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我和你一起去!”
“少啰嗦,上面只传令捉拿凌霄书坊老板!”
云澜想跟着宋凌霄一起去,却被侍卫们拦住,宋凌霄隔着人群安抚他,叫他在此地等着,自己去去就回。
侍卫们押着宋凌霄上路,一名侍卫嗤笑一声:“真以为是去你家呢,还去去就回,要我看啊,是有去无回。”
侍卫总管呵斥道:“住嘴!”
宋凌霄瑟瑟发抖,料想着自己的第二次新人机会要用掉了。
不多时,侍卫们押着宋凌霄来到同一条街上的满金楼前。
如果不是真的见到了圣旨,宋凌霄会以为他们是假传圣旨。
皇上就要在这个地方“亲自审问”他?
……
满金楼后院花园林木秀丽,从外面根本看不出这里还别有洞天,侍卫押着宋凌霄来到一处绣楼前,只听得绣楼中传来一阵淙淙琴声。
“启禀皇上,凌霄书坊老板捉到。”侍卫总管高声说道。
“让他自个儿上来。”一个洪亮的男声从楼上传下来。
“是。”侍卫总管推了一把宋凌霄。
宋凌霄提起灌铅的腿,走上绣楼,打眼一看,只见一道低垂的帘幕将楼中空间遮去大半,帘幕外边站着一个官员,秃眉三角眼,相貌极是尖酸刻薄,他凌厉的目光自宋凌霄身上刮过,冷笑一声。
“你就是凌霄书坊老板?”帘幕里,那个洪亮的男声再次响起。
宋凌霄思索道,这就是皇上了,他赶紧跪下——他不喜欢和朝廷的人打交道,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的膝盖头子受不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你看起来年纪不大啊。”皇上说道,“你那《京州密卷》可有名得很,怎么押中题的?”
宋凌霄看了一眼这情况,大概心里有个数。有句古话说:“千金之体,坐不垂堂。”那是说皇上这等身份尊贵之人,不应该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轻易之间,不会从他的宫宇中下来。至于今日,皇上为什么会在满金楼审他,想必不是特意如此。
再看看那帘幕前,连官服都没换的刻薄脸,就知道,皇上今日定是出来“微服私访”的,寻花问柳到此间,结果被刻薄脸堵了个正着,迫不得已,在满金楼里提审宋凌霄,一切都是在仓促间决定的。
也就是说,皇上对宋凌霄没什么意见,有意见的是刻薄脸。
“回禀皇上,草民宋凌霄,今年十五岁,这凌霄书坊是草民开的,《京州密卷》是草民找编修编的,有名不敢当,不过是按照出题规律、主考官本人文章及朝廷近几年的政策变化,窥测了一番出题方向罢了。”宋凌霄照实说道。
“可笑!”那刻薄脸终于按捺不住了,指着宋凌霄斥道,“当着皇上的面胡说八道,那可是欺君之罪,是死罪,你知道吗?”
宋凌霄道:“草民都是照实说,不敢欺君,请皇上明鉴。”
“你还敢说你不是欺君?年纪不大,扯谎的本事倒是厉害,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刻薄脸像个机关枪一样上来就突突突,他扬起手中的黄色小册子,斥道,“这本《京州密卷》,粗制滥造,一看就是临时赶工,里面共有错别字一十二处,押题十五道,也不过三百一十二个字,三百一二个字就能错十二个字,这说明什么?说明刻工是个文盲!刻工又照着谁的本子来做呢?那就是你,宋凌霄,一个不学无术的小商贩!”
宋凌霄暗想,这刻薄脸压根没听他说什么啊,都说了不是他编的。
“宋凌霄,你说说,一个连字都写不对的人,又何谈押题?你是不是背后另有主使?”
宋凌霄一个激灵,突然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性,这不会是朝中势力,要借着他打宋郢吧?
然而刻薄脸的下一句,又让宋凌霄的心落回了肚子里:“说,本届主考官傅玄!是怎么向你泄题的?”
这本该是个剑拔弩张的场合,但是帘幕里的琴声不仅没有停止,还洋洋洒洒拨弄起一曲《十面埋伏》来,生怕那煽风点火的劲儿不够足。
满金楼的琴妓可真有意思。
宋凌霄开口道:“草民和傅大学士素未谋面——”
“釉娘,声音小一点。”皇上咳嗽一声,琴声减了些,“宋凌霄,你快点同林御史解释。”
“林御史,”宋凌霄顿了顿,又重新起头,“草民和傅大学士素未谋面,林御史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哼,还敢狡辩,这《京州密卷》就是泄题的证据,你大字不识一筐,怎么敢狂妄声称,自己有本事押中傅玄出的考题?不识他泄露给你的,还会是怎么回事?我听闻,你这书坊是在乡试前一个月开的,一开张就打着押题不中全额退款的噱头,做了这本《京州密卷》,京州举业书,做的最好的就是清流书坊,清流书坊都没这个本事,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押中题?说明你早就心里有底了,而这个底,只可能是傅玄透露给你的,锁院之后,消息不能传出,锁院之前,京州乡试题目,却只有出题者一人知道!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这题目,都只有可能是傅玄透出去的!”
林御史作为在朝廷里抬杠多年的职业杠精——言官,早磨练出一副伶牙俐齿,尤其是在党同伐异的时候,格外的犀利。
不错,今日,他就是借着考生抗议的时机,来弹劾傅玄的,傅玄乃是上一任首辅霁琛的弟子,又当过皇帝的老师,主张经世致用,又叫实用派。而林御史所在的清流一派,最是与实用派龃龉。今日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林御史想在御前参傅玄一本,奈何皇上没来上朝,他四处搜寻之下,才在满金楼这里找到了正主。
他想着,只要抓住机会,在这里逼着凌霄书坊的老板交代出傅玄,那么后续的弹劾就好展开了。
说实话,宋凌霄,他没放在眼里。
出一本押题书都能错这么多字,明显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再加上宋凌霄年纪小,看起来就好欺负,林御史已经决定,今天就在这里将这个倒霉的幸运儿屈打成招,给将来弹劾傅玄实用派提供第一枚炮弹。
“快说,你到底是怎么勾搭上傅玄的!”林御史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用鼻孔瞪着宋凌霄。
等等,这一幕,为何如此眼熟。
宋凌霄突然回忆起,在某个深夜,清流书坊内的圈椅前,也有这么一个人,喜欢用鼻孔看人。
“御史大人明鉴!”宋凌霄突然激动地大声说,“草民确实没有那个本事编书!草民、草民其实……”
“其实什么快说!皇上宽仁,只要你供出幕后主使,可以饶你一条贱命!”林御史轻蔑地想,愚民愚民,还没使出他嘴炮的十分之一功力,这愚民就招了。
宋凌霄冲上前去,抱住林御史的腿,开始飙戏:“御史大人说话可算数?若是草民真的说出了那位先生的名讳,御史大人真的能饶过草民吗?”
林御史顺口搭腔道:“自然。你快些招认吧。”
“其实……其实草民想要开一间书坊,也是因为受到那位先生的感召,”宋凌霄一脸真挚,仿佛在回忆中升起了一尊金光闪闪的大儒雕像,他目光里充满了崇拜,说道,“那一天,草民结识了先生,先生正在一间书铺里坐着看书,见草民寻找举业书,便热情地前来帮助草民。诚如御史大人所看到的,草民是个文盲,但文盲也有个科举梦!于是草民,询问先生有哪些举业书,可以帮助草民,先生跟草民细细说了许久,使草民受益匪浅,当场买了两箱书回去。”
林御史暗想,这傅大学士这么闲的蛋疼么,还帮人卖举业书?
“先生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而草民只有钱。”宋凌霄眼里闪烁着泪花,“自从那日受到先生的点拨,草民决定拿出家里的积蓄,开一间书坊,做举业书,先生指点草民仔细复习十五道四书题目,草民便将这十五道题付梓。草民的水平实在差的太远,本届乡试无望了,但是,草民不希望先生的心血无人看见!所以——”
“所以是傅玄告诉你那十五道题的?你把他说的印了出来,就有了今天的《京州密卷》?”林御史兴奋了,为了坐实口供,他忍痛牺牲自己的左腿,给宋凌霄抱着。
“傅玄?”抱腿的小商贩露出惊诧之色,圆溜溜的眼睛充满无辜,“不是傅玄,是清流书坊的啸溪先生!”
古琴伴奏切换到一首谐谑小调,技艺高超地借助如此高雅的乐器弹出了周扒皮半夜进鸡笼的喜感。
林御史一下给说懵了,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啸溪先生是不是傅玄新起的别号。
啸溪先生,这他妈的是谁!
“小孩儿,我劝你不要乱打岔,以为编出个人名来,我就能放过你。”林御史忍无可忍,一脚踢开了宋凌霄。
宋凌霄顺势一滚,哎哟哟地叫唤起来,躺在地上呻吟道:“好痛啊,肋骨踢断了,草民起不来了,草民申请躺着回答。”
“哈哈哈哈哈哈……此子着实有趣。”帘内传来皇上如洪钟般的笑声,“准奏。”
“多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宋凌霄毫不犹豫地背着电视剧台词,背景音乐古琴伴奏也变得轻松活泼起来。
“草民真的没有编,不信皇上可以派人去清流书坊问,乡试第一场结束那天晚上,清流书坊大堂里发生过什么事!”宋凌霄其实不是故意要耍宝,只是他的膝盖头子实在跪不住了,他侧躺在绣楼角落一小块羊毛毡毯上,蜷缩起双膝,可怜巴巴地望着林御史。
林御史要气得吐血,清流书坊乃是他们清流一派的产业,和清流书院(教育机构)、清流书楼(藏书处)并称为“清流三书”,如今脏水没泼到傅玄身上,反而溅到他自己身上,他当然感到愤怒。
这个小兔崽子,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纯洁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