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宋凌霄的指示,弥雪洇和厌厌来到和女作者约定送信的地点——位于清平里的兰因寺。
兰因寺与兰柘寺、护国寺这样的大寺庙不同,它只是开设在里坊之间的一座小寺庙,有一座庙堂,里面供奉着一尊文殊菩萨像。
弥雪洇像往常送信一样,走近文殊菩萨像,拜了两拜,把预先准备好的一张白纸折起来,放在蒲团下面,然后走到随喜箱前,拿起上面的铜铃,摇了三下。
当——当——当——
铜声回响在小小的庙中,很快,有一位老和尚走了上来,双手合十,谢过弥雪洇的香火钱,引着他去一侧的桌案上登记随喜的数额与名字,寺庙会为他祈福。
厌厌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看这,看看那,弥雪洇弯下腰开始写名字时,厌厌的目光便停留在那张随喜簿上。
弥雪洇写完名字,直起身来,看向老和尚,他正想问问是谁每次从蒲团下面拿走他的信的,忽然感觉衣服下摆被拽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见厌厌伸出短短的食指,指着桌子上:“那是什么。”
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耐心地解释道:“小施主,这是随喜簿,上面记录着像这位公子一样的善人,随喜给小庙的香火钱,小庙每天诵经时,会为善人们祈福,愿他们无病无灾,平安喜乐。”
“那,我能看看嘛?”厌厌问道。
老和尚双手合十:“请便。”
厌厌抓起随喜簿,在手中翻开,她草草翻了一阵,说道:“这里光线太暗,我能拿到院子里看看嘛?”
老和尚修佛修得一副好脾气,仍是双手合十,笑眯眯地说:“请便。”
厌厌毫不客气地抓着随喜簿出去,她走到院中,发现弥雪洇仍站在桌前,便向弥雪洇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来。
弥雪洇不愿助长厌厌这样嚣张的气焰,他有些不乐意地走出去,正待教育厌厌不可以这样没有礼貌,就被厌厌把随喜簿塞了个满怀:“诶?”
“我不识字。”厌厌坦然地说,“你看看,上面有没有上一次你来寄信时的记录。”
弥雪洇一怔,不由自主便顺着厌厌的话开始翻随喜簿,小庙里上门随喜的人不多,很快就翻到了弥雪洇六天前来寄信的记录,他还记得,他这封信是劝说那位女作者出来写书的,他在信里写了很多鼓舞的话,可是这封信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丝毫回音。
想到此处,弥雪洇不由得有些灰心丧气,但他仍是强打着精神,回答厌厌:“有的。”
“很好,”厌厌鼓着腮帮子,思索了一下,问道,“现在你顺着那条记录往后看,有没有一个人随喜的数额特别多?而且这个人的名字出现的频率特别高,每隔两三天就会来一次?”
弥雪洇按着厌厌说的条件,翻找了一番,果然找到了一个名字:“有,他叫来福。”
“是个家丁的名字,”厌厌道,“你看他最近两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分别是……六天前和三天前。”
“很好,这就是运气了!”厌厌握起小拳头,“他就是在你和那位女作者之间传信的人,今天他还会来。”
“你怎么知道?”弥雪洇愈发诧异了。
话音刚落,寺庙外的街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因为兰因寺特别偏僻,外头的小巷子很安静,一旦有人经过,脚步声便很明显。
“怎么办?”弥雪洇顿时紧张了,“有人来了。”
厌厌抓起他手里的随喜簿,扔到桌上,在老和尚诧异的目光中,拉着弥雪洇的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哥哥你骗人,这庙里一点意思都没有,烟熏火燎的,呛得我睁不开眼睛,咱们快走吧!”
弥雪洇迷惑地被厌厌拉了出去,临出门时,与一名青衣家丁擦肩而过,那名家丁戴着一顶枣红小帽,低着头匆匆走过,并未多看弥雪洇一眼。
“就是那个人。”
两人来到寺庙外的街道上,厌厌十分肯定地对弥雪洇说。
“你怎么知道?”弥雪洇诧异地瞪圆了眼睛。
“因为你要写信给女作者,你们约定了把信放在哪里,却没有约定什么时候放,为了确保能收到你的信,女作者派来的人必须每隔一段时间就来看一次,同时,为了让老和尚帮助他留意你送的信,他会多给老和尚一些香火钱,所以我让你看规律出现的名字,在你送信之后随喜了一大笔钱的名字。”厌厌一本正经地说道。
“厌厌,你好聪明!”弥雪洇由衷地夸奖道。
厌厌绷着小脸,但是小脚丫已经不安分地在地上骄傲地蹭起来:“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我姐姐以前这样给人送过信。”
弥雪洇并不知道厌厌的来历,只当她是宋凌霄又在哪里大发善心买回来的可怜小姑娘。
大概,就像云澜那样吧。
“你姐姐?”弥雪洇好奇。
“嘘。”厌厌一拽弥雪洇,两人躲在门后的柴火堆后面,透过柴火缝隙,看见那个戴着枣红小帽的家丁匆匆走了出来,快步向小巷口走去。
“走,我们跟着他,就可以找到那位大小姐的家在哪里了。”厌厌立刻追上去。
弥雪洇忙跟上厌厌,两人向巷口跑去。
厌厌的行动速度非常快,身姿轻盈得就像一头小豹子,要想跟上她,必须专心致志。
弥雪洇跟着厌厌跑进洒满阳光的大街上,穿梭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中,他紧紧盯着厌厌忽左忽右的身影,丝毫不敢放松。
待厌厌放慢步伐,来到一处墙角,停了下来,扒着墙角往道路的另外一边看时,弥雪洇才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那你、你又怎么知道……他就是来福?”
厌厌甚至没有再进入寺庙里核对一下随喜簿,就十分笃定地说,这个人,就是来福!
“因为他是女扮男装。”厌厌头也不回地说道,“大小姐的心腹,自然不会是男人。”
弥雪洇倒吸一口凉气,他都没发现!
“她进去了……就是这里……”厌厌一边探着小脑袋观察那名扮作家丁“来福”的丫鬟,一边汇报实时进展,“不会吧,竟然是这里,我前两天刚在鬼地方上过——”
“你们两个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一个正直洪亮的声音响起。
“——上过学。”厌厌回过头,看见那个高大挺拔的薛家公子哥正站在太阳地里,面露狐疑地看向这边。
弥雪洇也惊慌失措地抬起头,看见薛璞的一刻,他直想扒拉出一个地缝钻进去。
“不会吧。”厌厌面无表情地说,“写小说的竟然是夫子。”
厌厌已经看透了一切。
但是,在她身边,狭路相逢的弥雪洇和薛璞,却显然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并没有听到她的碎碎念。
那个世界的主题是——狗血-耽美-架空历史。
薛璞看见那个纤细柔弱的身影,扒在自己家围墙外面偷窥的时候,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试探着上前叫了一声,那洁白优美的颈子转过来,绝美的小脸上露出惊慌凄楚之色,一双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里弥漫上一层雾气,他朝思暮想的人——小弥——正在他家围墙外面偷看他。
偏偏还被他撞破了。
好不容易收敛起内心涌动的情潮,发誓要与他一刀两断,以此来向那残酷无情的书坊主证明自己的忠诚,好在寄人篱下的环境下得到一丝喘息的余地,可怜的小弥,却仍然抑制不住内心如潮水般汹涌的感情,天还没黑,就守在他家墙角,只想看他一眼。
这样可爱又凄惶的小弥,惹得薛璞那副古井无波的心肠,再次死灰复燃,他不是没有希望的,对吗?他的希望分明是很大的!差点被他自己的愚蠢错过了!
小弥分明还是关注他的,只是碍于凌霄书坊的面子,他不能直接表现出对一个竞争对手的柔情,在学堂里,故意对薛璞避而不见,在达摩院前,故意用冷脸朝着薛璞,伤害这个英俊大男孩的心——天啊,原来小弥在这样做的时候,心里也是非常矛盾的,甚至,他的心也和薛璞一样,在滴血!
“啊,”厌厌干巴巴地说道,“我们只是路过。”
“不!”薛璞上前一步,堵住了弥雪洇的去路,将他堵在墙角,“我知道你不是路过,你是故意的。”
“我、我不是,我没有。”弥雪洇强作镇定。
“你就是,你就有。”薛璞用手臂撑在弥雪洇脸畔,防止他逃走,一边不断接近他,用一种执着激烈的目光深深地凝视着他。
上次在国子监,薛璞给宋凌霄鞠躬道歉时,弥雪洇还觉得薛璞这个人还可以,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但是这一次在墙角重逢,弥雪洇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只是因为一次鞠躬道歉,就可以忘记薛璞之前是怎么天天跟踪他,对他拉拉扯扯,经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了吗?
“你是不是,还倾慕着——”薛璞伸出手,试探着去触碰小弥瓷白娇小的耳垂,一缕青丝垂在那片美景之中,如同冰雪乍开的河畔,一枝绿烟朦胧的柳条在风中轻轻撩拨着。
又来了,又来了,那种恐怖的感觉,弥雪洇的身子无法移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薛璞的手无限接近自己的脖子,薛璞会因为他不接受他的道歉,就把他的脖子拧断吗?
与此同时,薛璞高大英挺的身形如同小山般倾倒向弥雪洇的方向,他热切的红唇按照狗血大神牵引的方向,将会准确地落在弥雪洇脸上,然后他们——
“既然被你发现了,那就不必再废话。”这是,一个讨人厌的小女孩声音从薛璞和弥雪洇中间偏下的位置传来。
薛璞没当回事,甜美的点心附近总是有一些苍蝇在叫唤,当务之急是吃点心而不是赶苍蝇。
然而,就在下一刻——
“啊!!”薛璞膝盖下面传来一阵剧痛。
说时迟,那时快,厌厌踹完薛璞之后,一把拉住弥雪洇的手,将他从薛璞的阴影笼罩中拽出来,薛璞本来可以准确落点在弥雪洇脸上的嘴巴硬生生撞在了老薛家坚硬的石子外墙上。
一缕血,顺着薛璞的下巴流了下来。
厌厌拉着吓呆的弥雪洇一阵跑,一直跑出薛府前面那条漫长的巷子,来到外面的街道上。
“上车!”厌厌叫来一辆马车,推着弥雪洇上了车,车夫打了个呼哨,马儿小跑起来,驶向达摩院。
“就是她了!”厌厌一捶手心。
“啊?谁?”弥雪洇这时才从刚才的恐怖现场回过神来。
“女作者,我知道她是谁了!”厌厌笃定地说道,“是薛琬。”
“薛琬?”
“对,就是薛璞的妹妹!”
……
“什么?你能确定吗?”
晚些时候,达摩院中,宋凌霄听说大女主爽文的作者,应该就是厌厌的女夫子薛琬时,不由得大为惊诧。
“厌厌和弥雪洇亲眼看见取信的人走进了薛府。”厌厌说道,“薛府只有一位大小姐,就是厌厌学堂的薛夫子,绝对不会错。”
薛琬!薛璞的妹妹!
没有人比弥雪洇更震惊了。
一直以来,和他联系的人,竟然是薛璞的妹妹?
薛璞那么讨厌通俗小说,绝不可能允许他妹妹些这种东西,之前的《银鉴月》与薛璞没有直接关系,都被他举报到了京州府衙门,如果被他知道,自己的妹妹也在写通俗小说——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啊。
怪不得那位女作者在信里千般拒绝弥雪洇的邀请,说他们家风严苛,她的父亲一旦知道她在写小说,一定会把她打死。
薛璞尚且如此,那位将薛璞教育成这副样子的薛尚书就更不用说了。
弥雪洇只觉五雷轰顶,完了,这个项目是做不成了!
“弥雪洇?”宋凌霄发现弥雪洇又在走神,他在弥雪洇眼前晃了晃手,将弥雪洇的注意力拉回来,“你能不能把那本书的手稿拿过来给我看看?”
“啊……我这就去。”弥雪洇脸色煞白地站起来,如同一个鬼魂儿般飘道了楼上,不一会儿,又飘下来,将女作者的手稿交给宋凌霄。
宋凌霄没有看手稿,而是举起来闻了闻,神色凝重起来:“是‘黄山松’的香味,我怎么早没发觉,这味道这么熟悉,原来关窍在这里。”
“黄山松”,那是薛琬用的墨汁里面自制的一种香料,是薛琬的专用香,现在,这卷手稿上也有这种香味。
毫无疑问,那位女作者的身份真相大白了——正是薛琬!
宋凌霄暗想,薛琬还真是深藏不露,他压根没看出来她是那种会写小说的人,只当她是一位的道德楷模,标准的千金大小姐,教授女孩子们《孝经》《女德》的古板夫子。
有些想不明白的事儿,至此变得清晰透彻,比如薛琬为什么一见到他就会叫他“宋坊主”,为什么会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对他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这都是因为——他们两个真的暗通款曲了啊!
一阵沉默。
“宋公子,怎么办……我们……还做吗?”弥雪洇弱弱地问道。
这个事儿真是越想越头疼,怪不得薛琬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份,怪不得她不肯答应弥雪洇的出版邀约,原来她的家世真的很可怕,吏部尚书之女,那可是仅次于内阁的实权部门领导啊,在那个家庭里,小姐的喜好是什么是完全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名誉,薛尚书甚至连女儿出来见到外男都视之为丑事,何况是女儿写的小说满大街都能看到这种可怕的情况呢!
怪不得之前女作者在信里写,如果她爹知道了,一定会打死她。
现在看来,这确实不是夸张的说法。
不过,也没什么好意外的,能养出薛璞这种年纪轻轻就一副老古板性子的家庭环境,能是什么男女平等、自由开放的家庭环境吗?
“让我想想……这个事儿确实有点棘手。”宋凌霄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
“要不然……我们还是别做了吧。”弥雪洇神色凄惶地说,一想到薛璞把他堵在墙角时,那副赤红着眼眸的样子,好像恨不能立刻咬碎他的皮肉,把他生吞活剥掉,弥雪洇就忍不住后怕,他不想再去激惹那个可怕的男人,这是他的私心。
从公心来说,凌霄书坊一向以人为本,以作者的需求和利益为本,从这个出发点来说,出版薛琬的小说,百害而无一利,薛琬不缺钱,也不需要小说上的名声,这本书就算出版了,获得的回馈她也不需要,反倒是由此引发的后果,是她不能承受的,她家中的那两位霸道专横的父兄,一定会把她拆了。
想想情绪不稳,容易突然激动的危险分子薛璞,再想想那位停留在幕后,专攻用人之术的吏部尚书薛从治……
要想在这两个男人的虎视眈眈之下,坚持自我,追求自由,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弥雪洇特别能对那位素未谋面的薛小姐感同身受,谁进了他们老薛家的门,谁就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何况是天生就出生在老薛家的弱女子呢。
……
宋凌霄没有立刻给弥雪洇一个答复。
但是两人都默契地没再提起薛琬。
弥雪洇猜测,这意思就是说,他这个项目黄了。
老实说,他很不甘心,很遗憾,他相信这本书出来一定能够得到不错的市场反馈,可是,他确实没有那个勇气和手段,再把这件事推进下去。
弥雪洇消沉了好一阵。
可是,事情的转机,以出人意料的方式来到了。
薛琬给弥雪洇写了一封信,说希望能出版这部《诀君子》,后续的内容她已经完稿,随信附上,如果凌霄书坊看过之后,认为可以出版,那请署上“乌有先生”之名,如果认为不能出版,请帮她付之一炬,这东西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弥雪洇拿到这封信之后,立刻找到宋凌霄,他感到有些不安,手里拿着一直渴望得到的厚厚的全稿,两个人却不约而同觉得哪里不对。
“为什么她说这东西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宋凌霄沉默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难道说——”
“难道说她要自寻短见??”弥雪洇倒吸一口凉气,面上浮现出惊惧之色。
“那倒不至于。”宋凌霄翻了翻手稿,给弥雪洇看大结局,结局是女主问鼎厨艺领域的巅峰,手执两把菜刀,走向一片大雪迷蒙的天山,据说,在那里,有一种神鱼,肉质鲜美,天下绝伦,只有天底下厨艺最高的人才能捕捉到神鱼,并用它烹调出吃了能够飞升的美食。
“这个结局还是很正能量的,”宋凌霄说,“从结局可以反应出创作者的心态,你看,这最后的笔迹,比较新鲜,应该是最近写出来的,如果作者最近的状态是心如死灰,结局不会是这样。”
“那……为什么说没意义呢?”弥雪洇困惑。
不久之后,他们的疑惑便得到了答案,原来,薛小姐准备嫁人了。
她要嫁的对象是,一个宋凌霄认识的人。
朱小山。
“朱小山??”宋凌霄从木二那听到的这个消息,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是内阁首辅朱勿用的儿子朱小山?他不是才十六还是十七岁吗?”
“是啊。”木二回答道,“虽然女方大了点,但是问题不大,吏部尚书和内阁首辅本来就是门当户对,看起来是内阁首辅品级高一些,但是实质上吏部尚书在某些时候的权力更大,宋公子一定知道,吏部掌握着用人大权,谁升谁降,都是吏部说了算。六部之首,权力滔天。”
宋凌霄没有想讨论薛家和朱家是不是门当户对,但是,这个配对,未免也太恶心人了吧,朱小山那种又蛮横又粗俗的沙壁小男孩,和知书达理生性静慧的薛琬?薛从治的脑袋是被驴踢了吗?
看到宋凌霄露出了嫌恶之色,木二不由得有些不安,他问道:“莫非宋公子对这桩婚事另有高见?”
“我不同意这桩婚事!”宋凌霄大声说道。
木二一哆嗦,冲了太岁,真是冲了太岁啊,好不容易第二张小纸条上的麻烦也要迎刃而解了,宋公子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表明了他对薛琬成婚一事的愤怒,嫉恨之情溢于言表,甚至连掩饰一下都懒得掩饰,他必须回去写第三张小纸条了!
……
宋凌霄说干就干,立刻召集起一次凌霄书坊全体员工的临时会议。
会议的主题,就是探讨如何解救一位即将政治联姻给猪头少爷的宝藏女作者!
薛琬的身份,除了宋凌霄、弥雪洇和厌厌以外,没有第四个人知道,而这次会议,为了保护薛琬,也没有透露具体的名字,只是说有这么一件事。
梁庆首先提问:“可是这和我们书坊有什么关系呢?女大不中留,本来就是要嫁人的,她家里都觉得没问题,我们在这里想办法阻挠,合适吗?”
梁庆的这个说法被弥雪洇气愤地打断:“她家里怎么想,和她怎么想,完全不是一回事!我家里人还把我扔了呢,这也是为我好吗?”
眼看着一向温吞的弥编修气得粉面通红,柔和的眼眸中溢满了泪水,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用“你真是个人渣”的眼神望着梁庆。
梁庆自讨没趣,又坐了回去。
“凌霄哥哥,厌厌有一个主意。”这时候,会议桌尽头的小姑娘踩着椅子站了起来。
“什么主意?”宋凌霄道,“集思广益,都可以说!”
厌厌在脖子间比了一个“咔”的姿势,绷着小脸,干脆利落地说:“做掉猪头少爷。”
众人:……
年轻人,你太冲动了——
“厌厌今年还没到十岁,杀人不用偿命。”厌厌鼓着腮帮子说,“厌厌可以帮忙!”
众人:嘶……
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如此思维缜密,深藏不露,说实话,这个方案倒是具有一定的可行性。
“不行,”宋凌霄双手撑在桌子上,“不要胡说八道。”
李釉娘让他照顾厌厌,可没让他把厌厌照顾到京州府大牢里去。
就算不用偿命,也得在牢子里蹲个几十年吧,倒是真不用依靠别人、光是吃牢饭就能吃饱。
云澜撑住下巴,不由得叹了口气,这种牵扯到伦理、人情的事情,对他来说是天大的难题,根本无法用书面上的知识解决,也不是做个参考目录就能逼近最佳方案的。
“要是六王爷在就好了……”云澜轻轻说道。
接着,他发现他周围的人都用同样的表情,心有戚戚地望着他。
云澜悚然一惊,他又把心里话给说出声了吗?难道他不是下定决心不要再提这件令宋公子伤心的事吗?为什么这嘴,诶,又没封严实。
其实,大家能想到的最佳解决方案,就是找陈燧,这种涉及权力斗争的事儿,用权势压下来见效最快,比如,哪天陈燧路过薛府,随便对薛从治说上一句,你女儿挺漂亮的,那这桩婚事,妥妥地就黄了啊!
远在青海草原和鬼方大战三百回合的某王爷,打了个喷嚏。
总觉得这草原上的小风也吹得太阴了。
……
官大一级压死人的思维要不得,何况,现在也没有陈燧来给他们当工具人。
还得重新想办法。
大家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突然,尚大海一拍桌子,说道:“给她用原名出书!”
众人震惊地望着尚大海。
尚大海开始介绍自己的经验:“我这话不是随便说的,大家都知道,我那本《司南辞典》只卖了10本,其中有7本都是我自己买的,尽管如此,看到我出书了,我爹也开始正视我的兴趣爱好,他觉得我写书不再是一件不务正业的事,而是一件有可能名垂青史的重大工程!”
众人:似乎有些道理。
尚大海继续道:“如果让那位宝藏小姐用自己的名字出版一部作品,咱们再通力合作,给她最好的宣传推广,把每个书铺渠道都铺上货,让她的家人看到她原来在写书方面这么有天赋——”
然后呢?
然后就可以拒绝这桩政治联姻了吗?
尚大海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知道这不可能。
“还有一个问题,”宋凌霄面色凝重地说道,“那位女作者家里的家教非常严苛,绝不会像鸿胪寺卿尚大人这样宽容,他们家里是不允许看小说的,视小说为洪水猛兽……更不要提写小说了,就算这位女作者的书能通过邸报的审核,在邸报上连载,也无法改变她爹的想法。”
“正是如此……”弥雪洇也凄惶地补充道,“不管这小说是什么惊世巨作,给这位小姐带来了多少钱财和名声,他们家里人都不会允许自家的小姐写小说,他们家那位老爷和那位少爷一定会把小姐打死的。所以,就算我们把这位小姐的小说刊登出来,也不能用她的本名。”
众人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这还怎么破局啊?这分明就是个死局。
说实话,在和猪头少爷结婚与被父兄打死这两项之中,很难选出哪一项更惨。
也许,对于没有节操的人来说,嫁给猪头少爷倒是个可以凑合的选择,比如梁庆,但是,对于那位聪慧温柔、知书达理的小姐来说……
“一定会有办法的。”宋凌霄深吸一口气,“没关系,从订婚到结婚,还有一段时间,少则半年,多则一年,我们暂时想不出办法,还不至于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其实我觉得啊,”梁庆又说话了,在大家不友好的目光中,他举起双手,示意他绝无恶意,“不管是帮还是不帮,咱们都应该先问问那位小姐的意思吧,搞不好她正好喜欢猪头少爷那一款呢……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卯足力气为她颠倒乾坤,结果她压根不领情,不配合,甚至还嫌我们多管闲事……这就不大好了吧?”
梁庆这话虽然难听,但是也有几分道理。
众人将目光投向宋凌霄,现在该是老大拿主意的时候了。
宋凌霄思索了片刻,一拍桌子,目光沉着地望向大家:“梁庆说得有道理,我们必须搞清楚那位小姐的态度,我会派人去了解、沟通,争取快一点给大家传达一个明确的意见。至于那位小姐的作品,仍然以她希望的方式刊登出来。”
宋凌霄是一个专业的编辑,编辑的第一要务就是遵守著作权法,根据著作权法规定,作者具有署名权,意味著作者决定的署名不可更改。
《诀君子》的作者必然是乌有先生,至少,在创刊号上是如此。以后如果作者改变了想法,那就另说。
这次会议之后,宋凌霄留下弥雪洇和厌厌,决定派他们两个去了解薛琬的态度。
上一次,弥雪洇和厌厌通力配合,找到了女作者的真实身份,这个组合很不错,宋凌霄决定把它沿用下去。
“我们首先要向薛小姐表达我们的善意,就从写一封信开始,答应她凌霄书坊会按照她给出的书名和笔名出版这部作品,不过是用连载的方式,一个月一个月刊登。”宋凌霄挑亮灯烛,对两位得力干将叮嘱道,“接着,我们表达出会完全站在她的角度考虑的态度,一定替她保守身份的秘密,只要她不想说,我们绝不会泄露出去。在此基础上,我们想和她见一面,当面谈一谈书籍中的几个问题。弥雪洇,你编过书,有什么问题,你看着往信里写,要那种作者一下子说不清楚的。”
弥雪洇稍微思索了一下紫皋哭哭客一下子说不清的问题,接着,他自信满满地点了点头:“好,我去编。”
“那厌厌做什么?”厌厌睁着又亮又圆的眼睛,期待地望着宋凌霄,厌厌最喜欢执行秘密任务了!
“厌厌什么时候再去薛府上课?”宋凌霄问。
“唔,最近的课程安排是,在三天后。”厌厌努力回忆。
“好,你想方设法增加和薛琬接触的机会,比如有什么字不会写,就去问她,就算没课,也要去找她,明白吗?”宋凌霄说道。
厌厌使劲点头。
“你要观察她的态度,她的心情,想办法跟她说话,引着她对你吐露心声,听听她真实的想法是什么。”宋凌霄望着厌厌,“你有天然的优势,你是个小孩,小孩对大人是没有威胁的,你要展现自己天真无邪的一面,让薛琬对你放下戒心。”
厌厌眼睛望着斜上方,思索了一会儿,又使劲点了点头。
“好,这次特别行动,就看你们的了!”宋凌霄说,“我希望我们能尽快得到薛小姐的信赖,知道她内心真实的想法,然后,把我们帮助她的想法传达给她。”
“完成这些任务之后,我们就可以开始真正的行动了!”
“好!”弥雪洇斗志昂扬地答应。
“必胜!”厌厌握起了小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