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郑九畴,冲鸭!

宋凌霄当晚回到家,收到掌柜给他递的条子:三日后,第二个桥洞见。

这个条子自然不是掌柜要偷偷摸摸和宋凌霄约会,而是郑九畴那边来消息了。

宋凌霄精神一振,总算看见点希望的苗头,看来郑九畴那边进行的还算顺利,甚至有重要军情要向宋凌霄汇报。

很好。

宋凌霄把【书坊经营系统】调出来,建立新产品!

属性还是书!

接下来是拉【雇员】和【设施】进来。

【雇员】和【设施】可以选择的卡片骤然变多,一字开列,卡片们在宋凌霄眼前闪耀着可爱的光芒,仿佛争先恐后地等他宠幸。

【雇员】最重要的就是【郑九畴(作者·1级)】,然后是【梁庆(销售·1级)】,编修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手,系统也没说这种小说类作品必须要有一个编修,宋凌霄就没拉。

【设施】当然是五大基础设施能拉的都拉进来!书铺、纸坊、刻坊、仓库,还有马车!

七张卡片散发出金光,混合在一起,融入空白的书状方块中。

成就感,刚刚的!

提示字在空中变幻:

【筹备√——内容策划〇——产品制作——宣传推广——结算】

【筹备阶段结束,现在开始内容策划阶段,请攻略者与作者探讨创意,由作者形成策划卡片。】

宋凌霄将流程停在这一步,他就等着三天后跟郑九畴定下这书后续怎么写了,想必现在他的小作者正在勤奋地取材,希望他一切顺利。

宋凌霄走到自己屋里的神龛边上,拿出三根香,点燃,插进香炉里,对着神龛上刚刚请来的财神像拜了拜。

这时,一个矮矮的身影出现在门前,彬彬有礼地敲了三下门。

“云澜?”宋凌霄探头一看,“来来来,快进来。”

云澜近日里越发有温柔敦厚的文人气质了,走路也是不疾不徐的,脸上时常挂着胸有成竹的笑意。

“公子,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云澜笑着说。

“什么好消息?你考了一百分?”宋凌霄摸了摸云澜的脑袋,这种家里的小孩自己本身就是个学霸,完全不用家长操心的感觉,真好。

“不是,”云澜拿出背后的信函,双手捧给宋凌霄,骄傲地说,“我拿下了江南书院周山长的时文选出版版权!”

宋凌霄懵,他接过云澜手里的信函,将里面的纸张抽出来,果然看见一封版权授权书,落款是江南书院周长天。

“多亏了公子,这么快就说服了护国寺纸坊和刻坊来支持我们的举业书,这在别人家那里是没有的,本来周叔叔不大愿意把这本时文选授权给我们,一来南北方科举是竞争关系,江南贡院和京州贡院会试选拔出来贡士总人数是固定的,但具体两边分派的人数,则是不定的,也就是说江南贡院考中的人多,京州贡院考中的人就少,江南钟灵毓秀之地,已经很多年在贡士人数上超过京州了,因此京州的考生,耗费千金之财,求江南时文而不得啊。二来就是周叔叔是个讲求细节的人,如果这本时文选在品质方面达不到他的要求,他是不会同意授权的,去年清流书坊的坊主嵇清持也找周叔叔想要这本书的授权,因为在品质细节上没有谈拢,嵇清持虽然是翰林院编修,却也无法说动周叔叔。”

云澜侃侃而谈,条分缕析,将自己如何说服周山长,这本时文选又如何超越其他同类型书,讲得清清楚楚。

宋凌霄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做的很好,不过,我想知道这授权费用有多少?”

当然不会是免费的,周长天又不是云澜的亲爹。

云澜迟疑了一下,报出一个数字:“四千两白银。”

宋凌霄在桌子边上打了个趔趄,赶紧扶住桌沿,他感觉自己要中风了,没来由的就浑身无力是怎么回事!

云澜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宋凌霄的脸色,小声说:“公子,咱们不是有一万两的现银吗?我想……四千两,应该还是可以拿出来的吧。”

小孩儿的想法很天真,宋凌霄接下来要说的话很残忍:“……云澜,做生意,不能看账面的金额,销售额和流动资金根本就是两回事,两个数量级的事儿,我给你算算啊,一万两的销售额,抛掉成本两千多,还是七千多,为了改善咱们书坊的印刷质量,我买了新的纸坊和刻坊,也就是你拿去打动周叔叔的纸和排印雕版,是拿钱砸出来的。同时呢,我们还投入了一部分资金,去开发新的产品……实话告诉你吧,现在流动资金还剩一千两。”

云澜就像被冷水浇到的小雏菊一样,一下子从灿烂开放的状态变成耷拉到地上的状态。

“而且这种大成本的书,成书要求很高,我们真的能达到周长天的要求吗?”宋凌霄抱有怀疑态度。

那个周长天听起来就是个事儿妈,连清流书坊的坊主、正经的翰林院编修都无法满足他的品质要求,凌霄书坊就能满足吗?固然借助着系统的外挂,宋凌霄得到了“护国寺经书”纸和“护国寺经书”雕版的生产技术,通过了物质载体这一关的考核,但是,后续的编辑要求,应该会更加严格,云澜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个小孩儿,他还要上学,哪里应付得来呢。

“可是……我想编这本书……”云澜双手抱着那封授权书,抱在胸前,弱弱地说,“如果钱不够的话,我愿意拿出我的一千两编修费,还有韩先生那一千两,我也可以先跟他借来用……这样就三千两了……”

宋凌霄望着烛光跳跃下,云澜稚嫩的脸颊上那股子执着的神情。《西游记》里的说得好,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也许,云澜就能编好这本书呢?

宋凌霄陷入了一阵沉思,问道:“版权费有没有可能再降一些?”

云澜摇了摇头:“周叔叔说,一分都不能降,如果拿不出这些钱,说明没有实力运作这本书,那也就没有必要出版了。”

草,你把钱都拿走了,还让我怎么运作?周长天还好意思让云澜叫他叔叔,你就是这么坑你侄子的吗?

宋凌霄本来想亲自搂袖子上去砍价,但转念一想,这可是顶级的教辅人,和林修齐不一样,顶级的教辅人可能对教辅书的销售额要求不是很高,但一定会严格把关品质,如果让周长天见到了宋凌霄,一定会发现他是个文盲!这样一来,云澜这么长时间的努力就泡汤了。

宋凌霄想了半天,发出一声叹息:“诶,你真的很想出这本书吗?”

云澜肯定地点了点头:“我想为北方的考生做一点事。”说着,他顿了顿,目光溜到宋凌霄身后笼罩在烟雾之中的财神像,补充道,“肯定能给公子挣钱的!”

“好,有你这句话,我拼了命也给你凑齐四千两。”宋凌霄拍了拍云澜的肩膀,“给我七天时间。”

“嗯……云澜不希望公子为难,如果需要拼命的话,那还是……”云澜垂下了眉眼。

“拼命只是一种修辞手法啦,放心,七天后,我准定给你凑齐四千两。”宋凌霄安抚住小孩儿。

待送走了云澜,宋凌霄开始辗转反侧。

七天,要怎么凑齐四千两?

就算把现在账上的银子全都拿出来,包括云澜和韩知微的劳务费,加在一起也才三千二百两,还剩八百两……

等等,他今天的印章卖的不错,净赚八十两,如果按照一个印章十两银子来算的话,接下来七天,他还能挣七十两,那就是一百五十两。

不行,还是太少,他要把接下来的印章全部以定制文字的价格卖出去,那就是一百四十两,加上八十两是……二百二十两,还差五百八十两。

对啊,纸也可以卖钱嘛,“护国寺经书”纸,做成小本子,一个本子卖个五两不贵吧,每天一百张纸呢,能做好多本子!

宋凌霄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从仓库中调出现有的“护国寺经书”纸,看了看,约莫有八百张,这八百张都是一米见方的大纸,一张纸裁成16开约莫a4纸大小的纸张能裁8张,做一个普通学生惯常携带的抄书本、默写本需要100张,合大纸就是12.5张……

宋凌霄随手拿出一张普通质量的黄纸,开始打草稿算数,12.5张大纸能做一个抄写本,那800张大纸就能做64个本子,一个卖5两,一共能卖320两。

还差260两!

草,这从哪儿挤啊!

宋凌霄想了想,不行,他不能做老实商人,他要做一个奸商!

有什么卖什么,根据成本定价,只能说是老实商人。

他要深度包装产品,制定出不同价格梯度的产品包,满足国子监消费者只买贵的、不买对的的消费心理,让有限的资源发挥无限的潜力,在七天内把八百两的窟窿填上。

宋凌霄摸了摸下巴,计上心来。

……

翌日,陈燧心情愉快地出了西宫门,沿着宽阔平整的大道,策马来到成贤街口,在下马石前潇洒地翻身下马,大步走进国子监正门内。

今天,是他和宋凌霄“装不熟”的第一天。

这真是个有趣的游戏,也只有宋凌霄这样有趣的人能想得出来。

陈燧以前不喜欢国子监,就像他不喜欢护国寺一样,在这些地方,但凡是主动接近他的人,都别有用心,而那些和他保持距离的人,也并不怎么高风亮节。

大臣不得与皇室子弟来往,否则会被认为有攀附之嫌,这会威胁到皇帝的地位,因此是最为忌讳的事情。

没有继承权的皇室子弟,其实是被边缘化的一群人,并不如一般人想象中那样可以优哉游哉地享受荣华富贵又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像是陈燧这样的王爷,因为兄长继位的早,他年纪不大,就当上了王爷,可是还住在宫里,成年后才能建王府,他的力量尤其薄弱,又是身份敏感的人,除了蓝弁这样的怪胎,没有人愿意结交他。

然而陈燧又极是骄傲,别人不结交他,他也看不上别人,在宋凌霄进入国子监之前,陈燧一直独来独往,整日穿着一身玄衣,黑着一张脸,被同学们私底下成为“黑煞星”。

就在昨天,“黑煞星”第一次公开在同学们面前讲话,堂堂正正,公平公开,了结了一桩冲突事件,重新以大兆王爷的形象回归。

今天,当陈燧走进学堂,他发现曾经那些回避的目光、探寻的眼神都不见了,学生们恭恭敬敬地起来向他致意,似乎对他的身份有了正面的认同。

陈燧走到最后一排,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整理了一下桌面,从书篓中取出笔墨纸砚,将纸铺平,用镇纸压住。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若有若无地瞟着隔壁桌的人,宋凌霄坐得笔直,一只手扶著书篓,下巴高高扬着,露出纤长的颈线——他又在探查什么了。

两个人未交一语,就像不认识一样,各自摆弄着各自的桌案,等着早上第一堂课开始。

可是,没有人知道,他们私底下已经成了朋友。

是那种围着演武场走上一下午,都有说不完的话的朋友。

不是新奇的小玩意儿和高攀不起的王爷,而是会为对方设身处地考虑的朋友。

正因为顾念到对方的处境和未来,所以才要“装不熟”,为了长远利益而制造出表面的疏离,这种隐秘的默契,只有当事人才知道有多甜蜜。陈燧心里美滋滋的,头一次感到在国子监上课也是一种享受。

想必,宋凌霄也是这么想的吧……

宋凌霄并没有在想这个。

他的脑袋里只有——挣钱!挣钱!挣钱!

看着学生们到的差不多了,宋凌霄蹿起来,从书篓中取出包装好的三套新产品,来到胡博士的讲台上。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同学们,昨天给大家介绍一些我自己刻的印章,不知道大家用了以后感觉怎么样?”

印章的质量很不错,市面上又没有同款,十两银子一个,很快就卖完了,同学们自然点头称是,希望宋凌霄再拿出来点,昨天没买的今天还可以购入。

“不过这印章刻的慢,一天只能刻一个,我以后就不做通用款了,全都做定制款,有想要定制的可以午休时来我这里登记。”宋凌霄解释道,接着,他宣布,“今天我要给大家推荐我最近制作的一批产品!请看第一套!”

宋凌霄拿出第一套包装好的产品,拆开外面的封套,给大家展示了封印处的印泥章,此处可以与匹配的定制印章一起制作,印上自己的姓名。

接着,翻开裁剪好的抄写本,又白又亮的“护国寺经书”纸“哗哗”翻动,看得人忍不住立刻在上面写点什么,简直是绝佳的课堂笔记伴侣。

宋凌霄展示过抄写本后,从中间取出一枚长方形的卡片,这张卡片由“护国寺经书”纸多张叠加在一起制成,有一定硬度,表面印刷着漂亮的经书体,制成名牌的排版,只在书写名字的地方留白。

这件东西,是宋凌霄用业务模块里面“护国寺经书”雕版制作出来的,他一直没想好怎么用,抄写本肯定是用不着排版印刷的,留白最实在,那还能用在哪里体现这项技术呢?

名牌、书签!能当名牌的书签!

古代的官员或是有点身份地位的人,都会制作一种名牌,在登门拜访时递上去,使用量很大,从来不嫌多,而且对于工艺要求也比较高,毕竟没见到人先见到名牌,名牌的第一印象非常重要。

宋凌霄便想着把核心技术用到名牌上,又能当书签,谁不喜欢,先试试效果,如果反响的好,将来他就可以专门卖名牌。

“这多少钱?我要一套。”前排立刻有同学说。

“稍等,我这里还有两套新产品,稍后一起说价格。”宋凌霄笑眯眯道。

接下来两套新产品,一套是普通黄纸制成的抄写本,也带名牌,一套是“护国寺经书”纸制成的抄写本,什么都不带,纯本子。

定价是阶梯价格,黄纸本仅售五钱银子,“护国寺经书”纸本售价五两银子,“护国寺经书”抄写本套装售价二十两银子,如果还想连红石印章一起定制,三十五两银子不二价,不过红石印章一天只能制作一枚,所以是限量的,需要排队,等不及的可以先买本子。

宋凌霄一说完,学生们顿时躁动起来,大家都是有钱人,拿出三十五两银子买个学习用品,家里绝对不会提出任何异议。

“我出五十两,给我排第一!”一名声音浑厚的学生大声道。

接二连三有学生表示也愿意出五十两,只要能先把最贵那个款给他们。

很快,限量预定完了,只剩下“护国寺经书”抄写本套装,大家也只好接着抢购这个,他们都是没什么耐心的人,要让他们等十天半个月等一个印章,他们是不愿意的。

反正都是姓名章嘛,自己家那么多玉石章、铜章,都能用,缺一个不碍事儿。

“护国寺经书”抄写本套装很快卖出十几套,宋凌霄赶紧把现货拿出来发给出钱的人,他今天没带多少,一下子书篓就见了底。

揣着满满的银锭子,宋凌霄嘴角露出了狡黠的笑意。

嘿嘿嘿。

阶梯定价,就是为了抬高最高价位的产品价值,在这些不缺钱的主儿看来,他们只要最好的,稍微次一点的产品存在,只是为了衬托他们的意向产品多么好,多么值。

本来只卖五两银子的抄写本,经过包装和阶梯定价,变成了二十两,价格顿时翻了四倍;本来只卖二十两银子的定制印章,经过限量和搭配销售,变成了五十两,价格翻了两倍。

这样一来,八百两银子的窟窿就填住了,也许不需要七天,宋凌霄就能凑齐江南书院周山长的时文选的版权费。

想到此处,书篓里的小钱钱顿时变得更加耀眼,宋凌霄忍不住抱著书篓笑出了小虎牙。

陈燧:……

陈燧看着隔壁座位俨然已经化身成国子监小商贩的某人,开始怀疑昨天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也许,宋凌霄就差那几个印章钱呢,卖钱才是主要目的,避嫌只是顺带的。

虽然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是,比起这个,宋郢也未免太过分!明面上宠宋凌霄,自己贪了六百万两白银,却一毛都不给宋凌霄用,宋凌霄还得在外面刻章赚辛苦钱……

现在,陈燧有些怀疑,宋郢到底有没有给宋凌霄吃饱饭。

那么大一个宋府,怎么就能把人给养死,实在是值得怀疑。

……

经过辛勤耕耘,卖力兜售,宋凌霄终于在第五天的晚上,把四千两银票交到了云澜手上。

如同托孤一般,紧紧地拉住云澜地手,舍不得撒开。

“公子,我一定会做出一本精品的。”云澜自信地说道,他看了一眼宋凌霄身后的财神像,又补充道,“一定会给公子挣钱的!”

宋凌霄这才撒开了手,看着自己的心肝——四千两银票,被托孤大臣——云澜带走。

其实,今天这一幕,在凌霄书坊已经上演过了。

当时的情景之惨烈,不忍回顾,苏老三痛哭流涕,捶胸顿足,就差抱着宋凌霄的腿求他不要带走他们的心肝宝贝——账面最后的现银。

“老三,钱放着只会氧化,出去历练一番才能长大。”宋凌霄沉重地拍了拍苏老三的肩膀,从他手中残忍地夺走了他们的四千两银票。

在短短一个月内,宋凌霄从万元户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穷光蛋。

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郑九畴。

话说回来,就在一天前,约定之日,宋凌霄去了洒金河第二个桥洞,约定的位置下找郑九畴。

他站在桥洞下,面对空空如也的地面,还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不一会儿,拱桥上走来两个人,是一男一女,那女人的声音婉转低回,单凭声音就能勾得人心动不已。

“郎君,你要经常出来走走,身体才会恢复的快些。”

“郎君,前面就是糖人张的铺子,他们家的拉花呀连厌厌这么没耐心的臭丫头都能站着看一下午呢。”

“郎君,你冷不冷?要不要再加一件夹缀?”

女人的话语温柔缱绻,似乎对另外一个人的关怀无微不至,然而,另外一个人,却一句话也不说。

“郎君,你说要到东城门里第二个拱桥来,咱们现在已经到了,你要买什么东西吗?”

女人一点不恼,仍是温柔地说着话,似乎只要是和身边这个人在一起,就算对方不理不睬,她也十分快乐。

宋凌霄站在桥下,听着桥上传来说话声,他知道,郑九畴成功了。

要想从感情上报复一个人,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那个人仍然爱着复仇者。

爱的越深,报复起来越狠。

风里飘来郑九畴的鼻音,他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回答女人。

女人却仿佛听到什么仙乐一般,立刻声音轻快地报出一连串周围有趣的小店名字,问郑九畴想买什么,他们现在就去。

不错,这桥上站着的,就是郑九畴和李釉娘。

郑九畴给宋凌霄递纸条,不是为了和他碰面,而是为了让亲眼看一看,他报复李釉娘的行动进展到何种地步。

郑九畴听罢李釉娘殷切的询问之后,却只是淡淡地说:“我没有钱。”

李釉娘的呼吸好像都凝固了片刻,再出声时,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勉强的意味:“郎君想买什么,不必担心价格,妾身从家里带了钱出来。”

如今李釉娘身价高昂,早不是三年前任人摆弄的小姑娘,她平时又用不着花钱,自有满金楼里打点,手中积累下的财富已经到了一个说出来会吓到人的数字。

三年前她一步一步骗光了郑九畴的钱,郑九畴毫不犹豫,为她慷慨解囊,在外面买好吃的好玩的,都是她指到哪里,郑九畴买到哪里……虽然,她当时也有很多身不由己,骗到的钱大头都被鸨母拿去,可是,她毕竟是参与了,她有罪。

更何况被人毫无保留地宠爱过的感觉,没有那么容易忘却,当年的宠爱与今日那人冷冷的一句“我没有钱”,形成残酷的对比,但凡是人心肉长的,都会为之黯然心碎。

李釉娘很清楚地知道,郑九畴有多恨她。

但是没关系,恨她是正常的,理所应当的,现在她把他接到了身边,也不是求他原谅,只是出于私心而已。

李釉娘喜欢像个小蜜蜂似的围着郑九畴转,贪恋他身上的气息,喜欢他说话时的鼻音,还有因为恨她而格外冷淡的眉眼,因为她给他擦伤口时亲密的接触而流露出羞愤红晕的双颊。

无处不喜欢,无时不喜欢。

为了把他留在她的身边,她可以笑着迎接每一句绝情的话语,然后在他的面前温柔地低下脖颈,像个贤良淑德的妻子一样说:“妾身知道了,郎君说得对。”

郑九畴毕竟是个家教良好的公子哥,其实也说不出什么难听话,连嘲讽人的时候也留着三分余地,好像怕说出她真正的卑劣无耻之处,会脏了他的嘴巴一样。

她最喜欢这样的人了。

为什么世间会有郑九畴这么可爱的人。

“哼,什么家里,不过是个窑子。”郑九畴冷哼了一声。

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可爱的说话态度。

李釉娘抑制着心动的情绪,想着,他明明可以说,装什么贤妻良母,装什么千金大小姐,你就是个窑子里骗人钱财的窑姐儿。

没有,可是他没有,他只是说,那不是家,那是窑子。

在满金楼这样的地方,李釉娘什么脏话没听过,两相对比,郑九畴的讽刺,就像温柔君子的爱语一般可爱。

“妾身知道了,郎君说得对。”李釉娘低下头颈,替身边坐在轮椅之中的郑九畴拉了拉身上盖着的小毯子。

郑九畴沉默了一阵,似乎对李釉娘的恬不知耻很无语。

接着,他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很有钱?”

李釉娘正躬着身为他整理衣领,听到这话,不由得顿了顿,低声说:“郎君若是想要,从前郎君为妾身花的那些,妾身可以十倍还给郎君。”

“哈哈哈哈……”郑九畴突然大笑起来,胸腔震动,惊得李釉娘抚住他的肩头,生怕他笑裂了伤口,然而郑九畴却似遇到了极为可笑之事一样,痛痛快快地笑完,方才说道,“十倍还给我?这三年京州行乞,渴饮檐下积水,饿与野狗争食,你怎么还我?家财散尽,无脸回乡,有如无根的浮萍,惶惶不可终日!你又怎么还我?笔墨纸砚,贴身书童,全都卖了,买那什么见都没见过一眼的嫁衣,蹉跎三年又三年,功名与我无缘……你又怎么还我?”

“李釉娘,你这个骗子。”

最难听的话,也不过是如此了。

看,这就是她喜欢的人,郑九畴,世间在没有这样可爱的男人。

李釉娘俯下身,温顺地垂下纤长的脖颈,在郑九畴耳边缠绵地说:“傻子,我这个骗子,专骗你这样的傻子,傻子,傻子,大傻子……从今往后,我还要继续骗你,你都别想逃出我的魔爪了。”

郑九畴气得胸膛起伏,眼中再次爆出血丝,他睁着洇红的眼睛,怒气冲冲地瞪着李釉娘:“你——!”

“郎君,你说的那些东西,妾身都可以还你,只要你同意。”李釉娘低声笑道,笑声里似乎又有些难过,“功名,家人,三年的京州旅居生活,妾身愿意一样一样还给你,只要你同意……”

“哼。”郑九畴全然不信,也懒得再与李釉娘废话。

之后,不管李釉娘说什么,郑九畴都沉默着。

宋凌霄在桥洞下站着,听见轮椅碌碌滚动的车轮声逐渐远去,风里仍然飘来女人温柔的话语声。

一时之间,宋凌霄竟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这两个人不过是甜甜蜜蜜的小夫妻,他们之间什么波折都没有,过着一帆风顺的人生,只是近日里天气骤然转冷,其中一个生病了,另一个便忍着心疼、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

在彼时,宋凌霄也不相信李釉娘所谓的还债的话,功名,家人,人生中的三年时光,这要怎么还?

就说这功名吧,中了就是中了,没中就是没中。

宋凌霄在乡试放榜当日,派伙计去看过了,两个伙计把榜看了好几遍,铁定没有郑九畴的名字。

乡试都没中,会试就更没戏,参加都参加不了,这功名从哪儿来呢?

难不成李釉娘说得是伺候他再读三年书,三年后再去考……李釉娘有那个耐心,郑九畴可不一定愿意奉陪。

不过,也许他不该太较真了,宋凌霄想,毕竟就像李釉娘说的,她是个骗子,只有傻子才会相信她的话。

……

约莫又过了三日,一天中午,宋凌霄在国子监食堂吃饭,两个高级班的监生端着食盒过来,坐在宋凌霄旁边的桌子上,把三菜一汤摆出来,一边吃一边闲聊。

国子监分为初、中、高三个级别的班级,高级班一般是冲刺进士去的,都是学霸,对考试动态十分关注,也有渠道能了解到更多第一手消息。

这两人谈论的就是这一次的京州乡试。

本来,乡试结果如何,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的目标是会试和殿试,但是这一次的乡试结果实在是太奇怪了,所以两个人忍不住就要边吃边说。

“莲桥兄可听说了么,今年京州乡试,皇上指名擢拔了一名举人,叫什么郑什么畴的,听都没听说过!”

“这样太奇怪了,不合规矩啊,从来只听说殿试有内阁不同意,皇上强行拔擢上来人才。乡试算什么,卷子又递不到皇上那里,皇上是如何知道这郑什么畴的有才能?”

“谁知道呢,也没有个能听的过去的理由,说是半夜发梦,梦见一个书生手执如椽大笔,给皇上搭了个桥,让皇上直升上界,皇上感谢他,问他叫什么,他说是山西太原郑九畴……哪有这么好的运气呢!对了,我想起来,他叫郑九畴!”

宋凌霄的筷子“啪”地掉在桌子上。

这么牛逼的么。

这都可以操作?

李釉娘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在皇帝跟前吹风,让皇帝把自己的老情人拔成举人,皇帝还乐呵呵的照办了!

陈燧,你家基因不行啊!

不管经历了怎样的过程,反正现在结果已经摆在了面前,功名,李釉娘还给了郑九畴。

可怕的女人,小畴,你要不还是跑吧!我怎么觉得你会越陷越深,将来就爬不出来了呢!

宋凌霄小剧场再次上演,只不过这一次,剧场里还有工具人郑九畴,宋凌霄拍着工具人郑九畴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在两人身后的背景画面中,化身为百丈蛇妖的李釉娘舞着双袖,遮天蔽日而来,随后,镜头一黑,一阵阵桀桀怪笑回荡在画外音里。

不行!

宋凌霄打碎掉小剧场,回到贫困的现实中。

他的现银全都投入到生产活动中的,他现在一毛钱都不敢花,每天到食堂蹭饭,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郑九畴,必须给我扛住,必须给我硬上!

宋凌霄握紧了拳头,在虚空里小幅度地舞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