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准确了解连载小说在读者中的反响,宋凌霄专门在《连载小说月刊》中设计了一个部件,就是“读者问卷调查”。
在这个问卷调查中,读者可以肆意挥洒他们的感触、喜好和创造力,这些真实的反馈,最终会被汇总为一组数据,能够表现读者对连载小说的关注度、期待度和好评度的数据。
达摩院会议室里,宋凌霄聘来的临时文书先生们已经按照他的要求,把结果统计出来了,现在,就剩下把反馈告诉给编修们,让编修们对下一步如何督促作者创作,做到心里有数。
宋凌霄将这组数据写在白板上:
关注度:《天外飞星记》《司南漂流记》《诀君子》《总裁请自重》
期待度:《诀君子》《天外飞星记》《司南漂流记》《总裁请自重》
好评度:《天外飞星记》《司南漂流记》《总裁请自重》《诀君子》
大家围坐在桌前,就这组数据议论纷纷。
目前,《天外飞星记》一枝独秀,关注度、期待度和好评度都非常高,唯一令人忧虑的就是它的更新速度。
“藏书楼的书准备了一部分,过会儿云澜跟我去一趟吧。”宋凌霄说道。
云澜点头,他还是头一次参加这种有竞争性质的编修工作,看到自己选中的作品高居榜首,云澜的脸颊上透出可爱的粉红色来,眼神也熠熠发亮,显然是为了这样的成绩而暗暗兴奋着。
接下来就是暂列第二的《司南漂流记》。
尚大海快要坐不住了,仿佛凳子上有钉子在扎他的屁股,他一见宋凌霄的目光往他这边扫过来,就立刻站了起来,差点撞翻会议室大桌子。
“尚大海,”宋凌霄微笑道,“成绩不错。”
尚大海点点头,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开始就着分析数据的由头,讲他的成功经验:“大家都知道,我的上本书《司南辞典》只卖出去了10套——”
“其中7套还是你自己买的——”大家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异口同声地接道。
“对,当时销售上的失败,其实是可以预料的,但是不代表我尚大海,作为作者的失败。我痛定思痛,分析了一番市场上的畅销书,又思索了一番我自己的口味,我发现,并不是我的口味有问题,而是我在创作《司南辞典》的时候更多的是一种个人兴趣行为,没有考虑到读者的兴趣,作为读者,我也更想看故事,而不是一部虚构的辞典……”
尚大海侃侃而谈,颇有郑九畴当年在状元宅开讲坛的架势,约莫一刻钟过去了,宋凌霄示意他说得差不多了,可以先歇会,让其他同事也讲一讲。
排在第三的是——《诀君子》。
《诀君子》会排在这么靠后,其实也不是很意外,宋凌霄心中已经有数,但是他没有说,而是让弥雪洇来分析一下为什么会这样。
弥雪洇站了起来,他有点迷茫,因为他觉得《诀君子》的故事很好看,为什么却排不到第一,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也许是因为……《天外飞星记》《司南漂流记》这两部作品太优秀了吧。”弥雪洇小声说道。
尚大海愉快地接受了弥雪洇的赞美。
“是吗?那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诀君子》的期待度排在第一,好评度却排在倒数第一?”宋凌霄试图启发弥雪洇。
然而,弥雪洇却小声呜咽起来,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宋凌霄:???
他感觉自己再问下去,弥雪洇就要给他表演当场碎掉一颗小心心了。
“我没有任何觉得《诀君子》不好的意思,也不是让你来检讨的,其实这只是一种现象,你要找到现象背后的原因。”宋凌霄放缓了语气,安抚道。
弥雪洇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知道,从一开始,他就掉队了,先是搞不定他的作者,再是和他的作者彻底脱钩,在编第一本《连载小说月刊》的过程中,别家的编修都能愉快地和自己的作者沟通,修改、调整内容也是双方商量着来,只有他,是自己一个人闷着头做,孤立无援。
“好羡慕你……书都写完了。”云澜在某一次催稿失败后,低声感叹了一句。
天知道,他多想和云澜换一换!《天外飞星记》虽然写的慢,却是宋凌霄最重视的项目,还专门为作者置办了一座藏书楼,作者也特别争气,写作速度虽然慢,但是质量非常的高,凡事看过的人,没有不说好的,还有黄三缄这个亲身追更的画手,可以想见那插图质量有多高了。
他的书写完了有什么用,看一看那白板上的统计结果,《诀君子》位居好评度最后一名。
不过……弥雪洇也觉得挺奇怪的。
好评度最后一名,说明大家对这个故事骂声居多,可是期待度却是第一名,又骂又着急看后面的内容,这是什么毛病?
弥雪洇眉头微蹙,努力思考了一会儿,试探着猜测道:“会不会是因为——断章?”
宋凌霄立刻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目光。
弥雪洇渐渐大起胆子来,说道:“对,是因为断章,《诀君子》目前连载到马夫死了,这是一个负面情绪为主的断章,会引起读者的负面情绪。”
“还有呢?”
“还有……《诀君子》看起来是一部才子佳人小说,一般前三章正是才子和佳人初遇的时候,可是《诀君子》却让看起来像是充当男主角的马夫被打死了,这完全不符合读者的预期,想要看才子佳人套路的读者肯定会骂。”
“对了,还有吗?”
弥雪洇没想到自己连猜两点都被认可了,不由得又生出些自信,挺直了身子,继续分析道:“但是……《诀君子》的期待度很高,说明读者很想看后面发生了什么,虽然一边在骂,但是一边还会掏钱,这是出于一种……改正错误的心理。”
众人听到此处,都有些困惑,改正错误的心理是什么意思?
“在《诀君子》的前三章里,陆猗就是一个明显的错误,他亲缘淡漠,丝毫不顾女儿的想法;唯利是图,只是为了给自己谋求政治上的进阶,就不顾女儿的幸福,要给她结一门‘有用’的亲事;更可怕的是,他目无法纪……就算在大兆,无故打死家奴也是要受到大兆律的制裁的。”
弥雪洇顿了顿,看到大家纷纷点头,继续说下去:
“在大家看故事的时候,有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观念,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看到这样的情节,大家肯定希望看到他受到制裁,不管是心理上的,还是社会关系上的,可是,陆猗太强大了,他代表着父亲、高官和固有的观念,作为女儿,陆婉凝根本无力反抗,因此,读者才会骂,骂完之后,又很好奇陆婉凝会怎么做,她能做出什么样的反击?
“这个时候,如果陆婉凝给出了有力的回击,我敢保证,下一期的好评度会拉上来!”弥雪洇笃定地说道。
大家不由自主地纷纷鼓起掌来。
弥雪洇的分析很有道理,完全说通了好评度低但是期待度高的现象。
弥雪洇也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有些雀跃,又有些受宠若惊,环顾着四周,看到大家对他投来肯定的目光,听着热烈的掌声,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弥编修说得没错。”宋凌霄总结道,“还有一方面原因,目前我们得到的反馈数据中,还是以男性读者为主的,如果女性读者也能够发出自己的声音,恐怕我们看到的结果就不是这样了,至少在好评度和关注度上,《诀君子》都会有一个飞跃。”
弥雪洇舒了口气。
“所以,大家看到不大理想的数据之后,不要先急着否定自己,正视它,你才能客观地评价自己——就像尚编修一样。”宋凌霄在最后又调侃了一下尚大海,尚大海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发出“嘿嘿”的笑声。
排在最后的,是《总裁请自重》。
三项衡量维度,《总裁请自重》垫底了两项,还有一项,是《诀君子》,理由充分的垫底。
这已经不是巧合了,而是,大家真的不看好《总裁请自重》。
刚刚在荟珍阁遭到一番来自前老板的奚落,并没有击倒飞飞燕,宋凌霄的鼎力相助,让他重新恢复了自信。
可是,现在,这一组数据,残酷地摆在他面前,虽然什么难听话也没有,飞飞燕却感觉自信彻底崩溃了。
“我……”飞飞燕耷拉着脑袋,“也许我不适合写小说……?”
苏老三立刻抢断他的话头:“我可以保证,《总裁请自重》真的很好看!比建阳书坊那些套路小说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但是,不管苏老三怎么坚决支持飞飞燕,都无法抵消数据给人带来的打击。
《总裁请自重》作为主推小说,反响却这么差,肯定是才不配位了。
“其实苏老三说得没错,《总裁请自重》确实挺好看的,但是还缺了一点新意,和其他三部小说对比起来,就落后了。”宋凌霄说道。
虽然在男主的身份上有用心的设计,但是,男女主的互动,剧情的发展,还是脱不开窠臼,让人一看开头就知发展。
就好比说,同时播出的电视剧里,有一部套路爱情剧,虽然男女主都挺养眼的,但是剧情进展和对话都让人想到00年前后的韩剧,其他三部却是一部比一部新奇好看的大制作,各自有硬核的主题、鲜明的风格,四部剧一起上的话,被砍的只能是那部套路爱情剧了,也不是说它不好,就是差这点劲儿,外加时运不济。
如果将这部套路爱情剧扔到建阳书坊那种风格的电视台,周围全是套路爱情剧,而且一个比一个套路,一个比一个敷衍,能感觉到编剧每天都在用对话水字数,那《总裁请自重》肯定会脱颖而出了。
可是,这不能说服飞飞燕。
飞飞燕被打压,被剥削,但是却一直在大量创作,支持他的是他的成绩,他的书卖的确实很好,为了回应读者的期待,他不停地创作。
现在,他没有被打压,没有被剥削,在自由平等开放的环境下,和一群很厉害的小伙伴一起创作,可是,他的成绩却是最差的。
他没法找任何理由了。
“我打算在十万字内完结。”飞飞燕神色凝重地说道,“现在有十五万字,直接把主线剧情走完,一共二十五万字。宋坊主,你看这样会不会影响到《连载小说月刊》的排期?”
说着,他抬起头来,看向宋凌霄。
宋凌霄知道,就算会影响《连载小说月刊》的排期,也无法改变飞飞燕的心意了。
“苏老三,你重新排一下每一期的字数。”宋凌霄说道,“连载五期,每期三万字,剩下的不在连载中放出,直接发布单行本。”
虽然《总裁请自重》在连载中的排位垫底,但不意味着它就不能赚钱,《连载小说月刊》现在这么受欢迎,《总裁请自重》又是主推的小说,曝光量非常之大,等连载几期,一口气推出全本,销量不见得就弱于建阳书坊蹭邸报和他们前两部小说热度的《玉楼风》和《四时花》。
“成。”苏老三答应道。
“那么,下一期,我们就按照好评度来排主推作品。”宋凌霄宣布,“《连载小说月刊》十一月号,主推作品是:《天外飞星记》。”
云澜展颜一笑,露出小虎牙。
“压轴作品还是《诀君子》,第二篇放《司南漂流记》,第三篇放《总裁请自重》。”宋凌霄拍板。
确定了顺序之后,大家可以火热地开展组稿、排版工作。
宋凌霄又留下尚大海,说了说找新的画手的事情。
“主要是女性向的画手……要不你再问问画师容,看他能不能画出精度稍微低一点,但是能生动传达故事情节的插画?你就把《诀君子》的稿子给他看,告诉他,我们打算把《诀君子》画成连环画。”
尚大海吃惊,他们打算出连环画了吗?
“你的《司南漂流记》还有《天外飞星记》,我也打算出连环画,现在已经有黄三缄这个靠谱的画手,我并不担心,主要是《诀君子》,我们没有女性向的画手。”
尚大海一听他的书也有望出连环画,只觉得他儿时的梦想快要全部实现了,出一本书,改成连环画,改成戏曲……全家人坐在一起看。
“没问题,我去找画师!”尚大海拍胸脯。
“还有这一期的插画。”宋凌霄提醒道。
“知道!”
就这样,处理完了眼下最着急的组稿问题,宋凌霄带着云澜前往藏书楼。
……
每一个热爱读书的人,心中都梦想着能有一间专属的书房。
在阳光灿烂的午后,或是清风拂面的早晨,坐在朝南的书房里,一边晒着太阳,一边随意从身后的大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舒适地放松自己,沉浸在一段别人的人生之中,跟随主人公经历起起伏伏,接受情绪和智慧的双重按摩,该是多么快活的事情啊!
宋凌霄自己也设想过,如果他能买的起房子,他一定要开辟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放书,打造两面通顶大书架,一张大书桌,一张舒适的椅子,一个椭圆形的沙发椅,其他什么也不放,走进这个房间,就是为了满足精神世界,徜徉在快乐的想象空间里!
现在,这个梦想成真了。
而且,不是一间书房,而是整整一栋楼,一座藏书楼!
快乐,是十倍的快乐。
马车停在一处僻静的小院落前,宋凌霄在前面下车,拿出钥匙,打开侧门上的锁子,带着云澜走进藏书楼。
小院落前是一片石板和细草地相间的空地,顺着石板走上去,就是三层的藏书楼,藏书楼一楼大厅入口处设置有休息处、检索处和借阅点,穿过这些功能性区域,最里面是一左一右假设的两排之字形楼梯,楼梯围绕着一整面墙的巨大书架。
没错,这座通顶大书架,高达三层楼,是通过系统不足为外人道的神秘技术架设起来。
当你站在大厅之中,走过那些雅座、茶几,一直来到最后面的通顶大书架前时,你一定会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房顶上的气窗将灿烂的阳光投射进来,菱形的光斑洒落在书架上,使得一部分书脊暴露在光明之中,另外一部分沉没在阴影里。
站在大堂之中,仰着脖子往上看的云澜,情不自禁地发出“哇”的惊叹声。
在这一刻,他着实感觉到了什么是“书山书海”,一想到他还有这么多书没看,他就感到又焦虑又幸福。
“这里有三层,一层有两个阅览室,一共六个阅览室,加上这个通顶大书架,可以算是一个独立的借阅处,算是有七个不同的藏书处。”宋凌霄率先走上楼梯,伸手给云澜介绍,“你看,这是按照国际标准分类法来分类的,I代表文学,K代表历史、地理,P代表天文学、地球科学……不知道这些符号是什么意思?没关系,一楼的检索处贴着对应的说明。”
云澜懵懵地跟着宋凌霄往楼梯上走,一边走一边惊奇地看大书架里陈列地藏书,他发现,他曾经向宋凌霄列出的书目,竟然都可以在这个大书架上找到对应的善本。
包括一些非常偏门的方志、县志。
云澜忍不住抽出一个硬壳大部头,看到封面上贴着:辰岳四年湟源县志。他知道,湟源是青海东边的一个地方,位居黄河上游,那里的黄河水不是黄色的,而是一种像玉石一样青白的颜色。
“公子,这些书……你都是怎么找到的??”云澜越看越是心惊。
“派人四下搜罗到的。”宋凌霄笑道。
“这、这也太快了吧?”云澜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想到自己没有精挑细选一下,就把有可能相关的书目尽可能地划拉到书单里,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倒是给公子制造了不少工作量,他顿时感到一阵惭愧,“对、对不起,早知道公子要亲自去找,我就再筛选的仔细一些了。”
“不,这样就很好,以后你也这么办。”宋凌霄说道,参考书目嘛,当然是越全越好,万一能够触类旁通,帮助韩知微的一个朋友开拓新思路呢?
“可是……公子又要经营书坊,又要做期刊,又要帮忙搜罗这些书……”云澜担忧地望向宋凌霄,似乎很担心他会不会因为007而英年早逝。
“也不是我去搜罗的,都是派人出去找的,你放心吧,我就动动嘴皮子。”宋凌霄笑道。
云澜显然不信。
宋凌霄带着忧心忡忡的云澜上楼转了一圈,跟他介绍各类书籍的存放地点,最后,他带着云澜来到三楼向南的一处露天茶歇处。
两人走出去,京州十月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冷,不过,这里视野很好可以看到鳞次栉比的百工所和远处波光粼粼地曲江池。
“哇!”云澜走近栏杆边,这时,他才难得地显示出些许小孩子的好奇心,他扒着栏杆往下看,数着那些他熟悉的里坊,兴奋地对宋凌霄念叨着那些场所的名字。
“看书累了,可以在这里放松眼睛。”宋凌霄笑道,“怎么样?不错吧,以后韩知微先生在这里查资料,你也可以跟他一起。”
“太好了!”云澜欢呼。
……
青海草原进入十一月,草木凋敝,积雪遍地,高原上万物凋敝,只有猎猎西风刮得人脸痛。
蓝老将军帐中,几名副将围在沙盘边上,分析战事,身披玄色长袍,穿着亮银铠甲的陈燧默立一边,一边看他们分析,一边思索着什么。
这时,帐外传来一声通报,说是有战报送到。
一名探子顶着满脸结冰的胡须,冲了进来,踉踉跄跄地拜倒在蓝老将军面前,禀报道:“报——禀报大将军,海窝子一带有密送粮草的痕迹!”
蓝老将军和陈燧互视一眼,俱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振奋之色。
这狡猾的鬼方王,眼看着正面战场打不过,就东躲西藏,搞出无数个障眼法,最终还是被他们找到了狐狸尾巴。
鬼方王之所以拖着,就是想趁着高原上入冬了,天气极端恶劣,两方都没法出去打仗,这样拖一拖,拖到明年开春,大兆军队的粮草也基本上吃完了。
按照以往的经验,大兆军队经过漫长时间的拉锯战,还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战果的话,他们的皇帝就会传令召他们回去修整。
鬼方王也可以得以喘息。
凭着一个“拖”字诀,鬼方一部,骚扰大兆边疆几十年,还没有被抓到过。
但是这一次,他们的希望却要落空了。
因为有陈燧这个外挂在。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只要找到鬼方一部的粮草来源,就可以知道他们藏身之地。”半个月前,陈燧在沙盘前推演两方势力交战的过程,对在场的将军和副将们说。
于是,这半个月,大兆军按兵不动,只派出小股探子,在茫茫的青海草原上寻找鬼方运送粮草的痕迹。
终于,被他们找到了。
“海窝子一带地势崎岖,有三座高山,其中有峡谷、河流十六处。”蓝老将军走到沙盘前,手中捏着鞭子,用鞭鞘的一头指点着沙盘中的情况,“他们藏身在这里,就算被我们发现了行迹,也可以据守此等易守难攻的地势,与我们誓死一战,到时候,谁胜谁负,还不好说。”
“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看着他们就在眼前,却不动手吧?”
“就是,老将军,让属下带一队精锐部队去,趁其不备,将鬼方老贼擒于马下!”
副将们纷纷请缨,蓝老将军却摇了摇头。
“不能逞一时之勇,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地势,如果贸然前往,很有可能全军覆没。”蓝老将军毕竟是久经沙场之人,经验丰富,并不像手下的这些年轻人们求胜心切,他是照顾着年轻将士们的大家长,他必须要对他的孩儿们负责。
“蓝将军,我倒是有一计策。”
这时,沙盘边上,一直沉默着的银甲少年走了过来,身体前倾,将左手撑在沙盘边缘,对蓝老将军说道。
蓝老将军正在沉吟,忽然听见少年发话,不由得抬起眼来,犀利的老眼仿佛能够洞穿人的灵魂,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陈燧,说道:“我不同意。”
陈燧表现得确实很优秀,优秀得有些过分了,根本不像一个第一次上战场的人,他进退有度,有勇有谋,每一次出击都直取敌人咽喉,其他时间则沉默地待在一边,从来不会虚张声势、说些实现不了的大话。
和他同龄的将士,甚至比他年长的将士,都没有他这么沉得住气。
但是,正因为陈燧表现优秀,蓝老将军才更加担心。
如果陈燧就是草包一个,他还可以护着他,让他平平安安地在后方呆着,等到战事结束,领军功的时候再让给他一些,让他镀个金,回去稳坐他的亲王府。
可是,陈燧的能打有目共睹。
如果压着他,不让他上前线,就是没有大局观,难以服众,蓝老将军干不出这样的事。可是,如果放任他去打,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大兆王室子息单薄,这是人所共知的事,万一陈燧折损在这青海草原上了,蓝老将军无颜面见列祖列宗啊,何况这样优秀的王室子弟,不管是打仗还是用人,都有超越年龄的老练和智慧,将来必然有一番大作为,无论如何,蓝老将军都不愿意让他冒险。
似乎觉察到蓝老将军的迟疑,陈燧的目光转向他,眸色间有难得一见的郑重:“蓝将军,孟子有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今日若是按兵不动,必将贻误战机,又要拖延个一年半载,边疆百姓不知要为此付出多少生命的代价,两者相权,如何选择,蓝将军应该心中有数吧?”
这话说得重了,是要从大义上逼得蓝老将军不得不同意陈燧带兵出征。
其他年轻将士,听到他们尊贵的王爷都这么敢闯,一个个也都热血沸腾起来,纷纷请缨追随大将军王。
蓝老将军的面色十分难看,他当然知道大义……可是,世道如此,有时候不得不做出一些现实的选择,他私心里,其实有个不臣之想,比起那位坐在太和殿上挥霍千万黄金修建宫室的元若帝,蓝老将军更希望眼前这位年轻的王爷能够登基,继承大统。
以前,也不是没有王弟继承王兄之位的例子。
这个想法很危险,蓝老将军当然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但是这个念头一直在他心里梗着,使他不愿意放手叫陈燧去冒险。
“爷,你别磨叽了,我跟着燧哥一起去,保证护得他周全!”这时,蓝弁冲了上来,开始说大话,拍胸脯,拆他爷的台。
蓝老将军手中的黑亮皮鞭不易觉察地抖了抖。
“爷,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燧哥,走,咱们去准备一下去!”蓝弁勾住陈燧的肩膀,热情地挂在他身上。
“你不许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蓝老将军用鞭鞘指着蓝弁,忍不住骂道,“勾肩搭背,成何体统!”
蓝弁又被骂了一脸,顿时耷拉下来,他爷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以往都很乐意他和陈燧来往的,最近一看见他和陈燧凑在一起,就青筋暴跳。
大概是人到老年,身体走下坡路,力不从心的感觉让老头子有心理落差吧。
蓝弁咕咕哝哝地编排他爷。
“蓝将军,不如我们先听一听陈燧的计策,至于到时候派谁去,可以从长计议。”这时,负责出谋划策的刘副将说道。
要不然一直在这里顶牛,你们一个大将军,一个大将军王,我们听谁的?
大家纷纷称是,不管是否听从,听一听总是没有错的。
蓝老将军神色严肃,沉吟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松了口:“你说吧。”
他知道,陈燧的这个计策,一定是有很大希望成功的,而且只能由陈燧本人来主导。
一旦陈燧说出来,其他人都会纷纷叹服,愿意追随陈燧,怂恿立刻出兵。
大势所趋,蓝老将军再有意见,也没法拦住这些壮志踌躇的年轻将领们了。
但是,现在他也没有合适的理由阻止陈燧说话。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这群年轻人真的能创造奇迹,一举捉住鬼方王吧!
……
事情果如蓝老将军所料,陈燧说出行军布阵的策略后,大家纷纷称是,连两个擅长兵法的谋士也频频点头,认为可行性很高,而且时机取得很妙,最好立刻出兵。
于是,蓝老将军只能再一次妥协,让陈燧带兵,明天一早就出发。
待到众副将撤出中军大帐,只剩下蓝老将军一人时,他神色凝重地坐回到虎皮椅上,拍了拍椅子扶手。
扶手内是空的。
这是一个暗格,一般人不知道,是蓝老将军用来存放机密信函的地方。
嗯……现在存放的,就是那四张小纸条。
还好,他思虑周祥,将这四张小纸条藏起来,没给陈燧看,否则,就上面的内容,一条比一条着急,一条比一条糟糕,给陈燧看了还了得?
蓝老将军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了扶手暗格,想确认一下四张纸条还在不在。
谁知,他的手摸了个空。
蓝老将军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瞪眼往暗格里看去——空空如也!
什么时候!是谁!给拿走了!
他一点都没发现!
……
当夜,陈燧没有按照和蓝老将军的约定时间,提前出发了。
蓝老将军冲出去,扑了个空,说陈燧和蓝弁已经走了。
老头子大惊失色,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之后的两天两夜,蓝老将军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生怕前线传来陈燧的消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他接受不了大将军王被俘之类的战报传回来,那比他自己打了败仗还要糟糕!
而且,是谁,拿走了他拦截下来的小纸条!
他关在营帐后面的笼子里的四只肥鸽子,也不翼而飞了!
……
这件事必须从蓝弁身上说起。
话说那日,蓝弁被他爷没头没脑地抽了一顿之后,很不服气,决心报复。
某一日,他趁着蓝老将军不在,溜进蓝老将军的营帐,四处看来看去,结果被他发现藏在营帐后面的四只肥鸽子。
哧溜哧溜,爷竟然藏着这等好货,身为大将军,怎么可以吃独食!
于是,蓝弁将四只鸽子偷了出来,和他的好兄弟陈燧一起分享。
陈燧一见这四只鸽子,脸色立刻变了。
二话不说潜回蓝将军营帐,不知在里面搜罗到了什么,出来之时,脸色就像见到鬼了一样。
蓝弁一边吃烧鸽,一边吐骨头,一边对陈燧说:“没有多余的了,就这四只,我给你留了两只。”
然后,陈燧便瞪着他。
蓝弁委屈:“燧哥,你干嘛瞪着我,怪吓人的,我不是给你留了两只么!”
结果陈燧没吃,还把那两只放生了。
蓝弁没敢说什么,因为陈燧的态度真的很可怕。
不过,第二天,陈燧又恢复如常了,仿佛昨天他从陈老将军营帐中出来时的态度,只是蓝弁的错觉一般。
此事发生之后,不过三天时间,便传来了海窝子的消息。
陈燧带兵出发,直奔鬼方王老巢。
没人怀疑这里面有什么因果关系。
只有陈燧自己知道,他本想拖到明年开春,让这场胜仗来得不要那么突兀,把军功平均地分给其他将士,自己少出一些风头,减少存在感……
这些计划全都打乱了。
他要干掉鬼方王,现在,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