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陈燧一番研究,《时文选》的三篇序文都没有问题。
宋凌霄撑着脑袋犯了难,这样看来,问题不是出在宣传策略上,而是出在梁庆的渠道那里。
梁庆的渠道铺得很广,理论上来说不应该存在问题。
算了,还是明天找梁庆当面聊一下,明天就开始正式销售了,估计梁庆也会很忙,没空理他,到时候他就全程跟着,一旦出现问题,想办法解决就是了。
对,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
陈燧去隔壁屋泡了个热水澡出来,一边擦头发上的水,一边往卧房里走。
宋凌霄看着他走进去,忍不住出声问:“你进去干嘛?”
陈燧坦然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睡觉!”
宋凌霄立刻扔下羊毫笔,冲到自己卧房门前,只见陈燧擦完头发,把松江布长巾往木架上一扔,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往紫檀木大床上一放。
“你、你、你的客房在西边!”宋凌霄心中一阵突突,抬手胡乱指了一个方向。
“来的仓促,没叫人收拾吧。”陈燧一副“我原谅你”的语气,躬身将被子铺好,“没事儿,我就在你床上凑合凑合。”
“嘶,我……哎,算了。”宋凌霄本想说他不喜欢和别人睡,但是陈燧毕竟是为了《时文选》才留宿在他家的,而且也是他强迫人家看《金樽雪》的戏曲才耽误到这么晚的。
陈燧掀开被子,毫不客气地躺了进去。
宋凌霄冲着陈燧的背影用口型哔哔了一番,自个儿去洗澡,洗完出来晾了晾头发,一边看《时文选》的样书,护国寺经纸的质量非常好,油光水滑的,翻动起来还会哗啦啦的响,这么好的质量,为什么才能卖3000两码洋呢,哎。
宋凌霄将书合起来放好,吹熄了外间的灯,披着外袍进入卧房,一看,陈燧还是那个姿势,估计是困得狠了,扎在枕头上就睡着了吧。
宋凌霄把外袍叠好,放在椅子上,两手抓着紫檀木床的架子,打算溜边从陈燧脚下头的空间溜到自己的被窝里。
他鼓捣了一阵,总算挪到了位置上,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紫檀木大床的空间充足,睡两个人不成问题,宋凌霄和陈燧是颠倒方向睡的,宋凌霄的脚放的位置约莫只能踢到陈燧的腰眼,不过,宋凌霄还是觉得很不安全,万一他一脚把千金之体踢地上了,这事儿怎么算。
为了安全起见,宋凌霄又往床里缩了缩。
“宋凌霄,你躲那么远干什么,要在墙上挖个洞吗?”陈燧的声音从宋凌霄脚下传来,隔着两床被子,听起来闷闷的。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陈燧压根没睡着。
“别说话,我要睡了。”宋凌霄鼓涌鼓涌,裹着被子像个大虫子似的往床里蹭。
“……”陈燧没说话,而是踢了一脚宋凌霄的屁股。
“草!”宋凌霄恼火地扭过头,支起上身往床尾看,“踢老子干嘛!”
“宋凌霄,胆子不小,敢给皇帝当爹。”陈燧的脑袋看不见,只听见他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嗡嗡的。
“那你去大理寺告我,说清楚前因后果。”宋凌霄干脆转过身来,用膝盖顶在前面,陈燧再敢乱动,他就让陈燧踢个铁板。
“你这种级别的也就上个刑部,还不至于到大理寺。”陈燧笑道,“宋凌霄,有时候我挺好奇的,你卖个书为什么也能那么投入,不过是一部举业书的序文,你也能愁成这个样子?”
“唉……”宋凌霄本来还有点困意,被陈燧一提醒,他又想到了《时文选》的预估码洋,心痛得睡不着了。
“要不你给你我说说?”陈燧道,“反正也睡不着。”
“我本来能睡着的!”宋凌霄恼火,“食不言寝不语,不是你说的吗!”
陈燧又轻轻踢了他一脚:“快说。”
宋凌霄缩起脚,抱怨道:“我就不应该招你上来……你知道《时文选》是云澜的心血吧?花了这么多精力,这么长时间,如果卖不好,我怎么跟云澜交代?还有江南书院的周山长。”
“你怕卖不好?”陈燧思忖道,“我刚才翻了翻《时文选》,制作精良,内容扎实,应当是可以作为收藏品的好书,就算不为举业,也该买上一本。怎么会卖不好呢?是你多虑了。”
“你还看后面的内容了吗?你真的觉得能卖好?”
“嗯。”
不知为何,有了陈燧这个肯定的答复,宋凌霄顿时吃了定心丸一般。
“那问题就出在具体销售中了,你说,为什么一本书内容很好,却卖不好呢?”宋凌霄拼命回忆他曾经见过的例子,“太超前了?没瞄准市场?”
“我看不是。”陈燧道,“《时文选》没有这方面的问题。”
“那会是为什么?”宋凌霄用下巴抵着被子头苦思冥想。
“竞争吧。”陈燧说,“现在距离春闱还有不到两个月,市场就那么大,购买力就那么多,你的书卖不出去,受益的人是谁?”
宋凌霄恍然,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清流书坊!”
接着,他两手将被子抓出一溜横条来,气的:“清流书坊也太贱了吧,上上次在周山长跟前脏我,上次挖我墙角,这次又要怎么搞我?真当我老虎不发威,是hellokitty吗!”
“你这书的内容没什么问题,他们不至于从内容上搞你,至于说其他方面,比如利用他们在举业书方面的优势,从渠道上排挤你,或是利用他们在考生中间的影响力,抹黑你们凌霄书坊的牌子,都是有可能的。”陈燧分析道。
“对,你说的没错,这种事儿嵇绿茶还真的有可能做得出来。”宋凌霄恨恨道。
“嵇绿茶是谁?”陈燧心想,这个名字为什么这么奇怪。
“哼,你不知道吧,清流书坊的坊主嵇清持,他出去谈合作,总是要带上他们书坊的绿茶,不喝外面的茶,嫌味道粗鄙。所以我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嵇绿茶。”宋凌霄阴阳怪气道。
“原来如此,那你是不是应该叫宋泡螺儿?”陈燧一本正经的说完,最后一个儿化音没绷住,嗝嗝地笑起来。
“笑你爸爸!”宋凌霄用膝盖头子顶他,“你的奶酥泡螺儿没了。”
两人在被子里缠斗了一番,最后以宋凌霄用剪刀脚夹住陈燧的小腿、扳着他的大脚趾让他叫爸爸为略占上风而胜出。
……
翌日,《江南书院时文选》上市销售第一天。
梁庆对这本书非常有信心,不光是文盲对学霸的信心,还来自于那精良的制作、优美的排版以及春闱临近这样三年一次的大机遇,有这些基本盘在,他不信《时文选》能卖不好!
他最为满意的就是《江南书院时文选》的定价,20两,他终于不用一两一两银子的赚钱了,这么磕碜的事儿他以后回家都没法跟左邻右舍的商贾大佬们说。
这次销售,梁庆将“中军大帐”放在满金楼中,这是他的大本营,也是西南片区贡院附近的消息交换中心,他相信,天时地利人和,这次一定能好消息不断一整天。
狐皮椅,准备好了,黄花梨木大书桌,准备好了,茶水,笔墨纸砚,京州地图,统统到位。
梁庆舒服地往椅子里一座,等着辰时正(8:00)的第一波来报。
突然,门帘一动,有人提前进来了。
“谁啊,今天不接客。”梁庆不耐烦地说。
“梁庆!”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怎么这般耳熟,好像应该是他们家的甩手掌柜——宋凌霄?
梁庆定睛一看,可不是宋凌霄么!
“哟,什么风,把宋老板吹来了?”梁庆夸张地打招呼,给宋凌霄搬了把椅子,又满上茶水。
“我有个急事,你渠道谈拢了吗?”
宋凌霄开门就质疑梁庆的老本行——铺货渠道,梁庆不由得脸色一变:“宋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凌霄喝了口茶,不疾不徐地说道:“我知道你的铺货能力强,现在应该全城的书铺、杂货铺,但凡能夹带一本书进去的铺面,都开始卖《时文选》了吧?可是,我一早上从我家出来,路面上的以前眼熟、卖过《金樽雪》的铺面,没有一家贴出《时文选》的告示啊。”
梁庆一惊:“怎么会?我这一次铺的渠道,只会比《金樽雪》更广,覆盖更全面,你真的一家都没看到出告示?”
“没有。”宋凌霄正色道,“你这次做预售了么?”
梁庆道:“做了啊,该做的我都做了,只会多做,不会少做!”
“我不管你之前做的怎么样,现在你派人去问,具体的销售情况。”宋凌霄一点儿情面都不给梁庆留。
梁庆这时候说实话也有点慌,赚钱的事儿大过天,他的面子算个屁。他立刻叫人去调查附近的铺货情况,很快,派出去的仆役回来回话。
“回禀老爷,可能遇到些麻烦,那些店家说是前期预售情况不佳,他们不做了,货也不收,都堆在车里呢。”
梁庆的脸色“刷”地白了,比刚上了白漆的白墙还白。
“别慌。”宋凌霄拍了拍梁庆的手臂,问那仆役,“是今天突然说不收货了吗?”
“应该是,咱们送货的人说是早就商量好了的,如果没商量好,也不可能给他一大早把货拉到门口啊,就是到眼前才反悔的,说不卖了。”
“凭什么!”梁庆火了,“他们这样言而无信,是不是不打算在京州地面上混了?贱没廉耻的老*$@!”
宋凌霄被梁庆一连串骂人的脏话给震惊了,一时间忘了要说啥。
“宋老板,你是文雅人,别嫌弃我粗俗,这些货色我见多了,凤凰无实处不落,我梁庆铺渠道都是真金白银去铺,他们拿了我的好处,现在翻脸不认人,肯定是两家偷吃了!”梁庆“啪”地一拍桌子,指着仆役说,“去,再给我查,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在里面搞鬼?”
宋凌霄心想,梁庆不愧是经验丰富的销售,已经猜到了有人搞鬼,既然如此,他就更进一步,把话挑明了吧。
“等一等,你不要直接去问,”宋凌霄叫住仆役,给他塞了一两银子,“你改扮一下,装成客人,去问前日预定的《时文选》到货了没有,若是他说没货,你就说你一定要,否则去衙门告他骗钱,叫他把实话说出来。”
“是,是。”仆役连连答应,拿了钱兴冲冲去办事。
“……你早就料想到这里头有事儿了么?”梁庆这时候品出味儿来了。
宋凌霄是早知道了。
“是我托大了啊。谁能想到,阴沟里翻船。”梁庆叹了口气。
不一会儿,仆役回来禀报,这回他把铺货失败的根源找见了,急急忙忙对两人说道:“不好了,是清流书坊,清流书坊说咱们凌霄书坊卖的都是不入流的书,从今天起,但凡是上凌霄书坊的举业书的店铺,都不能上清流书坊的书!”
“搞垄断啊……”宋凌霄一下明白了,嵇绿茶真他吗狠!
这京州地面上的书籍销售渠道,多多少少都走过清流书坊的货,也知道清流书坊在举业书界的实力,如今距离春闱不到两个月,老板们自然不敢失去清流书坊这个大的供货商。
清流书坊的举业书涵盖到举业的方方面面,新出来的就有几十种之多,而凌霄书坊呢?只有一种!孰轻孰重,放弃谁保留谁,还不清楚么?
就是梁庆那话,凤凰无实地不落,卖书就像那凤凰,看起来是高高在上的行当,其实内里也无非利益二字。出于利益考量,书铺老板们选择了梁庆,选择了《金樽雪》,同样,今天他们拒绝《时文选》,也是出于利益考量。
“太狠了,”宋凌霄自言自语,“还专门指明不收我们的举业书,也就是说,那些老板不用担心《金樽雪》不能上,只是不给上《时文选》而已。他可真会玩弄这些鬼蜮伎俩啊。”
“宋老板,你要是信我的话,我现在把书全都撤回来,就在洒金河街上卖!这一条街都是我梁庆的,我想怎么卖就怎么卖!”梁庆气得捶胸。
确实,梁庆提出的也是个办法,之前《京州密卷》就是这么卖的,效果很好,照样卖了一万册。
可是,《时文选》不是《京州密卷》。
《时文选》的目标读者,可不在这洒金河街上,它与《京州密卷》的读者群体重合度非常小。
洒金河街上的人,说白了就是沉湎于物质享受,有钱,但是文化水平不怎么高的人,这些人会为了科举去买押题书,却不会买时文选。
买时文选的,一定是精英阶层。
说白了就是学霸家庭和有识之士。
“别急,你让我想想……”宋凌霄揉了揉的太阳穴。
时间在寂静中飞快地流逝,不知不觉间,辰时正的第一波报数来了。
不出所料,销售额基本为零。
“现在怎么办?”梁庆急得满屋乱转,“宋老板,你想好了吗?”
宋凌霄的目光停留在京州地图上,他盯了一会儿,站起来,拿起羊毫笔,蘸了朱砂,在地图上圈出几个地方。
“梁老板,这周围的店铺,大书铺就算了,小书铺和杂货店,一定要想办法攻下来。”宋凌霄冷静地分析道,“我们的主要目标读者,就在这三个地方活动着,国子监、贡院、世家宅邸。”
“好,我去想办法。”梁庆得令。
宋凌霄站起来:“辛苦你了,我还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梁庆狐疑,还有什么事,比《时文选》的销售更重要?
“对了,如果书铺攻不下来的话,试试戏楼,有个固定有人流量的地方能摆出来卖就行。”宋凌霄叮嘱一句,飞快地跑了出去。
戏楼?梁庆一愣,对啊!他知道,现在很多戏楼都在上《金樽雪》的剧目,对凌霄书坊的好感度很高,如果把《时文选》放在戏楼门前卖的话,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而且戏楼人流量大,爱听戏的有很多中老年成功人士,又有文化,又有钱,说不定还能另辟蹊径,卖出去一波业绩呢。
哎,除了这条路,目前也没别的路,死马当活马医吧。
……
宋凌霄跑出去所为的事儿,依然是《时文选》的事儿,不过,他是去催账的。
什么账?
序文的账!
十七个人没回音,陈燧说这内容没问题,那为什么没回音,他们在顾虑什么?
如果消除了他们的顾虑,他们是否愿意为《时文选》带盐呢?
要知道,京州图书市场除了官方渠道以外,有半壁江山都被私刻占据着,所谓私刻,就是私人刻书,私人售卖,这些渠道一般都很高冷,只卖自己刻的书,什么清流书坊,他们根本不CARE。
其中名头最盛的就是前首辅霁琛的私人刻书,霁琛号六藏斋,他的私刻牌记名为六藏斋刻书,霁琛驾鹤西游之后,六藏斋刻书就由他的大弟子傅玄继承。
傅玄!
兜兜转转,宋凌霄还是来到了傅玄宅邸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次,他要凭本事搞定这位当世大儒!
“抱歉,”高冷的门子露出半张脸,对宋凌霄说,“没有预约,不可进入,如果您很着急,可以留下拜帖,老爷想见您时,自会派人通知。”
出师未捷身先死。
宋凌霄只好拿出一张自己的名牌,递给门子:“麻烦您进去通传一声,就说是《江南书院时文选》的出版人来了……”
门子面无表情,接过宋凌霄的名牌,把门给合上了。
宋凌霄站在门口,等了约莫一盏茶时间,估摸着傅玄也许不会见他了,他叹了口气,打算去下一个地方。
就在这时,门“吱嘎”一声开了,门子探出头来:“凌霄书坊的坊主是吗?老爷请你进去。”
宋凌霄精神一振,谢过门子,跨进了傅玄宅的门槛,进入到这方古雅俭朴的宅院。
在一名清瘦儒生的引导下,宋凌霄来到一处书斋,傅玄正同几个儒生清谈,谈的都是些宋凌霄听不懂的天书。
“傅先生。”宋凌霄战战兢兢向傅玄行了一礼,“无意打扰诸位,只是我的事儿有点急。”
他这话说得糙,几个儒生都笑了起来,纷纷起身向傅玄告辞,傅玄命学生将他们带去茶室歇息。
“宋坊主,进来坐。”傅玄颔首示意。
宋凌霄赶忙找了个坐垫坐下,这院子很雅致,坐在大堂里,可以看见外面的林木,不知是什么树,风一吹,金灿灿的叶子便铺天盖地地洒下来,映着阳光,特别好看。
“宋坊主是有什么急事呢?”傅玄端坐了身子,目光肃然地凝向宋凌霄。
宋凌霄战战兢兢道:“近日我们书坊出了一本举业书,精选了一批江南名士的八股文,集合成为《江南书院时文选》,我们书坊的编修云澜费了很大功夫,重新点校注释了这部《时文选》,在江南书院周山长的帮助下,如今已经付梓出版。前日里,我和云澜一起包装寄给了您一部样书,不知道您是否收到?”
傅玄神色微凝,似乎回忆了一下,随即说:“收到了。”
收到了?这就完了?然后呢?
“咳,那随书附上的信……不知您看了没有?”
傅玄面无表情道:“看了。”
宋凌霄:“……”
傅玄是故意把天聊死的吧?
“您觉得……”宋凌霄使劲给天做心肺复苏,“这部《时文选》的内容如何呢?制作如何呢?”
既然陈燧都说扎实!那肯定就没问题!——宋凌霄自动忽略了陈燧平时也是以学渣面目示人的这一事实。
“堪称精良。”傅玄道。
宋凌霄心中狂喜,云澜,你的偶像说你做的书很棒棒!
“那……您是否可以,帮我们写个序呢?”宋凌霄道,他没敢提润笔费这回事,怕被傅玄打出去。
“有必要么?”傅玄平静地问道。
天被推进了焚化炉。
宋凌霄赶紧把天的尸体拉出来又是一顿人工呼吸:“有!若是您能写个序,那就是救书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您不知道现在出版市场有多难,我们又是没什么根基的小作坊,就算内容好,酒香也怕巷子深啊!何况还有其他大书坊的夹击,又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无法造福京州考生,我的心好痛啊!”
傅玄微微皱眉:“傅某听说,江南书院周长天和国子监博士胡学庸已经为你写了序,有这两位学界泰斗坐镇,应该足够了吧?”
你消息还真是灵通!宋凌霄腹诽,他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求人笑容,露出一边甜甜的小酒窝:“傅先生此言差矣,若说京州举业界,您可是公认的领袖。”
“是么?”傅玄的脸色有些冷,显然,宋凌霄马匹拍到了马腿上,傅玄接着说道,“傅某从未参与过任何举业书的编纂,也对此没有兴趣,以后也不打算涉足。若是宋坊主没有其他事情,就请回吧。”
宋凌霄冷汗,傅玄竟然没编过举业书……
“等一下!是我失言,我错了,但是我真的非常需要傅先生帮忙,既然您觉得这部《时文选》不错,那如果我告诉您,这部书可能就要烂在仓库里了,京州的考生也许永远都见不到它面世的一天……您是否能够、能够出手相助呢?”宋凌霄把实话说了,他发现什么花招都瞒不过傅玄,只能跟他讲实话。
“为什么会这样?”傅玄眼中露出不解之色。
“因为……清流书坊。”宋凌霄把清流书坊的卑鄙行径直接告诉了傅玄,现在京州大大小小的销售渠道都被清流书坊把持着,他实在是没办法了,才腆着脸来求傅玄。
傅玄听完之后,沉默了。
“我知道这样说有点道德绑架,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求您,您的顾虑我都知道,如果您实在不同意的话,我再去想想别的办法吧。”宋凌霄叹了口气。
傅玄反而笑了一声,问:“我顾虑什么?你说说。”
“您上一次因为我们书坊《京州密卷》的事情,被那个姓林的辣鸡御史诬陷,考生们还不分青红皂白地堵门闹事,幸好最后平息下去了。若是这一次,您再和我们书坊牵连在一起,恐怕会对您产生不好的影响。”宋凌霄如实说道。
“猜错了。”傅玄道,“再猜。”
“咦?”宋凌霄懵了,不是因为这个吗?那又是因为什么?难道傅玄会怕和清流书坊为敌吗?
“再给你一次机会,猜对了我就帮你。”傅玄突然逗弄起宋凌霄来,就像对着漫画里的兔子扔出了胡萝卜,那宋凌霄肯定是要飞奔过去抢的啊。
可是,如果猜错了的话,眼睁睁看着胡萝卜掉进臭水沟被冲走,对于兔子来说也是非常沉重的打击呀。
不能随便乱猜。
傅玄到底顾虑什么呢?首先要考虑到傅玄的身份以及他的性格……傅玄的身份是大学士、翰林院编修,和嵇清持是同事,但是他的实际影响力比嵇清持大的多,他曾经当过帝师,又是霁琛的大弟子,那肯定是被寄予着成为内阁首辅的厚望的人。
他之所以没有进入内阁,也是因为他要保全那些忠言进谏皇帝的诤臣,得罪了皇帝,所以,他应该是个非常有责任感、有眼界、忧国忧民的大儒。
再加上云澜曾经说过,傅玄的文章每次都像是在议论古礼或是祖宗之法,但实际上的落脚点都是在国计民生上,是个标准的“实用派”。
宋凌霄恍然:“您对举业的方式有意见,您不赞同……八股取士。”
但凡是在其他场合,说了这么一句动摇国本的话,都会被视为大逆不道。
宋凌霄这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唐突,赶紧把嘴巴闭上。
然而傅玄却定定地看着他,眼里有一闪而过的锐色,他说:“你要我怎么帮你?”
草,猜对了!
怪不得傅玄从来不做举业书,也不肯给宋凌霄的《时文选》写序,时文就是八股,时文选就是名士们写的八股文集,因为傅玄不赞同这种选拔人才的方式,所以他不愿主动参与其中,除非是像乡试那样,皇帝钦点他当主考官,他才勉为其难地动弹一下。
太特么有性格了!
作为学渣的宋凌霄,如果喷一句八股,那是来自底层的牢骚,作为顶级学霸的傅玄,心里默默不认同八股,那是超越了时代的局限性!
不过,改革这种级别的考试,会牵连到无数的问题,绝非一时一人可以改变。
比起那么不着边际的事,还是先看看眼前的问题吧。
“我希望能借用六藏斋的牌记。”宋凌霄说道。
傅玄稍微思索了一下,颔首道:“可以。”
没想到他竟然答应得这么爽快,宋凌霄顿时喜上眉梢:“傅先生,你真是个好人!”
傅玄又恢复到不苟言笑的状态,似乎把宋凌霄的夸奖当成一阵吹起树叶的风,根本渗不进他那口无波的古井。
“随我来吧。”傅玄站起身,进入内室。
宋凌霄赶忙跟上去,看见傅玄从一座有很多格断的大柜子里取出一只黑木匣子,打开外面的三层嵌套宝函,拿出里面的墨玉印章,将印文面展示给宋凌霄看,只见墨迹晕染处,是古朴的四个篆字:六藏刊行。
这四字价值万金,是霁琛的私刻牌记,代表着六藏斋刊刻发行之意。
“这印章可以借给你用,但不能离开此间。”傅玄说道。
“没问题没问题!我这就叫人把书运过来!”宋凌霄大喜,只恨大兆没有手机,他不能立刻给梁庆打电话。
……
当天晚上。
清流书坊临举行临时例会。
例会由大掌柜主持,嵇清持旁听,例会主要内容为——举业书市场观察。
这个题目有点虚,如果给定个副标题的话,就是——凌霄书坊扑街观察。
例会围绕三个中心问题展开,一是:凌霄书坊扑街了吗?二是:凌霄书坊扑得怎么样?三是:凌霄书坊明天还会继续扑吗?
三个答案依次为:扑了,很扑,会继续扑。
“真不愧是嵇坊主,高瞻远瞩,利用先发优势,在渠道上拿捏住凌霄书坊,让他们有书卖不出,全都砸手里了!”大掌柜敬佩地说道。
“是啊,据说他们砸了四千两银子买那本《江南书院时文选》的版权啊,真惨。”一名编修摇头叹息,语气间皆是幸灾乐祸之意。
“这一次可以让凌霄书坊知道厉害了,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抢我们的生意!”一名举业书发行气势汹汹地说道。
“大家静一静,说这些主观的话没有意义,我们要拿出客观的数据来做以分析。”嵇清持理客中地说道。
“是啊,那就由我们对接书铺的何师傅来说一说今天的情况。”大掌柜附和道。
何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书商,服务清流书坊已经有三十年了,对于京州的地面渠道了如指掌,在书铺这一块是人脉广阔、无可替代的老资历。
只是,近三个月来,书铺只知有梁老板,不知有他何老板的情况越来越多,让他十分恼火,今天,总算能借着排挤《时文选》的事儿扳回一城,何师傅心中甚是得意。
何师傅朗声说道:“如今咱们京州的书铺,成规模的一共就是二十二家,控制住了这二十二家,其实也就控制住了整个京州图书市场,那些边边角角的小书铺、杂货铺,都是跟着这二十二家的风向在走。”
“前天晚上,我根据咱们嵇坊主的意思,把禁令传了下去,”何师傅得意洋洋道,“凡是销售凌霄书坊举业书的书铺,我们清流书坊都不给他进货,不为别的,就为维护我们清流书坊的名誉,毕竟凌霄书坊是个什么地方,出艳情小说的,如果哪一家书铺老板认为,凌霄书坊的举业书也能看,那就是他的眼光出了问题,我们不和没有眼光的人合作。”
何师傅说得慷慨激昂、深明大义,在场的编修们纷纷点头。
“今天销售结果出来了,据我所知,这二十二家大书铺,没有一家摆上他们凌霄书坊的《时文选》,就算是做了预售的,也把钱退了回去,只说没货。你们没看到啊,那场景可乐呵了呢,一箱一箱擦新的《时文选》从仓库里原样拉出来,原样拉回去,凌霄书坊的人脸都绿了,听说那个青楼老板梁什么的,一整天连砸了十几个茶杯,进去报信的仆役全都被打出来了。”
说罢,何师傅大笑起来。
在场的编修们也感到一阵扬眉吐气,举业书可是他们经营了几十年的主场,一个小小的凌霄书坊,竟然也敢跟他们争!这下好了,凌霄书坊砸了这么贵的一本书,江南书院那边没法交代,他们自己也亏到裤衩都没了,以后知道做书的艰难,约莫就会转行了吧。
一个太监的儿子,做什么书,学什么文化人,真是可笑。
“何师傅,你说说今天一天各大书铺的销售情况吧。”嵇清持道。
“是,坊主,今天一天各大书铺的销售情况是这样的,卖的最好的还是咱们的老牌经典,《京州时文精粹》,是嵇坊主十年前亲自编纂的,十年来修订了六个版本,年年重印,长销不断。”何师傅捧完嵇清持,又挑了几个卖的不错的说了说,其中年轻编修薛璞的《易经新解》在同类书里可圈可点,最后,自然要提一嘴《江南书院时文选》,销量为零。
这次例会举办得十分成功,散场时,大家都觉得心满意足,不走正路的宵小之辈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实在是大快人心!
就在清流书坊开例会的时候,宋凌霄也没闲着,他叫梁庆把《时文选》运两车过来,拉到傅玄宅邸,自个儿用六藏斋的印章,一本一本盖戳,一共五百本,盖得宋凌霄两条胳膊直打哆嗦。
“成了。”天暗下来之前,宋凌霄完工,所有盖好六藏斋印章的《时文选》都放进了车里,他吩咐梁庆,今天晚上重新把货铺一遍。
“得嘞,这就去!”梁庆已经领会了宋凌霄的意思,立刻把活儿派下去。
当天晚上,结束了一天销售工作的书铺纷纷关门,也到了盘点账目和货物的时间。
“咚咚咚”,贡院旁,距离清流书坊最近的一家大型书铺的后门被敲响了。
伙计拉开门一看,是熟面孔,赶紧去通报。
“梁庆怎么又来了?”书铺老板皱起眉头,“不是都说了,我们书铺最近资金短缺,收不起他们那么贵的举业书嘛!”
当然,这都是托词,可是书铺老板两头都不能得罪啊。
“您还是去照个面吧。”伙计劝道。
书铺老板无奈,只得从后门上去,陪着笑:“梁老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
“春风。”梁庆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春风带来了春天的消息,王老板,您听到了吗?”
书铺老板一脸懵逼。
“是摇钱树在风中摇摆,啊,那哗啦啦的声音,是如此的悦耳!”梁庆现场表演了一段诗朗诵。
“您这是……喝了多少?”
“我看是你们喝大了!喝昏头了!”梁庆突然睁开双眼,炯炯有神地瞪著书铺老板,他从怀里取出一本《江南书院时文选》,打开封底,对著书铺老板说,“你睁大眼睛看看,这是谁家的牌记?”
书铺老板一愣,那还能是谁家的,不就是凌霄书坊么?
但是为了哄走这位爷,他还是耐着心去看了。
这一看不要紧,书铺老板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说话也结巴了:“这、这这、这是——”
“啪”,梁庆把书合上:“看清了吗?”
书铺老板咽了口唾沫:“是、是、是六、六、六……”
“我还五回首呢六六六!”梁庆冷哼一声,“六藏斋的书,你们进不进?”
“那必须的,必须的梁老板,快快快,伙计,拿大红袍来!”
六藏斋从来不出举业书,它的威信在考生们心中却是第一名,今天,六藏斋竟然在一部举业书上打了牌记,戳了印章,那可是绝世珍品!奇货可居!板上钉钉的销售王!
书铺赵老板就像迎亲哥一样把梁庆迎进书铺,亲自给他端茶倒水,陪着笑脸跟他讨了《时文选》,捧在手里看了又看。
“你快点决定,六藏斋出的《江南书院时文选》,这个货你要不要,你不要我就走了,这还有一百多家店铺要跑呢。”梁庆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那肯定要啊,还说啥呢,你给多少货吧!”赵老板拍大腿。
梁庆冷哼一声:“你不是没钱么,白天说这书太贵,你们要不起?”
“哪里哪里,我老赵就是把裤衩卖了也得进这批货啊!”赵老板赶紧服软,赔罪,“唉,都是那清流书坊,小家子气,搞什么非此即彼的生意,让我们这些老实人两头难做,唉,难啊。”
“你们还老实人,快别给老实人抹黑了。”梁庆忍不住吐槽,“行了,我不跟你废话,钱你现在就结给我,书么我明天早上再拉过来。”
赵老板本来还想说,没有现货吗,提前交钱会不会有些不合适,但是一想,人家梁庆本来很厚道的,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但是被他们这些书铺摆了一道,学聪明了,现在要先交钱,这能怪谁呢?
只能怪清流书坊啊!
收下了赵老板的钱,梁庆又立刻上马车,赶下一个场子,与此同时,他派下去的人,也在全城扫铺面。
夜色渐浓,一场悄无声息的铺货战,正势如破竹地推进着。
……
第二天。
嵇清持早上一般在翰林院呆着,中午如果没有应酬,他会回到家小憩一会,恢复精神之后,便离开嵇宅,沿着青石板路慢慢散着步。
在路上,他会碰到一家老字号书铺,他总是喜欢在这家书铺里随心所欲地逛上半个时辰。
接着,他会去前面的茶馆看一看,听一听附近文化人们交流的消息,在这些闲聊里,往往藏着商机。
离开茶馆之后,嵇清持一般就直接去清流书坊了,听取大掌柜的经营报告,看一看准备付梓的新书。
又度过充实的一天。
今天,嵇清持的路线也是如此。
他心情愉快地溜达在青石路上,熟悉的屋檐已经出现在视野中,他来到他的第一站:老字号书铺。
啊,还是这熟悉的松木香,古意盎然,闻着令人陶醉。
嵇清持走进书铺大堂,想看一看品味高雅的老牌书铺掌柜会把他们清流书坊的哪一本举业书放在最明显的位置。
然后,他看见了——《江南书院时文选》!
嵇清持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揉了揉眼睛,重点推荐位置的书并没有变化,仍然是——《江南书院时文选》!
“六藏斋首次刊行,举业书永恒经典!”
狂到没边的宣传语,配上“六藏斋”三个字格外扎眼!
“嵇坊主,您来啦。”伙计迎上来,见他盯着推荐位上的《时文选》看,赶紧按照掌柜吩咐的解释道,“这部著作是六藏斋刊行的《江南书院时文选》,是六藏斋首次出版举业书,嵇坊主,您不来一本吗?”
“嘶,你们不会是被骗了吧?”嵇清持脸上的笑容已经维持不住,本来清浅温和的语气也陡然变得尖锐起来,“这是凌霄书坊的伪书!和六藏斋又有什么关系!”
伙计赶紧上前,翻开封地上的印章,给嵇清持看:“嵇坊主,如果是凌霄书坊的举业书,咱们肯定不敢进啊,您可看清,这是六藏斋刊行的章子,如假包换!”
“不可能!这肯定是伪书!”嵇清持像个尖叫鸡一样失控地重复着,“不可能!绝不可能!这一定是伪造的印章!”
伙计皱眉,嵇坊主一向光风霁月,今天来的这个人才像是赝品吧?
嵇清持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不得不强忍着惊怒的情绪,快步走出老字号书铺,他记下了这家书铺,必须让人好好调查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呼……”嵇清持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继续前往第二站:茶馆。
茶馆里聚集了一帮人,还未走近,就看见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揣着一本眼熟的大厚书!那封皮、那字体、那排版,分明就是——
“六藏斋就是牛气啊,清流书坊拿不下来的《江南书院时文选》,都被它拿下来了!”
“这《时文选》就算不看,买到也是赚到,一转手又能翻倍呢!”
“你这话说得好没意思,六藏斋的书,一向都是收藏意义大过金钱价值,你看看人家这注释,做的多扎实,简明扼要,精准朴实,不炫技,不猎奇,比那什么清流书坊的《易经新解》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嵇清持在旁听得脸都绿了,一口气岔在胸口,不上不下,他一阵捶胸,试图把火气压下去,却见那几个文士扭过头来,一脸看热闹的表情瞅着他:“哟,这不是嵇大坊主嘛!”
嵇清持惯于以己度人,在这种情况下,不管茶馆里的人有意还是无意,只要对他露出了笑容,他都觉得对方在嘲笑自己,在看自己的热闹。
可恨!
不能让他们看热闹!
嵇清持沉下脸,一阵风似的走了。
“刚才那是嵇大人吗?”“好像是,他怎么不来喝茶了?”“不知道啊,还想给他推荐一下这本书呢……”
善意的议论声逐渐远去。
嵇清持穿过大街小巷,直奔终点站——清流书坊!
他不相信他一路上看到的、听到的这些,他必须要一个解释!何师傅到底是怎么办事的!还有,为什么《江南书院时文选》变成了六藏斋的书!
嵇清持从侧门进了清流书坊,一进门,大掌柜就带着一群编修冲了上来,将嵇清持团团围住。
何师傅急得红了脸,第一个问道:“嵇坊主,现在该怎么办?您不是说不与凌霄书坊为伍,只要是进了咱们举业书的书铺,就不让再进凌霄书坊的举业书么!现在可发生了一件古怪事,那凌霄书坊的《江南书院时文选》,盖上了六藏斋的戳!书铺老板们都抢红眼了,我去交涉,他们也只说,不是六藏斋的书么?他们又没进凌霄书坊的举业书,进的是六藏斋的《时文选》!”
“那到底是不是六藏斋的,你自己搞不清楚吗?”嵇清持这个火气压不住地往上蹿。
“我、我当然知道是凌霄书坊的,就是他们那个销售梁庆一车一车拉到每家铺子后门进货的,那还不是确凿的证据吗!”何师傅赶紧撇清自己的关系,“可是问题是,人家书铺老板就要进《时文选》,争着抢着进,这会儿说是六藏斋的,不是凌霄书坊的,不过是给咱们一个台阶下……”
“什么台阶!”嵇清持突然扬起声音,本来如风过松林般优雅的语调,急转直上,抛出一个嘶哑难听的破音,“什么台阶!狗屁台阶!去,跟他们说,《时文选》是伪书,六藏斋印章是伪造的!凌霄书坊这种不入流的小作坊,什么腌臜事儿做不出来?!亏他们也信!”
“……”众编修不由自主把脖子缩了缩,嵇坊主崩坏状态下的声线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
“可是……”大掌柜捏着手里的销售报告,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可是!立刻给我去!去!去!”嵇清持使劲一甩袖子。
“是,是,我这就去。”何师傅赶紧答应,退了出去。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何师傅又哭丧着脸回来了。
“他们怎么说?”嵇清持喝到了自家的龙井,稍微平静了一些,语气如常地问道。
“他们说——凌霄书坊说了,《时文选》……确实是……是凌霄书坊刊刻的,只不过……只不过六藏斋也进来联合发行罢了。”何师傅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哼。”嵇清持极其轻蔑地从鼻子里出气儿,那意思是,我说的没错吧?
“他们还说、还说——凌霄书坊又补了一条规矩……是、是……”何师傅憋红了脸,有点不敢说出口。
“是什么?!”嵇清持冷笑。
“是……《时文选》和清流书坊的举业书……只能二选一……不能同时出。”何师傅结结巴巴道,“所以、所以现在……有十二家大书铺……都说不要咱们的举业书了……”
“啪”!白瓷茶杯摔在了地上,登时碎成十几瓣。
幽幽绿茶香弥漫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