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宋凌霄忙活着给陈燧捐钱写信,陈燧则在考虑另一件事,他想在他走之前给解决了。
那就是,宋凌霄的生意越做越大,宋凌霄本人却越来越穷的问题。
陈燧身边有个心腹亲信,最擅长算账,不过那人忙得要死,上次劳动他查吴紫皋的账,他就颇多怨言,责怪陈燧净让他干些不打粮食的事,就那么几万两银子的破事儿,市面上找个账房先生就能搞定——这是户部侍郎陆樟溪的原话。
这一次,陈燧又打算劳动他出山,替宋凌霄把凌霄书坊的账务理一理,陈燧感觉到陆樟溪和他已经在绝交边缘了。
“老陈,你做事还是有底的,怎么最近像毛头小伙似的昏了头了,叫我去给那个刚因为出版黄书被公开罚款的小作坊理账?嘶,这事儿怎么总觉得有些奇怪呢。”陆樟溪和陈燧坐在经古堂酒楼的雅间中,这里因为经常有官员聚餐、商谈公务,所以雅间做的私密性很强,陆樟溪说话也稍微放肆了些,“说起来,之前让我查那个绸缎商的账,我就觉得很奇怪了,后来你猜怎么着,我发现那个绸缎商叫吴紫皋,凌霄书坊那本黄书的作者叫紫皋哭哭客?你说这是一个巧合吗?”
陈燧慢慢地喝了一口茶,说道:“你觉得呢?”
“……老陈,你要是不给我一个理由,我可不会帮你忙的。”陆樟溪压低声音问,“难道凌霄书坊里藏着什么绝世美女,引得老陈你春心萌动?”
陈燧:“……别胡扯。”
陆樟溪和陈燧认识有七八年了,从陈燧在护国寺里寄养的时候,他们两个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陆樟溪今年三十六,比陈燧整整大二十岁,但是,陆樟溪从来没有因为年龄上的鸿沟感到任何不适,反而奇异地感觉大部分时候两个人相处,陈燧都比他更成熟更可靠。
所以,陆樟溪私底下管陈燧叫老陈,一开始叫着是打趣,后来习惯了,越叫越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称呼,往往也可以体现出这个人心中对另一个人的想法。
“你不是要一个理由么?”陈燧胸有成竹地说首,“我带你见一见凌霄书坊的坊主,你就知道理由是什么了。”
陆樟溪对这件事全无期待,他只觉得自己是被陈燧套路了,当然,如果凌霄书坊的坊主是个绝世美女,他还是可以原谅陈燧的。
隔日,陈燧带着陆樟溪来到达摩院。
两人推开会议室的门,门上的“平等发言”牌子一阵晃动,牌子下面穿着的流苏小石头发出一阵清脆的撞击声。
陆樟溪向屋内望去,看见一张能围坐十几个人的大长桌,不由得想,这凌霄书坊果然是个奇异的地方,室内装潢如此独特,他抬眼看向长桌尽头处坐着的唯一一个人——那就是凌霄书坊坊主嘛?
一个小屁孩,看起来还没陈燧大,该死,他为什么会觉得陈燧成熟稳重,明明陈燧还在和同龄的小屁孩玩啊,作为一个三十六岁的成熟男子,陆樟溪为什么要混到小屁孩的队伍里啊?
虽然,能弄出一个书坊来,还闹得满城皆知,不是一般小屁孩能做到的事情,但是,眼前的情景还是令陆樟溪产生了拔腿就走的冲动。
“陆先生。”宋凌霄显然已经被陈燧介绍过了今天会来的人的身份,他站起来,像个小大人似的冲陆樟溪拱了拱手。
陆樟溪迟疑了一下,也拱了拱手作为还礼。
“陆先生请坐过来。”宋凌霄笑眯眯道,“让我先给你讲一讲我们书坊的情况吧。”
宋凌霄面前堆着苏老三记的账本,对于一个牛逼的财务来说,只要看一看账本,就能知道一个商业机构是如何运转的,什么是它的核心生产力,它的组织架构是什么样的,未来发展规划又是怎样的。
在陈燧的敦促下,陆樟溪不情愿地坐了过去,随意拿了一本凌霄书坊的账册开始看——嗯,记账的人还算是个合格的账房先生,基本项目罗列得还是比较清晰的。
接着,他越看越惊奇,逐渐睁大了眼睛。
“十万两?”陆樟溪念出了这个数字,他抬起头来,震惊地看向宋凌霄,“那本黄书,你预付作者十万两稿酬?在被罚光了全部销售额的情况下?”
宋凌霄心中暗叹,不愧是陈燧的人脉,和陈燧的态度真踏马一致。
“唉……”陆樟溪摇头叹息,“投生在有钱人家真好。”
陆樟溪又接着看下去,他越看越奇,忍不住唠唠叨叨:“你竟然给《金樽雪》的作者一半的分成,而且是从一开始就给他一半分成,还是在销售额的基础上给他一半分成!你就不怕赔本吗?再怎么说,也应该是净利润的一半分成吧,啧啧,是谁给你做的酬劳分配?那个人肯定是在坑你!你看看,你的钱大头都花在酬劳上了,反倒是投入到刻坊、纸坊、仓库和运输上的钱只有这么一点点,这样很不利于扩大再生产的,你看看,现在账面上没钱了吧?酬劳发不出来,人立刻就要跑——咦?”
陆樟溪疯狂吐槽了一番凌霄书坊的分配结构之后,突然在看到某一行入账的时候,停住了。
他看到的是紫皋哭哭客以远低于钱庄的利息借给凌霄书坊十万两银子,和他设想的一失去利益、人就跑光了的情况不同,紫皋哭哭客不仅没跑,还主动把自己的稿酬拿出来压在凌霄书坊,这种以德报德的情况,在陆樟溪熟悉的商业市场中很难一见。
看来,眼前这个小屁孩,至少在笼络人心方面,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陆先生看完了?”宋凌霄笑首,“那让我跟您说说,我们书坊的发展情况吧。”
“不用说了,我都看到了。”陆樟溪神色肃然道,“你们的酬劳分配结构,必须得改!”
“对,我也觉得,所以这次陆先生能来,我特别感激。”宋凌霄诚恳地说首。
“等等,你先别感激,我还没说要帮你。”陆樟溪立刻警觉起来,“今天是看在六王爷的面子上,我来这边看看,看看不代表就要帮你,帮你必须有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你也知道我在户部任职,日常事务就够多的了,我没有同情心泛滥到看见一本乱账就要见义勇为的程度。”
陆樟溪用“见义勇为”来形容看到凌霄书坊的账册之后的感受,他是有多烦凌霄书坊的酬劳分配结构啊!
宋凌霄忍不住看向陈燧,陈燧冲宋凌霄点点头。
点个P头啊!你倒是说话啊!你的人脉,我又不了解他想要什么,现在我被蹶回来了,你让我怎么办?
看这位年轻有为的户部侍郎陆樟溪,一看就是啥都不缺那种人,就和陈燧一样一样的——等等,当初他是怎么拉陈燧下水的?宋凌霄忽然灵光一闪,似乎是用——个人魅力!
“等一下,我换个衣服。”宋凌霄说着,站起来就往外走。
“???”陆樟溪迷惑。
过了一会儿,宋凌霄换了一身他自己最喜欢的浅碧色常服,翠竹猗猗点缀在衣襟上、袖口上、衣摆上,这件长衫衬得他肤色极白,气质温雅,不说话的时候完全就是一个温柔可爱的美少年,没人能发现他拳打吴紫皋、脚踢郑九畴的暴躁老哥本质。
宋凌霄神采奕奕地走进来,陈燧只觉得整个会议室都被他照亮了,心口不由得一紧,目不转睛地盯着宋凌霄。
只见宋凌霄故意收着步子,文文静静地来到两人面前,在陆樟溪惊奇地目光之中,优雅地欠身行礼,抬起头来,冲陆樟溪一笑,唇边隐约显出一角可爱的小虎牙来。
陈燧只觉心里被软软的小爪子挠了一下,呼吸顿时加重了几分,他下意识去抓茶杯,想要缓解口干舌燥的感觉,可是却抓了个空,今天怎么没有备茶?
陈燧站起来,想出去问问苏老三茶水什么时候上,又想到他就这么出去了,岂不是要留下宋凌霄和陆樟溪共处一室?!
于是陈燧又坐下了,吩咐陆樟溪:“樟溪,你去看看茶水什么时候来。”
陆樟溪:“……”我是客人好么!
宋凌霄微笑首:“不好意思,我去催一催。”说着又款款站起身来,收着步子往门口走去,陈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直到陆樟溪把目光移过来,他才稍微收敛了一点。
“老陈,我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了。”陆樟溪毫无眼色地赞叹道,“这位宋公子,果然是一副好相貌,若是能日日相见,多看两眼,心情愉快,办事效率也高。”
陈燧沉下脸来:“陆樟溪,我看你是在官场待久了,心眼里没有一寸干净的地方了。”
陆樟溪诧异地回过头,发现陈燧不是开玩笑,是真的生气。
他委屈,他当面驳斥陈燧、陈燧都不会生气的,今天就为了一句不轻不重的话,陈燧竟然跟他翻脸了。
“我怎么脏了,看着赏心悦目还不是大实话吗?”陆樟溪抗议道,“难道你不是冲着这个来的吗?还能有别的原因?”
陈燧冷笑了一声:“你看我像是那种人?”
虽然陈燧没有具体形容是“哪种人”,但是陆樟溪分明从他不屑里看到了诸如“肤浅”“脏”“低级”等等鄙夷至极的词汇。
陆樟溪突发奇想,嘴上也没留余地,直接秃噜出来:“你该不会是真的看上他了吧?”
在陆樟溪这种年轻有为的官员圈里,每天都有无数诱惑,但是他们只会和能够给他们仕途以助力的千金小姐联姻,千金小姐是正房,是供在家里的金身,需要相敬如宾,需要在合适的场合秀一秀恩爱,表示年轻官员背后的岳父势力依然牢靠。
但是,面对无数诱惑,感情方面又无所寄托的年轻官员,往往会在外面找个体己人,这个体己人有可能是女的,也有可能是男的,长得符合年轻官员的喜好,又能当解语花,这种就是极品了,也就是陆樟溪所说的“看上”。
再下一层,就是满足身体需求,从情感上来说,肯定是“看不上”的,但是又需要发泄一下,差不多就得了,反正下一次还会换。
后两种人,因为没有传宗接代的需求,所以是男是女无所谓,全看个人爱好。
陆樟溪一直没把陈燧当小孩,所以说这些话也不会避讳,陈燧处理任何事情都很成熟,对于他们官员队伍里那些腌臜事儿也门清,所以,陆樟溪直接地挑明了问陈燧,是不是“看上”了宋凌霄。
陈燧知道他那话里都藏着些什么下流意思,后面这句“看上”,不见得就比前面那句“赏心悦目”好到哪儿去,只不过是从最下一层,上升到了倒数第二层而已,在陈燧看来,那都是些没本事又精力旺盛无处发泄的弱鸡,迫于现实压力,不得不把自己的需求切割成三份:物质上一份,情感上一份,生理上一份。
对于陈燧这样的成功人士——不,只是成功人士还不能形容他的骄傲,应该说是人类模范——对于陈燧这样的人类模范,不能同时满足三种需求的伴侣,宁可不要,也不穷对付,他只要一个,能够满足所有幻想的独一无二的一个,是那些弱鸡无法企及的感情境界。
因为无法企及,所以无法想象,仅仅能用自己匮乏的想象力来以己度人。
陈燧决定宽大并且充满同情心地原谅陆樟溪狭隘的想象力,他摇了摇头,说:“你别猜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时,宋凌霄端着茶水进来,门上的“平等发言”小牌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宋凌霄将刚泡好的雨前龙井端到三人中间,取开茶杯,分别给三人斟上一杯,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江南春天气息。
宋凌霄美滋滋地坐下,看向陆樟溪,陆樟溪正一脸探究地盯着他看。
啊,看起来好像引起对方的兴趣了,所以说,作为领袖,还是要以个人魅力征服对方!个人形象,就是个人魅力的一部分!
陈燧在旁边看着眉角直抽抽,他除了担心宋凌霄穷死,宋凌霄生病之外,现在又多加了一条担心,就是宋凌霄出墙。
看来,西北的战事耽误不得,这一去必须直捣黄龙,速战速决。
三人各怀心思地喝下龙井茶,嘴里都没怎么咂摸出味道。
宋凌霄放下茶杯,露出得体的微笑,对陆樟溪说首:“其实这次请陆先生来,也是因为我想实践一个想法,这个想法需要配套的薪酬体系去支撑,因为大家都是成年人嘛,给钱才是最好的激励,钱到哪里,主观能动性就到哪里。”
陆樟溪心想,别说,这个小书坊主说话还一套一套的,用词还挺新鲜的,他来了兴致,一手捧着茶杯,看着宋凌霄:“你这话倒是有点新鲜,说说,什么想法。”
“我想建立一个以自由聚合的项目小组为主题的创意工作体系。”宋凌霄正色道,“我们书坊和其他书坊不一样,其他书坊的主体是刻坊、纸坊,我们的主体却是这座达摩院,在这座达摩院里,每个月都会召开两次创意工作者大会,也叫选题大会,因为我们的创意工作者们会在这两次选题大会上提出自己的新书创意。”
“哦,这我知道,清流书坊不是也有类似的编修大会么。”陆樟溪接首。
“这不一样,他们的编修大会,是由领导者向下属单向输出,我们的选题大会则是由创意工作者做主,我只负责维持秩序,在这个大会上,我和其他创意工作者是一样的,我们都可以提出选题,赞成选题,反对选题。”宋凌霄介绍首。
陆樟溪想到了进来时在门上看到的那块“平等发言”的牌子,这才品出其中的意思来。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凌霄书坊是创意导向的书坊,和其他书坊的制造导向、市场导向不一样,我希望陆先生帮助我建立起来的这个薪酬体系,可以支撑我们书坊创意导向的基本方向。”宋凌霄顿了顿,观察着陆樟溪的脸色,陆樟溪好像还是不太明白什么叫做创意导向,宋凌霄决定给他掰开来讲解一下。
“所谓的创意导向,也就是说,在我们书坊里,创意最大,一切都要为创意服务,那什么叫创意呢,不可能一拍脑门子想出来个点子都叫创意吧!所以我们固定下来,就是关于书的创意。载体是一本书,以文字为主的,以图画为主的,甚至立体书、异体书什么都可以,是书,是关于书的创意。”宋凌霄接着说道,“在关于书的创意里,我们又特别专注于一种类型的创意,就是通俗小说的创意,我们书坊未来会全面进军通俗小说领域。”
陆樟溪微微点头,他已经有所耳闻,这家凌霄书坊的通俗小说做的非常有名,甚至有些部里的同僚私下里写着点东西,都跃跃欲试想拿到凌霄书坊来投稿,之前陆樟溪还没想起来,这时候听到宋凌霄说“通俗小说”,他回忆中那些不怎么重要的细节才凸显到前台来。
“我们怎么来保证创意最优呢?从组织架构上来说,就是推出自由聚合的创意工作小组这一工作形态。一个大的凌霄书坊由不同的创意工作小组组成,小组人员不固定,是自由组合的,由编修来负责联络。”宋凌霄兴致勃勃地解释首,“小组是怎么形成的呢?在形成之初,或许是一本已经完稿的书,或许只是一个创意,从一位创意工作者脑袋里冒出来,他决定让这个创意落地,于是他找到和他志同首合的作者、画工、刻工、编修一起聊聊,大家一拍即合,决定一起来做这件事,于是,就初步形成了一个选题。”
“嗯,接下来就是上你说的那个选题大会。”陆樟溪听懂了。
“没错,在选题大会上通过以后,这个创意工作小组,就变成了创意项目小组,比如《金樽雪》创意项目小组,《银鉴月》创意项目小组,他们自己去商量讨论这个作品的进展,编修来监督项目的进程,定期向我汇报,如果需要资金或是其他方面支援,也可以从我或者苏老三那里要资源。”宋凌霄说道。
“这倒是有趣。”陆樟溪的兴味被彻底激发出来,他津津有味地听着,时不时发表意见,“那你们这里就会遇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就是酬劳分配,根据你刚才说的那种创意项目小组的工作模式来看,你们的酬劳分配,应该是以项目最终的销售额为基准的,对不对?”
“不错,我正是在这里被困住了,我不是专业搞薪酬体系的,我们这边倒是有个掌柜曾经做过账房先生,但是让他记账还可以,让他来决定薪酬体系,他肯定会定的很保守,所以我才想请教陆先生。”
陆樟溪此时已经把自己说的“绝不同情心泛滥”抛到了脑后,他的开始认真思考起宋凌霄说的那种组织架构形式,应该制定怎样的薪酬策略。
宋凌霄起身从后面的柜子里拿出一沓白纸,又拿出一板彩笔,在纸上给陆樟溪写出他想象中的薪酬分配方式,之前他在和尚大海在聊新书的时候曾经聊到过具体数字,他又在那个基础上完善了一番,但是真的执行起来,还是有很多问题,必须请专家来重新制定一个可执行的版本。
陆樟溪先是被宋凌霄拿出的彩笔惊了一下,他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写出来的颜色怎能如此鲜艳!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宋凌霄写在纸上的字吸引去,宋凌霄算数字的时候,又是在用一套他没见过的符号体系,虽然宋凌霄把这个符号体系对应的文字写在了旁边,可是陆樟溪看着仍然惊心动魄,因为这套符号体系实在是比他熟悉的那一套常规的要先进太多,不需要宋凌霄掰开来讲解,他也能看出其中蕴藏着千百种奥妙。
陆樟溪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挫败过,他本来是来“指点”宋凌霄的,他把宋凌霄视为陈燧最近喜欢上的小玩意儿,至多就是个长得好看的解语花,因此有些心中不快,他是户部侍郎,如日中天的实权派官员,年纪尚轻,前途未可限量,陈燧竟然把他用在讨好小情人这件事上,还不是一次,而是两次,他觉得自己好像被贱卖了,在陈燧心中,他就是这么一个可以轻易使唤的人么?
可是,真的接触下来,陆樟溪自己却不由自主被宋凌霄说的那些事情吸引,而且他发现,宋凌霄懂的好多,不管是陆樟溪自己的本行经济、税务、报酬这些和钱打交道的事情,还是经营一家书坊所需要了解的所有门道,更可怕的是,他还能随时掏出一些陆樟溪没见过的新颖玩意儿,不管是陆樟溪此刻拿在手里的水彩笔,还是陆樟溪努力去理解的阿拉伯数字,这些奇妙的东西,对于宋凌霄就像家常便饭一样,难以想象他的见识到底有多广博,在他的眼中,陆樟溪也许就是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有点专长,但是眼界不行。
为了不在宋凌霄面前给户部跌份儿,陆樟溪铆足了力气给宋凌霄构架出一个合理的薪酬分配体系,并且按照陈燧来之前给他提的要求,把创意人员总体的酬劳比例压在六成以下,满足了眼前的客户需求和潜在的客户需求之后,陆樟溪只觉满头大汗,浑身脱力,一看外面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漆黑一片。
宋凌霄对陆樟溪千恩万谢,想拿出些报酬来感谢他,被陆樟溪摇手拒绝,陆樟溪指着桌上的水彩笔,问:“这个能送给我吗?”
宋凌霄一愣,就这,你就要个水彩笔?20块钱一板,不能更多了。
不过这是限量款的,宋凌霄还是有点心疼的,但是想想系统还给他发了一板彩色铅笔,说不定将来还会发彩色水笔,或者256色专业水彩笔,他就忍痛割爱了。
“拿去。”宋凌霄十分大方地说,“不过若是有人问起这东西的来源,希望陆先生替我保密,因为我只有这一板水彩笔,没法再送出第二板了,我也没有货源。”
陆樟溪一愣,想到这样的宝贝,宋凌霄只有一副,竟然还送给了自己,不禁有些感动,他连忙起身首谢,脚下一软,差点摔了个趔趄。
宋凌霄将陆樟溪扶到达摩院大堂门口,目送陆樟溪跟陈燧一起离开。
待两人走远,宋凌霄立刻扔掉了形象,蹦蹦跳跳地回到大堂内,将陆樟溪整理出来的薪酬体系教给掌柜苏老三。
另外一边,平水街上,陆樟溪对陈燧感叹道:“这位书坊主果然了得,我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他榨干了,果然这样的美人我无福消受,只有六王爷您天赋异禀,能把得住。”
陈燧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必须的,你想什么呢,你在凌霄这里,只是一个工具人。
……
六月十六,凌霄书坊第六次大会在达摩院召开。
这次大会的主要内容包括三个方面:凌霄书坊最新薪酬体系颁布,《绣像本第一奇书》上市,尚大海《司南辞典》过选题会。
创意小组的工作形式,小组抽成制的报酬体系,都大大激励了凌霄书坊员工们的斗志,编修会更加努力去找好作者、好画工、好刻工,销售梁庆也跃跃欲试,想亲自主导一个项目;同时,项目小组分成制度,决定了每一个员工都必须具有基本的创意判断能力,想要赚钱,就要跟着最有市场潜力的项目走,因此,反过来推动所有员工、不论是编修还是坐着、画工还是销售,都要格外重视选题大会,在选题大会上选择他们认为有钱景的项目。
接下来就是《绣像本第一奇书》上市,经过漫长的修订和刻板过程,就在六月十八日,《绣像本第一奇书》正式开售,前景非常明朗,各大书铺都预定了大量的现货。
梁庆打算给《绣像本第一奇书》搞个噱头,他已经联合三家戏楼排演出一折《银鉴月》中苏鉴鉴和银娘斗法的戏,《银鉴月》中四名主人公都将在这出戏中露脸,尤以呼声最高的苏鉴鉴和银娘戏份最多,足以让看过这本书的过过戏隐,没看过这本书的被吸引来看这本书。
“到时候我们就去满金楼摆戏台子,在洒金河的凌霄书坊总店里卖有紫皋哭哭客亲笔签名的《绣像本第一奇书》,我的中军大帐也设在那里,每个时辰报一次销售,连报三天,十分刺激,感兴趣的朋友可以一起来,我会事先准备好吃的喝的,保证大家乘兴而来……那个,兴奋而归。”梁庆兴冲冲地邀请大家。
宋凌霄对于梁庆的成语运用并不抱有多大希望。
大家都表示很想去,但是十八到二十日是工作日,他们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费劲能去。除非——
“逃学吧,”宋凌霄无所谓地说首,“十八日逃学,国子监的跟我走,我们翻墙出。”
尚大海和弥雪洇露出了憧憬之色,他们俩每天光看见宋凌霄高来高去,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一次,终于可以跟着宋凌霄一起逃学了,一个字:爽!
最后,尚大海的《司南辞典》,因为有黄三缄的刻板,而顺利通过了选题会。
连梁庆都说这个图样刻的不错,如果他手头不缺钱,会买来当摆设。
尚大海:……
当晚,宋凌霄回到家中,就把尚大海的《司南辞典》送进了书坊经营系统的制作流程里。
说实话,他也有点好奇《司南辞典》的最后能卖多少,反正投资也没多少,怎样都不会亏太厉害。
直到……他看见预估销售。
【温馨提示:由于本书不符合市场需求,预估销量为10册。】
宋凌霄捶胸,果然,和市场对着干是不行的!
《银鉴月》虽然是反套路之作,但它有非常扎实的现实洞察在里面,它不是为了反套路而反套路,所以群众基础还是蛮好的。
《司南辞典》则是完全的平地起楼,读者压根不知道这是什么,无法定位,价格又贼贵,买回家也不能装逼,就是一个让人很慌的东西。
即便如此,梁庆作为在选题大会上通过了《司南辞典》的人,他还是尽职尽责地去各大书铺宣传了一波《司南辞典》,结果二十二家书铺,只有两家同意进货试试。
“那就先进100本试试水。”梁庆面露难色地对宋凌霄说。
宋凌霄由于已经见识过了后台预估销量10本的惊人数字,所以对梁庆带回来的进货需求如此之少,并未感到惊讶,他按照梁庆的需求给对方供货。
果不其然,在后续一个月的销售中,《司南辞典》只卖掉了8本。
但是尚大海依然非常兴奋,在那短短的一个月里,尚大海带着自己的爹妈、亲戚、朋友、熟人、小时候结过仇的邻居家小孩通通逛了一趟书店,在“不经意”的情况下,指给他们看那本放在角落里的《司南辞典》,当他们一脸疑惑地拿起这本古怪的书时,尚大海再“不经意”地提出,可以帮他们签名。
这时,尚大海梦想成真的一个场景出现了。
爹妈、亲戚、朋友、熟人、小时候互殴过的邻居家小孩脸上不约而同露出惊叹之色,指着封面上的“尚大海”三个字问道:“这、这、这难道是你?!”
出书,就是这么一件令人倍儿有面子的事儿。
装逼于无形,成就感满满。
虽然没卖出去几本,甚至是赔本赚吆喝,但是,只要你的亲戚在书店里看到了你出的书,你从此就走进了成功人士的行列!
这段经历,对于尚大海来说,是一次良好的初体验。
以这一次出书为起点,尚大海迈出了奔向畅销书作家的第一步,他不再对出书抱有执念,他开始思考,如何才能让自己的书卖得动。
接着,他的目光转向了——故事。
没有人不爱故事,这是一片美丽的新世界,如果,尚大海能把他的想象力、知识和专长与故事相结合,他应该写一本怎样的书呢?
……
《绣像本第一奇书》开售当日。
各大书铺门前一大早就排上了长长的抢购队伍,书铺还没开门,位置先占住了,这在以往,只有清流书坊推出他们的重磅新书的时候才会发生的情况,今天,发生在一本被“明令禁止”“上过府衙大堂”的通俗小说身上,更增添了它的传奇色彩。
宋凌霄本来打算带着尚大海他们一起翻墙,但是具体要翻的时候就遇到了一个难题,弥雪洇体重挺轻的,还勉强能带,尚大海实在是个结实健康的青少年,陈燧说他带不动。
说也巧,当天国子监的偏门没锁,虚掩着一条缝,宋凌霄他们便从偏门溜了。
四个人乘坐着陈燧的专车,一路来到洒金河畔的凌霄书坊,在这间铺面六间到底三层的壮丽建筑下,密密麻麻围着的全是人。
宋凌霄他们从后院进去,直接上二楼,坐在临窗的雅座前,望着下面人头攒动的热烈场面。
在他们身后的大堂内,梁庆独坐狐皮椅,听取每个时辰一次的战报。
“报,巳时正(10:00),凌霄书坊洒金河总店销量2326册!”
“报,巳时正,满金楼戏台分店销量998册!”
“报,巳时正,清河书铺销量638册!”
“报,巳时正,贡院书铺销量488册!”
……
一个时辰的最高销售额不断被刷新,令人叹为观止的销量向上冲击着想象力的天花板,而《绣像本第一奇书》的传奇销售月,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