待把薛璞哄回去,弥雪洇扭头就走。

“诶,弥公子,你要去哪儿?”绿竹和另一个丫鬟见弥雪洇往门外走,急忙赶上来,“你不是说要等我们少爷上完香么?”

“就是,我们小姐也没回来呢!”另一个丫鬟也嚷道。

开什么玩笑,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我有急事。”弥雪洇飞快地躲开两个丫鬟拦过来的手臂,一溜小跑来到门前。

“张贵!拦住他!”绿竹大喊道,立刻,门前走出一个家丁,要来抓弥雪洇。

弥雪洇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被抓住,他咬住下唇,楚楚可怜道:“这位大哥,我、我内急……”

家丁张贵一愣,顿时涨红了脸,眼神涣散,产生一瞬间的迷茫。

弥雪洇趁此机会,一矮身躲过张贵伸开的胳膊,从他胳膊下面的空档钻过去,飞也似地逃掉了。

……

“快!快抓住他!”

“他把小姐拐走了,不能让他逃了!”

丫鬟们的叫声一声高过一声。

弥雪洇跌跌撞撞地在山路上跑着,只觉得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他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忽然被旁边伸出来的一只手拉住,将他拽进了路边的树丛里。

弥雪洇跌进树丛,看见两个人影,吓得他差点叫出来。

“嘘——”厌厌伸出一个小小的食指,比了个噤声。

弥雪洇急忙捂住嘴巴。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自树丛前奔过。

家丁张贵的声音传来:

“奇怪,刚才我明明看见他跑到这里来了,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一个粗莽的男声接道:“张哥,你没看错吧?”

“我怎么会看错?这路上又没什么人。”张贵焦急道,“若是真被他跑了,老爷定会把咱们的皮都扒下来!”

“既然是往这个方向跑了,或许就在前头,我们再追一追。”那粗莽的男声说道。

“只能这样了……”张贵无奈道。

脚步声向前跑去。

……

一棵大柏树背后,弥雪洇躲在树干的阴影里,在他对面,薛琬和厌厌矮身藏在高草之中。

周遭一片寂静,只有庙里的喧嚷随风隐隐约约飘过来。

似乎安全了。

厌厌轻舒一口气,低声道:“我先出去看看,如果没事,我们从小道下山,和宋公子在山下汇合。”

“好。”薛琬和弥雪洇答应。

厌厌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探头往外张望,只见道路中间,空空如也。

她从草丛中跳出来,抻着脖子四面看了看,接着,冲大柏树招了招手:“他们走了,咱们也走吧!”

薛琬提着裙子从草丛里钻出来,路过弥雪洇时还搀了他一把,无他,弥雪洇脚软了,差点爬不起来。

“谢谢薛小姐。”弥雪洇心有余悸地说。

“不客气弥编修。”薛琬狡黠地一笑。

直至此刻,她的表情方才从死气沉沉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变得灵动起来。

然而,下一刻,压抑着熊熊怒火的中年男声从背后传来,直令薛琬的脸颊瞬间失去血色!

“好啊,薛琬,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薛从治从张贵手中拿过一条马鞭,一步一步向三人走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薛从治竟然从上香的队伍里出来,亲自追到这山路中间,将逃走的薛琬抓了个正着!

薛琬强忍着畏惧,转过头,她的目光从张贵移到其他家丁身上,看了一眼,便已经明白,张贵刚才早就发现他们藏在树丛里了,只是故意演出那么一番对话,引他们出来,至于薛从治,多半是绿竹找来的。

这一次逃跑,又失败了。

薛琬的腿僵着,几乎挪不动,她强迫自己抬起头,看向薛从治:“是我要跑的,和他们没关系。”

薛从治冷哼了一声,双眼牢牢盯着薛琬,被这个本来应该乖顺服从的女儿三番两次地忤逆,薛从治心底的恼怒被彻底激发出来,只是他喜怒不形于色,面上只是笼罩着一层重重的阴云,却比寻常人发怒还要可怕,他用一种低沉阴鸷的哂笑声说:“薛琬,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么?”

“我……”薛琬深吸一口气,她豁出去了,“我错在优柔寡断,错在上一次没有把握机会逃走,错在还相信和你有论理的余地。”

“错了,”薛从治扬起马鞭,“你错在你自己是个废物,还指望一群废物朋友来救你!薛琬,你的脑子不清楚了,上次还是我打得太清,这次,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马鞭猛地甩下来,在空中发出响亮的破空声。

“啪!”

薛琬闭上了眼睛。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未降临在她身上。

怎么回事?

薛琬听见有抽气声,惊呼声,还有纷纷的议论声。

她睁开眼睛,看见一个身材高挑健美,肤色偏黑,扎着一条长长的波浪马尾的女子,手执一支木杖,轻松挡下薛从治的一击。

马尾女子拥有一双极为有力的长腿,使她的任何一个动作,都轻盈得像林间的鹿一般,她缓缓从屈膝受力状态,站直了身子,木杖猛地向上一挑,再一收,薛从治手里的马鞭便连同鞭柄一起勾到了马尾女子手中。

薛从治也愣住了。

但他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他很快反应过来,眼前这马尾女子不是一般的高手,他喝道:“给我动手!”

身强力壮的家丁们摩拳擦掌,向马尾女子围上来。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这么多精壮男子。

然而马尾女子却丝毫不惧,她再次把身体重心往下压,摆出应敌的姿势。

家丁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不断调整着站位。

“磨蹭什么,还不动手!”薛从治命令道。

张贵立刻大喝一声,从侧面向马尾女子扑去。

他想仗着力量强,用手臂撞击马尾女子。

谁知马尾女子手中的木杖如蛇般灵活,“嗖”地一下转向张贵,直直戳在张贵胸口膻中穴,张贵惨叫一声,倒在地下,抱着胸口不断打滚。

马尾女子收回木杖,再次压低重心,目光扫向其他家丁。

众家丁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他们只是普通的护院,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啊,大家都是领死工资的,没必要把命陪上吧?

薛从治见状,脸色变得凝重。

他冷哼一声:“没想到啊,薛琬,你还认识这般厉害人物,倒是叫我大开眼界了。”

薛琬也在惊讶,宋凌霄的人脉还挺广阔的,难不成是陈燧不便出面,所以委派了一个女暗卫来帮忙?

厌厌却一直眼睛亮亮地望着那马尾女子的背影,一个名字响彻她的脑海,但她不能说。

“夫子姐姐,我们快走吧!”厌厌一拽薛琬和弥雪洇,“这里有人对付了。”

两人方才回过神来,跟着厌厌一起掉头往山下跑去。

身后的山路上,回荡着薛从治无能狂怒的咆哮。

……

待跑到山下,薛琬和弥雪洇都是上气不接下气,只有厌厌越跑越来劲,她率先冲出小路,来到大路上,正和等在那里探头探脑的宋凌霄撞了个满怀。

“诶,厌厌,他们俩呢?”宋凌霄扶住厌厌。

“古木鸢出现啦!”厌厌兴奋地说。

宋凌霄一愣,接着,便看见薛琬和弥雪洇一前一后从小路上跑下来,俩人都跑得面色通红,连说话都费劲。

“快,先上车,上车再说。”宋凌霄拉住弥雪洇,叫厌厌扶着薛琬,往大路上跑去。

跑过一个转角,就看见尚大海正站在一辆马车前,和车夫聊天。

“尚大海,准备出发!”宋凌霄喊道。

尚大海连忙让开上车的踏板,让宋凌霄他们四个先上去,他再坐在马车的副驾驶上,催促马夫快点行动。

“都到齐了?”车夫喊道,“成,走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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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疾驰向十里河码头。

车上,厌厌恨不能多长两条胳膊,给宋凌霄比划当时的情况多么危急,古木鸢的出场多么牛逼,薛家那些家丁被她一个人一根木杖打得七零八落,嗷嗷乱叫,薛从治本来还很嚣张,说什么“别指望一群废物来救你”,结果看到自己家丁连废物都打不过,顿时就傻眼了。

小丫头说得自己个儿咯咯笑起来,宋凌霄听得很爽,尚大海亦连连拍手称快,马车内外充满着快活的气息。

“这次营救行动,给你记头功!”宋凌霄拍板,“回去我就给你买新头花,你想要什么样的?”

厌厌笑得眼里溢满雾气,这时方才稍微缓和下来,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宋凌霄:“真的么?厌厌不想要头花,厌厌想要古木鸢姐姐那样的木杖——嘿!”

说着,小丫头比了一个出杖的动作,她心中兴奋地想,若是她也能拥有一根像古木鸢姐姐一样的木杖,以后掏鸟窝就方便很多。

“当然是真的,如果不是你想到了四花笺,也许今天的营救行动就失败了。薛从治这个老家伙,真是阴,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下套,实在是——”

宋凌霄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当着薛琬的面说薛从治的不是,薛琬是不是会不高兴?

他看向薛琬,却发现后者一直没吭声,表情有些难看。

“薛小姐,你怎么了?”

不会真的还向着刚刚要拿马鞭抽她的那个鬼畜父亲吧。

“锦心……锦心没跟出来。”薛琬咬牙说道。

车内一阵沉默。

现在要回去是不可能了。

“这样吧,你先走,等你成功离开了,我再想办法把锦心接出来。”宋凌霄说道。

薛琬垂下头。

……

马车驶到十里河前,远远就听见河上的喧嚷声,大年初一,在外奔波的人应该很少,但是商船货运无休止,客商们正想着趁过年过节的大赚一笔,自然不会停下奔忙的脚步。

码头照样装货卸货,纤夫、搬运工、船老板一样不少。

呼来喝去之声,招揽客人之语,随风飘入耳中。

尚大海头一个跳下车,和负责在码头接应的黄七巧碰上头,两人在前头引路,率先登上已经联络好的客船。

这客船将会在一刻之后出发,直达余杭,中间在几个码头会停,到时候黄七巧陪着薛琬到达第一个码头之后,她就自行坐船回来,给宋凌霄报信。

……

“快去吧!”宋凌霄催促薛琬。

薛琬往前跑了两步,又慢下来,她回过头,看着身后的小伙伴们。

他们一路将她护送到这里,再往前一步,就是自由和光明的未来,此去余杭,薛琬将开始她的新生活,不必再为了家族利益嫁进讨厌的朱家,不必再为了父亲的面子而委曲求全。

她也可以像黄七巧一样,凭着自己的双手过活。

“快上船去啊!”宋凌霄冲她使劲摆手。

厌厌也挥着两只小胳膊,冲薛琬灿烂地笑。

“哎!”薛琬使劲挥了挥手,做出一个千金小姐本不该有的莽撞动作,她转过身,快步向客船跑去。

客船甲板上,黄七巧正站在那里,给薛琬当路标,她身上嫩黄色的衣衫格外显眼,船下岸边,尚大海站在那里,等着扶薛琬上船。

……如果没有他们。

如果没有凌霄书坊的小伙伴们。

薛琬大概一辈子就交代在朱家了。

她根本不敢想象这样大胆的出逃,这样任性的人生。

是凌霄书坊的小伙伴们,让她意识到,原来自由,不仅仅停留在小说的幻想里,只要自己努力争取,也可以得到。

而这种争取,是有策略的,经济独立,一技之长,朋友们的互相帮助,还有……

薛琬扶着尚大海的手臂,一步一步踏过码头与甲板之间放下的舷梯,走向那船舷高处的黄衫女子。

还有黄七巧,让她意识到,原来女子还可以这样活。

“薛小姐,我就不过去了。”尚大海将薛琬扶上甲板,冲她行了一礼,像远洋的水手那样,用帽子行礼,“希望看到你创作出更多精彩的作品!我也会继续努力的!”

薛琬笑了,她短暂地忘掉了前路叵测的忧心,也学着尚大海的动作还礼:“我也一样,谢谢你,谢谢你们!”

“姐姐,快过来,那里风大。”黄七巧关切地说道,“我已经定好了舱位,我们等一会儿就进舱里去,路途遥远,先吃个饭垫垫肚子。”

“七巧妹子,都听你的。”薛琬此时心情格外欢畅,就像刚出笼的小鸟儿一般,看看这儿,看看那儿,哪儿都新鲜。

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河面,格外开阔,遥远的京州城头,看起来那般陈旧而无趣,很快,她就要离开她从小生长的地方,去到只在诗歌中听闻的文化繁盛之地——余杭。

“这船几时开?”薛琬问道,“七巧妹子,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姐姐尽管说。”黄七巧看着薛琬脸上的笑容,自己心情也十分轻快,愁容不展的姐姐,终于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这比什么都可贵。

“我有个贴心的丫鬟,叫锦心,如果你们能将她救出来,请把她也送到船上,让她和我一起生活吧。”薛琬说道。

接着,她对黄七巧讲述了锦心一直陪伴着她,为她尽心尽力做的那些事。

对于薛琬来说,锦心早就不是一个丫鬟了,她就像她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战友,和最无话不谈的闺蜜。

薛琬还记得,自己刚开始写《诀君子》的时候,锦心就是她的第一个读者,她那荒谬可笑、错漏百出的第一稿,就是锦心一个字一个字在灯下仔细读过的,锦心给她出了很多绝妙的主意,渐渐地,她心中深藏的那个陆婉凝被雕琢出了栩栩如生的形状,那是她的本性。

她是一个完整的、独立的人,不需要夫家来定义她是谁,她就是她自己。

“小姐,我真喜欢这本书啊。”锦心抱着她的手稿,在灯火的映照下,小姑娘的脸颊像苹果那样红润可爱,“我想让更多人看到……可不可以,让我拿给《金樽雪》的出版书坊试一试?”

一切因缘由此而始。

锦心……你可一定要没事啊。

薛琬在恍惚中,仿佛听到了锦心的声音。

“小姐,快走啊——”

“不要管我!!”

薛琬猛地清醒过来,她顺着风吹来的方向看去,只见码头上,不知何时,薛从治带着一大帮家丁护院站在那里,在他身边,薛璞手中,正像拎小鸡似的拎着一个小丫鬟,正是锦心。

薛琬的脸色瞬间变了,她猛地冲到甲板边。

“姐姐!”黄七巧叫道,“船要开了,你别冲动,宋坊主一定会想办法救下锦心的。”

薛琬却已经在船只摇晃中,奔到了舷梯口,顺着正在收起的舷梯爬了下去,以难以置信的迅捷和灵巧在最后一刻跳到了岸上。

“薛姐姐!”黄七巧急忙跟上去,舷梯却收了起来,她下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