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这么严重的话……她应该没有向你透露她的真实身份吧?”宋凌霄猜测道。
“是。”弥雪洇有些失落地回答。
“所以,到现在为止,你都不知道她是谁?”
“嗯……”
“照这样说来,这个项目就无法进行下去了。”宋凌霄遗憾地说。
弥雪洇一愣,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公子打算放弃这部小说了么……不是说,很喜欢吗?
宋公子从来都不是会主动放弃的人,也正因为如此,弥雪洇在遇到困境的时候,总是第一个想着,要向宋公子求援,宋公子一定能帮他。
这次,也不例外。
可是,宋凌霄却没有了以往那样笃定的态度,胸有成竹地告诉弥雪洇,没关系,我有办法。
弥雪洇默默垂下了头,缩在袖子里的手,终究是没有拿出来。
手中,写着拒绝话语的信纸,被弥雪洇攥出皱褶。
就这样……胎死腹中了么?
……
宋凌霄望着弥雪洇失魂落魄地离开,并没有给他任何援助。
如果弥雪洇真的想成为一个合格的编修的话,不能什么事都等着别人来解决。
编修,仅仅是沟通作者,整理资料,远远是不够的。
他必须要一路护持着一株幼苗长大,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作品瓜熟蒂落,他还要为作品开路,并在作品成熟之前就预计到上市以后遇到的问题,提前预演解决方案。
这些事,在弥雪洇担任《绣像本第一奇书》的编修时,其实都是没有做到的,宋凌霄还是给了他一个点的分成,那是希望鼓励他进入这行,现在,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宋凌霄决定放手,让弥雪洇自己去闯。
……
除了大女主爽文的作者问题以外,云澜那边也遇到了问题。
韩知微先生的“一个朋友”倒是没有家庭拖累,可以自由自在地抒发自我,不过,他碰到的问题比大女主爽文的作者更严峻——
他写不出来。
之前,云澜给了宋凌霄一个开头,宋凌霄用书坊经营系统打样出来,发放给各位编修们阅览,大家的反应都是——非常惊艳!特别想看后面发生了什么!
像是狗血爱好者苏老三,更表示,虽然从来没看过这种类型的作品,但是令人意外地吸引人,晚上做梦的时候都会梦见书里的画面。
巨大的星体坠落于东海,大水漫过京州城的城门,百姓们不得不经过漫长的路途,举家迁徙到高原上去。
麻蛋,这是什么神书,苏老三表示,一旦它发布上市,全大兆的读者都得疯。
宋凌霄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因此格外关注韩知微那个“朋友”的身心健康。
谁知,他卡文了。
这是一部史无前例的小说,也就意味着,他没有先例可以参考,更为牛逼的是,作者自己也没看过通俗小说,压根不知道怎么写,纯粹靠自己想象,写完开头之后,他就陷入了七天憋出六个字的尴尬境地。
而且,作者对自己的要求特别高,如果不能写出满意的后续,他宁可无限期停摆。
他的编修云澜,也只是个纸上谈兵的高手,于小说一道,看起来是恶补了不少知识,但其实实战经验为零,遇到创作方面的难题,云澜就彻底抓瞎了。
所以,面对问进度的宋凌霄,云澜总是抬不起头来,有一阵甚至不吃晚饭,来回避和宋凌霄见面。
“嗯……公子……作者说……让他再想想。”云澜低着头,难得一见地涨红了脸,似乎认为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无颜面见宋凌霄了,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抠着宋凌霄的霸道坊主办公桌。
没错,为了方便一对一谈事,宋凌霄在达摩院三层给自己开了一个坊主办公室,他特地把霸道总裁办公椅搬到了办公室里,办公室正中间摆着一张黄花梨木办公桌,左右两边墙上装着通顶大书架,背后是四开镂花到底窗户,采光效果非常棒。
这就是宋凌霄梦想的办公环境了。
只是,黄金马桶装好了,便秘却依然便秘。
眼看着两个靠谱的项目都如此艰难,宋凌霄不由得头疼不已,他听完云澜的汇报以后,知道韩知微是真的卡文,这个时候催他会产生适得其反的效果,只能等着缘分到了,毛笔自己动起来——不,他还有一件事可以做!
“云澜,你是说,韩知微……先生那个朋友没有先例可以参考?”宋凌霄问道。
“嗯……”云澜抠着桌子,反省道,“或许是云澜看的神魔小说太少了,实在无法找到类似的作品,给先生提供参考。”
找同类作品去参考,对于创作者来说,其实是一个挺正常的事儿,创作小说在资料搜集层面上来说,和写研究论文没什么区别,写论文第一件事就是在现有的体系中寻找有价值的论题,这需要作者自身的知识结构支撑。
找到论题之后,就要做文献综述,也就是对于现有的关联研究进行无差别扫荡,用“竭泽而渔”的方式去了解前人将论题研究到了什么程度,在此基础上,再看看还有没有自己可以做的空间。
如果害怕自己的创意和其他人撞了,就刻意不去了解前人的研究成果,无异于一种自欺欺人的行为,因为论文评审是不会管你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的,撞了就是撞了,而且表现出一种论文作者对于现有研究领域疏于了解的业余态度,是搞学术研究的大忌。
云澜曾经跟着韩知微先生做过押题,又跟着江南书院周山长做过时文选,对于资料搜集方面的功力,已经是炉火纯青,不需要宋凌霄再去指点他什么。
不过,有时候,云澜会钻进牛角尖里,比如,他认为,韩知微的这部科幻小说,就是神魔小说的一种,所以,他会把神魔小说中涉及到天灾的品类搜集得十分全备,而完全不去在意相关连的品类。
“让我想想……”宋凌霄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
云澜抬眼去看,公子的字迹似乎工整一些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他看见宋凌霄在纸的正中间写了“科幻”两个字,用圈圈起来。
科幻,是什么东西?
接着,宋凌霄又在圈圈周围画了六条伸出去的直线,在纸上构成了一个……螃蟹。
或者说是蜘蛛?
云澜不由得皱起了鼻子。
宋凌霄思索了一会儿,在其中一条直线的末端写上:天象.司天监。
又在下面一条直线的末端写上:地理.方志、游记。
又在下面一条直线的末端写上:数学.祖冲之?子午线?
然后他把“数学”涂掉,改成了算学。
这样,六脚螃蟹就写完了三只脚。
云澜看得入神,他仿佛有点明白宋凌霄在想什么了,他不由自主绕到办公室另一边去,贴着宋凌霄身边站着,目光从他左臂上方越过,落在纸上。
宋凌霄又在另外三只脚上写了:鸿胪寺.三宝太监航海志,国史馆.迁徙史,杂学。
接着,宋凌霄把这张纸推到左边,给云澜看:“你先照着我列出来的这些方向去找书,给我开一个书单,只要书名和作者。”
云澜思索了一下,说道:“我大概明白公子的意思,不过,这里面有些书是找不到的,需要进文华殿、武英殿、国史馆去找……”
也就是说,那些书都是给内阁大学士、翰林院编修看的,以云澜和韩知微的品级,还接触不到。
更有一些书,只向相关的官员开放,比如县志、方志,其他人想要查阅,只能领了御令,到宫里去看。
能自由出入皇宫看书而不受限制的……
“要是六王爷在就好了。”云澜叹了口气。
说完这话,他便知道自己说错了。
论陈燧出征,受到影响最大的就是宋凌霄,以前,宋凌霄天天和陈燧去演武场锻炼,自从建了达摩院,俩人更是经常在达摩院碰头,吃东西聊天审稿子,连云澜这个不在国子监的县学生,也感觉到他们家公子和六王爷走得很近,俩人如影随形,几乎没有分开超过三天的时候。
不过,陈燧走后,公子也没有表露出受到影响的样子,其他人便也不甚在意。
只是,云澜能感觉到,公子最近有点过分投入到书坊的工作中来了。
据苏掌柜说,公子每天放学都来达摩院,有时候和尚大海聊剧情,有时候和飞飞燕聊建阳书坊,有时候和梁庆出去应酬,每天都忙碌到深更半夜才回家。
云澜很担心公子的身体,他希望能够为公子分忧,可是,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那么无能,为什么又要提起一个已经走了的人,提出这种毫无用处的感叹,徒然惹的公子伤心。
“我会想办法,”云澜拿起宋凌霄写的那张纸,笃定地说道,“请公子放心。”
宋凌霄其实倒没有云澜想的那么多愁善感,只不过陈燧走了以后,他突然多出来了许多空闲时间,闲着没事儿干,那自然就要更加投入地赚钱!
赚钱,堵上贪婪的系统黑洞!
赚钱,投喂远方打仗的小伙伴!
还有那么多钱等着他去赚,他怎么可以停下来伤春悲秋!
“只要有书名和作者就行,如果找不到作者,也可以空着,”宋凌霄说道,“比如说方志,你只要告诉我找哪些地方的方志,找哪些年份的方志,这就可以了,并不是说要你去皇宫里把书偷出来,你明白吗?”
“……明白了!”云澜恍然,所以,公子是让他写一个目录,而不是整理出来一个类书啊。
当然,整理类书这种浩大工程,也不是云澜一个小孩儿能完成的。
“嗯,尽量去找。”宋凌霄说道。
云澜感到肩上的担子很重,他立刻走出办公室,开始行动。
……
走廊上,一个白色的纤细身影正背靠着墙壁站立着。
云澜从坊主办公室出来,刚走了没两步,就被那条白色的身影拦住。
云澜一愣,抬起头,看见是眼眶红红,咬着下唇,一脸哀怨之色的弥雪洇。
“弥编修?”云澜诧异地问,“你怎么还没走?”
云澜进去的时候,正好弥雪洇跌跌撞撞地出来,当时,两人错身而过,弥雪洇好像深受打击,连招呼都没跟云澜打,直接走了。
没想到,云澜在里面呆了这么久,一出来竟然看见弥雪洇还站在门口。
而且,看样子,弥雪洇好像是在等他。
等他?
云澜和弥雪洇除了工作上的往来以外,一直没有交集,就算同住在宋府,俩人也很少碰面,除非宋凌霄拉着他俩一起吃饭。
云澜能感觉到,弥雪洇和自己不是一类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只有像公子这样的全才,才能和各种人都相处融洽。
公子并不强求他手下的员工打成一片,所以,云澜也可以自由地决定和谁交朋友,和谁点头之交,弥雪洇就不在他的交友范围之内。
“云澜,我有件事想请教你。”弥雪洇却拦在了云澜面前,不让他走。
弥雪洇比云澜年纪大,也比他长得高,虽然看起来很柔弱,但是往云澜面前一站,还是比他高大的。
“什么事?”云澜站住脚,下意识地往楼梯转角处看,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想耽误太多时间。
弥雪洇却是个极其敏感的人,他感觉到了云澜的心不在焉,心中更加受伤,他咬了一下嘴唇,问道:“为什么你进去了那么久?你的书,是不是也遇到了问题,宋公子他——是不是帮你解决了?”
云澜疑惑地看向弥雪洇:“是啊,公子叫我来,就是问我这本书为什么会卡住写不下去,公子学富五车,眼界开阔,帮我重新梳理了方向,叫我去找参考书目……难道公子叫你来,不是为了商量你那本书的问题的吗?”
弥雪洇只感到一股酸涩之意从喉咙里涌上来,令他的嘴巴发苦发涩,为什么,宋凌霄毫无保留地给云澜解决了问题,却对他说:要不然你还是放弃吧!
——当然,也许,原话不是这么说的,但是就是这个意思啊。
“他才没有帮我!”弥雪洇小声呜咽起来,他调转身去,一头乌发甩出了幽怨的弧度。
云澜一脸懵逼地望着弥雪洇小步快跑到楼梯口,扶着楼梯飞奔下去。
……
与此同时,并不知道自己区别对待手下编修已经被发现,在滑向“极品渣男”的不归路上越走越远的宋凌霄,正站在办公室的四面雕花窗户后面,一边看外面的风景,一边思索手头的项目。
看样子,这四个项目,都无法立刻完稿出版。
弥雪洇的项目,完成度最高,但是作者不肯出。
云澜的项目,最有新意,可是,正因为它有新意,所以作者卡的写不出来。
尚大海的项目,还在构思中,虽然起点最低,但后续创作过程中的障碍却是最小的。不过,就算创作过程顺利,完稿也需要相当一段时间。少则一个月,多则半年。
飞飞燕的项目,虽然已经签了契书,作者也是成熟的作者,但是,正因为他成熟,所以可控度最低,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要整出幺蛾子。
那怎么办呢,时间有限,他不允许书坊出现出版空窗期。
从上本书《绣像本第一奇书》出版至今,也有一个多月了,眼看着就要到八月十五,那就是两个月!
足足两个月过去,他的新书还没有一点苗头。
比起这些半成品,吴紫皋上来就给他一本完稿的《银鉴月》,简直就是天使!
但是,一个成熟的商业书坊,是必须要有“孵化”能力的。
因为,市面上并没有那么多沧海遗珠给他捡,吴紫皋那种程度的沧海遗珠,也许一百年才能遇到一个,在没有这样的好运气的情况下,宋凌霄依然要想办法赚到一年一百二十万的销售额,这样才能保住他的小命。
所以,他必须在常态中寻找突破,面对半成品,面对古里古怪的作者,他必须要有强大专业的编修团队,去点对点地解决这些问题,而他自己,作为坊主,不能过多地把时间花费在给人定书单、帮人找作者这样的细节问题上,他必须提出崭新的、有可行性的产品模式。
实际上,宋凌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雏形。
受到邸报的启发,他想做一个专属于小说的连载平台。
连载的力量是巨大的,后世的电视剧、网络小说,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连载过程中,一部作品将接受到大量的关注,这是一场作者和读者的博弈,作者放出一段剧情,读者便会去猜测下面的剧情,如果作者给出的续写不能够超越读者的想象,满足读者的期待,那么,在这场博弈中,作者就输了。反之,作者总是能够给予读者强有力的回应,超出他们的想象,在连载的过程中,这部小说将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滚雪球一般,将越来越多的读者带到阅读期待之中。
这和一下子读完全本不一样,读全本,读者可能并不会太在意其中让他们失望的部分,可能这部作品大部分内容都是非常平淡的,但是到了结尾处,突然以巧妙的手法揭示出前面埋下的草蛇灰线,让读者恍然大悟,读者也可以原谅前面的平淡,甚至给出这部作品非常高的评价。
但是连载作品就不一样,期待必须是持续的,读者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主线,一位令人喜爱的绝对主人公,一场精彩不断的冒险,一系列阶梯升级的奖励回馈,伏线可以有,但绝不是重点,因为连载具有时间性,等读者看到伏线被揭示出来的时候,可能早就忘了前面发生了什么。
宋凌霄这几天都在考虑这件事,现在看来,确实有必要提上日程了。
需要审核全本才能开始连载的邸报,已经无法满足他的出版需求,他所迫切需要的,是一个内容孵化平台,一个持续连载的产品,一个可以被凌霄书坊完全把控住的刊物。
没错,就是期刊。
在现代社会,随着互联网的发达,纸质期刊已经被淘汰,信息爆炸,短视频、短新闻这些更直接的媒介挤占了人们的业余时间,很少有人再去报刊亭购买密密麻麻全是文字的期刊,小说类期刊的没落可以想见。
但是,在印刷技术刚刚走向成熟的大兆,印刷品还是势头正旺的新兴媒介,就像21世纪的互联网一样,而通俗小说之所以会在大兆蓬勃发展,远胜于前代,也是因为印刷技术的革新和普及,大篇幅的作品得以流传推广,长篇小说应运而生,成为炙手可热的新兴文类,一些嗅觉敏锐又有才华的文人已经开始从事此种创作,但大部分士人还没有接受这一转变,认为小说还是为正统所不齿的“小道”。
因此,清流书坊和凌霄书坊的冲突,其实追根究底,是保守派和革新派之间的冲突,历史大潮已经注定了凌霄书坊的胜利。
宋凌霄从来没有因为战胜了清流书坊,就沾沾自喜、完全归功于自己,他知道,清流书坊的失败是因为它固执己见,没有看到长篇小说兴起的大势,但是,清流书坊在自己专精的领域做的还是很不错的,对于举业书精品化的贡献不可磨灭。
现在,清流书坊已经被凌霄书坊甩到了身后,再沉湎于战胜它的喜悦之中,就是毫无必要的了,宋凌霄已经开始向前看,他的下一个对手,就像梁庆在上一次选题大会上提到的那样,是建阳书坊。
建阳书坊早早就捕捉到了长篇小说兴起的大势头,让它一战成名的是《三国演义》和《水浒传》,并不是说这两本书率先被建阳书坊发掘,而是建阳书坊在这两本书已经上市流传的情况下,快速跟进,在最短的时间内推出了各种评点本、插图本,以量大、质优的出版风格当仁不让地抢占了市场,使得人们反而忘记了《三国演义》和《水浒传》最先是哪里出版的。
建阳书坊,就这样和《三国》《水浒》捆绑在了一起,人们提到这两部巨著,总会首先想到建本,这就很厉害了,每年不知道创造了多少销售额。
除此之外,建阳书坊还集结了很多文人,给他们创作跟风作品,市面上有一大堆《四国演义》《三国英雄传》《水浒后传》之类的作品,稍不留神就会买错,那都是出自建本文人之手,良莠不齐,大部分质量很差,但是却让余天王赚的盆满钵满。
总体来说就是……现代书商玩的那些垃圾攒书套路,人家余天王早就玩滥了。
宋凌霄这几天,除了和梁庆聊渠道,就是和飞飞燕聊建阳书坊的事儿,飞飞燕身处其中,并不觉得这些是什么商业机密,也就一股脑都告诉了宋凌霄,看得出来,飞飞燕是很烦建阳书坊这一套纯粹商业的运作手段的,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它在吸金方面十分有效。
聊完之后,宋凌霄心中创办期刊的意志更加笃定。
一来,建阳书坊长于印书,整个建阳都是他们的刻坊和纸坊,在出书速度和数量上,凌霄书坊肯定是比不过建阳书坊的。但是这也反过来制约了建阳书坊的出版模式,他们擅长出书,不缺成书,为什么还要搞连载,完全没必要。
二来,建阳书坊不缺作者,但是他们缺原创,过于商业化,也导致了一系列问题,比如,同质化,刻意跟风、快速成书,使他们的书籍粗制滥造,多是东拼西凑,或是跟风套路之作,同一类型看上一本,就知道其他十本写的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很难拿出精品原创去做连载,毕竟,读者们之所以愿意追连载,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对于后续剧情的期待,他们猜不到,他们没见过,建阳书坊的作品,显然没有这样的效果。
综合以上两点,凌霄书坊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而这一优势,再结合期刊连载的形式,一定会爆发出超乎想象的影响力。
同时,凌霄书坊的劣势——内容数量少,作者少,原创书只有开头没有全稿这些问题,也都迎刃而解。
一想到大兆第一期刊,将在自己的书坊诞生,宋凌霄便产生了一种使命感,他心潮澎湃,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将此行动付诸实践。
当然,在此之前,还有许多问题要解决,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渠道:一来,现有的书铺是否能够接受这种新兴的出版模式?二来,仅仅在书铺铺货是远远不够的,大兆又没有报刊亭,像是邸报发行的渠道申明亭、榜房这些,他们商业期刊肯定是铺不上去的,就必须要自己开发渠道。
这些,都是梁庆必须想办法去解决的。
梁庆和宋凌霄聊了几次,已经形成初步构想,他现在就在紧锣密鼓地办这个事儿,只是,光有梁庆一个人在前面努力还不够,还得宋凌霄这个书坊主出面,跟各种驿站老板、漕运官员、商号负责人甚至全国连锁的钱庄老板碰面、谈合作、推销凌霄书坊这个品牌。
期刊的销量要想上去,渠道必须非常硬,书铺是远远不够的。
等到这些合作谈下来,他们的期刊就可以顺利推出。
以前,宋凌霄不喜欢应酬,因为要喝酒,谈事情都是大佬在谈,他一个实习生也不懂,但是喝酒的时候他就得上去冲锋陷阵,把大佬们伺候好了,所以,他的心理是比较抵触的。
但是现在,他有了目标,他要征服这些老板、官员们,他是酒席上的掌控着,有了充分的动力,喝一点酒倒不算什么了。
而且,他身边还有梁庆这个千杯不倒陪着,根本不用怕被人灌酒。
掌握了酒席上的主动权,宋凌霄逐渐开始享受给人设局、通过应酬实现目的的快感,同时,在这些酒局上,他还听到了很多新鲜的商机、各行各业的最新动态、老板们丰富的人生阅历和成功经验,对他来说,不亚于开通了一个很好的资讯通道,大兆的商业市场渐渐向他敞开全貌。
在东南海运和西北商路通畅的时候,大兆的丝绸生意每年能有上千万的进项。
盐引生意并不那么好做,有盐引却兑不上盐是常事,必须得朝中有人,才能兑换到盐,一般的盐商都和官员来往密切。
如今最火的是建材生意,从云贵或东北的大山里运送木材出来,如果能和工部搭上线,那就赚翻了,但是其中也有十分之九的钱要用来打点上上下下的官员。
自从建阳书坊崛起,就有了一种说法,说“做古文不如做时文,做时文不如做小说”,放眼全国图书市场,早就不是举业书的时代,还是小说最赚钱。
……
唯一让宋凌霄感觉美中不足的就是,他这身体素质还是不行,就算有梁庆挡酒,有暗卫护持,他喝完酒之后第二天早上还是会很难受。
根据宋凌霄的经验,酒量这个东西是越练越大的,所以他一开始没当回事,只是放胆去喝,喝到差不多就换梁庆上,想着练上几次十几次的,就没那么容易醉了。
谁知,他的酒量不仅没有变大,胃还越来越容易恶心,有时候明明没喝多少,回去的路上就忍不住蹲到街边吐起来。
“宋公子。”
一次,宋凌霄蹲在街边吐完,擦了擦脸,准备去达摩院换一身衣服,熏个香,再回家里休息。
他刚一站起来,胳膊就被人拉住了。
宋凌霄有些懵懵地转过头,看见黑暗中闪亮的白牙:“哦,木二,怎么了?”
木二搀扶着宋凌霄,将他从街边扶回马车上,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宋公子,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宋凌霄:?
马车旁边官邸门前挂着两只防风灯笼,灯光照亮木二的脸庞,木二本来俊朗的眉头此时紧紧皱在一起,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宋公子,主子交代木二保护宋公子,替宋公子赶开身边的莺莺燕燕,唯独没有叫木二干涉宋公子的工作,可是,如今,宋公子的工作已经影响到了您的身体健康,木二就不得不出来劝上一劝了。”
宋凌霄摆了摆手,还有点犯恶心,他现在只想回家:“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然而,他这样的态度,却被木二视为一种逃避。
木二一动不动,沉默而不赞同地注视着宋凌霄。
宋凌霄无奈,只好说:“你非要在这儿说吗?要不我们上车说?”
少顷,马车动起来,木二与宋凌霄相对而坐,木二语气严肃,面色沉重:“木二完全可以理解宋公子在主子走后失落的心情,宋公子想要全身心投入到书坊的经营工作中,这没有问题,可是,宋公子却屡屡借着酒局应酬,饮酒过度,通过这种方式来排遣心中的情绪,这是一种伤身的行为,木二无法再坐视不理——”
“停停停,”宋凌霄抬起手,制止他说下去,“我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情绪,我现在就是想快点把渠道攻克下来,很快了,只要全国的渠道打通,我就可以功成身退,专心搞我的内容……”
木二一脸的不相信,其实也不能怪他误会,连云澜都误会,他只是从陈燧那刚调过来的人,看见宋凌霄在陈燧走了以后就开始各种酗酒、熬夜,很难不产生联想。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在陈燧的言谈举止中,分明已经流露出了——宋公子就是他们王府未来的新主子,他们这些人必须像保护陈燧一样保护宋凌霄,而木二作为陈燧最信任的暗卫之一,有这个荣幸被派到宋公子身边,自然要铆足了力气来守卫他们未来的王妃。
嘶,用王妃这个词好像不大合适,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宋公子会成为那个位置上至高无上的新主子,但是,他又不是王妃,很难想象他执掌中馈、管理后宅的样子,多半还是会像现在这样经营书坊……
这真是一件奇异的事情,木二明明是陈燧的暗卫,天然就应该以陈燧为尊,可是,他却无法想象,宋凌霄为了陈燧而放弃事业的画面。
无论将来如何,眼下,木二都不能放任宋凌霄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他没法向主子交代,再一次看到宋凌霄喝酒喝到吐,他实在忍不住,现身出来劝谏宋凌霄。
他从上马车一直说到下马车,从宋凌霄进达摩院换衣服说到他出来,这般苦口婆心的劝解,并没有得到宋凌霄理解。
宋凌霄打了个呵欠,对木二说:“我知道了,下次少喝点。”敷衍之情溢于言表,转身便回到了房间内。
木二见他不听劝,无奈之下,只能给陈燧写了小纸条汇报情况。
小纸条发到蓝将军大营,差一点送到陈燧手中,中途被蓝将军本人扣了下来。
此次统帅三军,任西北总督兼抚远大将军的,正是蓝弁的爷爷蓝将军。
设在青海草原之上的中军大帐内,烛火燃烧得正旺,蓝将军坐在虎皮椅上,身上穿着厚厚的常服,虽然是八月中,但高原一带的夜晚也十分寒冷,昼夜温差极大。
蓝将军望着桌案上的三封信,神色凝重。
这三封信分别来自山西布政使郑崇,是一封送粮草的公文,里面罗列出此次粮草供给的数量,其中有一条来自义商宋凌霄的捐助,指明要给陈燧的军队。
第二封是宋凌霄写给陈燧的信,第三封是木二的小报告。
蓝将军掂量了片刻,将第三封叫人收了起来,只留下第一封和第二封,着人送到陈燧营帐中去。
自从陈燧加入抚远军,攻打鬼方如有神助,战事势如破竹,正是关键的时候,不容有失。
至于那第三封小报告,就等他打完这场硬仗、凯旋而归的时候再说吧!
蓝将军深沉的眼眸中,显出了老谋深算的幽幽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