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王爷的青少年健康教育

《银鉴月》原稿放在桌子上。

宋凌霄坐在桌前,桌子不大,因此显得有些拥挤。

他左边坐着陈燧,右边坐着弥雪洇,俩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显得格外诡异。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宋凌霄也不想的。无他,弥雪洇知道了《银鉴月》约定的看书时间,那肯定是要来的,而陈燧昨天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宋凌霄又不听劝,一定要来看《银鉴月》,所以陈燧跟着他来了。

“你们几个人看都没关系,不过我只有一本《银鉴月》,”吴紫皋倒是挺大方,“还有一件事我要先说明,猜剧情的时候,我会事先提供两种故事发展方向,你们从中选一种,只能选一种。”

吴紫皋也不是笨蛋,自然是把多个人多个选择这个窟窿提前给补上了。

宋凌霄此时已顾不得那么多,他眼睛盯着桌上的《银鉴月》,恨不能现在就打开看。

“开始吧,记得不能提前往后翻。”吴紫皋说道,往旁边的茶座上一坐,拿出一个账本开始看。

宋凌霄立刻将《银鉴月》抢到手里,翻开第一页。

《银鉴月》的开头没有《金樽雪》那么感性,一上来就是大场面,王东楼做生意回来,赚的盆满钵满,本县的穷兄弟们围上来庆贺,王东楼便大方地摆了一个酒席,请大家美餐一顿。

在这桌酒席上,作者的笔锋幽默又辛辣,展示出王东楼的兄弟们各种丑态,以及王东楼在县里隐形县太爷的地位。

酒席吃罢,王东楼回到家里,他是个极其讲究享受的人,家中修着一所大园子,山景湖景,一应俱全,间或添些玩花楼、葡萄架什么的,园子美则美矣,还需美人来配,王东楼如今在园子里安置了四房妻妾:头一名是个续弦,执掌中馈,为人十分抠门,但却是这园子除了王东楼以外的实际掌权人;第二名是个□□,王东楼早年取下的,人妻爱好者并不介意自己娶回来的人出身如何,有没有嫁过人,总之,他的观念绝对和其他普通男人不一样。

第三名是个富商遗孀,性子寡淡;第四名是丫鬟扶正的,虽然已经扶成了妾,实际却还在管厨房以及园子里的伙食供应。

从这里可以看出,王东楼娶妻纳妾的出发点,就是注重“实用”,要么像正房那样能省钱的,要么像二娘、三娘那样有钱的,要么像四娘这样能干活的,总之,绝对没有一个妻妾是因为纯粹长得好看才娶进来的。

毕竟,在王东楼的思维方式里,一切都是生意,必须要盘算收入支出,娶老婆绝对是个花销很大又没有收入的赔本生意,如果只是贪图美色,完全可以在外面眠花宿柳、勾三搭四,对了,王东楼之所以喜欢美貌人妻,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替他养着美貌人妻,不用他出钱,又可以占好处,简直完美!

这般讲究经济实用的王东楼,在娶五娘这件事上,却似乎犯了浑。

五娘就是第一个出来的女主,银娘。

银娘身世凄惨,从底层混上来的美貌女子,很懂得利用自身优势为自己攫取利益,也早就被生活磋磨地失去了做人的底线,她见到王东楼之后,就想方设法要跟王东楼在一起,要搬进王东楼的大花园里,过上吃穿无忧的富太生活。

为此,她设计谋杀了自己又黑又丑又矮的老实人丈夫,结束了自己贫困潦倒的底层人妻生活,一跃进入王东楼的大花园,实现了阶层的跨越。

最初进入王东楼的大花园时,银娘以为自己从此会过上舒坦的生活,谁知,这里的日子却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完美。

王东楼的大花园,才是一个实打实的金钱社会,在这里,有非常严苛的基本工资及报销制度,成为王东楼最宠爱的妾,并不能提升银娘的吃穿用度,甚至一件过冬的皮袄,银娘都不能从王东楼那里讨到。

在这个金钱社会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来的时候就带了财的,比如二娘、三娘,一种是本来就没钱、为了挤进来又花光了所有钱的,比如银娘,应该说,只有银娘。

进来之后,她才发现,什么狗屁的阶层跃迁,她只不过进入了一个金玉满堂的富贵世界,穿行在珠光宝气之间,她依然裹着她那件穿了许多年的棉夹缀,并因此受尽周围人的嘲笑和白眼。

而她唯一能指望的王东楼,似乎对她的境地视而不见。

……

宋凌霄看书速度很快,晚饭开始前,他已经看到了卿卿姑娘所知道的最后一个关键节点,并在这里停了下来。

全书最有钱的小姐姐,曾经在高官家里做过妾,后来又和王东楼的阔人邻居成了亲,相貌出挑、品味出众、从来不知道人间疾苦的苏鉴鉴,登场了。

王东楼对苏鉴鉴各方面都很满意,无论是人品相貌,还是殷实家底,唯一让他不太满意的是,苏鉴鉴好像不喜欢自己。

于是,王东楼使出浑身解数,在苏鉴鉴面前极尽做小伏低之能事,在外面又对苏鉴鉴的丈夫颇多构陷,直到一个机会出现了,苏鉴鉴的丈夫所倚仗大太监干爹一朝失势,连带着苏鉴鉴的丈夫也下了刑狱,苏鉴鉴拿着许多珠宝首饰来求王东楼帮忙。

王东楼作为本县的幕后县太爷,翻手云覆手雨,“关照”一下苏鉴鉴丈夫的案子不成问题,很快就把苏鉴鉴的丈夫给利索地搞死了,苏鉴鉴成了寡妇,还莫名其妙地继承了一大笔来自大太监的财产,顿时富上加富,成了本县最大的富婆。

时至此刻,王东楼本该把苏鉴鉴纳入大花园,成为他们家资产的一大组成部分,可是,银娘却开始从中作怪了。

银娘进入王东楼后院之时,就敏锐地找到了自己的站位,她没钱没势,又是新来的,理论上不被欺负死就是好的,但她唯有一项超过别人的长处,就是她特别会勾住男人的心,无论是外表还是床上功夫,银娘都有这个自信能将王东楼牢牢抓住,只要王东楼天天睡在她屋里,就算其他女人再看不起她,也拿她没奈何,如此一来,她就算是站稳了在大花园里的位置。

可是,苏鉴鉴出现了,她不禁有钱、有貌、有才,还有王东楼的爱慕。

爱慕,是一种精神上的东西,银娘不懂,但她知道这种东西很可怕,可以让王东楼转头把她忘了。

那样,银娘就会站不稳大花园的位置了。

她曾经这样被排挤出去过一次,早年在大户人家做丫鬟的时候,她还很硬气,不会向世俗的眼光屈服,想干干净净地做人,可是她生得太美,又不给人好处,流言蜚语不断,最终将自己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因为有过失败经历,所以银娘这一次不能失败,她挑拨王东楼和正室之间的关系,让正室以为是苏鉴鉴没有进门就开始控制自己的丈夫,正室主动想办法阻止苏鉴鉴进入王家,一度成功了。

王东楼一度晾着苏鉴鉴,看着她一个富有的寡妇独立无支,各方“亲戚”前来骚扰,王东楼却一走了之,说自己上京另有生意。苏鉴鉴无奈,只得另嫁他人。这件事里银娘笑得最开心。

“我的问题就在这里,你们可以猜了。”吴紫皋说道,“王东楼从京城返回之后,是喜欢苏鉴鉴多一点呢,还是喜欢银娘多一点呢?”

从京城返回之后,那就是知道了苏鉴鉴另嫁他人的事,王东楼谋划了半天,结果到嘴的鸭子飞了,那肯定会很生气,而银娘这时候准备了自己纳的鸳鸯鞋底,费了许多功夫要讨好王东楼,按照常理推断,王东楼肯定喜欢银娘更多一点。

但是,宋凌霄已经预先知道了,答案是苏鉴鉴。

卿卿姑娘就是在这一点上答错了,所以才听不到后续的故事。

不过只是回答苏鉴鉴,未免太过简单,最好能有一定的理由支持。

宋凌霄想了想,看向他旁边陪读的两个小伙伴:“你们怎么想?”

弥雪洇呆呆地望着宋凌霄,脸上忽然浮现起一阵潮红,把头低了下去:“我……我认得的字不多……”

其实弥雪洇认的字还是不少的,要不然也过不了国子监司业那关,只是宋凌霄看书速度太快了,弥雪洇完全没跟上。

他不敢耽误宋凌霄看书,所以没出声。

宋凌霄没办法,只能再去问一直臭着脸的陈燧。

“苏鉴鉴。”陈燧说,他往后靠上椅背,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

“哦?为什么?”吴紫皋兴味盎然地看向陈燧。

“简单啊,王东楼喜欢钱,苏鉴鉴有钱,王东楼自然喜欢苏鉴鉴多一点。”陈燧说道。

“正确。”吴紫皋说道,“今天就先到此结束吧,明天再来。吴某人也要去吃饭了。”

宋凌霄本来还想举几个实证例子来佐证苏鉴鉴这个选项,结果这么容易就被陈燧给答上来了,宋凌霄不禁有些失落。

陈燧一个不看言情小说的人,凭什么比他这个专业的编辑还懂!凭什么!

……

回程的路上。

宋凌霄特地叫了一个比较宽敞的马车,这样他们仨可以坐分散一点。

虽然马车已经很宽敞了,可是宋凌霄依然觉得有点透不过气,可能是因为陈燧的存在感太强了吧。

陈燧和弥雪洇面对面坐着,宋凌霄则坐在他俩中间、马车正向行驶的座位上,三个人呈现一个“凹”字形坐着。

弥雪洇小脸煞白,在陈燧审视的目光中,低下头去,好像快要死过去了。

宋凌霄干咳一声,示意陈燧稍微收着点。

当初他被陈燧这样打量的时候,也有一种下一秒就要被推出午门砍脑袋的不祥预感。

“我……没帮上忙……对不起……”弥雪洇开始习惯性地道歉。

宋凌霄顺口安慰道:“没事儿,你又没练过速读,而且我们也没指望你帮上忙。对了,说到这个,要不然你明天就不要来了吧?”

弥雪洇一愣,抬起头来,脸上又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雪洇……已经……没用了吗?”

啊,天啊,为什么弥雪洇随时随地都可以进入被始乱终弃的悲情状态!

宋凌霄踢了陈燧一下,让他说句话,他不是很擅长劝退别人么,而且在劝退弥雪洇这个事儿上,就属他激进。

谁知,陈燧双手抱臂,换了个姿势,竟然开始假寐。

陈燧这个人真是——

在宋凌霄眼前叫唤得厉害,到了弥雪洇小可怜跟前,又怂了,装起好人来了。

算了算了,靠山山倒,靠水水流,这个事儿还是得看他宋凌霄的。

“你看,我们不能迁就你的阅读速度,你每天巴巴地跑一趟也没什么用,何必浪费时间呢?”宋凌霄劝道,“而且出版编辑这个活儿,还真的就挺无聊的,就是看书,一坐坐一下午,有这个功夫,你还不如去学堂里上课。”

弥雪洇垂着脑袋,也不说话,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宋凌霄问弥雪洇住在哪里,叫马车先送他,弥雪洇却不回答,这会儿,陈燧开口了:“先送你回去。”

陈燧的“你”指的是宋凌霄。

宋凌霄心想,那敢情好,他还想早点回去呢。

马车先驶到宋府门口,宋凌霄背著书篓子跳下车,小步跑回自己家门。

目送宋凌霄回去,陈燧叫车夫先不急着到哪儿,就在这城里打转。

弥雪洇惊疑不定地抬起眼来,观察陈燧的脸色,这陈燧是什么意思?故意把他留下来,两个人背着宋凌霄单独相处,怎么看也不像是好事。

“是谁指使你来的?”陈燧蓦然问道,他双手撑在膝头上,身体微微前倾,黑沉沉的目光审视着弥雪洇,这般呈现攻击的态势,已全然不似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神态。

弥雪洇这时才发现,自己低估了陈燧,他之前一直奇怪,为什么宋郢叫他从陈燧那抢夺宋凌霄的注意力,明明宋凌霄身边还有很多人,比如尚大海,比如梁庆,为什么偏偏是陈燧?陈燧在学堂时,弥雪洇甚至没看出来他和宋凌霄有什么交集。

经历过今天同车而行,弥雪洇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陈燧不仅和宋凌霄关系很好,还是个很有城府的人。

“我……不明白陈公子在说什么。”弥雪洇瑟缩着。

“你不说也没关系,我有办法查到。”陈燧无所谓地说,“我今天就是告诉你一声,把你的心思收一收,离宋凌霄远一点。”

“我……我没有坏心思,陈公子,我真的没有……”弥雪洇的眼睛湿润了,目光里带着哀求,望着陈燧。

陈燧定定地望着他,目光似乎将他穿透。

对于弥雪洇,陈燧的记忆并不多,在他那些超前的记忆里,他和弥雪洇也没什么交集。

不过,弥雪洇这个名字,时不时就会出现在他耳边。

而且还在不断变换着身份。

一开始,是大太监宋郢的干儿子,后来,变成激进清流薛璞的男妻,再后来,又攀上了薛璞的亲爹,成了保守派领袖薛从治没有名分的外室,异族狼王兵临城下,要求大兆交出狼王妃,一问之下,才知道弥雪洇救过一个重伤的男人,那个男人就是密谋搞事却被发现的狼王……

就在陈燧奇怪,一个男人为啥还能被这么多同性抢来抢去,想要一睹真容之际,听闻一个神奇的消息,弥雪洇生了,孩子不知道是谁的。

弥雪洇不是男的么?难道是女扮男装?

陈燧到最后都没有能见上这位“狼王妃”一面,所以他的迷惑一直没有解开,直到世界重新展开,托宋凌霄的福,陈燧总算得以在一辆马车之内,咫尺之间,一睹弥雪洇的真容。

应该是男的。

一个会生孩子的男的。

盘亘多年的未解之谜,终于揭开了谜底。

但是,这并不能改变陈燧对弥雪洇的判断,依陈燧多年的朝堂权谋经验来看,弥雪洇绝对不是一个简单人物,能够周旋在那么多权势人物之间,还每一次都能全身而退,他凭的绝不仅仅是色相,弥雪洇必定是个外表傻白甜,内里白切黑的人物,他的心机深不可测。

一个男人,能打碎尊严,用身体去和比他强的男人周旋,这已非常人能够做到的事,非常人,做非常事,弥雪洇的裙下之臣横跨多个年龄段,多个种族,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是处在那个集群下权力巅峰的人。

这一定不是巧合,又不是写小说,怎么会有那么多巧合?

所以,陈燧认为,弥雪洇心机深沉,手段非同一般,野心亦不在小,当他出现在宋凌霄身边时,就像一只无声地从落叶下面游近小白兔的毒蛇,一口就能要了小白兔的命,偏生小白兔还以为它是一根萝卜,非要上去蹭蹭。

对于这样的傻兔子,陈燧坐不住了,他必须把宋凌霄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再回过身来,挑明了对付这条毒蛇。

……

第二天,宋凌霄前往满金楼。

弥雪洇没有跟着来,他松了口气。

今天,时间紧任务重,比昨天更大的选择题压力正压在他单薄的双肩上。

他实在是没心思去管别的事儿了,拿到《银鉴月》,就开始哗哗地翻。

对,昨天就是看到这里,宋凌霄找到眼熟的位置,接着往下看。

陈燧也凑过来,跟着他一起看。

渐渐地,剧情开始变得古怪起来。

不是说人设突然崩了,或者剧情逻辑突然不对劲了,而是……

王东楼从京里办事回来,得知苏鉴鉴另嫁他人,不由得暴跳如雷,此时银娘上前献鞋底,也被王东楼一巴掌打掉,银娘心中有千般怨恨,却不能向王东楼发泄,她顺水推舟,将不让苏鉴鉴进门的责任,推到了正室身上,好像浑然没有她在其中挑拨一样,王东楼顾不得那么多,又冲正室发了一顿脾气。

比起便宜但费工夫的鞋底,显然是实实在在的家底更惹人喜欢,尤其是在,这份到嘴的横财,被别的男人一口吞了的时候。

王东楼从来没有这么在意过一个女人,苏鉴鉴,他势在必得!

接着,王东楼耍出许多手段,将苏鉴鉴的新老公逼得无立锥之地,生意生意做不成,回家还要撞见王东楼神色暧昧地进进出出,新老公实在待不下去了,卷了自己的铺盖慌不择路地逃离本县。

苏鉴鉴又成了无主之人,王东楼一改当初的做小伏低,突然冷硬起来,将苏鉴鉴强取豪夺回到家中,手执一条黑亮短鞭,揪着苏鉴鉴回到里屋,上演一出审美人的好戏。

可以看得出这段是吴紫皋的得意之作,哗啦哗啦写了十几页。

宋凌霄:“……”

陈燧:“……”

宋凌霄额上冒汗,怎么还没翻到头?

陈燧的目光,快要在他手上烧出一个洞。

最要命的是,宋凌霄还不敢完全跳过去不看,因为主线人物还在激烈的活动中展示他们各自的性格,万一漏掉什么关键线索就不好了,于是,在一大堆白花花的形容词之中,宋凌霄艰难地挑拣着有用的对话……

陈燧稍微动了一下身子,宋凌霄吓了一跳,“啪”地把《银鉴月》倒扣在桌上。

陈燧拿起茶杯,喝了口水。

宋凌霄斟酌了一下,终于还是拿出了壮士断腕的态度,劝退他这位有些时候特别有用的副手:

“你别看了。”宋凌霄说,“这不是给你这种年纪的小孩看的。”

陈燧的嘴巴似乎掉进了茶杯里,久久没有说话。

到底是什么让宋凌霄产生这种错觉,认为自己比陈燧成熟老练,还反过来有义务保护陈燧不受乌七八糟的东西影响?!

“我是哪种年纪的小孩?”陈燧哼笑了一声,“你这种年纪么?”

“你别看我长得小,其实我心理年龄很大。”宋凌霄正色道。

“撒开。”陈燧懒得跟他辩论。

宋凌霄经过一番艰难地心理斗争,决定还是接着看吧,陈燧好歹也十六了,虽然没成年,但是放在现代那也是高中男生互相传阅这种书的时候了,一味的制止反而会起到反效果。

于是,宋凌霄接着囧囧有神地和陈燧一起看小黄书。

吴老师真的很黄。

是那种,传统出版社的编辑都看不下去的黄。

大约翻了二十多页之后,这段PLAY终于过去了,王东楼愉快地原谅了苏鉴鉴,俩人手拉着手去看王东楼给苏鉴鉴新盖的小楼,小楼是八角形,修得极为精致,一共二层,周围围着假山和花丛,仿佛生活在百花之中一般,二楼八面明窗,采光极为充足,推开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是一整片荷花池塘,美不胜收。

王东楼拉着苏鉴鉴的手,一起欣赏远处的风景。

然而,这样浓情蜜意的时刻,却落进了银娘眼中,银娘嫉恨无比,想到自己在灯下熬了几宿才纳出的鸳鸯连理枝鞋底,被王东楼扔在一边,而这个另嫁他人的苏鉴鉴,却被他捧到了天上……

“可恨没骨头的东西,前面雷声隆隆,憋了半晌的,才落下两滴毛毛雨来。”银娘恼恨十分,兀自骂道。

于此,银娘对苏鉴鉴的毒心,算是彻底种下了。

……

看到此处,一本书看完,宋凌霄仍然有些不敢相信,这就完了?

他翻到了最后一页,发现是封底,确实没有字。

吴紫皋收起理账本,笑道:“宋坊主看得倒是快。这么快就看完了?今天时间也不早了,就到这里吧。”

宋凌霄懵懵地看向吴紫皋:“没有完吧?”

吴紫皋微微扬眉:“哦?”

宋凌霄觉察到这里面有隐藏的关窍,便说出自己的所思所想:“这《银鉴月》果然非同凡响,与市面上现有的小说都不是一般笔法。之前我们书坊为了付梓《金樽雪》,特地去调查过一遍市面上的小说,发现无非是三种:一种是历史演义类,一种是神魔志怪类,一种是才子佳人类。前两种一般都是说书先生最爱的本子,内容丰富,故事核为普通百姓所熟知,历经代代文人与说书先生的修订增删,愈发精炼好听,切合当下大众的喜好,所以长盛不衰。而才子佳人类则以本朝作者创作为主,主讲理想中的情情爱爱,其中也有不错的作品,但基调是浪漫的,主角是正义的,主线也是围绕这两人之间的恋爱过程展开。”

“而《银鉴月》,与以上三种都不同。《银鉴月》的主角取的是一个道德上很有问题的人,王东楼,讲述了他与银娘、苏鉴鉴等十几个女人混乱的关系,说是才子佳人小说,绝对不是,可是主角并非高大全,为什么还能吸引人看下去呢?因为它的逻辑是现实的,嗯……应该说,它讲的是现实中存在的丑陋之事,因其可信度高,反而能于剧情中产生悬念,算是一种现实类悬念,读者读来,并不知道在这般混乱的人情关系中会发展出什么样的故事,所以忍不住就要往下看。”

“为什么我说《银鉴月》不该就此结束,一是故事脉络刚刚铺开,银娘和苏鉴鉴先后进入王东楼的后花园,两个人的正面交锋还没有出现,二是从书名中得知,银、鉴、月,应当是取了三名女主人公名字中各一个字组成的题目,银娘的银,苏鉴鉴的鉴,还有一位名字里有月的女主人公,并未出现,所以我认为,”宋凌霄举起手里的手写本,“这一本只是开端罢了,吴先生定然还有后续的本子。”

“不错,说得不错,不愧是宋坊主。”吴紫皋笑道,“那就请宋坊主明日申时再来吧。”

宋凌霄得意,果然被他猜对了。

回程的马车上,宋凌霄忍不住兴奋之情,跟陈燧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他如何看好这部《银鉴月》。

“你真的打算出版《银鉴月》?”陈燧皱眉,他实在是看不出,这本书到底有什么可取之处,全员恶人的世界,有什么吸引人的点?

“我不是打算出,我是一定要出。”宋凌霄正色道,“这部《银鉴月》与以往的任何一种小说都不一样,它的基调是现实的,在现实中提炼出了各种各样的人,尽管丑陋,却丑得真实,丑得千姿百态,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种真实人性的展现。”

陈燧沉默片刻,道:“且不说这本书会不会一出来就被禁,就说这上面连篇累牍的淫秽描写,不是和你的出版理念背道而驰么?你不是说,最讨厌别人将通俗小说与秽书混为一谈?”

确实如此,宋凌霄还因为这个,和清流书坊的林修齐翻过脸,因为他要通俗小说,林修齐却给他找出来两本春宫小册子。

宋凌霄笑了笑:“食色性也,通俗小说多多少少会涉及这些,只要它的内容足够扎实,人物刻画足够精彩,我们可以在描写方面再想办法嘛。”

“你的标准还真是时高时低啊。”陈燧不赞同地说道。

“就我今天看到的这一段描写,其实与主线剧情并没有什么关系,就像是吴先生说得那样,这部书创作出来的目的是自娱,所以加了些个人癖好在里面,但是如果要出版的话,这些描写其实是可以删去的,”宋凌霄顿了顿,“如果后续内容之中,描写和剧情也是如此油水分离,那我们付梓之时,删修起来应该很简单。这样一来,就可以两全其美了。”

陈燧依然不以为然,坚持他的观点,这部书非常的乌七八糟,根本不应该出版。

“宋凌霄,我越想这个事儿越不对。你是不是吃了吴紫皋的迷魂药了?为什么能面对那种内容面不改色?”

马车将两人拉到地方,宋凌霄率先跳下马车,陈燧也跟着下来,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宋府里走。

“你怎么胆子这么肥,嗯?”陈燧盯着宋凌霄,“说说,还看过多少这样的坏书?”

宋凌霄“噗”地笑出声,回过头,冲陈燧歪着头笑:“你还挺纯洁的啊,今天看的这坏书可把你给吓坏了吧?我就说,不行就不要硬上,这种书不是给你这种年纪的小孩看的,看完以后留下心理阴影怎么办?”

陈燧:“……”

“来来来,让叔叔给你开解开解,”宋凌霄勾住陈燧的肩膀,吊着他往前走,笑嘻嘻地说,“那种行为确实是不正确的,不利于身心健康,也不是正常的两性关系。你看,你要喜欢一个女孩子,就应该呵护着她,让她开心,如果她也喜欢你,也会对你好,让你开心,你们两个就变成了恋人……”

陈燧听着宋凌霄开导三岁小孩的蠢话,心中升起一股怪异的躁动,他本来应该立刻反驳宋凌霄,让他不要再扯这些没用的废话,可是他却硬是给听完了。

“这就是你想要的喜欢?”陈燧听完,问道。

宋凌霄一愣,是他想要的吗?他对这事儿其实没啥期待,他自己就挺有意思的,一个人乐呵着呢,不需要再来一个人。如果非得来一个人的话,他希望是一个和自己一样有意思的人。

陈燧哼笑一声:“我还以为与那些才子佳人小说有什么不同,原来这般容易。”

宋凌霄顿时不爽了,松开陈燧:“你懂个屁,小屁孩。”

陈燧跟着宋凌霄进了院子,正待说什么,突然顿住了。

院子里,一道修长优雅的身影站在正中,是宋郢。

……

陈燧不是第一次当着宋郢的面来宋府找宋凌霄。

只不过之前都有正当理由,而且是成群结队来的,当时宋凌霄身体虚弱,胡博士给他放了假,但是四书五经的课业不能停,所以派了陈燧和尚大海来传达作业、帮扶同学。

即便在有正当理由的时候,宋郢看陈燧的眼神也不那么善意,虽然面上带着优雅得体的微笑,眼底里却冷得要命,陈燧有一次在外间拿东西,一不留神对上了门外宋郢冷冷的眼神,即便陈燧经历过各种权谋斗争、宫廷政变,却仍是被宋郢眼中的森森寒意给激得一愣。

宋郢手握内厂缇卫,掌控着整个京州的情报网,唯独不能把触手伸进皇宫内院,所以,陈燧可以确认,宋郢绝对不知道那一夜的刺杀,是他做的。

不知道不代表不怀疑,宋郢看陈燧的眼神,简直就像已经坐实了他罪名一般,若不是当着宋凌霄的面不好破坏慈父形象,多半就要对陈燧动手了。

慈父形象。

说来也很是好笑,宋郢一个手上握着无数人命,间接掌控诏狱的人,见过多少血腥场面,多少人在他脚前呻吟求救,他连眼皮都不动一下。

却格外珍惜宋凌霄眼中的慈父形象。

也因此,宋郢和陈燧才能在此刻,达成一个微妙的平衡。

宋郢不对陈燧出手,陈燧亦不拆穿他的父慈子孝,两人只在宋凌霄注意力之外的地方,偶然间眼神对上,方才进行一番无声的厮杀。

……

“爹!”宋凌霄本能地感觉到气氛不对,但是他也说不出哪里不对,明明宋郢在对他温和地笑,可是为什么他却觉得那笑里藏着刀,“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

“凌霄。”宋郢微微抬手,宋凌霄便小步跑过去,给爹摸头,宋郢满意地笑了,轻轻揽着凌霄,抚弄他软软的耳朵,一边冷眼看着陈燧,“这两天,你都去哪儿了?怎么国子监里的司业跟我说,你天天不见人影,连放学点卯都缺勤?”

宋凌霄一个哆嗦,司业未免也太尽忠职守了吧!他才两天没点卯,就把他告到宋郢这了!

宋郢打量着陈燧,慢慢道:“是不是……结交了什么坏朋友啊?”

陈燧微微眯起眼睛。

眼看着气氛僵住,宋凌霄赶紧打圆场,乐呵呵地插入两人中间,朝向宋郢解释道:“爹,你也知道嘛,我又学不进去,我最近发现了一个特别棒的作品,打算拿到我的书坊来出,就是那个作者有点难缠,非要让我下午去看,看到晚饭前结束,所以我才拐带着同学跟我一起去的!”

宋凌霄说完,抓了抓头发,又补充道:“这样一说,我才是那个坏朋友啊……”

宋郢沉下脸来。

陈燧则无声地扬起了嘴角。

两人的目光再次越过宋凌霄,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交锋,一回合,陈燧胜!

“又是为了书坊的事儿?”宋郢替宋凌霄松了松书篓的绳子,取下书篓,放在地上,忍不住说道,“还背着这个跑那么远的路,也不嫌沉,我说那书童不合意,就重新给你找一个,你又不要。”

“害,我身子骨结实着呢,负重运动,锻炼身体嘛。”宋凌霄挺了挺胸脯。

“罢了,运动归运动,饭还是要好好吃的,怎么那作者就这么不通情达理,将你约到饭点,又不管你的饭,这样的作者,想必也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写出来的东西也没什么好看的。”宋郢揽住宋凌霄的肩头,将他带向屋里,一边走,一边说,厨房又做了些什么好吃的,听得宋凌霄馋虫大动。

不知不觉间,宋家父子其乐融融地进了里屋,院子里,只剩下陈燧一个。

那意思很明显了,宋府没给您备下吃食,请您自便。

宋郢可真是睚眦必报啊,不愧为奸臣首领。陈燧目光沉沉,望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垂帘之后。也罢,今日来的不是时候,如今宋凌霄还满心都是他的“慈父”,自己跟宋郢抢人是肯定赢不了的。

不过,陈燧这个人,一向是志在必得,一旦盯上了什么东西,便会步步为营,直到取得目标。鬼方王曾经将他与狼王相比,同属劲敌,这位出身正统的大兆王却更像是千里追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狼王,而那位异族狼王跟他相比,也只算是一条块头大些的狗罢了。

更何况,结局一开始就是偏向陈燧的。

亲手将宋郢从高高在上的司礼监大太监,打入无间地狱之中的,正是陈燧。

……

宋凌霄手里拿着一块荷叶酥心饼,一边吃一边陶醉。

他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啊呀,对了,陈燧!

从刚才开始,他就沉浸在精致的小餐点之中,完全没注意陈燧没有跟进来。

宋凌霄从桌子前跳起来,跑到门边,往外一看。

院子里空空如也。

陈燧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