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暴力不可取

四面防风的马车向着西南市场的方向驶去。

与此同时,陈燧正背着手溜达到达摩院门前的平水街上。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街上的行人都看不大清楚,深色的马车就更加难以分辨了。

但是陈燧的夜视能力很好。

他眯起眼睛,望着那辆行迹可疑的深色马车向另外一个方向驶去,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马车周围是特制防风布,不仅能完全遮挡住里面的情形,而且可以隔绝声音,里面的人说话绝不会被外面听见。

一般是内厂缇卫指挥使,为了隐秘行事,才会乘坐这样的马车,有时候,在里面审问犯人,外面都不一定能听见。

宋郢,就是那么几根手指能数过来的、有资格乘坐这种马车的人。

宋郢刚从达摩院出来?

陈燧直觉反应,达摩院里一定出了事!

他一个箭步跨进大堂,大堂里空无一人,连灯都没点,反而是楼梯上透出些许光线来。

陈燧立刻翻过楼梯栏杆,两步上了二楼,会议室的门开着半条缝,里面传来宋凌霄的声音:“我不管,我就要吃荟珍阁的吊炉烧鹅、脆皮烤鸭、油炸脊骨、豉汁凤爪……”

陈燧一直悬着的心,跳到这个声音之后,又放回了肚子里。

“小老板……这……会不会太油了?”苏老三的声音里犯着愁,“不如老三再去打一碗热乎乎的白粥来,叫他们切点青菜在里面……”

“我不喝白粥!我要吃肉!”宋凌霄坚决地说道,那语气,有些像蛮不讲理的小朋友。

陈燧在外面听着乐,宋凌霄还是这么嘴馋,中午才吃过一顿好的,晚上又这么偷吃——想来是在长身体吧,这苏老三也挺奇怪的,干嘛不让人吃?

“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小老板,刚才邓大夫说的您也听到了,您这是急怒攻心,再加上饮酒过度、暴饮暴食惹出来的胃出血,您不能仗着年轻,就不管不顾……”

“嘭”,门突然被撞开了。

苏老三念叨了一半,突然听见背后门响,奇怪地回过头,和宋凌霄俩人齐刷刷地往门口看去——就见陈燧正站在那里。

苏老三连忙拍自己嘴巴:“这可不是我泄露的消息,这是别人听墙角,只听说有千日做贼,没听说有千日防贼,所以这不能怪老三……”

陈燧径自越过咕咕叨叨的苏老三,拉开宋凌霄身边的椅子,椅子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宋凌霄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就感觉到一阵外面的寒气儿吹过来,陈燧在他旁边坐下了。

宋凌霄压根不敢抬头,这都什么运气啊,刚想着邓大夫别和陈燧碰面,结果苏老三把邓大夫的诊断全说给陈燧听了,这下可好,今天晚上还有消停日子过吗?

不过,现在唯一的庆幸,就是他爹不知道这回事。

只要他爹不知道,一切好说。

“……”陈燧的目光落在宋凌霄身上,看到他衣袖上的斑斑血渍,只觉得呼吸一窒。

怪不得那一天在曲池苑,宋凌霄的脸色那么难看,还说自己冷,想睡。

什么上吐下泻,根本就是骗人的,他的身子骨本就薄弱,又……又受过伤,原来竟已经发展到这地步了。

可恨他又事事隐瞒,总是强撑着,说自己没事没事。

可恨陈燧还真信了。

……

宋凌霄感觉到陈燧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他的心噗噗直跳,就等着陈燧说话,周遭却静静的,连苏老三都觉察到气氛不对,悄悄退下,还“贴心”地给他们把会议室的门带上。

流苏小石头一阵碰撞。

压不住宋凌霄胃里传来的咕噜声。

宋凌霄实在绷不住,抬起头来,委屈地对陈燧说:“我饿……”

陈燧没有骂他,也没有像他爹生气时那样说“以后随便你”来吓唬他,而是缓缓地、温柔地将他揽进怀里,两张椅子不知何时紧贴在一起,宋凌霄感觉到陈燧起伏的胸口,和他怀里的温度,手臂的力度,忽然感觉很安心。

“苏老三说得没错,胃出血确实不能吃那些东西,”陈燧说道,“不过,荟珍阁有一种特制的贵妃粥,里面的山珍海味均是特别加工过的,没有什么油,肉质鲜美,还能保留原来的口味,不如我们叫一锅贵妃粥回来吃?”

“嗯……”宋凌霄在陈燧怀里蹭了蹭,安心又舒心,“都听你的。”

“这里的椅子太凉了,我们去软榻上坐着?”

“行啊。”

陈燧缓缓松开宋凌霄,低下头,问他:“能站得起来么?”

上一次,宋凌霄就是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脸色惨白地坐在床边,眼睛半睁不睁地打着瞌睡。

上一次,他一点都没发现。

宋凌霄抬起头,虽然脸色苍白,但嘴唇因为被热粥烫过,还微微泛着粉红色,憔悴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轻快的笑容:“你扶我吧。”

陈燧一手握住宋凌霄的手,从他肘部内侧穿过手臂,将他从椅子上架起来:“这样可以走么?”

宋凌霄点了点头。

陈燧扶着宋凌霄,从会议室走出去,他感觉到身边的人确实是把力量压在他身上的,宋凌霄确实走不动了,否则,以他的要强程度,肯定不会向他求助。

这样慢慢走着,两人来到了雅间的软榻前,陈燧将宋凌霄放在软榻边,然后弯下腰,把他打横抱起来,放进软榻里侧,靠着软垫坐着。

“没有那么严重,”宋凌霄见他轻手轻脚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过意不去,“吃一碗你说的贵妃粥就好啦!”

陈燧支起身子,看了一眼宋凌霄:“等我。”

所谓贵妃粥,其实是一种营养粥,里面的配料就像火锅一样,可以跟随用餐者的钱包薄厚程度调整。

这种营养粥之所以叫贵妃粥,也与它的来历有关,传言,它出自辰岳年间的一位贵妃娘娘的贴身厨娘之手。

当时,辰岳帝年事已高,又专宠贵妃娘娘,大兆王室子息单薄,如此更是雪上加霜。

某一日,贵妃娘娘有了身孕,辰岳帝大为惊喜,叫来御医的随时候着,一定要护住贵妃周全。谁知,贵妃娘娘怀孕后呕吐不止,什么也吃不下去,虽然很安全,却一日消瘦似一日,辰岳帝十分担心,却又毫无办法。

恰逢此时,贵妃娘娘身边的一位巧手厨娘自己研发了一种美味——大杂烩粥,又好吃,又补身子,而且每一次还可以跟随材料的不同调味。贵妃娘娘吃了这种粥之后,并不会吐,还十分养胃,也能吃下其他的东西了,身体一日好似一日,最终给辰岳帝生了一对龙凤胎。

老来得子的辰岳帝龙颜大悦,大大赏赐了这位厨娘,并为这粥赐名为“贵妃粥”。

陈燧将贵妃粥买回来之后,一边从锅里舀出藏着各种名贵食材的粥,一边给宋凌霄吹凉,盛在小碗里,递到他手中。

当然,那个由来的故事,他没有讲。

宋凌霄捧着碗,嗅了嗅香气,心中想,虽然没有他的吊炉烧鹅、脆皮烤鸭、油炸脊骨、豉汁凤爪看着色香味俱全,但是毕竟是陈燧的一番心意,吃就吃吧。

没想到,这一口下去,竟是差点把舌头吞掉了的好吃!

宋凌霄顿时眼前一亮,三扒两咽将一小碗贵妃粥收拾干净,又把空碗往陈燧眼前一伸,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陈燧这时方才露出些笑意,又给宋凌霄盛了一碗。

宋凌霄埋头吃东西的样子特别可爱,那种全神贯注的感觉,就像碗里藏着整个世界一样。

而投喂他的人,此时也会抵达成就感的巅峰,只想把人喂得开开心心,白白胖胖的,再也不会受病痛折磨。

……

等陈燧盛到第八碗的时候,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宋凌霄,你是不是吃的太多了?”陈燧忽然全名全姓地说。

吓得宋凌霄一哆嗦。

“大夫不是嘱咐你,不要暴饮暴食吗?”陈燧一看,他碗里又空了,皱起眉头,将他的碗拿过来,叫苏老三端走,“差不多就行了。”

宋凌霄此时已从虚弱疲惫冷的状态中完全恢复过来,他还沉浸在陈燧对他温柔贴心的态度之中,怎么突然就凶起来了,他委屈。

而在陈燧看来,宋凌霄的脸上又恢复了血色,因为吃了很多热乎乎的粥,甚至还浮现起一层红晕,他的手也不再因为发冷而握起拳头,身体放松舒展地靠在软榻里。

因为吃得有些撑,宋凌霄的眼神有些茫然,眉头舒展着,嘴唇放松地分开,呼吸平稳顺畅,应是完全恢复过来了。

既然完全恢复过来了,那便可以说说正经事了。

“往后我监督你,不许喝酒,不许暴饮暴食,三餐控制食量,注意搭配,还有什么事?对了,既然你现在不上学,那就每天上午跟我去演武场,锻炼满一个时辰,不碍什么事吧?”

宋凌霄倒吸一口凉气,惊讶地望着陈燧:“你、你这是过河拆桥,不对——你这是翻脸无情!”

陈燧一边收拾桌案上,一边冷哼:“你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信誉了,走的时候说什么来着?会好好照顾自己,我不过半年没回来,你把自己照顾成什么样了?”

“你、你也半斤八两!大哥别说二哥!”宋凌霄佯作要戳他肋骨。

“大哥浴血奋战,没丢胳膊少腿回来就是胜利,二哥在家坐着,还能把自己吃得吐血,你觉得这叫半斤八两?”陈燧抬眼看他。

“你、你——”宋凌霄想要争辩,半天没想出词儿来,只好强词夺理,“二哥才不是在家坐着,二哥还要赚钱,给大哥买吃的,回来还要被大哥训,你说这公平吗?”

陈燧收拾完桌子,也坐上软榻来,往宋凌霄对面盘腿一坐,两手架在膝盖上——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坐姿,行军的时候没桌没椅,大家就是这么坐着说正事的,现在,他就要说一说宋凌霄的正事。

“说罢,什么事犯得上急怒攻心?”陈燧问道,一边漫不经心地扳着手指。

喝,陈燧这记性。

“就是……那个……”

半个时辰前,另外一边,宋郢的马车之中,梁庆将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招供了一遍。

宋郢“嗯”了一声,又让他从中间说起来,再讲一遍,虽然梁庆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还是照办了。

“你嫌凌霄给你的抽成低?所以打算投奔建阳书坊?”宋郢抬起眼眸,看不出喜怒,就这么盯着梁庆看。

梁庆心里发毛,他可从来没这么说,他只是形容了一下事实而已呀喂!

虽然……不可否认地,在听到“五成”的那一刻,他有一点心动。

但是,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抛弃好好的凌霄书坊,去投奔卑鄙无耻的余象天!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报官?你冲进院子时,是打算报官的吧?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宋郢问道。

梁庆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微妙的心理变化,都被宋郢捕捉到了!

让他说两遍,其实不是没听清楚,而是想找话里的矛盾之处吧?

妈呀,太狠了!

“伯、伯父……不,我是说,我确实有一点心动,但是我不会那么做的……”梁庆知道藏不下去,只能坦白。

“心动也不行。”宋郢手里攥着一条短短的鞭子,鞭子边缘有很精细的花纹,如果梁庆熟悉宫里的规矩的话,他会知道这是一条很有名的鞭子,礼仪价值大于实际价值,也就是说它不常用来打人,但是真的打起人来,又不用承担任何责任,拥有最高豁免权。

此刻,宋郢抬起手,那鞭鞘便抵在梁庆左胸心脏处。

梁庆感觉自己快死了,他这是摊上了什么大魔王啊!他冤枉!!

救命啊宋老板,快把你爹带走!

这时,马车一晃,停下了。

宋郢的注意力从梁庆身上移开,捏着鞭子的那只手也从他身上移开,挑起车帘,向车外的街道看去。

这是一条小街,位于西南市场,此时,西南市场的集市早已散场,周围都没有人了,黑黢黢的,怪吓人的。

“你看看,那伙人,是在这里么?”宋郢稍微侧过身,留出视线的余裕,让梁庆确认。

梁庆稍微挪动上身,尽量往轿帘缝隙里看,又同时和宋郢保持最遥远的距离——这个高难度姿势快把他的腰扭折了。

当看到杂货铺前头贴着的那张纸,纸上写的字时,梁庆连连说“就是这里”。

“嗯,”宋郢掀起轿帘,“下车。”

一阵阴风吹起墙上的白纸,发出哗哗的声音。

除此之外,竟无一点声息。

甚至,没有人觉察到,这般狭小的巷子里,什么时候停了这么高大神秘的一辆马车。

……

达摩院中。

“事情就是这样的。”宋凌霄也盘腿坐起来,跟陈燧陈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他依然牙齿痒痒。

陈燧则一脸“就这?就这?”的表情。

宋凌霄叹了口气,感慨人与人的感情果然是不能相通的。

“我再重申一遍,我是很生气,但是只到了跳起来打人的程度,其他一概没有!”宋凌霄正色道。

陈燧似乎全然不信。

宋凌霄想解释,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解释,算了,反正陈燧说他在他那儿的信誉已经破产,那他就破罐破摔吧。

“没必要跳起来,”陈燧沉吟道,“直接打就是了,找人揍他?”

宋凌霄瞪着陈燧,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一样,一会儿,“噗”地笑出声来,指着他抖着手指:“大将军王你说出这种话,被爱戴你的百姓听见了怎么办?”

陈燧抓住宋凌霄的食指,握在手里:“别指人,不礼貌,这不是没有百姓么。”

“我就是百姓。”宋凌霄说,“你的信誉在我这儿已经破产了!”

陈燧冷哼一声:“你是什么百姓,百姓哪儿喝的了贵妃粥。”

“什么?”宋凌霄被陈燧这大圈子兜得有点头晕。

“说正事,余象天搞了你的盗版,你打算怎么搞他?”陈燧正色道。点到为止,绝不捅破,让宋凌霄自己慢慢想去吧。

“啊——我打算依法办事。”宋凌霄也跟着严肃起来。

“怎么依法办事?”陈燧问,“你打算去京州府衙门告他?”

“对,但是我不急,我要有章法地做这件事,确保一击命中。”宋凌霄挺直上身,给陈燧讲解他的策略,“首先,暴力冲突不可取——”

与此同时,西南市场,杂货铺后面的院子里,火把的光将墙壁上的影子照的通明。

一条黑亮的鞭子抵在手中,身穿白虎披风的宋郢望着眼前满脸警惕的白面文士,问道:“余象天可在院中?”

“你是什么人?”郝三思惊疑不定,他本能地想跑,可是眼睛又忍不住被眼前的男人吸引,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就算是嵇清持嵇坊主那样清高尊贵的主儿,也比不上眼前这人十之一二,不仅是外貌和气质,还有一种阴森森的气势,让人为之战栗,又为之吸引。

“可在院中?”只有宋郢问别人,没有别人反问宋郢。

郝三思情不自禁抖着腿说了出来:“余、余坊主不在。你是来进货的吗?看你挺有钱的,怎么也想进便宜书?”

郝三思说完这话,就听见旁边有人叹气。

他仔细一看,嘿,旁边那个带缨子帽的骚包青年,分明就是下午被他送走的梁老板啊,当时梁老板还挺威风八面的,怎么这会儿蔫了吧唧他都没认出来?

梁庆看着他,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充分的怜悯。

“动手吧,”宋郢轻声道,“留口气儿,能回话。”

郝三思和其他伙计都很迷惑,这看起来很有钱的主儿,是在跟谁说话呢?

很快,黑暗中响起沉沉的应声,至少从三个方向传来:

“是!”

一时间,火把照亮的墙面上,除了一沓一沓堆放在那里的盗版书,又多了一些被揍得飞来飞去的人影。

……

“对,暴力冲突不可取,要走法律程序,咱们先从大兆律中关于版权法的部分看起,看一看大致的立案条件和赔偿范围是什么!”

雅间里,温馨的橙黄色光芒洒落满榻,宋凌霄坐在光芒里,掰着手指跟陈燧普法,“如果立案条件要求我们证明他的违法所得,那我们就要去搜索市面上到底有多少家铺子收了他们的盗版书,有了这些数据,再去报案,才能罚掉他的裤衩!否则我们贸然举报,他随便罚一点最低金额,连我们的诉讼费都不够,那岂不是亏大了!”

陈燧略一思索:“这方面可以问问陆樟溪,他对大兆律在经济方面的了解比较深入。”

“对,接下来我就想找两个外援,一个礼部的李侍郎,一个户部的陆侍郎——陆侍郎就辛苦你去联络啦!”宋凌霄说道。

“时间上呢?”陈燧又想到一个要害问题,“时间上你拖得起吗?盗版只要一日不查封,就会给你带来很多损失。”

宋凌霄咬牙道:“我……拖不起!但是,我不想就这样放过他!我相信在我之前,肯定有很多小书坊,已经被余象天这个狗贼用这种方式坑过了,他操作得这么熟练,丝毫没有愧疚之心,完全不像是第一次。”

“那倒是。”陈燧点头。

“可是,那些小书坊都不见了,余象天却留了下来,说明什么,说明他已经研究透了大兆律,给自己留了充分的后路,如果这个时候,我们被他轻易激怒,上了他的钩,贸贸然将他告到府衙去,才是真的失策!”宋凌霄说,“我想要他付出代价,他本来就应该付出的代价、遭受的惩罚,而不是让他再一次交点小钱就全身而退,将大兆律法、原创者和出版人踩在脚下。”

说这些话时,宋凌霄的眼睛亮闪闪的,陈燧仿佛能看到他期许中有序发展、百花齐放的出版市场。

“好吧,”陈燧说,“我帮你联络陆樟溪。”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干。”宋凌霄提前把陈燧的台词说了出来,冲他吐了吐舌头。

陈燧一怔,脑海中仍然留存着宋凌霄可爱的表情,下意识接道:“不会的,他又可以在邸报上发表新文章了,他高兴还来不及。”

“那就好。”宋凌霄笑得格外愉悦。

“还有,盗版书最好有物证,”陈燧补充道,“梁庆拿给你了吧?给我一本。”

“呃……”宋凌霄把袖子翻出来给陈燧看,“他一本都没留给我……”

“没事,明天我找人跟他拿。”反正陆樟溪现在肯定处于下班勿扰状态。

……

另外一边,西南市场的盗版书商院子里。

院子里躺了一地的人,都在哼哼唧唧,发出痛苦的呻吟。

郝三思实在是不明白,他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他简直肠子都悔青了,为什么要来掺和建阳书坊的破事儿,以前做稗史只是没人买而已,现在做盗版被打成猪头,相比之下,清流书坊的日子简直就是天堂!

而且,挨了打,他也不敢嚷嚷,毕竟,是他做盗版在先,一旦被发现了……他就再也无法在做书的圈子里混下去了。

余象天!坑死我了!

穿着白狐皮披风的宋郢将火把交给一旁的手下擎着,看也懒得看地下半死不活的盗版书商们,他从怀里取出一册素色封面的书籍,托在手中,手指轻轻拂过封面,仿佛在抚摸着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一样。

这是一本梁庆从这院子里拿走,拿到凌霄书坊去做证物的盗版书。

此时,这本书的封面上,火光映照之下,显出斑斑血迹。

连书页边缘的切口都是弯弯曲曲被湿透的形状。

宋郢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将这本书从封面到封底细细摩挲了一遍。

方才淡漠地开口:“不在院中,现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