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容易,”听到宋凌霄的难处之后,陈燧表现出一副举重若轻的态度,“我们可以乘快马前往建阳,约莫两到三天时间。”
宋凌霄大喜:“我怎么没想到!还有八百里加急这种快递……”
“什么?”陈燧疑惑。
“没事,”宋凌霄挠了挠头,“可是我不会骑马,能把我捆在马背上吗?”
“我带你去。”陈燧笑道。
“真的?”宋凌霄高兴了一秒钟,接着又摇头,“不行,你的伤还没有痊愈,不能长途旅行。”
“散谷关都回来了,还怕跑大平地么。”
“那也不行。”
两人争执了一阵,马车驶过达摩院前,宋凌霄才想起来:“对了,我就说忘了什么,我还得带上李向隅。”
“李向隅是谁?”陈燧警惕地问道。
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宋凌霄竟然还要带着他去江南?
“就是飞飞燕啦,他真名叫李向隅。”宋凌霄摆摆手。
“哦……”真名和笔名差异有点大啊。
“一匹马上只能坐俩人吧?”宋凌霄问,“你能带俩人吗?”
“不能。”陈燧冷漠,“李向隅别想上我的马。”
行吧,让你嘚瑟,还带人去江南,你有那么高的车技吗,摸着你的肋骨说话!
“有没有什么快船?”宋凌霄问,比起在陆地上颠簸,他还是更倾向于在水里乘风破浪,至少有地方睡觉,“千里江陵一日还那种。”
“没有。”陈燧说,“货运是陆路比水路慢,但赶路却是水路比陆路慢。”
“那怎么办,时间不等人!”宋凌霄就差仰天大叫急死我啦。
“这样吧,”陈燧道,“我带你,木二带李向隅,这样就没问题了。”
“你的肋骨不行!”宋凌霄再次重申,“木二带我,我还得在这边等几天,让李向隅去坐十里河最快的船,先出发,到时候我们在余杭汇合。”
“你还等什么?”陈燧诧异,眼下最急的不就是搜集证据么,还有什么事儿比这个更急?
“第三期的定稿。”宋凌霄正色道。
本来这些事不至于全都赶到一起,谁能料想事情却出了变故,余象天急急忙忙要逃离京州城,为了限制他的行动,宋凌霄不得不在短短二十五天内算上来回路上时间,去搜集十万两盗版书销售额的证据。
宋凌霄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如果真的搜集不到十万两的证据,没法让余象天蹲牢子,至少也要尽可能地全面搜罗余象天的罪状,让他在京州过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年,再大赔特赔一笔!
至少,要叫大家都知道,建阳书坊的卑鄙无耻之处!
“那就按你说的,让木二先送飞飞燕去江南,等第三期的定稿出来,你这边的事情忙完了,我再带你出发,我的肋骨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早上拉弓也没什么感觉,大不了两天的路程咱们跑慢一点,跑个三天?”
“……”宋凌霄审视着陈燧,这才十几天时间,陈燧的肋骨就能恢复?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五天,白天慢慢溜,晚上到点去客栈睡觉,怎么样?”陈燧又放宽了些限制。
“……好吧。”宋凌霄知道陈燧是不放心他自己去,一定要跟着他。
“你也不必太担心了,大不了到时候我们搜罗到了罪证,可以先飞鸽传书发回来,只要赶在这个月二十八日之前送到京州,就问题不大。”
现在是三日,二十五天之后,可不就是二十八日么。
快过年了,接近年底的时候,商铺都不开门,如果无法在月底之前拿到证据,那再留在江南地区也没有什么意义。
“好吧,那就这么办。”
……
商量既定,便按照程序推行下去。
凌霄书坊的员工们十分给力,宋凌霄在十二月初八提前拿到了定稿,只是封面大图还没做出来。
“还需要多久?”宋凌霄问。
“我早说了来不及,不如直接用之前的那幅试稿。”尚大海感慨道。
这也不失为一种方法,但是,宋凌霄不愿意为了自己的缘故,让《诀君子》无法以最好的状态呈现在读者面前。
“最多三天。”黄七巧说道,“我还差一点就画完了,我和哥哥一起刻板,最多三天,不,两天。”
“就是十二月初十。”宋凌霄深吸了一口气,现在他已经把付印效率提升到了最高,印制《连载小说月刊》也就只需要两到三天,按照正常流程,只要在初十之前把定稿带封面提交给他,时间就绰绰有余,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
啊啊啊为什么会这么赶啊!
“我等你到初十。”宋凌霄下定决心,说道。
初十当天中午,黄七巧将精美的封面板绘交给了宋凌霄。
宋凌霄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多等这两天是值得的。
固然要让可恨的盗版书商付出代价,但是也不能因为别人的违法乱纪行为就扰乱了自己做书的节奏,尤其是,品质。
宋凌霄回到屋内,将定稿投入到书坊经营系统之中,系统将在三天后排印完毕,接下来就是:
“梁庆,到时候还在老地方拿货。”
梁庆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精神头恢复了不少,尤其是在听说了余象天被京州府衙门拘押的事情之后,他仿佛如释重负。
“成,没问题,宋老板,你放心去吧,这里有我坐镇。”梁庆说道。
其实梁庆也很想去南方转一转,但是当务之急还是把十五日的新书上市做好。
……
当晚,宋凌霄返回宋府,迅速地收拾了一番行李,扔进虚拟仓库里,然后再象征性地弄了个包袱,背了点衣服细软充充门面。
他踏出门去,准备和陈燧在通往平水街的巷子口汇合。
之后,他就要第一次离开京州,开始他的长途旅行啦!
虽然并没有旅游的闲情逸致,但是宋凌霄仍然很兴奋。
他要先跟他爹打个招呼,然后再走,他爹应该会允许他出门吧?
宋凌霄心里其实是没有那么确定的,宋郢虽然已经放松了对他的管制,不再要求他遵守宵禁,也不再要求他上学,他拥有了全职开书坊的自由,但这不意味着,他就可以随意地出门远行。
不过,其他时候还无所谓,此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而且他也不是真的十六岁小孩,他都是社会人了,知道轻重缓急,这个时候真的没时间再去做个乖宝宝,提前给宋郢打报告,慢慢磨。
他必须走,有没有宋郢的同意,都必须走!
“宋伯,我爹回来了吗?”宋凌霄走出院子,正好看到宋伯在通往花园的路边站着。
“回来了,可巧,主子在中堂里等小公子一起吃饭呢。”宋伯笑眯眯道。
宋凌霄一哽,他其实更希望宋伯说宋郢没回来,这样他就可以直接跟宋伯告假了。
罢了,他还是去一趟吧,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出远门。
“宋伯,我有点事,需要出个远门,大概半个月后回来,我和陈燧一起去,你看要我爹能同意吗?”宋凌霄跟着宋伯一边走,一边试探着问。
宋伯顿时整张脸都皱起来了,他疑惑地打量着宋凌霄,好像是想要确认宋凌霄不是开玩笑一般:“小公子,你别不是逗宋伯呢吧?”
“当然不是,我是很正经的,此事事关凌霄书坊的生死存亡,我必须要亲自去一趟建阳。”宋凌霄正色道。
“小公子,我劝您还是不要打这个主意了,主子这些天心情不好,肯定不会允许您出远门的,离开京州,去建阳那么远的地方,更是不可能。”宋伯愁容满面地说道,同时还用一种谴责的眼神看着宋凌霄,仿佛在说,小公子,你为什么这么不省心,就不能体谅一下你爹的爱子心切么?
“宋伯,我爹心情不好?是为了什么事?”宋凌霄一惊,连忙问道。
莫非朝堂上出了什么变故,诶呀,不可能会这么快的吧,陈燧指点他的那些话,他还没有找到时间跟他爹说啊!
“这……主子思虑的事情,宋伯也不敢妄自揣测啊,若是小公子担心主子的话,不妨亲自去问一问吧。”
宋凌霄顿时感觉到有些内疚,这么些天了,他只顾为了盗版书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却很久没有和他爹好好吃一顿饭了。
罢了,还是去中堂一趟吧,不管怎么说,还是应该和他爹当面解释一下,省得他爹再为了他的事情多加一重担心。
……
宋府中堂之中,偌大的地面上,只点了一盏灯,宋郢坐在昏黄的灯光之中,面前的桌上摆着丰盛的菜肴,他却没有胃口吃。
这时,门前传来走动声,宋郢抬头去看,发现是一名负责洒扫的家仆路过。
凌霄这个时候不知道在干什么呢?
“爹。”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宋郢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爹,”宋凌霄走到桌前,坐下,拿起筷子,“你怎么不吃?”
宋郢一愣,看着微光之中的宋凌霄:“我不饿,你多吃点吧。”
宋凌霄也不客气,端起碗来,飞快地扒拉起美味的菜肴。
看宋凌霄胃口不错,吃得香喷喷,宋郢方才露出了些许笑意。
姜太医的诊断不会有错,宋凌霄的身体情况应该是正常的,可是无法解释,为什么那一天会吐血,还吐了那么多血。
那一天,宋郢得到线报消息,说宋凌霄出事了,立刻赶往达摩院,他当时听到的线报消息并不明确,因此一进达摩院,第一件事就是去确认宋凌霄的情况。
宋郢并不知道宋凌霄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站在门边看到宋凌霄在和达摩院的管事苏老三说话,除了语气虚弱了些,倒不像有什么大事,言谈之间,似乎有人气到了宋凌霄。
宋郢遵照宋凌霄的个人意愿,并没有过多干涉他的“工作”,因此,宋郢虽然从线报上知道是有人盗版了凌霄书坊的书,但是也没有多过问,直到此刻,他将两件事联系起来,不禁有些恼怒,他是可以不管凌霄书坊如何,但是,有人气坏了凌霄,他就得管。
这般,宋郢叫走凌霄书坊那个贼尖溜滑的销售,叫什么梁庆的,在马车上问明了情况。
不问还罢了,一问之下,宋郢的脸色瞬间变了。
当梁庆把那册染血的书递到宋郢面前时,宋郢只觉浑身发麻,如坠冰窟。
他不管那个叫余象天的人做了什么,是盗版,还是其他事情,他都不在乎,他只想要这个人的命。
所以,宋郢当夜前往梁庆指认的盗版书据点,将在场的所有人抓起来,关进诏狱,管他什么罪行,统统进行了一番拷问,问的点只有一个:余象天。
余象天在哪儿。
最后一次见到余象天是什么时候。
余象天和你是什么关系。
这些人都毫无对抗刑讯的能力,只是些皮糙肉厚的普通伙计罢了,区区半个时辰,他们就把能招的全都招了,其中那个按照线索从京州客栈抓过来的叫余裕的人,甚至在宋郢没有问的情况下,把余象天五服之内的亲戚按照亲疏关系讲解了一遍。
宋郢对这些事都不感兴趣,他只想知道,为什么余象天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人间蒸发!
整个京州城的眼线全都要向他汇报,他知道大小官员下班以后的活动规矩,也知道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集会上的菜色种类,可是,他却找不到一个普通的商人——余象天!
直到翌日中午,余象天又出现在京州城中,宋郢才知道,原来余象天是走了狗屎运,昨天晚上被关到城门外了,谁能想到呢。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余象天必须死。
宋郢指示下属立刻将余象天捉回来,这时,却又出了一个岔子,宋凌霄当街撞见余象天,他们争执之后,余象天离开,身后跟上了宫里的眼线。
不用问,那是陈燧的眼线。
宋郢没法当着陈燧的眼线的面,去捉余象天,只好先让人在后面缀着,伺机而动。
紧接着,余象天接连走了第二个狗屎运,他被京州府衙门抓起来了!
但凡他在外多流落一日,抓他的,就不是天堂般的京州府衙门,而是诏狱,等待他的不是一日三餐好吃好喝供着,而是种种令人后悔生下来的酷刑!
对一个在发疯边缘的老父亲来说,只要伤害宝贝崽子的人敢落进他手里,他就敢无视大兆律,让此人尝一尝什么叫修罗地狱!
“爹,你一点都不吃吗?”
此时,他的宝贝崽子正安然无恙地坐在他对面,柔和的灯光照亮他健康红润的脸颊,完全看不出曾经流过那么多血。
可是,不管姜太医如何打包票,宋凌霄如何活蹦乱跳,藏在宋郢枕头下面的那卷染血的书,都是铁一般的事实!
“我不饿,你再多吃一点。”宋郢温和地微笑着。
“我吃饱了。”宋凌霄摸了摸肚子,他磨叽了这么长时间,不知道陈燧在小巷子里被冷风吹死了没有……
不行,有些话,必须说了!
宋凌霄定了定神,看向宋郢。
“爹,我有话要说!”宋凌霄鼓起勇气。
“哦?”宋郢面上的表情依然柔和,后背却不可觉察地挺直了些,终于,凌霄要找他这个可靠的后盾来讨论工作中解决不了的麻烦事了吗?
这是宋郢最喜欢的父子互动环节之一,情感上的沟通,精神上的支持,在讨论具体工作的过程中,会自然而然地拉进两人之间的关系。
每每看到凌霄用崇拜的目光望着自己,宋郢都会感到通体舒适,虽然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生儿育女了,但是,养一个崽子最快乐的事情他已经体会到了,凌霄全然的信赖,毫无防备的依恋,都让宋郢沉醉其中,这就是他每天勾心斗角、为皇权做尽阴损之事以后,回到家中,最大的宽慰,唯一的奔头。
“我最近捉了一个盗版书商,他很坏,专门通过做盗版书的方式,去围剿那些原创小书坊,现在,他把算盘打到了我们书坊头上,所以,我把他举报到了京州府衙门。”宋凌霄正色道。
宋郢面上的神情温和舒缓,宠爱地看着宋凌霄,仿佛第一次听到这件事般表现出了适度的惊讶和担忧。
“但是,陈燧找人研究了一下大兆律,说是目前的证据不够送他入刑的,只能罚他一点点钱,我觉得,既然要捶他,就要把他捶死,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宋凌霄黑白分明的眼眸间流露出狡黠的光芒,“爹,你说对不对?”
“嗯。”宋郢心中已经掂量起用什么材质的锤子,怎样才能把人锤死又不会引起仵作的怀疑。他们诏狱办事自然不用经过刑部,不过,办事干净一些总归不是坏事。
“所以,我决定去建阳搜集证据!只要半个月时间!陈燧和我一起去!”宋凌霄一口气把最可能被否决的计划全都说出来,打他爹个措手不及,“你放心,半个月后我准定回来,如果我晚于这个时间,京州府衙门也就不认账了,陈燧的朋友已经研究过大兆律——”
“不行。”宋郢的笑容消失了,他的目光从宋凌霄脸上别开,斜向下紧紧盯着放置着银筷子的小玉枕,本来放松地空握着的右手,此时也紧紧攥起了拳头。
“爹,这件事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你能不能——”
“不行。”宋郢推开了面前的碗,站起身来,连看也不看一眼宋凌霄,“我说了不行就不行,我累了。”
宋凌霄也跟着站起来,他没想到他爹压根没有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就这样毫无理由地拒绝了他。
“爹,这件事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宋凌霄委屈起来,“我本来可以不问你就偷偷溜走的,可是我觉得这样不好,所以才告诉你,我有苦衷,我有原因,不是随随便便跑到外面去玩的。”
“你打算不问我就跟陈燧走?”宋郢的身形一滞,语气彻底凉了下来。
“不、不是那样啊,陈燧只是陪着我,是我必须去建阳。”宋凌霄不知他爹怎么就又把矛头对准陈燧了,“我不会骑马,但是又很急,只能叫他带我,他身上还受了伤——”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和六王爷厮混在一起吗?你不知道现在京州城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他?只有你们两个直冒傻气的还以为自己的行踪很隐秘,没人知道陈燧得胜之后,偷偷潜回京州?”宋郢猛地转身过来,语气骤然之间变得咄咄逼人,本来优雅矜持的面容上,此时浮现出激恼的潮红,他望着宋凌霄,眼中尽是让人害怕的神情,“宋凌霄,我告诉你,陈燧回到京州第一天,缇卫就把消息报给了皇上,他回京之后,第一个找的人是谁,这些天都跟谁在一起,皇上没有不知道的,宫禁虽然森严,却不是不透风的墙,那些近臣多多少少都知道了,你是六王爷的人。”
宋凌霄愣了一下,虽然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毕竟他整天和陈燧厮混在一起,就算他做得再隐秘,也藏不住啊。
曾经,他会瞻前顾后,故意和陈燧撇清关系,要求明面上划清界限,甚至故意惹陈燧讨厌,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可是现在,他却并不去想那么多了,反正他俩的命运已经纠葛在一起,陈燧又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再撇清关系,那成什么人了!
“爹,你放心吧,我不走仕途,只做一点小生意,将来他们会明白的……”宋凌霄的语气稍微弱了些,因为,在这件事上,他确实对他爹阳奉阴违,而且,也确实存在给他爹惹来麻烦的可能。
每一个抉择,都有利有弊,宋凌霄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能回避必然引发的负面影响。
“你!”宋郢被宋凌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气得一噎,“我不许你去什么建阳,更不许你和陈燧一起去,你断了这念头,老老实实待在家等着过年吧!”
宋凌霄急了,他要的不是这结果啊,他往前走了一步,想去拉他爹的手臂,却被他爹一闪躲过。
“再多说一句,那书坊你也别做了,就在家待着,”宋郢冷冷地说,“两钱银子的事,都能把自己身子气坏,不知道还以为你在忙什么国家大事,我看还是算了吧,从此往后,爹养着你,你什么都不要做了。”
说完这句话,宋郢就知道自己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