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霄首先在心中想到的就是礼部李大人,李大人仔细看过一遍《绣像本第一奇书》,也是他组织人手来审核这部书的,可以说,在权威人士里,李大人是最了解这部书的。
如果要快速反击“邸报十篇”,李大人无疑是不二的人选。
可是,他不认识李大人啊!礼部的人,他也……等等,这儿不是有一个现成的礼部的人吗?宋凌霄急忙反身,跑出府外,看见崔主事还在门口唉声叹气,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宋公子,您怎么又出来了?”崔主事扬起头,有些诧异地望着宋凌霄。
“崔主事,您、您认识礼部负责审核《绣像本第一奇书》的李大人吗?”宋凌霄因为跑动而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喘着气问道。
“认识啊。”崔主事点头。
“能不能帮我约一下他,就说凌霄书坊的坊主有事相求,是他一定能办到的事。”宋凌霄取出自己的名牌,递给崔主事。
“啊,没问题。”崔主事接过名牌,大致猜测到宋凌霄相见李大人是为了什么,这件事也关乎他的未来,他坚决地对宋凌霄说,“我会尽力帮忙的。”
“谢谢崔主事,您真是我的贵人。”宋凌霄由衷地说道。
“不,不敢当,宋公子是我的贵人才是……唉,希望这件事能平安度过。”崔主事叹息道。
当天,国子监午休时间,宋凌霄偷跑出来,在荟珍阁见到了礼部侍郎李大人。
“李一阆。”李大人自报姓名,“宋坊主,久仰大名,不知今日请李某来,是有什么事吗?”
宋凌霄看见李大人那张虽然年轻却很严肃的脸,就有种见到傅玄第二的紧张感,他挺直了后背,说道:“李大人,不瞒你说,我请你来,是为了今天邸报上刊登出来的十篇文章的事情。”
李一阆点点头,问道:“不知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么?”
李一阆其实猜到了宋凌霄找他是为了这个事,部里因为这件事也颇多争执,负责邸报文化副刊的部门肯定是不高兴的,在他们的地盘上,不经他们允许,就刊登出这么十篇矛头直指通俗小说的文字,分明就是打他们的脸!毁他们这么长时间为了扩大邸报阅读量而付出的努力!
但是另一方面,部里其他部门之中,却出现了许多支持的声音,其中以主管祭祀的唐洁中唐侍郎为首,认为礼部毕竟是朝廷六部之一,或许在实权上不如吏部、户部,但是他们礼部是主管文化风气的,绝对不可以沦为贩书者流,为了一点阅读量,就去牺牲自己的底线、原则,为了媚俗,就忘记了自己引领风气的责任。
本来,在邸报上刊登《金樽雪》,就是很有争议的行为,部里一直有反对的声音,现在,“邸报十篇”让反对的声音翻了明面上而已。
李一阆能力有限,他猜到了宋凌霄是因为“邸报十篇”的事情求他帮忙,但是他并没有主动提出这件事,就是因为他有他的顾虑。
他把主动权交给宋凌霄,如果宋凌霄此刻提出非分的请求,李一阆就可以直接拒绝,并且告诉宋凌霄,他为什么拒绝。——这其实也是对宋凌霄的一种提点。
“我……希望李大人帮忙写一篇文章。”宋凌霄说道,“就从礼部审核的角度来写,写为什么这部小说会过审,中间您有些什么顾虑,有没有反对意见,越专业越好,越详细越好。”
李一阆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你让我写篇文章?”
宋凌霄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直视着李一阆的眼睛,语气坚决地说道:“正是,我希望李大人能写一篇专业性很强、不带有偏见的文章,不为了驳斥谁,也不为了给谁站台,就客观地写一写,您从审核的角度来看,这部书是怎么样的,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能过审,这样就好。”
李一阆抬手,长年拿笔杆子、保养得很好的手指擦过鼻尖,若有所思地望着宋凌霄:“我以为你是想让我帮你找出那十个作者的身份,是谁在幕后推动这件事。”
“是谁在推动不重要,他们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就算我们抓出幕后黑手,也无补于事。”宋凌霄十分冷静地说道。
“所以你希望——我帮你写一篇文章?”李一阆轻哂了一声。
“不,我希望您写一篇文章,不为了帮任何人,”宋凌霄顿了顿,“只是从您自己的角度出发,从——礼部审核通俗小说时专业的角度,谈一谈《绣像本第一奇书》,我相信,您做这一行是有很多独到的见解的,也希望把审核过程中的重点传达给书坊和作者们,更好地指导他们往后的创作产出。”
李一阆再度陷入沉思,不得不说,他来这里之前,是打算拒绝宋凌霄的。
可是,宋凌霄却给他提出了一个非常有诱惑力的提议。
说老实话,李一阆一直想写一个这样的文章,引导民间书坊更好地成长,为大众提供更好的精神食粮。
“我回去想想吧。”李一阆并没有立刻答应宋凌霄,这件事情,他还需要仔细地权衡一下利弊,虽然宋凌霄说是不为了任何人站台,但是他的文章一旦发出来,一旦属上了他的名字,他就会被归队,这也是为什么古人讲究述而不作,述就是在传授先贤经验的同时,夹带一些自己的想法,作则是彻底摆脱先贤的作品,另起炉灶,直接构建自己的理论体系,这对于讲求中庸之道的大兆官员来说,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行为。
“多谢李大人。”宋凌霄由衷地道谢,毕竟,在这个时候,没有直接拒绝他,都是好事情了。
走出荟珍阁,太阳尚在头顶,宋凌霄却觉得身上出了一层凉凉的汗,他一边思索该怎么跟傅玄提起这件事,一边往国子监走。
忽然之间,一辆马车从小巷里拐出来,直冲着他冲过来,不仅没有减速,还加大了冲劲。
宋凌霄愣在当地,不知是该冒险抢跑一步,还是该后退。
这时,旁边有人抢跑一步,一手拦在宋凌霄身前,将他捞到远离街道中心的墙根下。
马车嘶鸣而去,激起街道上的行人们一阵强烈的谴责。
“这谁家的马车,赶着去投胎啊!”
“有没有长眼睛,纵马闹市,可是要问罪的!”
宋凌霄抬头,正要向救他的义士道谢,就看见一身熟悉的黑色衣服……这,不是他爹派给他的暗卫吗?
他抬起头来,一看,不是他爹派给他的暗卫,却是那一日在他卧房里,陈燧叫出来的手下之一:“啊,多谢……”
“宋公子多礼了,保护宋公子,乃是小人分内之事。”这名黑衣青年看起来十八九岁年纪,说话落落大方,不像宋郢派给宋凌霄的那些暗卫,看见宋凌霄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样,蹿得比猴都快——等等,这个比喻里涉及到的动物好像有点乱。
与此同时,在墙角的阴影面、视觉的盲区里,完美藏身的两名宋郢派来的暗卫,脸色颇为不快。
这个新来的暗卫,为什么没有一点暗卫的素质,不仅不蒙面,还在光天化日之下跟小公子搭话,他以为他是谁啊!
暗卫的基本素质——就要暗!
如果做不到暗,和那些普通的侍卫有什么分别!
这个爱出风头的家伙,根本就不配混到他们队伍里,可恶啊,竟然还想抢他们的工作!
两个暗卫抓着墙角,向那名新来的黑衣青年投去不善的目光。
……
黑衣青年感觉到后背有点痒痒的,他稍微活动了一下宽阔厚实的肩膀,牵动肩颈和胸前的肌肉一块一块隆起来,看得宋凌霄羡慕不已。
“你不是陈燧的人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宋凌霄好奇问道。
“主子派小人保护宋公子,在主子离京的这段时间里,小人木二就跟随在宋公子左右,保护宋公子的安全。”黑衣青年爽朗一笑,露出一口健康的白牙。
木、二。
陈燧还真会起名字,这种敷衍的态度,啧啧。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家里派了暗卫保护我。”宋凌霄说道,一想到他一个人在大街上逛,后面跟着三个黑衣人盯着他,他就感觉有点怪怪的。
暗中观察的暗卫们,都有超出常人的听力。
他们听到了自家小公子干脆地拒绝了那个不知进退又爱出风头的新人,心中都是暗爽。
让你小子刚来就不守规矩,不仅光天化日之下和小公子搭话,还别有用心地把你的名字夹在对话里告诉小公子!
小公子日理万机,根本不应该让这种无关紧要的信息落进他耳朵里。
他们两个暗卫跟了小公子大半年了,至今,小公子都不知道他们叫什么!
——这,才是一个暗卫引以为傲的专业素质!
就要暗!
……
另外一边。
木二的眉毛立刻耷拉下去,本来阳光开朗的笑容,也变得沮丧起来:“小人……没有用了吗?”
宋凌霄赶紧摆手:“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很安全,不用保护,不是说你没用啊,你跟着陈燧,保护他,才是大事!”
“可是……主子让小人保护宋公子,主子是天,主子要保护的人,就是天上的太阳,天上不可以没有太阳,所以小人会誓死守卫宋公子。”木二郑重其事地说道。
宋凌霄心想,陈燧你的暗卫修辞能力还挺强的,算了,他也是听命行事,就不跟他纠结这个问题了。
而且,说实话,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木二笑起来就像牙膏广告的男模一样,让宋凌霄不忍心拒绝他。
暗中观察的宋家暗卫们,没想到这个新来的妖艳贱货,竟然还有这等手段。
不仅自报家门,还在小公子跟前搔首弄姿,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废话,意图迷惑小公子。
可怜小公子涉世未深,就这样被他糊弄了过去。
可恶啊!
两名宋家暗卫互视一眼,必须找个机会,教一教这个新来的,什么叫做暗卫的专业素养了。
……
“宋公子,有什么事叫我名字就好,我先回去了。”木二露齿一笑,冲宋凌霄倾身行了个礼。
“好……好的。”宋凌霄被他阳光灿烂的笑容晃得眼前一花。
“嗖”的一声,木二不见了。
宋凌霄在原地愣了片刻,方才想起来自己要回国子监,这才迷迷瞪瞪地往成贤街走去。
……
下午,宋凌霄找到陈燧,把他堵在小树林里的大柏树上。
“两个事。”宋凌霄十分霸道地说,向陈燧竖起两根手指,“第一,我想请陆樟溪从经济民生角度,写一篇文章,分析《绣像本第一奇书》。第二,你不要派暗卫保护我,我身边已经有我爹派的人了。”
陈燧背靠在大柏树上,双手抱臂,似笑非笑地瞅着宋凌霄那两根细细白白的手指:“你就这么笃定我会答应你?都不打算在荟珍阁请我吃饭,公关一下我?”
得,陈燧的消息线报并不比宋郢少,他中午在荟珍阁请李侍郎吃饭的事儿,陈燧都知道了。
“嘶,我怎么觉得不太对,你的暗卫只是派来保护我的吗?”宋凌霄觉出味儿了,“不会还有监视功能吧?”
陈燧闷笑一声:“那你可以放心,我的人手没有那么紧缺,一个人还要承担多份工作。”
宋凌霄眯起眼睛。
“你放心用吧,木二是我调教出来的,各方面综合水准都不错,不像一般的暗卫只会打架。”陈燧说道。
宋凌霄顺口道:“看出来了,你家暗卫还会做牙膏广告。”
“什么?”
“没什么。”
陈燧知道宋凌霄总是自己造一些奇奇怪怪的词,思维跳跃性特别强,不过正是这一点,让他觉得宋凌霄身上总是有无数有趣的地方等他开发。
“说正经事,”陈燧道,“你想找陆樟溪帮你写什么东西?他的文笔可不怎么样,我建议你不要对他抱有期望。”
正在户部指点江山的陆樟溪打了个喷嚏。
“……”宋凌霄道,“他既然是科举考出来的三品堂上官,文笔再怎么也不可能比我差吧,我是想让他写一篇文章,就说说《绣像本第一奇书》里表现出来的商业社会,经济、税收、甚至贿赂案,什么都可以,你不是让他查过吴紫皋的账吗,当时你肯定是从这本书里发现了什么吧?”
“你倒是机灵。”陈燧笑道,“那我帮你说说。”
宋凌霄把心放到了肚子里,一把勾住陈燧的肩膀,将他勾到自己怀里,使劲撸了两下他的肩膀,豪气干云地说道:“好兄弟办事,我放心!”
陈燧没防备,被宋凌霄搂了个正着,他本身就比宋凌霄高了半个头,上半身被搂过去做小鸟依人状,未免又不那么小鸟,本该在宋凌霄肩膀上着陆的小鸟,此时却支棱得老高,一点都不驯服地脸贴脸撞在宋凌霄的颧骨上。
顿时,气氛从桃园三结义诡异地扭曲成了历史圈发帖日路人。
题目:个子太矮是原罪么,想和兄弟勾肩搭背,却被嘲笑为大树上挎个猴。
内容:飞飞也想和二哥贴贴。
1楼:历史圈烦不烦,又来日路人!加个屏蔽词是能死嘛你!
2楼:飞飞可以和二哥的二哥贴贴。
宋凌霄脑海中瞬间飞过学姐给他介绍的绿江匿名论坛里一些奇奇怪怪的帖子,并且瞬间领悟了其中微妙的谐感,不错,就是此刻,当义薄云天的兄弟情因为过分亲密的动作而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质之后,唯有夸张的自嘲方能化解其中的尴尬之情!
哈哈哈哈——他真是机智!
“怎么样,”宋凌霄越描越黑地说道,“我的肩膀是不是很结实可靠!哈哈哈哈——”
陈燧顺势搂住他纤细的腰,将他往自己怀里一带,反身压在大柏树上,一手撑着树干,在他耳边用一种低沉喑哑、充满诱惑的声音说道:“原来你叫我来小树林,就是为了这件事啊。”
“啊……啊?”宋凌霄往后缩了缩,抬眼看到陈燧近在咫尺之间的脸,两人呼吸几乎相触,空气中流淌着暧昧的情愫,陈燧黑沉沉的眼睛牢牢盯着他,睫毛一根根都能数清楚,还有那双深不可测的瞳孔之中倒映着的慌张小人,都让宋凌霄浑身紧绷起来。
“是我太迟钝了,没能领会你的意思。”陈燧的眼睛垂了下去,盯着宋凌霄的嘴唇,两人越贴越近。
宋凌霄只觉得喧嚣的蝉鸣在这一刻都安静了,仿佛被一个大布袋罩住,陈燧距离他越来越近,他的鼻尖就要碰到自己的,他的表情那么认真,眼神垂落下去,好像在用目光细细描摹着什么,以宋凌霄并不丰富的电视剧观剧经验来说,陈燧现在应该是要把头稍微侧一下,然后亲上来。
奇怪的是,宋凌霄竟然没有觉得恶心,怪异,他只是大脑一片空白,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裤子,好像马上要挨一巴掌一样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陈燧果然把头稍微侧了一下,下一刻,宋凌霄感觉到自己唇上被轻轻地扫了一下,他闭上眼睛,听见不知道是谁的呼吸声格外清晰、粗重,然后他被一双手臂抱进了怀里。
陈燧抚着他的背,用一种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腔调说道:“吓坏了吧,胆子这么小,也敢乱撩人。”
宋凌霄埋首在陈燧肩头,属于陈燧的龙涎香气从昂贵的衣服布料里渗透出来,被少年火热的体温烘开,密密匝匝地从四面八方围堵而来,让宋凌霄只能沉浸其中,时时刻刻意识到陈燧的存在,他的身体,他的手臂,还有刚才残留在唇间的触碰感。
我要弯了吗?
宋凌霄作为一个现代人,总是能够寻找到一个准确的词汇来形容他此刻的困境。
但是,弯就弯吧,他可不想犯罪,现在抱着他的这个少年,虽然个子比他高,思想好像也挺成熟,可是——人家毕竟只有十六岁!!
十六岁的高中生!!
你一个大学毕业生,你怎么能下得去黑手!
这是犯罪,是犯罪吧!
还好,没有落实到行动上的想法,是不会被判有罪的,宋凌霄只是刚才动摇了一下,动摇一下并不会被抓起来吧?啊?
正所谓,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啊!
……
陈燧此刻也并不好受,他刚才是真的没把持住,明明都已经决定了,等回来再说,可是,他受不了这种心爱之人近在咫尺,又总是对他动手动脚,不断勾引他又不自知的行为,一个充满诱惑力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响,这是十六岁的宋凌霄,是你从阎罗那里带回来的、本来不该还活在世上的人,他是上天赐给你的最珍贵的礼物,难道你不想尝一尝他的味道吗。
也许你战事不利,无法在过冬之前捉住鬼方王,那样,你就要足足错过他一年时间,十六岁的时候他懵懂无知,毫无防卫能力,这就是你占有他最好的时间,如果再等一年,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也许,他就会有喜欢的女孩子,甚至,体会过了俗世的快乐,你就再也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长驱直入到他的心灵深处了。
陈燧闭上眼睛,终究还是在最后一刻,错开了脸,将宋凌霄抱进怀里,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磨叽的人,却在感受到宋凌霄微微发抖的后背时,庆幸了自己这一次的优柔寡断。
……
“两兄弟”各怀鬼胎地拥抱完之后,又若无其事地分开了,眼睛各往一边看着,仿佛今天的国子监小树林格外吸引人。
“那个……陆樟溪的事儿,就拜托你了。”宋凌霄干咳了两声,不着痕迹地往旁边站了站,和陈燧拉开距离。
陈燧微微皱眉:“知道了。”
“还有,你去打仗,一切小心,”宋凌霄顿了顿,“不光要小心敌人,还要小心身边的……跟你过分亲近的同性。”
这个事儿反思下来还是得怪他,他作为一个成年人,啊,带着陈燧一个未成年人去看什么《银鉴月》,使陈燧对于异性恋之间和谐的运动产生了心理阴影,才会另辟蹊径在他这里寻求刺激,果然青少年时期的心理健康教育是非常重要的,都怪他带歪了陈燧,他必须对陈燧负责到底。
而兵营,这种全是腿毛大汉的地方,由于天然缺少一种性别,里面的青年又血气方刚,免不了做出一些排解寂寞的行为,虽然陈燧身份高贵,不可能被人欺负,但是,谁知道会不会有别有用心的人,趁着陈燧对这方面毫无防备,傻了吧唧,就故意占他便宜呢?!
被某人暗中与“傻了吧唧”划等号的陈燧,正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宋凌霄:“我身边没有过分亲近的同性。”
就问谁敢。
陈燧走到哪里,都有清场的效果,未经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敢走近他周围三尺之内。
“去了你就有了……反正,别人要这样跟你勾肩搭背,你尽量避开,还有,别人要拉你的手,摸你身上,你都必须严词拒绝,懂吗?”宋凌霄严肃地说道,“男孩子也要保护好自己,这个世界上的变态是很多的!”
对,尤其是在大兆这样南风盛行的地方。
陈燧先是不解,接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面上带着一丝若有所悟的笑意:“知道了,放心吧。”
虽然还没有捅破窗户纸,但是已经激发起宋凌霄的占有欲,这发展势头很不错啊。陈燧想。
“还有,最重要的就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生命安全最重要。”宋凌霄心中想到战争场面的残酷,不由得上前一步,又拉住了陈燧的手,“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看到宋凌霄自然流露的真挚情感,澄澈的眼眸中浓郁得化不开的担忧,陈燧只觉自己的心都酥了,他伸开五指,扣住宋凌霄的手,将他的手按在自己身前:“嗯,一定。”
……
与此同时,国子监笼墙角下,完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三名暗卫们,紧紧地贴在一起。
并不是他们想要贴在一起,而是——木二一手一个,按着两名宋家暗卫的肩膀,迫使他们转过身去,不得直视小树林中发生的事情。
“你不想活了!暗卫的眼睛不能离开主人!”宋家暗卫怒道。
本来,他们是打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新来的,双拳难敌四手,他们两个毫不担心制不住这个新人,就应该让他尝到一些苦头,他才知道尊重前辈。
谁知,这个木二虽然年纪不大,功力却格外深厚,两名宋家暗卫竟然一时间制不住他。
而且,木二在小公子面前一副阳光青年的模样,转头对待前辈时,又换了一张脸,皮笑肉不笑道:“暗卫最忌起内讧,你们两人想没想过,万一宋公子在你们找我寻衅的时候受了伤,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宋家暗卫一想到他们的主人——冷面无情大太监宋郢,顿时哆嗦起来,只得放松了钳制,让木二脱身。
接着,木二就开始蹬鼻子上脸,频频用官腔压他们,什么暗卫的专业性不在于隐藏行迹,而在于尊重主人的隐私,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不该出现的时候绝不出现。
比如,眼下,国子监的小树林,就是一个绝对的禁区,别说人不该出现在周围,就连眼睛和耳朵也不许往那边偏一偏。
“宋公子为什么要去小树林?”木二沉下脸来,仿佛统帅禁军的首领,而非阳光灿烂的牙膏男模,“就是因为不想让人看见,不想让人听见,你们这样做,就是侵犯了宋公子的个人空间,难道宋公子洗澡的时候你们也要跟着进去吗?难道宋公子将来和我们主子同房了你们也要在床边盯着吗?”
宋家暗卫:“……”
他说的有点道理……等一下,刚才他最后说了句什么?
总觉得怪怪的。
“我们也会注意小公子的隐私,可是,万一恰好在我们避开的时候,发生了危险怎么办?”宋家暗卫问道。
“这就需要预先判断了,比如,宋公子要见什么人,去什么地方,都要提前做功课,摸底踩点搞清楚,这样才能做到未卜先知。”木二说道,“比如,宋公子心情不好的时候,走在街口上,就必须格外注意,就像今天中午。”
“嗄——”两位前辈露出恍然之色。
“做暗卫,里面是有很多门道的,”木二露齿一笑,灿烂地说,“不能只追求形式上的暗,而要探索本质上的暗,暗,就是用一种让主子舒服的方式,保护主子。”
“嗄——”前辈们被新人的理论折服了。
不愧是王爷身边的人,果然有两把刷子。
……
宋凌霄在一天之内搞定了三个目标之中的两个,但是,他的心仍然悬着,因为,这两个人,都没有给他确切的答复时间。
炒作这个事儿,就要做短线,只争朝夕,一旦时间拉长了,负面影响已经扩散出去了,再想挽回,就来不及了。
可怎么办呢。
宋凌霄把自己关在达摩院的会议室里,提起笔来,打算自己先打个草稿,除了陆樟溪和李一阆的文章以外,他还可以从哪些角度出发,来驳斥“邸报十篇”呢。
这时,会议室的门响了一下。
宋凌霄抬起头,看见门开了一条缝,尚大海正探头往里看。
今天并不开会,尚大海怎么来了?难道是为了《司南辞典》的事情?
宋凌霄冲尚大海招了招手,尚大海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弥雪洇、苏老三。
“你们怎么……”今天不是选题大会的日子啊。
“小老板,我们都看到邸报上登的那些狗屁不通、颠倒黑白的文章了,你别担心,这个事儿,老三可以帮你解决。”
苏老三一挥手,两个伙计抬上来一大筐的纸片。
宋凌霄愕然地看着他们,把一大筐的纸片均匀地倒在桌面上——铺了整整一张会议大桌子!
“这是什么?”宋凌霄拿起一张纸片,发现是一封信。
“读者来信,”苏老三自信满满地说道,“这里是我保存下来的三千五百封读者来信,都是写给紫皋哭哭客的!我闲着的时候都已经看过了,全是好评,没有恶意差评。”
宋凌霄心中一喜。
当然,这个事儿也不能盲目乐观,那些想发表差评的人,只是懒得写信,改为直接往凌霄书坊的门房上扔臭鸡蛋了。
“其中很大一部分,是这些读者听过小老板在府衙大堂的慷慨陈词之后,有感而发,写的信。”苏老三说道,“老三虽然不通文墨,不过,这些信都是真情实感,发自肺腑的,我猜,或许能帮上忙吧。”
“帮了我的大忙了!”宋凌霄喜道,“我正愁一个人想不到那么多观点,有这些信在,我们一定可以整合出几篇不错的文章,作为对‘邸报十篇’的回敬。”
宋凌霄说完,就开始捡信,他觉得有些道理的,就丢进竹筐里,没道理的就推到一边。
弥雪洇和尚大海也坐了过来,开始帮着宋凌霄整理这些信。
三人一直弄到天黑,苏老三也在旁边帮忙,终于把信捡了个七七八八,各人写下总结出来的观点,互相拿在手里对着看。
这时,云澜背着小书篓,上气不接下气地推门进来。
云澜放学回来,直奔达摩院,他显然也听说了邸报的事情,虽然云澜没看过《银鉴月》,但是只要是骂公子的,就全都是坏人,他要帮着公子扳回一局。
“公子,我、我也想帮忙。”云澜喘着气说道。
宋凌霄一愣,他虽然很想让云澜来帮他们组织文章,润色文字,但是,云澜毕竟是个小孩,不好叫他参与到《绣像本第一奇书》的事情里来。
“公子!”云澜卸下书篓,噔噔噔走到宋凌霄跟前,挺起胸膛,“我都听说了,请一定让我帮忙!”
“这……”宋凌霄见云澜是很认真的,如果这时候他拒绝了云澜,肯定会让云澜伤心,既然如此,他就找一个折中的办法,把他心内已经构思好的十篇炒作文章,分出一篇给云澜来写,他收拾起手边的材料,把其中一张纸和几封信叠在一起,交给云澜,“云澜,既然你说要帮忙,按我现在需要你来写一篇文章,你一定要领会了我的意思再来写。”
“好!”云澜认真地鼓起腮帮子,圆圆的眼睛明亮地望着宋凌霄。
“这篇文章要从一名新科士子的角度来写,你要写你一心向学,最瞧不起那些经商的,士农工商,等级分明,社会秩序就靠这个来维持!”
“啊?”云澜懵逼,虽然他没看过《银鉴月》,但是他知道,《银鉴月》里的观点和宋凌霄说的这种观点是完全相反的,大兆已经从壁垒森严的农耕社会,发展成了物质文化丰富的商品社会,人们逐渐脱离于土地,开始从事手工业或是商业,比如京州城这样的大城市里,基本上看不到农民了,周围的土地也被征来做货物仓库,运河码头每日船只纷忙,九座城门更是车水马龙,南边的丝绸,北边的乔木,都在西南市场集散,即便云澜这样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也知道一些翻天覆地的变化正在窗外的世界发生。
“我知道,你看了那么多的经世文章,肯定不赞同这种观点,但是,我现在要传授给你的,就是——阴阳怪气学。你心里不赞同,但是写文章的时候你就要赞同,不仅赞同,还要宣扬的极致,将这种荒谬的观点推到极致,其中的荒谬之处,自然为人所见,明白吗?”宋凌霄耐心地启发着云澜。
“明褒实贬,明白。”云澜可是看过各种各样文章的人,宋凌霄一点,他就通了,“我要以维护士农工商等级制度的角度,来对《绣像本第一奇书》中描绘的商业社会加以驳斥,让读到这篇文章的人,都感觉到我这个人非常顽固不化,脱离现实,反而是《绣像本第一奇书》才是符合实际的,我在结尾的部分,会大力宣扬回归正统,要求朝廷恢复礼记中的社会等级制度,按照这种等级制度,除了官员,其他人一概不得穿绫罗绸缎,只能穿布素,我想,这应该会激起大部分京州市民的不满吧。”
“厉害。”宋凌霄给云澜竖起大拇指。
云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能帮到公子就好。”
讨论完思路之后,云澜便端坐到一边去,笔走龙蛇,文不加点,飞快地进入了创作状态。
接下来还有几篇比较简单的文章,尚大海和弥雪洇一人认领了一篇,宋凌霄楼起袖子,打算自己来写剩下的。
然而,写文章,尤其是用古代人的口吻写文章——真踏马的难啊!
宋凌霄长吁短叹了半天,偷眼看看尚大海和弥雪洇,人家俩人竟然都已经写出了黑压压的一篇文字。
怎么办!他是不是过高估计了自己的实力,要不要请个文书先生来写呢?
正在头疼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哟,宋老板,写文章呢?”
宋凌霄扶着脑袋,唉声叹气,不用回头,他都知道来了个没用的人——梁庆。
如果说这里还有人比他更文盲,那就是梁庆。
“是啊……”宋凌霄有气无力地说。
“给你讲个笑话吧,我以前听楼里姑娘说的。”梁庆幸灾乐祸道,“有位秀才做文章,唉声叹气,十分痛苦。他的丫鬟呀,就问,老爷,你怎么这么难受,夫人生孩子也不见你这么痛苦啊。”
宋凌霄:“……”
“然后,你猜怎么着,那老爷说,夫人肯定没我痛苦啊,她那是肚里有的,顺产,我这是肚里没的,硬挤。——哈哈哈哈哈哈!”
草,梁庆,这话分明是别人嘲讽你的吧。还什么听姑娘说的,你也太会伤害自己人了。
梁庆笑完以后,直起腰来,抹掉眼角的泪水,说:“我这个稳婆来的正是时候,你瞧瞧,我可是给你带来了两位大才子。”
说着,两个意想不到的人走了进来。
前面是吴紫皋,后面跟着郑九畴。
在宋凌霄愕然的表情中,两位匿名作者坐到了桌边,冲宋凌霄点点头,而后又互相拱了拱手。
“既然是毁谤我的偶像紫皋哭哭客的狗屁文章,我郑九畴自当拔刀相助,马上就要离京了,还能与紫皋兄畅快的打一场笔仗,真是幸甚至哉!”郑九畴快意地笑道。
“多谢兰兄,兰兄果然是性情中人,不愧是写出《金樽雪》的如椽之笔。”吴紫皋在早先也看过《金樽雪》,此时更是露出惺惺相惜之意。
“你们怎么……”宋凌霄一脸懵逼,你们两位大佛,不是匿名状态么!怎么突然又跑出来了!
“虽然我一向游戏人间,只图自己爽快,不在乎他人眼光,”吴紫皋微微一笑,将手肘放在桌面上,露出一双既打得顺算盘珠子、又写得出传世文章的劲瘦手掌,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不过,既然他人的笔杆子都已经戳到吴某人脸上来了,吴某人没有不应战的道理。”
有时候,你不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你不捍卫自己的观点,不陈表自己的思路,永远不会有人来扒开你的脑袋试图理解你。
在狭小阴暗的地方已经呆得太久了,现在,通俗小说,这个无论从体量还是从思想价值方面,都在文学的源流中占据不可忽视之地位的庞然大物,就要伸一伸脚,从拘束着它的小空间里走到外面,向世人宣示他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