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专审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四月初二酉时正(18:00),凌霄书坊第一届全体员工大会暨第二季度选题大会在达摩院召开。

与会人员包括:宋凌霄,云澜,尚大海,梁庆,陈燧,蓝弁,苏老三,宋伯。

会议在平等、自由、开放、多元的气氛中稳健进行,实现了从零到一的跨越,为凌霄书坊的核心团队建设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我觉得不行,”梁庆“啪”地打开扇子,摇了摇,“这什么玩意儿啊,假的辞典?有人想买吗?真的辞典我还没买呢!”

尚大海面红耳赤,想跟梁庆论理,但是梁庆说得好像挺有道理……

“不要人身攻击。”宋凌霄维持秩序。

“我同意扇子哥。”蓝弁打了个哈欠,“反正我不想买。”

陈燧见宋凌霄面露难色,于是出来救场:“如果加上高超的印刷工艺,从外表上看具有一定程度的收藏价值,你们会考虑么?”

梁庆立刻站起来,点头哈腰地给陈燧敬茶:“六王爷高瞻远瞩,六王爷说得是,草民怎么没想到呢,哈哈哈哈……”

蓝弁又打了个哈欠:“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啦。”

宋凌霄:“……”

他已经让苏老三把“平等发言”的牌子挂在了会议室门口,怎么这些人就是记不住呢!

不过,应该很难吧。想想也觉得是异想天开,别说古代了,在现代社会,把一个名字都会做搜索屏蔽处理的人和一帮平民放在一起,不自觉地就会舔起来吧……

宋凌霄摸了摸下巴,瞟向陈燧,要不然,把他开除出核心团队!

太烦人了!

陈燧似乎觉察到了宋凌霄的意图,他开始抛出一个又一个点子和资源来证明自己特别有用:“百工木匠所那边我已经打听过了,有一位木匠手里有高超的饾版拱花技术,还会做多色套印,从技术角度来说,应该是可以实现尚大海理想中的出版形式的,不过成本比较高,而且宫里的木匠不能轻易接外面的活儿,必须有说服他的地方才行。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尚大海这本书,是不是必须要出,对凌霄书坊的贡献又是什么?”

众人都呆呆地望着他。

宋凌霄心内感慨,只有陈燧一个人进入状态了,这可怎么办,开除他就没有人带话题了。

“我……我不出也行……”尚大海直接一个退堂鼓演出。

众人沉默了。

第一个选题:《司南辞典》——胎死腹中。

“大海,你别气馁,咱们现在不做,不代表以后不做,只要找到契机,就可以做。”宋凌霄安慰了一下尚大海,抬起头,继续下一个选题,“大家还有别的选题吗?就我前些天发给大家的投稿,那里面觉得不错的也可以提。”

宋凌霄把崔主事送到宋府的投稿,还有洒金河那边书坊里自发的来稿,都收集起来,放在达摩院里,他们随时想看稿子都可以过来看,苏老三一天都在,热茶点心小食随时供应。

宋凌霄自己虽然已经事先看过一遍了,但是没找到合意的,不过他个人的口味不能说明什么,还是得大家一起集思广益,说不定就有漏网之鱼呢。

众人听到宋凌霄的话之后,不约而同低下了头。

就像课堂上,胡博士提问:啥啥啥啥的啥啥啥,里面啥啥是啥意思?然后扫视下面的同学们,大家都像脖子上挂了铅球一样,深深地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宋凌霄甚至看见了尚大海后脑勺上的斑秃。

“……没有的话,今天的会就暂时开到这里,崔主事还会送一些投稿过来,没关系,不着急。”宋凌霄收拾收拾,准备散会。

“等一下,”梁庆突然站了起来,“我有一个!”

宋凌霄挑眉,告诉自己,平等发言,谁都可以提选题。

“是已经被宋老板毙掉的选题,不过嘛,反正现在大家也没有合意的选题,我就提出来,活跃活跃气氛。”梁庆“哗”地展开折扇,摇了摇,笑道,“这个作者是我楼里的一个恩客,说也奇怪,姑娘们都特别愿意给他打折,因为他的人特别有意思,讲故事又好听,这个人叫吴紫皋,他手头有个现成的本子,叫《银鉴月》。”

宋凌霄有些诧异,听书名,好像还挺高冷的。

“只不过,他有个怪脾气,说世上有情又有义的,只能在烟花巷里找,所以他的故事,只说给烟花巷里的人听。梁某想啊,既然姑娘们都那么喜欢听他的故事,说明他在讲故事这方面有过人之处,不能因为他脾气古怪,就白白放过这么一个发财的机会吧。”梁庆说完,一合折扇,坐下了。

众人陷入沉思,这个吴紫皋好像有点意思,但是,他的故事只给被他嫖的人讲,等于说拿不到他的本子,拿不到他的本子,怎么评估到底适不适合出版?

“梁老板,你能让你手下的姑娘帮个忙么?”陈燧问道。

“唉,草民但凡能让姑娘们拿到他的本子,也不会两手空空而来了,六王爷有所不知,那吴紫皋规矩大得很,每次只讲一段,要听下一段,必须猜剧情,如果猜错了,那就没有下一段了,时至今日,草民楼里的姑娘,还没有能听齐一半的,更不要说看他的本子了。”梁庆感慨道,“不过若是你们有兴趣,可以派个人到草民楼里,草民叫姑娘们给你们讲一讲《银鉴月》的开头。”

尚大海顿时抬起头来,颇有跃跃欲试之意。

满金楼这种地方,对于他们这种家教森严的官宦子弟来说,只是存在于传闻之中的圣地,尤其是在《金樽雪》火了之后,不少监生都蠢蠢欲动,很想去满金楼里找一找双彩袖那样的女神。

宋凌霄撑住脑袋,头疼,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他这边的编辑团队,全是未成年人!

虽然他荣获了两次黑包工头的称号,但是还没有黑到派未成年人去青楼取材的程度。

“我去吧。”宋凌霄皱眉道。

顿时,齐刷刷的目光向宋凌霄射来。

其中有羡慕的、惊讶的、担心的……还有不赞同的。

“我和你去。”陈燧面无表情地说。

不知为何,气氛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梁庆心中惴惴不安,难道他说错什么话了吗?

……

翌日,宋凌霄在陈燧的监视下,前往满金楼。

他都去过好几次满金楼了,不知道陈燧激动个什么劲儿,何况只是听个故事。

宋凌霄以前都是走快速通道,直达满金楼顶层,梁董事长的办公室,要么就是蒙皇帝照见,走侧门直接进后院。

他还是第一次从大门进来,感受繁华的大兆都城昌盛的风俗业扑面而来。

楼里的姑娘都是极有眼色的人,都偷眼溜着门口呢,宋凌霄和陈燧一进来,大家伙当即把持不住了,莺莺燕燕,花团锦簇,“刷”地一下围到近前。

“哟,开门红啊,今天这是什么风,吹来两个这么俊的小哥哥。”

“第一次来玩吗?要不要姐姐带你们转一转?”

“哎呀,小哥哥们一起来玩呀,姐姐便宜算你,买一送一,这位矮的就算免费啦!”

宋凌霄:“……”

为什么矮就免费?瞧不起矮子么?

“大家都收一收,收一收啊,这两位金贵得很,今天是有公干,不是来听你们发骚的。”梁庆分开众人,来到宋凌霄和陈燧跟前,他不愧是满金楼的老板,一说话就很猛。

姑娘们看见梁庆,还笑嘻嘻地上来打趣,不过方才那股子可怕的热情收敛了不少,巴巴地磨蹭了一阵,见没有生意可做,也就散去了。

梁庆将宋凌霄和陈燧引到二楼的雅座上,将垂帘放下来,叫他们坐在里面。

接着,梁庆走出去,拍了拍手,高声说道:“咱们这儿听过故事的姐妹,到这里集中一下。”

听过故事,是个笼统的形容,但是楼里的姑娘都知道,这个故事是什么,在这满金楼里,称得上是故事的,也就只有吴紫皋的《银鉴月》了。

不一会儿,二楼雅间门前传来莺莺燕燕的声音,在梁庆的指挥下,烟视媚行的姑娘们勉强站成一排,按照先后顺序进去给两位贵人讲她们从吴紫皋那听来的故事。

“这位是咱们楼里的榜眼姑娘,叫卿卿,她听过的故事最多最全,就由她先来讲吧,其他的人补充。”梁庆先介绍道。

宋凌霄看见帘子后面走过来一个袅袅婷婷的人影,手里还抱着个乐器,站定之后,矮了矮身向两人行礼,而后找了个椅子侧身坐了,转轴拨弦,一边弹琵琶,一边讲起《银鉴月》的故事。

宋凌霄感慨,人家满金楼就是专业,讲故事还自带伴奏,他把手伸进他和陈燧中间小茶几上放着的干果盘里,准备边吃边听。

“啪”!陈燧把他的手打掉,宋凌霄惊奇地看向陈燧,陈燧把干果盘端到一边去,拿出自己从宫里揣来的干果花粉糕,放在金箔纸上垫着,给宋凌霄吃。

宋凌霄是无所谓,有的吃就行,他拿起干果花粉糕吃了一口,顿时“嗯”了一声。

好吃!

不愧是御厨的水平!

这时,卿卿姑娘也开始讲入正题了。

《银鉴月》是一个历史同人故事,讲述了一段英雄涌现的历史大潮之中,一个不起眼的反派,通过自己的努力,把家产从父辈那里继承到的一小撮,经营壮大到一省首富。

故事开局时,反派已经是本县首富了,因为人生的俊朗,会打扮,又出手阔绰,很是吸引年轻小姑娘的注意,不过他不爱年轻小姑娘,只爱人妻。

宋凌霄:“……”

开始没多久,反派就勾搭上了一个美貌人妻,美貌人妻的身世极为凄惨,本来是好人家的姑娘,却因为誓死不从当地恶霸,被恶霸整得家破人亡,不得不卖身出来给人当丫鬟。

直到此时,美貌人妻还是打算凭着自己双手挣钱,做一个清清白白的丫鬟的。

谁知,那恶霸不放过她,又上门来骚扰,老爷怨她扰乱门楣,将她逐出府邸,发卖给一个又丑又黑又矮的老实人,给老实人做了媳妇。

慢慢地,坎坷的际遇,暗中改变了一人,遇到反派时,美貌人妻毫不犹豫就同意了媒婆的提议,出轨,杀夫,投奔反派。

乱世之中,没有人给一个柔弱的小女子公道,却屡屡把她理想的生活砸碎在她眼前,没法子,为了日子过得舒服一点,她也要跟这世道同流合污,而且还要比世道更黑、更狠、更无耻。

宋凌霄听到此处,开头那种走进海棠文的感觉渐渐消失了,他精神起来,仔细地听这个故事,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情情爱爱的故事,里面藏着很深的东西。

卿卿讲到反派喜新厌旧,看上了邻居的老婆,并且有种找到真爱的感觉时,就停住了。

后面的剧情她没猜对,所以不知道接下来是怎么发展的,她听到的《银鉴月》,也就到此为止了。

“卿卿姑娘,请问你猜的是什么?”宋凌霄问道。

陈燧看了宋凌霄一眼。

“我猜……王东楼喜欢的还是银娘,只是一时图新鲜罢了……”卿卿先入为主,显然已经和美貌人妻共情了。

这里的反派叫王东楼,第一个出来的女主美貌人妻叫银娘,邻居的老婆叫苏鉴鉴,目前来看,王东楼和银娘的夫妻生活如胶似漆,但邻居和邻居老婆是真的相爱,邻居特别崇拜邻居老婆,两个人相当于精神伴侣,根本容不得王东楼插足。

“我明白了,谢谢卿卿姑娘。”宋凌霄说道。

卿卿讲完之后,剩下的姑娘进来补充,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好补充的,卿卿姑娘措辞准确,条理清晰,已经将能还原的部分都还原了,剩下的姑娘叙事能力多半还不如她。

“那吴紫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宋凌霄想着既然来都来了,故事讲不清楚,总可以讲一讲作者吧?于是,后面的人再进来,他就开始挑着别的问题问一问,“他有没有什么习惯,或者说是什么爱好?”

“他是山东人,早年做生意的,有四十多岁的样子,瘦,特别有力气,尤其是……”姑娘们讲着讲着就突然开起了跑车。

“讲重点。”陈燧干咳一声。

宋凌霄心中好笑,陈燧虽然心思成熟,有时候说话也跟小大人似的,但他毕竟是个未成年人啊!这种时候果然还是会不好意思的。

陈燧瞥了一眼宋凌霄:“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宋凌霄坐直了身子,“你要是不想听的话,下次我一个人来就行。”

“怎么的,还有下次?你还想听得不行?”陈燧的语气突然危险起来。

“我这是工作需要。”宋凌霄正色道。

“我没听出这里有什么正经工作。”陈燧冷哼一声。

“世道人情,对我来说就是正经工作。”宋凌霄怼道。

陈燧默然,倒是没反驳。

听了一天下来,那个吴紫皋确实是个怪人,但是他的癖好也非常明显——他是个颜控。

只要是美人,就算猜错了剧情,求着吴紫皋讲下去,吴紫皋也会多讲一段,不过不是讲《银鉴月》了,他会讲一些别的有趣的小故事。

目前楼里最出挑的美人,就是那位榜眼卿卿姑娘,人又好看又聪明,最得吴紫皋喜欢。

每一次做完生意,赚到了钱,吴紫皋都会把其中一大半花在卿卿姑娘身上。

只不过,做生意不大稳定,距离上一次吴紫皋来满金楼,已经有大半个月了,不知道他这一单是不是赔了本,短期内还无法恢复元气。

“怎么样?”梁庆将宋凌霄和陈燧送出门,“梁某没有骗人吧,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如果这本书能出,给你记头功!”宋凌霄笑道。

“不用不用,多给我发点钱就是了,想我马上就要失业,变成可怜的无业游民,在这京州寸土寸金的地面上,真是凄凉啊!”梁庆开始卖惨。

“这个钱不能等着别人给你发,要自己努力挣。”宋凌霄如同一只泥鳅般灵巧地滑出了梁庆的泥坑,“你看,如果你卖一万两银子的书,就可以抽两千两,卖两万两,就可以抽四千两,水涨船高啊是不是。”

陈燧瞅着他们两个狐狸为了一点点银子的事儿掰扯来掰扯去,特别有意思,他觉得比什么青楼姑娘讲故事有意思多了。

……

尚大海最近情绪有点低落。

他感觉到,他的知己宋凌霄同学,仿佛和他疏远了。

是因为他的《司南辞典》太差劲了吗?还是因为他在选题会上表现得太窝囊了?他应该站起来大声驳斥梁庆的,可是他却畏畏缩缩地赞同了梁庆——怪不得宋凌霄不喜欢他了呢!

宋凌霄不喜欢他了!

再也不会跟他玩了!

呜呜呜……尚大海顿时像一棵缺水的大头菜,脑袋耷拉到地里去了。

虽然以前也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事,尚大海出身不算尊贵,但也不是普通人家,被划进一个官二代小圈子之后,大家和他接触下来,渐渐就会发现他是个怪人,开始边缘化他,他已经习惯了这个节奏了。

可是,宋凌霄不一样。

宋凌霄是他的知己,是因为真正与他趣味相投,才会和他走到一起的,而且,宋凌霄比他优秀那么多,又是唯一能欣赏他才华的人,他不敢想象,如果宋凌霄真的开始疏远他,他要怎么活下去!

他活不下去了!

尚大海烦躁地把短粗的头发往后拨拉,这时候,一个娇怯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同学……你、你叫尚大海是吗?”

尚大海诧异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正站在学堂外的游廊里,四月的柔风轻轻掀起他的衣角发梢,他不得不伸手去拨飞到眼睫上的发丝,洁白纤细如水葱般的手指撩起青丝一缕,别在贝壳般洁白的耳廓之后。

尚大海的心跳竟加快了几分。

“弥、弥同学……”尚大海咽了口唾沫,“对、对我是尚大海,您、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弥雪洇眼中似乎凝结着经久不化的忧愁,他这样忧伤地望着尚大海,说道:“我想……和你做朋友……可不可以?”

尚大海一愣,弥雪洇要跟他做朋友?

他虽然也有点小颜控,但是交朋友的时候,他首先考虑的总是趣味是否相投,毕竟交朋友主要是聊天啊,一起玩啊,有的说才是最重要的,脸好看没啥大用啊!

像是宋凌霄,就是他的理想型!

呜呜呜呜……一想到自己这么没用,好像又要失去他的理想型了,他就好难过。

“大海同学?”弥雪洇低声叫道,“你……你不愿意么?”

“不是不愿意,”尚大海从自己的沮丧世界里抽离出来,看着一脸忧色的弥雪洇,他顿时就有点不好意思,“弥同学,你要有自信,很多人都愿意和你交朋友的。但是我嘛,我这个比较奇怪,如果你和我交朋友,你肯定会失望的。”

“是吗……”弥雪洇低下头,“对不起,我……明白了。”

你明白个啥啊!尚大海心里一阵抽抽,弥雪洇显然是误会了他的意思,觉得他是在找借口拒绝吧。

“哎,要交朋友首先要互相了解吧,”尚大海挠了挠头,“要不然我们找个地方聊一聊。”

“好啊。”弥雪洇顿时抬起头,小脸上泛起潮红,眼里亦闪现出喜悦之色。

尚大海愣了一下,说道:“弥同学,你和宋同学的眼睛,长得好像啊。”

弥雪洇之前总是很忧郁的样子,眼神迷蒙黯淡的时候居多,突然之间有了光彩,尚大海才发现弥雪洇和宋凌霄长得有点像。

弥雪洇愣了愣,手指抚上自己的脸,忧色如同雾气一般,再次漫上他的眉眼。

如果不是我和他很像,今天你也见不到我站在这里了。

我只是一个……替代品而已。

尚大海和弥雪洇聊了一个中午,他发现弥雪洇和他想的一样,跟他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不过弥雪洇人挺好的,愿意参与到他的话题里去,不知不觉间,尚大海便说了一大串,全是关于宋凌霄的。

“宋同学很厉害的,他开了一家书坊,最近特别火的那本《金樽雪》你知道不?就是在邸报上连载的那个。就是凌霄书坊出的!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呀,我不知道凌霄书坊是他开的,我还推荐他看这本书呢!嘿嘿嘿。”尚大海说到当初他和宋凌霄认识时的事情来,美好的记忆又涌现在心头,他开心地憨笑出声。

“原来……是这样么……”弥雪洇听得很认真,“那你们……平时私底下……是不是有聚会?”

“是啊,我加入了凌霄书坊呢!”尚大海得意地拍了拍胸脯,“虽然还没有正式参与到书籍制作中,但是,宋同学看上了我的一本书,前些天还在达摩院讨论想出呢!可是、可是我……”

“达摩院是什么地方?”弥雪洇突然插话。

“啊?哦,就是出了成贤街,往西走一条街,再往北走一条街,你就能看到了,一个二层小铺面,上面挂着达摩院的牌匾,我们每个月初二和十六就在那里讨论书籍选题。”

“那我可以去吗?”弥雪洇问道。

尚大海面露难色:“这……”

弥雪洇似乎发觉到自己的提议过于突兀了,他撩拨了一下头发,侧过脸,垂下眼睫,望着池塘下的水草:“对不起,我真的很想和你们一起做事,我不知道……”

尚大海望着弥雪洇线条玲珑的侧脸,虽然说……长得好看不代表能聊得来,但是不聊天,光看脸,心情也是很好的啊。

“我懂你的心情,你怕融入不了新群体,所以格外渴望交朋友,我一开始也是这样的。”尚大海叹了口气,“可是,终究还是要找到和自己契合的人,才会开心,如果你真的对我们在做的事感兴趣,我可以帮你同宋凌霄说一说,但我不敢打包票,他就会同意……”

“谢谢你,不管结果如何,都谢谢你。”弥雪洇柔声说道。

所以,事情就发展成了这样。

尚大海不仅没有让自己变得有用,反而还带来了一个非分的要求。

“弥同学看起来真的很可怜,不如就让他旁听一次吧,他没有朋友,所以……”尚大海支支吾吾地说。

宋凌霄的脸色很冷,很黑,从刚开始尚大海提到“弥雪洇”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的态度就变差了。

“不行,”宋凌霄斩钉截铁地说,“创业之初,资金有限,不养闲人。”

尚大海垂下头,明明高大又微胖的男孩子,这时候像是在宋凌霄面前挨训的小孩一样。

“……抱歉。”宋凌霄深吸一口气,把安慰尚大海的话憋了回去,如果这时候他同情心泛滥,突然跟尚大海说了几句软话,那下一次开选题会,他就会在桌边看到他最不想看到的人了。

弥雪洇,明明之前对他的印象还不错,希望把这份井水不犯河水的和谐感继续保持下去,谁知,他竟然开始挖宋凌霄的墙角?!

而且,不知不觉间,竟然连书坊选题会的时候都知道了?

弥雪洇也太可怕了吧,稍不留神就渗透进来,他给尚大海吃了什么迷魂药?尚大海毫无防备就把他们的小范围活动和盘托出!

“对不起,宋同学,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去拒绝他。”尚大海闷闷地说,说完,他转身离开了达摩院。

宋凌霄撑住脑袋,他好头疼。

四月十六,第二次选题会,亦是颗粒无收。

不仅如此,还缺席了两个人,一个蓝弁,去前线打仗了,一个尚大海,也没请假,也没说什么,就是没来。

眼看着队伍越带越散,宋凌霄的心情也是非常的蛋疼。

散会之后,梁庆找到宋凌霄,告诉他有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吴紫皋出现了?”宋凌霄期待地问。

“不是,会试结束了。”梁庆笑嘻嘻,“你家大才子兰之洛现在可以接客了。”

郑九畴考完了,会试四月初八开始,四月十五结束,和乡试一样,连考三场,十五放人出场,郑九畴一回家就扎在床上痛痛快快地睡了一觉,睡到十六中午才醒过来。

郑九畴一直惦记着宋凌霄跟他说的饭局,因此一醒来就叫伙计去凌霄书坊找宋凌霄,告诉他自己不出意外十七日就可以开始见人。

谁知,凌霄书坊早就改头换面,里面坐班的也不是苏老三了,变成了梁庆的心腹赵管家。

伙计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回去重新看了看匾额,才发现就是凌霄书坊。

把消息传递给赵管家,赵管家立刻派人去找梁庆,于是,梁庆赶在来达摩院之前,知道了这个喜讯。

“郑九畴考完了?太好了!没事,不着急,让他先休息几天,人家小两口还要聚一聚呢,咱们这边饭局也不差这两天。”宋凌霄一挥手,十分大气地说道。

“嘿嘿,想到大才子又可以产出了,我这心情啊,一下子就晴朗了。”梁庆笑得合不拢嘴。

宋凌霄和梁庆从会议室里出来,下到达摩院的大堂,外面就是人流熙熙攘攘的街道,天色已经暗下来,算算时间,宋凌霄也该回家了。

“如果吴紫皋再去满金楼,你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把他留下来,我一定要见他一面。”宋凌霄正色道。

“见面是容易,但……你知道他的怪癖。”梁庆叹了口气。

“有才华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怪癖,可以理解,既然做这行,就不能有畏难情绪。”宋凌霄慢慢说道,“我有一个主意,听起来可能有点荒诞。”

“你要假扮成美人去接近他么?”梁庆笑嘻嘻道,“可是我怕六王爷杀了我。”

“……”宋凌霄确实考虑过梁庆的这个方法,既然他决定干一票大的,自然不会告诉那些让他束手束脚的人,比如陈燧,在这方面半点用没有,只会像风纪委员一样跟在他屁股后面叨叨,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所以,在行动计划里,陈燧作为“小节”被剃掉了。

“你真的想这么干?”梁庆顿时来了精神,上下打量着宋凌霄,“只是我们楼里没有清倌,你要扮还得扮成姑娘,你这外貌条件,这身段都没问题,就是有一个地方不太合适,你的眼神太亮了,风尘女子没有你这种眼神,还得再空茫一点,像惹人怜爱的小白兔,迷茫又羞怯……”

宋凌霄:“……我没想扮成你们楼里的姑娘。”你的想象力能不能稍微收一收啊!

“哦。”梁庆失望。

宋凌霄道:“我是想……”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出达摩院大堂,来到外面的街道上。

就在这时,一个白影一闪而过。

宋凌霄盯着那白影远去的方向,忽然沉下脸来。

“怎么了?”梁庆感到气氛突然凝重,也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谁啊?”

“……是个我不想见到的人,他到这来干什么?”宋凌霄迷惑不解。

但是显然,弥雪洇不是偶然经过,是在这蹲点。

而且,不知道把他和梁庆的谈话听去了多少。

弥雪洇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明明他有自己的主线剧情要走啊,宋凌霄和主线剧情又没关系,他总是偷偷摸摸打探他的情况,到底为什么?

宋凌霄百思不得其解。

之后,宋凌霄简单跟梁庆说了一下,假如吴紫皋再来找卿卿,一定要提前叫上他,到时候他埋伏在隔壁房间,在墙上打个洞,就可以偷听到吴紫皋讲故事了。

对啊,问题就是这么简单,根本用不着宋凌霄男扮女装嘛。

梁庆用扇子虚点了一下宋凌霄:“听墙角!够坏的!”

宋凌霄干咳一声,他只是听故事,并不会听别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他还是有基本的操守的。

当然,从实际操作层面来说,宋凌霄的想法还是有些太天真了。

有时候他想听的内容,和他非礼勿听的内容,是交错出现的。

……

三日后。

梁庆慌慌张张地来找宋凌霄,当时,宋凌霄还在国子监里上课,有个别家的书童跑过来跟宋凌霄说,梁庆在外面等他,有急事。

“嗨呀,我的祖宗,找你可真不容易,花了我二两银子。”梁庆说道,他觑着国子监高高的门墙,感受到了最高学府对文盲无情的碾压,幸好他逮住一个书童,塞了点钱,这才把宋凌霄给叫出来。

“怎么了?”宋凌霄紧张道。

“我有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好消息!”

“好消息是,吴紫皋出现了!”

宋凌霄大喜,拉住梁庆:“快,快带我去见他!”

“还有一个坏消息,他没来满金楼,”梁庆耷拉个脸,“他去了竹西路!”

这竹西路也是个有来头的地方,和洒金河并列为风俗业双雄,只不过洒金河是青楼居多,竹西路则是清馆为胜。

大兆民风剽悍,上至高官,下至纨绔子弟,都把养妖童当成一种风尚,所谓妖童,就是十二到十六岁的美少年。养在家里的叫妖童,外头设馆的叫清倌。

曾经弥雪洇就是作为清倌头牌来培养的,到十五岁的时候终于拿出来卖,阴差阳错被宋郢给救了,要不然他的命运将会非常凄惨。

当然,那种情况并不会发生,因为弥雪洇是《雪满宫道》的主角,而《雪满宫道》又是发表在绿江的小说,专审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

对此并不知情的弥雪洇,自己曾经想过很多次,如果他没有被救,如果他接近宋凌霄失败了,如果他又被打回到了地狱里,他该怎么办?

设想过很多种情形,唯独没有现在这一种。

竹西路青玉馆,弥雪洇坐在妆镜前,手执羊角梳,慢慢地理着披散下来的青丝。

他看起来神色如常,但若是细致观察,会发现他握着羊角梳的手微微颤抖。

突然间,门一响,外间传来男老鸨故意捏起来的油腻声音:“客人,您里面请,小洇已经等您很久啦。”

弥雪洇的后背猛地挺起,双手紧紧握住羊角梳,按在胸前,仿佛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客人啊,您的眼光可真好,小洇可是极品,若不是前边儿被一位大人玩过了,您这个价可买不来。”男老鸨拉开门,得意地将一名中年男子引入房中,中年男子摸出一两银子给了他,他顿时眉开眼笑,招呼弥雪洇好好伺候着,转身出了门,将门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