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茶杯砸在地上,摔成许多碎片,迸溅开来。
李釉娘弯下腰,将茶杯的碎片一片一片拾起来,用手帕包裹住。
坐在轮椅上的郑九畴,手臂颤抖,双目尽赤,指着她:“你竟然做出这等扰乱考试秩序的事情!你、你简直目无法纪,有辱斯文!”
李釉娘微微皱眉,虽然小心,但瓷片的碎片还是划到了她的无名指,嫣红的血珠沁出来,衬在洁白细腻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李釉娘!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做,我就能原谅你了?甚至还能腆着脸讨你的欢心,好让你给我在皇帝那儿弄一个贡生名额?”郑九畴气得大喊道,“我从来没有受过这等侮辱,从来没有人敢!”
他双手猛地一扫,将炕桌上的菜肴统统扫在地上,噼里啪啦打碎了一地的碗碟,小菜汤汁流淌开,打湿了昂贵的羊毛地毯。
李釉娘的眉尖皱在了一起,她抬起头,似乎想说什么,又抿住了嘴唇,仍是取出一只帕子来,继续收拾地下的狼藉。
手指被菜汁淹得刺痛,血珠还在沿着指肚往下淌,李釉娘却浑然未觉一般,继续收拾,直到地上新产生的垃圾全都清理完毕,她才从药箱中取出一片干净的止血草,按在伤口上。
这时,厌厌蹦蹦跳跳地上来了,她耸了耸鼻子:“什么味儿?好难闻,姐姐,叔叔吐了吗?”
“别胡说,你去哪儿疯了,来,帮我把这些垃圾拿下去吧。”李釉娘将敛在簸箕里的碗碟碎片和菜肴递给厌厌。
厌厌没有接:“我有重要的事跟姐姐说。”
“什么事?”李釉娘一边擦手一边问。
“是……”厌厌往郑九畴那边瞟了一眼,“是关于姐姐要找的那个人的!”
李釉娘道:“你说吧。”
“他在人牙子那里的卖身契,已经买回来了,不过人还没找到,听说是半路偷跑了。”厌厌鼓起腮帮子。
李釉娘道:“这样啊……”
两人当着郑九畴的面交谈,郑九畴正在气头上,本来不想理睬她们,只当她们是空气,谁知,这话越说越奇怪,总觉得李釉娘让丫鬟去找的那个人是——
“毕竟是三年前签的卖身契,”李釉娘说,“人找不到也正常,不过不用着急,既然卖身契都买回来了,人自然也是恢复了自由身……”
“你们在说谁?”郑九畴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紧紧地攥住了,呼吸甚至都有些困难,“是不是……郑童儿。”
郑童儿,郑九畴从家里带来的书童,三年前为了凑嫁衣钱,郑九畴把郑童儿卖了。
每每午夜梦回,最让他良心不安的就是此事,然而他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就算找到了郑童儿,又哪里有钱去赎他呢?因此,这三年中,郑九畴都没找寻过这个小书童的下落。
难道……李釉娘竟然……
“是他。”李釉娘将厌厌递给她的一张按着红手印的契书拿到郑九畴面前,给他看清楚上面的姓名籍贯,买卖价格,买卖日期等信息之后,当着他的面,撕成了八半,丢进火盆里。
郑九畴半晌忘记说话,良久,他问:“你要我谢谢你么?”
“不要,”李釉娘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是妾身偿还郎君的债,虽然现在还没找到他的人,但是已经帮他恢复了自由身,他什么时候想回到郎君身边,都可以随时回来。”
“你可真是有通天之能啊,三年前的卖身契都能被你找到。”郑九畴感慨道。
李釉娘向郑九畴福了一福:“郎君过誉了,妾身也有许多一时间做不到的事情,比如郎君的父亲大人,妾身还无法将他带来郎君身边,父亲大人性子暴躁易怒,与郎君相见,只会徒增烦恼……”
“李釉娘,你说够了没有!”郑九畴一拍轮椅扶手。
“没有,妾身还要偿还郎君三年的京州旅居生活,这三年中,妾身将陪伴在郎君左右,郎君若是喜欢,我们还租一家大院子,院子里种上郎君最喜欢的泡桐树、八角枫和桂子树,一到秋天,定然是美得醉人。”李釉娘眼中流露出向往之色。
他们二人相识相知便是在京州的秋天,在双家的深宅大院里,八角枫红得就像新嫁娘的盖头,桂子树幽香阵阵,宛如埋了许多年的随嫁女儿红。
“哈哈哈……李釉娘,时至今日,你还在说这种话?”郑九畴气得闷笑起来,胸腔震动得难受,“你不会以为,我和你重新回到当初相见的地方,就能当做这三年的事,全都没发生过吧?”
李釉娘坐在古琴后,伸出左手调了一下弦,随手拨出几个灵动的音符,抬眼看向郑九畴:“郎君,妾身给你弹一首山西小调吧。”
……
宋凌霄卖完手头上的“护国寺经书”抄写本套装,凑足银子给了云澜,自己还剩下二十两,他也不敢用,一来苏老三和两个伙计的月薪还没结,二来新书上了生产线,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让他补钱买临时工,一文钱难死英雄汉,宋凌霄可得好好守着这二十两。
中午吃完食堂,宋凌霄离开国子监,去演武场和陈燧碰头,最近蓝弁在准备什么武学试炼,都没有出现,只有宋凌霄和陈燧两个人绕着演武场跑步。
在陈燧的指点下,宋凌霄感觉自己的气息好了不少,跑步也没有以前那么累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只有锻炼出好的体魄,才能迎接事业上接二连三的挑战嘛。
“等你的气息调整得差不多了,我们接着开始练跳跃吧。”陈燧一边跑一边说。
宋凌霄一听,顿时来了兴趣:“跳跃……是跳远吗?”
“跳跃有三种,从高处往低处跳,从低处往高处跳,还有一种就是你说的跳远了。我要带你练的是第二种,从低处往高处跳,这种跳跃比较实用。”陈燧笑道。
从低处往高处跳?宋凌霄顿时精神一振:“我知道了,是旱地拔葱!壁虎游墙!梯云纵!”
陈燧忍俊不禁:“怪不得你要做小说,小说没少看吧,嗯?”
“那是必须的……我不管,你必须给我把……呼呼……轻功教会了。”宋凌霄还没有练成一边跑步一边心不慌气不短的功力。
宋凌霄自从在初三那年读了金大侠的《射雕》之后,就无比向往郭靖跟着马钰练轻功的那一段,东方未明,万籁俱寂之时,郭靖按照马钰所说的内功调息方法轻身攀上夜色中的悬崖,爬到崖顶时,正好看到云海涌动中,旭日从东方升起。
那样的成就感!还有什么事能比拟!
眼看着宋凌霄又陷入了自己的幻想世界之中,脸上带着憧憬的傻笑,陈燧知道他又在做不切实际的幻想了,那些都是小说中夸张的描述啊,根本当不得真的。
“对了,你的新书怎么样了?”陈燧笑瞅着他,“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啊,书是给人看的,给我看看,我给你品评品评?”
“不丑,一点都不丑。”宋凌霄减缓了跑步速度,喘匀了气息,顶着一脑门亮晶晶的汗,神清气爽地伸展肢体,对着广阔的演武场大喊道,“我们是京州最火的书!我们一定会红遍天下,家喻户晓!加油,兰之洛!”
陈燧侧耳听着,笑而不语,宋凌霄这么有精神头,他心中甚慰。
不过,为什么是兰之洛,不是郑九畴吗?
“这是我新交的朋友,郑九畴。”初次见到那个叫花子时,宋凌霄是这么介绍的。
大概是艺名……笔名之类的吧。
“你不知道吧,我们的新书,是一个叫兰之洛的作者写的,写的是他自己的故事,他……”宋凌霄决定在陈燧这里铺垫一下前情,万一将来惹出什么事来,说不定还能用上陈燧。
陈·工具人·燧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就是郑九畴么。”
“就是郑……”宋凌霄突然跳了起来,惊恐万状地瞪着陈燧,“你怎么知道的?你、你不要乱说!”
陈燧疑惑:“这需要保密吗?你落水那天,不是跟我说,他叫郑九畴么?”
“啊??”宋凌霄冷汗都下来了,仔细一回想,似乎,在回忆之中,是有这么个事儿。
但!陈燧的记忆为什么这么好,他竟然记住了,那岂不是从宋凌霄打算推出匿名作者的第一天,计划就破产了?
这种重要的马甲被轻松扒掉的感觉,非常不好,当时就给孩子吓傻了!
“我也不会告诉别人,你要想保密的话,我就当不知道。”陈燧脸上带着笑意。
接下来洗澡的时候,宋凌霄全程都在发呆,导致出来之后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陈燧不让他湿着头发去书坊,跟着他上了马车,盯着他擦头发,非要擦干不可。
“笨手笨脚的,我来。”陈燧从宋凌霄手中拿过擦头的松江布长巾,叫他转过去些,双手拢住他的头发,仔细认真地从发根开始一直擦到发梢。
陈燧一边擦头发,一边问宋凌霄中午吃饱了没有,晚上回家有没有晚饭。
宋凌霄怀疑自己真的有奇怪的体质,会让周围看起来明明很正常的人变成老父亲状态。
他哼哼哈哈地回答着这些无聊的问题,心中却盘算着,要不要干脆让陈燧知道了郑九畴要写什么,陈燧不至于就把他们举报了吧,但这也说不定,毕竟一边是皇兄,一边是没什么要紧的小作坊和不是很熟的朋友……
宋凌霄就这么纠结着,回到凌霄书坊。
陈燧跟着他,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过,还好的是,郑九畴今天没有约见宋凌霄,书坊今天也没开门,掌柜的还在跟宋凌霄生气,应该一切和谐。
宋凌霄推开书坊的门,还未及往里走,迎面扑上来一个带着缨子帽的骚包青年——梁庆。
“宋老板,你可算来了!”梁庆一把抓住宋凌霄,将他拖到大堂里,“你可害惨我了!”
宋凌霄赶忙冲梁庆挤眉弄眼,暗示他不要胡说八道。
“宋老板,你的脸怎么了?我可告诉你,你现在就算装羊癫疯,我也不会——”梁庆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见了跟着宋凌霄进来的那个高个少年。
“六王爷?!”梁庆震惊了。
梁庆自然是见过陈燧的,皇上带着陈燧和蓝弁上过一次满金楼,当时就是梁庆出来招待的,虽然根本没说上话……不过,这个少年却给梁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陈燧笑着点点头。
梁庆更加震惊!此时的陈燧和蔼得与上一次判若两人!上次梁庆都没敢往他跟前凑,生怕冻伤了自己!
“梁老板,正经谈生意的话你就说,六王爷也不是外人,咱们那点账面没啥好忌讳的。”宋凌霄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其实话里用劲在后面这一句,“如果是乌七八糟的事,你趁早别说,别脏了六王爷的耳朵。”
乌七八糟的事儿!别说!就说说咱们做的正经生意!
宋凌霄觉得自己暗示得已经够明显了。
偏偏梁庆这个聪明人,今天突然莽起来,张口就来:“李釉娘跑了!”
李釉娘跑了,这五个字,实在太有冲击力,以至于宋凌霄一时不知自己姓甚名谁,身在何处。
“李釉娘跑了?”宋凌霄问,“你跟我说干什么?”
“你说我跟你说干什么?”梁庆毫不留情地补刀,“不是跟着你那匿名作者跑的么!”
宋凌霄猛地扑上去,一巴掌按在梁庆抹了一层不知道什么粉膏状物质的嘴巴上,一边不让他说话,一边干笑着问:“梁老板此话怎讲啊,不要毁人清誉,既然李釉娘跑了,梁老板该派人去找才对,一个娇弱的妹子,能跑到哪儿去呢?”
梁庆:“唔唔……嗯嗯……”
梁庆毕竟是个成年男子,力气比宋凌霄大多了,稍微挣扎了一下,便从宋凌霄的扑腾下解脱出来,他低头从衣襟里取出一只西洋怀表,打开来,弹出一个小镜子,他冲着小镜子左看右看,感叹道:“哎呀,我这花了一勺金子的价格才从李釉娘那买到的玫瑰花膏,就被你这爪子给抹没了,看看我这唇色,白的渗人!宋凌霄,自从我跟你搭伙结盟,就没有过一天消停日子。”
宋凌霄翻了白眼。
“六王爷,你给小人评评理,宋老板说和我合伙出一本小说,结果派人到我后院来取材,也不跟我打一声招呼,现在可好,他那作者把我后院头牌拐走了,你说这合适吗?”梁庆开始往陈燧身边凑,一边露出谄媚的笑容,一边自来熟地告状。
宋凌霄本来想阻拦,看也拦不住了,正好就此事向陈燧探一探态度,如果陈燧认为完全不可,非常不可,那他只能壮士断腕,把这个打脸爽文的项目先截停,后面再看怎么处理。
陈燧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挪开身子,和梁庆保持一段距离:“你们生意上的事,听凌霄决定就好。”
梁庆的脸色一下给变了,听听,听听,凌霄,这叫的亲昵,他知道该抱谁大腿了。
“行啊,宋老弟,老哥真没错认了你这个异姓兄弟!”梁庆突然热情地勾住了宋凌霄的肩膀。
“梁老板,你不要这样,”宋凌霄一个闪身从梁庆的勾搭中滑出来,“我不记得我们拜过把子。”
“啧啧啧,”梁庆摇着折扇,一副“都是我把你宠坏”的表情,“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嫡亲的亲兄弟!”
宋凌霄没接他这茬,他瞟了一眼陈燧,而后问梁庆:“你说是兰之洛拐走的李釉娘?你可有证据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你派人去找了吗?”
宋凌霄之所以敢直接问,也是因为他发现,陈燧对李釉娘似乎并不在意。
“嗨,容我喝口茶,慢慢说,行不?”
梁庆把自己摆置舒服了,方才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原来那李釉娘并不是偷偷跑了,而是光明正大地,拿出十万两银票,把自己的卖身契给赎回来了。
十万两银票买一个人,说贵也贵,说贱也贱,但是当初李釉娘是鸨母花了一两银子从人牙子那买来的,翻了十万倍,再贵也不合适。
李釉娘做完这件事之后,又斥资数万,盘下城南一座旧宅,那旧宅的前任主人曾经中过状元,因此也叫“状元宅”,名头吉利得很,价格也非常高,李釉娘却眼都不眨一下。
梁庆跑过来跟宋凌霄哔哔,那是因为他是在没辙了,李釉娘的事情做的合理合法合规,他派人去追也没有一个由头。
“所以,眼下,李釉娘就在梧桐巷的状元宅里?”宋凌霄摸了摸下巴。
“对了,跟你那个残疾作者在一起。”梁庆想到这一点就生气。
“啊?他残疾了?”宋凌霄震惊,李釉娘这个病娇,不会为了留下郑九畴,就把他给废了吧!
“他一直坐着轮椅,起不来,李釉娘这小贱婢给他偷偷请了个大夫,后来被我抓到,大夫说那病患被人用大棒打了一顿,身上有不少淤血,不过看起来严重,实际没有伤到筋骨,只是身子骨太差,一时半会不能起来行走罢了。”梁庆一想到李釉娘背着他又是请大夫又是搬家的,他就能给气死。
“哦……既然兰之洛都这样了,显然不是兰之洛带走李釉娘的啊,分明就是你们李釉娘囚禁了我们兰之洛,”宋凌霄突然理直气壮起来,“梁老板,你这是贼喊捉贼!”
梁庆没防备,被宋凌霄给绕进去了,他拿扇子虚点宋凌霄,张着嘴巴说不出来话,半晌后才道一句“算你狠”,气呼呼地走了。
宋凌霄松了口气,坐进圈椅中,拿起来茶杯来叫伙计换了新的。
陈燧在他旁边坐下,面上带着笑意,稍稍探身向他,低声说了句:“原来这就是你打算出的书啊。”
宋凌霄顿时满脸暴汗,伸向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定了定神,他将茶杯恭恭敬敬地倒上热水,双手送到陈燧面前:“六王爷请用茶,听草民解释。”
陈燧接过茶杯,笑吟吟看着宋凌霄:“好啊。”
“草民,草……”宋凌霄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解释,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皇帝宠爱的花魁和凌霄书坊的作者私奔了,花魁李釉娘还是自己主动赎身的,并且大有包养郑九畴之势。
“你真的好大胆子啊宋凌霄,”陈燧用一种分不出喜怒的声音,轻飘飘地说,“我就说皇兄为何会忽然拔擢郑九畴做举人,原来,这幕后主使在这儿呢。”
“这真的不关草民的事,草民哪来的本事左右他人的意志啊!”宋凌霄这回是真的害怕了,陈燧前一秒还和他是笑着说话,后一秒就用这种语气说“你好大的胆子”,是他傻逼了,非得被现实抽一巴掌才能深刻体会到伴君如伴虎是什么意思。
“你还说不关你的事,我看这里面就你鬼主意最多。”陈燧慢慢喝了一口茶,目不转睛地盯着宋凌霄。
此事可大可小。
但牵涉到皇兄的事,都能变成大事。
陈燧一边在口头上逗弄宋凌霄,一边在脑海中梳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宋凌霄签下郑九畴这个作者,是因为郑九畴的故事好,郑九畴的故事好,是因为他和李釉娘有过一段牵扯,所以,宋凌霄是冲着李釉娘这个噱头去的?
如果真是如此,他未免太胆大妄为了。
但是不应该,宋凌霄虽然敢当着皇帝的面耍宝,那也不是胆大,而是剑走偏锋式的自保,宋凌霄其实机灵得很,绝对不会干出因小失大的事:专门找人去写皇帝的丑事?不可能。
那么,宋凌霄到底是为什么,会顶风而行,不顾危险,也要出版郑九畴的故事,还帮着郑九畴和李釉娘牵线呢?
陈燧心念电转,转瞬间已将头绪捋了一遍。
在宋凌霄看来,身边这位皇室子弟,却是一脸的阴晴不定,眼神定定地望着他,似乎在掂量他这颗脑袋有几斤几两,够不够刀斧手来一下子的。
宋凌霄咳嗽了起来。
他有点慌,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能先拖延,把风头拖过去,等到陈燧心情好了,再跟陈燧详细说说来龙去脉,他为什么看好郑九畴,这本书相较于市面上同类的小说超前在哪里。
所以,他开始假装咳嗽。
六王爷就算再有滔天权势,也没法强迫一个哮喘患者跟他说话。完美!
陈燧正准备问一问宋凌霄为什么要出这本书,就见宋凌霄揪着衣服闷咳起来,纤薄的肩膀一抖一抖,显然是在压抑突然而来的肺病。
陈燧心中一揪,登时站起来,吩咐道:“快去请大夫,去……贡院东边的灵芝堂请邓大夫!”
陈燧天生有一种发号施令的气势,虽然他才第一次来凌霄书坊大堂,但掌柜的不由自主就跑了过来:“是,是,这就去!”
“说是陈六有急事,立刻来,不得延误。”陈燧又补充了一句。
掌柜转身往外跑,在门槛上差点绊了个趔趄,一边跑一边想,我们小老板真是牛逼,结交的尽是些大人物,怪不得一万两银子花的眼都不眨一下,看来是他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宋凌霄本来想假装咳嗽两下,就转进到下一步,柔柔弱弱地推说自己身体不适,改日再聊,伙计送客。
谁知陈燧竟然反客为主,使唤起他的掌柜,替他叫了个听起来很厉害的老中医!
那他假模假式地咳嗽,岂不是一眼被看穿?
完了完了。宋凌霄开始思考要不要跳起来说:superise!我蒙你的!
陈燧俯下身,扶住宋凌霄的手臂,宋凌霄正好顺势往他身上一攀,可怜巴巴地说道:“不要叫老中医来,我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陈燧皱眉:“药呢?”
药……药?啊,是渌香丸,不行,他在假咳嗽,假咳嗽绝对不能浪费真药,要不然真咳嗽的时候怎么办?姜太医就算再厉害,搓这个小药丸还是需要一些读条时间的。
“我……我真没事了……刚才是被茶水呛到。”宋凌霄无奈,只能收了戏精,坐直身子。
陈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你蒙我呢?”
“啊?”
“你刚才没喝茶。”陈燧指着茶杯说,“为什么会被呛到?”
宋凌霄一噎,陈燧你的聪明劲,怎么全都用在拆穿我上了?
两人四目相对,陈燧目光中审视的意味越来越重,宋凌霄情不自禁往后缩了缩,接着,他听见门前一阵跑动声,掌柜大喊,邓大夫来啦。
在这间不容发之时,宋凌霄决定坦白从宽,正色道:“没错,我是装的!我——”
话说到一半,忽然一股熟悉的刺痒之意从肺管子里升上来。
宋凌霄脸色一变,抓起手边的茶杯猛灌了一口茶水,抖着手从衣袖里拿出锦囊,取出宝贵的白瓷小药瓶。
接着,一连串不带歇的咳嗽从胸口涌上来,宋凌霄捂住嘴巴,将身子低下去,猛烈的咳嗽震得胸腔发痛,他只好把自己缩起来抵御发病的折磨。
陈燧一把抓过宋凌霄手中的白瓷药瓶,倒出两粒,一手扶住宋凌霄的肩膀,将他身子抬起来,宋凌霄咳得满面通红,细嫩柔和的眼眶里噙着泪水,陈燧只觉自己的心也跟着他的咳嗽揪起来了,说什么自己是装的,都到了这地步,还要装没病。
也是,是自己逼得太急了,忘记了宋凌霄聪明归聪明,底子却是柔弱纤薄,虽然能靠着聪明逃脱许多险隘,身体却是承受不住惊吓的。
陈燧将热水递到宋凌霄嘴边,看着他喝下去一口,然后摊开手掌,将渌香丸喂进他嘴里,柔软湿润的唇瓣自掌心一划而过,陈燧只觉右边胳膊都麻了,愣了一愣,方才忍着怪异的感觉,又递水给宋凌霄喝了,送药下去。
渌香丸一下喉,咳嗽顿时舒缓了不少,宋凌霄双手捧着陈燧递来的茶杯,皱着眉头,等着第二波咳嗽到来。
一个时辰,两个小时!
算算日子,一个月的惩罚期限也就在这两天结束了,第三次咳嗽没有迟到更不可能缺席,随着宋凌霄的作死应声而至,生怕不够猛烈镇不住六王爷特邀的老中医。
……
凌霄书坊今日闭门谢客。
二楼,掌柜拿出从来没用过的新被褥,给宋凌霄铺上,让他在此休息。
一向灵动机敏的小老板,柔柔弱弱地躺在被子里,皱着眉头,时不时咳嗽一声,那模样看得掌柜心疼不已,不由得检讨起自己这些日子怎么不识大体,给小老板气受了。
床边,邓大夫给宋凌霄诊完了病,收拾起药箱,站起身来,叫陈燧跟他一起出来。
两人就在二楼雅座上,聊了聊宋凌霄的病情。
邓大夫叹了口气,道:“六王爷,宋公子这病是打娘胎里带来的,曾经受过很严重的寒症,落下了病根,而且近一年来,似乎还受过外伤,伤到了肺部,这……数病同发,药石罔效啊。”
陈燧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门边传来一声粗重的啜泣,是尾随而来偷听的掌柜。
见自己偷听被人发现,掌柜也不再躲藏,径直走了出来,一把拉住邓大夫的手,抹着泪说:“神医,邓神医,求求你,救救我们小老板吧,他还这么年轻……”
陈燧皱了皱眉,掌柜这语气他十分不喜欢,宋凌霄平日明明看起来没事,怎么就到了他嘴边,好像准备要商量后事一般?!
“不不不,苏掌柜,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以我这浅陋的医术,实在是看不出个端倪,既然已经有那位名闻天下的姜太医给宋公子配药了,我也就不要再多插一杠子了,若是还有其他事情,可以上灵芝堂找我。”邓大夫说完,提着药箱匆匆离开。
其实,并不是邓大夫医术不行,实在是宋凌霄这系统惩罚太过牛逼,在一个时辰之内,为求逼真的效果,把他曾经的病根全都翻腾上来,在医术精纯的老中医看来,自然是没救了,能拖到今天还没死,实在是医学奇迹,那还多说啥,就接着上一位神医的方法治疗呗。
老中医走后,雅座陷入一阵沉默。
苏老三架起哭腔又要求陈燧,被陈燧抬手止住。
陈燧什么都没说,起身往隔间去,就在老中医刚才问诊的凳子上坐了,倾身拢了拢被子,手肘支着床沿,陪着宋凌霄。
宋凌霄一边缩着身子,断断续续地小声咳嗽,一边闭着眼睛,似乎是很累了,想要睡一会儿。
这样扛了两个小时,最后一波惩罚总算度过去。
陈燧摸了摸他的额头,感到发际线上的小绒毛都湿透了,可见他得耗费了多少力气对抗这病痛的折磨。
杀人是很容易的事情,要把一个人救回来却很难,陈燧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当时那随手一刀,造成了什么样无可挽回的后果。
还有两个月,还剩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里,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出任何纰漏。
就算宋凌霄今天出了一本反书,陈燧也能想办法给他抹平了,何况只是一本小说,宋凌霄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这个,出个小说怎么了!
晚些时候,宋凌霄能起来了,陈燧给他取了个靠垫垫在身后,叫伙计去街上现卖了一件冬衣,用厚厚的棉花把人拥起来,陈燧心里才稍微舒服一点。
宋凌霄并不知道他出书这个事儿在陈燧那的态度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他觉察到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双方都比较耐心和冷静,应该可以给陈燧讲一讲道理。
于是他斟酌着用词,说道:“草民在找到郑九畴之前,并不知道他所说的那个姑娘,是京州名妓李釉娘,只道是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罢了。”
陈燧凝望着他,替他擦掉鬓角的细汗,宋凌霄微微一怔,被陈燧碰到的地方似乎泛起了淡淡的粉色,陈燧的目光格外专注,他说:“写好之后,不要给旁人看,先拿给我。”
“啊?”宋凌霄有点小茫然。
“我替你把关,不该有的尽数改了便是,准保叫他人拿不住把柄。”陈燧揉了揉他软软的头发。
【温馨提示:新产品筹备阶段增加审核编辑一名!】
【获得非雇员类人物·终审:陈燧。】
【人物名称:陈燧(一次性)
人物属性:终审(999级)
品牌加成:无
产品加成:敏感内容闪避100%】
草,这是什么隐藏外挂?
宋凌霄作为传统出版社编辑,对出版审核流程非常熟悉,出版审核流程需要经过三审,一审一般是这本书的责任编辑在审,主要审内容;二审则是在一审的基础上做一些宏观层面的考察,可以给出修改意见;三审也就是终审,一般由编辑室主任或者出版社社长担任,他们只把控一个问题,就是敏感问题。
宋凌霄本来以为,这个【书坊经营系统】只是一个单纯的商业系统,可以用来预判销售额,现有的加成和系数也是影响销售额的,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属性的卡片,那他之前搞《京州密卷》的时候岂不是在毫无防备的果奔?
宋凌霄擦了擦汗,看向陈燧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
终审爸爸!不要一次性,人家要终身契约!
陈燧没来由一咯噔,怎么竟从床上的娇弱小白兔眼中,迸发出两道想吃人的精光!一定是他看错了。
……
宋凌霄这边万事俱备,只差郑九畴那里的东风。
他耐心等着,直到郑九畴再次递来消息。
这一次,郑九畴是要直接见宋凌霄。
约见的地点就在状元宅中。
宋凌霄收到这个消息时,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郑九畴已经打算把这件事摆到明面上了吗?
那李釉娘那边,又是个什么反应?
约见当日,宋凌霄只身一人前往状元宅,门子早就侯在门前,见他来了,便叫着“可是宋老爷”将他引了进去,宋凌霄一路张望着,这状元宅虽然不复昔日荣光,却十分大气,掩映在隔断窗之间的八角枫和泡桐树稀稀落落挂着血红的叶子,叶子上尚存着昨夜里下的雪,看起来有种凄凉的美感。
李釉娘让郑九畴疯魔了三年,三年之后,郑九畴又何尝不是让李釉娘疯魔了一次。
感情之事,最是难缠,宋凌霄感慨一番,来到了一处荷花凋敝只余枯枝的池塘边,郑九畴正闭目养神地坐在轮椅中,身上盖着厚厚的羊毛毯子,在他身边,李釉娘衣着朴素,不饰粉钗,为他更换随身的手炉。
两个人的地位仿佛完全颠倒过来了。
在三年前的故事里,他才是那个付出的人,恨不能把李釉娘捧在手心里,恨不能将天底下的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只为博她展颜一笑。
而在三年后的现实中,李釉娘没有一刻消停地伺候着郑九畴,为他散去一生积蓄,为他洗手做羹汤,只想求着郑九畴对她多说一句话。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宋凌霄在郑九畴对面的石墩上坐下,李釉娘招呼来一个苦着脸的小丫鬟,给宋凌霄上了茶。
小丫鬟盯着宋凌霄看了一会儿,说:“哥哥,你家在哪里呀?”
“死丫头,别在客人前头招风。”李釉娘一开口,立刻化身暴躁老姐,不说话时的温柔风度全然不见,看得宋凌霄一愣一愣。
“她就是这样,你也不必惊讶。”郑九畴睁开眼睛,捧着暖呼呼的火炉,对宋凌霄说道。
李釉娘掩面一笑,拎住厌厌的领子,提溜走开:“你们说,你们说,有事叫我,我就在那边。”
宋凌霄目送李釉娘走,心中的好奇已达到巅峰,他顾不上喝水,忙问郑九畴事情进行的怎么样,将他公开叫道这里是什么意思。
郑九畴苦笑了一下,说道:“你也看到了,我使出了全身本事使唤她,辱骂她,想着她若是有一点廉耻之心,也该哭着跑了,谁知道,她不仅没跑,还、还做了许多荒唐事。”
“所以,你心软了?”宋凌霄其实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遭,郑九畴明显还喜欢李釉娘啊,要不然也不会三年都走不出来。
“我答应你的事,便不会反悔,这是我根据你的意思,将我和釉娘之间的故事写出来的成稿,其中一切皆为真情实感,并无半点矫揉造作。”郑九畴揭开厚厚的羊毛毯,从怀里取出一卷厚厚的写本,双手递给宋凌霄。
宋凌霄震惊于他的效率竟然如此之高,坐着轮椅竟然还能笔耕不辍,一下子掏出这么大一笔存稿,想来现代许多网络写手都要自愧弗如了。
宋凌霄亦郑重地双手接过郑九畴的写本,小心翼翼地翻开,只见满篇龙飞凤舞的字迹,字与字之间皆连在一起处,文不加点,一气呵成,显然是写的畅快淋漓。
这就是体验派作家的长处了,不用考虑结构,不用计较情节,以充沛的感情和丰富的个人经历,挥毫而就,浑然天成。
宋凌霄才看了一页,就被深深吸引住,忍不住往下读。
“宋公子,你先别急着看,我要跟你说一件事。”郑九畴说道。
“什么事?”宋凌霄艰难地从文字世界里抬起头,看向郑九畴。
“我经过仔细考虑,决定参加会试。”郑九畴面露严肃之色,“为了釉娘,我蹉跎了三年,现在尘埃落定,想来着实不该如此,无颜面对江东父老,既然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可以与天下书生同台竞技,我想全情投入到复习之中,再努力三个月,试试明年的春闱,是否能够金榜题名。”
宋凌霄心中有些怅然,郑九畴终究是从那个感性的世界里走出来了,也有些欣慰,看见曾经狼狈不堪、深陷泥淖的青年,眼中又有了目标,决定重新振作起来,让人生走上正轨。
“恭喜你,你走出来了。”宋凌霄由衷地握住郑九畴的手。
“还是要多谢宋公子,若不是宋公子……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郑九畴意味深长地说道。
宋凌霄从状元宅中出来,仍然处于半迷茫状态,他总觉得,有些事情似乎进展得太快了,有些话里似乎还有弦外之音。
也许,一切答案就在这卷《金樽雪》中吧。
开篇第一页,以苍凉的墨迹,书写了三个大字:金樽雪。
雪之一物,至洁,至污。
金樽盛雪,乍看身价百倍,其实最为廉价。
京州的雪,是那盛在精雕细琢的金质酒樽里的雪,表面看起来昂贵美丽,洁白无瑕,其实不过是世上最廉价的东西,不深入到雪的里面,你甚至不知道它有多脏。
宋凌霄从状元宅出来,叫了一趟马车回国子监,从贡院过长安街,穿越整个京州城的对角线,这往日里看来十分漫长的路途,今日却异常地短暂。
马车停在国子监前的成贤街口,停了约莫半个时辰,宋凌霄终于把《金樽雪》全篇一口气看完,掩卷之时,竟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郑九畴说得没错,他是原原本本地把自己和李釉娘的故事写下来了,只是皇帝做梦拔擢他为举人的那件事修饰过去了,那件事确实过于危险,就算郑九畴不修,宋凌霄也会给他修了。在其他的情节里,郑九畴毫不掩饰,将自己当时的所思所感,一一落在纸上,不管是崇高的,还是卑劣的,善良的,还是自私的,这种坦诚,若不是一个作者全然相信他的编辑,很难在写作之时放开到如此地步。
前半截宋凌霄已经知晓,就是李釉娘欺骗郑九畴的过程,重看一遍,仍然感到十分气愤,而后半截则是郑九畴三年后与李釉娘再度相见,两人身份云泥,李釉娘却因为心中有愧,不断地向郑九畴示好,一步步付出十倍于当年骗走的资财,直到散尽积蓄,赎身,为郑九畴置办宅邸,日日伺候他起居读书。
如今这段关系中,郑九畴完全占据着上风,他只要稍稍皱一皱眉,李釉娘就会上来嘘寒问暖,他只要稍微露出一点为过去伤怀的情绪,李釉娘就会脸色苍白地看着他。
至此,故事还没结束。
结尾的一段,看得宋凌霄最是惊心动魄,这是未发生的事情,是郑九畴根据自己的计划,推断出来的结局。
在李釉娘的帮助下,郑九畴的身体逐渐恢复起来,他考中了进士,进入翰林院任职,重新得到了父亲的原谅,回到了家人的怀抱之中。
在获得父亲谅解之时,进士郑九畴回到状元宅中,取出三年之前,李釉娘打算离开他时,赠送给他的那一枚锦囊,当时,那锦囊里装着李釉娘随身的银子,李釉娘不忍心看着他一点钱财都没有,所以把随身的钱财给了他。
“傻子,以后别再被人骗了。”那是李釉娘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如今,进士兰之洛又将这锦囊还给了双彩釉,并对她说:“你的债已经还清了,从此往后,我们各不相欠。”
“双彩釉,以后我就住在翰林院了,不会再回来了,我们兰家也不会要一个□□做媳妇,所以,请你以后也不要来找我。”
“我原谅你了,双彩釉。”
我们从此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这句“原谅”,在盛夏的天空下,仿佛下起了纷飞的大雪。
宋凌霄看完之后,只觉得遍体生寒,郑九畴,比他想象的更狠,更厉害,打脸打的更彻底。
最为可怕的是,如今郑九畴的计划只进行了一半,宋凌霄手里拿着这本书,就是他的计划书,宋凌霄已经提前被剧透未来的走向,他要眼睁睁看着这些发生。
他又想起了他在状元宅里问郑九畴是不是心软了,郑九畴没有正面回答他。
而是说:“若不是宋公子,我可能永远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宋凌霄捧着这本重如千钧的《金樽雪》,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他向郑九畴指了一条什么样的路呢?那条路又通向哪里?
【得到郑九畴(作者·1级)的创作卡片!】
【创作卡片
创作载体:书
创作分类:文学-通俗文学-言情小说
创作内容:书生兰之洛上京赶考,惨遭□□双彩釉欺骗,经过三年行乞生活,兰之洛翻然悔悟,决定报复回来。
产品加成:学识+0,游历+3000,工匠+0,商业+500,艺术+0
创作人:郑九畴(作者·1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