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了!!!”
九月十一日,乡试第一场结束。
卢佐冲出贡院,仰天长啸,差点被维持秩序的武官抓走。
“公子,公子,这才第一场,你怎么就中了?”旁边的书生忍不住问道。
“嘿嘿,押题押中了!”卢佐得意地抖了抖衣服,挺胸抬头向前走去。
“什么路子押的题?”“是公子您家里的先生如此厉害吗?”“公子,我第一眼看你就面善,我们很有缘,不如一起去茶楼喝口茶,我请客!”周围的考生呼啦一下子把卢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差点又把道路堵住。
“前面干什么呢,别挡道,赶紧散开!”武官恼火地呵斥道。
卢佐也想散开,奈何他被一群急急火火想知道押题消息来源的考生围在中间,根本动弹不得。
“你说的是不是《京州密卷》?”旁边一个两眼放光的书生兴奋道,“我也买了,确实厉害,统共押了十五道题,其中就有第一场的题目,也不知道接下来两场,会不会再押中呢?”
“什么十五道题?什么《京州密卷》?哪里有卖的?”众考生又呼啦一下子,围住了那个大嘴巴书生。
卢佐趁机开溜,溜到街边,就看见满金楼的兰娘正在马车上等他。
“哎哟。差点出不来了。”卢佐一屁股坐上马车,兰娘取出帕子给他擦了擦脸,笑道:“胡茬子扎手,你自己擦吧。”卢佐接过帕子,胡乱抹了两下,稍微精神些,方才与兰娘说起那《京州密卷》的神乎其神。
“这么说来,卢公子定是成竹在胸了。”兰娘笑道。
“呃……这……”卢佐面露难色,“许是我倒霉吧,恰好坐了底号,旁边就是厕所,那味道熏人的很,我一闻见那味儿,就大脑一片空白……”
“莫非公子没答出来吗?”兰娘诧异。
“哈哈……是啊……”卢佐尴尬地抓了抓头发。
《京州密卷》确实押中了题,奈何这题认得卢佐,卢佐却不认得它。
展开卷子一看,是熟面孔,却只认识脸。
考试之杯具,莫过于此。
“哎,晦气啊,不成,我得再去一趟凌霄书坊。”卢佐愁容满面,“你说他们怎么能只写题目,不给点破题思路呢?”
然而,卢佐此时再想挤进凌霄书坊,跟掌柜的搭上一句半句的话,却是万万不能了。
在乡试第一场结束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整个东南城区的秀才都在往凌霄书坊涌,人头从洒金河商业街这头堵到那头,比《京州密卷》上市当日的状况还要可怕。
……
宋凌霄没去参加乡试。
他一直在凌霄书坊里做准备,两手准备。
第一场的题如果没押中,虽然说还会有第二场和第三场,但肯定会有一部分买了《京州密卷》的人过来闹事,还有些浑水摸鱼要求退钱的。
如果押中了,那情况就更恐怖,肯定会有更多的考生涌过来,要求购买《京州密卷》,而且时间非常有限,这些考生只有半天时间抢购,第二天还要蹲到号舍里去,他们可不会排队。
所以不管押中没押中,这两天,他都不会轻松。
……
贡院那边传来一声钟鸣,估摸着是考试结束了。
远远的风中传来鼎沸人声,明明隔着三条街,却有种很快就会涌到眼前的感觉。
掌柜的站在门边探看,站不住,一会儿又回过身,同圈椅里闭目养神的宋凌霄说话:“小老板,要我看,今天还是关门吧,我这老心脏哟,扑通扑通的,总觉得不稳当——呸呸呸,当我没说!”
宋凌霄其实也很紧张,但是他不能乱,不管出现什么状况,作为凌霄书坊的老板,他都必须去面对。
“没事的,没事的,什么情况,咱们事先不都已经预料到了吗。”宋凌霄说道,“再怎么说这也是天子脚下,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总不能把咱们的店砸了吧?”
掌柜的一阵默然,这还真说不准。
喧哗声越来越大,宋凌霄站起来,往门首走去,就看见洒金河商业街那头,滚过来一团白色的烟尘。
人们争相推挤、践踏,仿佛洪水般从闸口倾泻而出,随之带起的尘土,竟然能上升到半空中,从远处看来,就好像有一大片白色的烟尘滚过来一样。
宋凌霄心头一紧,扣在门首的手指节也因为用力而凸起发白。
来了,来了。
“大家都做好准备,”宋凌霄深一口气,吩咐门首的二十个家丁,“维持好秩序,别让人直接冲进来。”
只要人不直接冲进来,宋凌霄就有说话的机会,不管结果如何,都有斡旋的余地。
“是,请小公子放心。”二十个肌肉结实的家丁,齐声说道。
宋伯找来的这二十个家丁,个个龙精虎猛,看起来很是可靠。
即便如此,那无边无际的黑压压的脑袋涌到面前时,宋凌霄还是腿软了一下。
这么多张嘴巴同时嚷嚷,根本听不清楚他们说什么,只见那些考生一个个面目狰狞,仿佛恨不能立刻冲进来一般!
没押中么?
这些人的表情穷凶极恶,完全就像是来砸场子的!
二十个家丁把手臂一伸,在凌霄书坊前围成一个半圆,将宋凌霄护在中间。
宋凌霄深吸一口气,正待出言,却感觉到掌柜地拽了拽他的袖子,附耳过来说:“小老板,他们好像是……来买书的?”
宋凌霄一愣,仔细看去,果然见到那些挣扎从人群中伸出的手里,都攥着闪闪发光的碎银子、银锭子、银锞子!
这时,本来嗡鸣不休的吵嚷声,也突然变得清晰可辩了:
“我要一册《京州密卷》!我愿意出十两银子!”
“有没有个先来后到,《京州密卷》是我先定下的!”
“凌霄书坊的掌柜呢!快来收钱了!”
宋凌霄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回过头:“我没听错吧,他们——”
“他们是来买书的!”掌柜笑得颧骨上提,“小老板,咱们的题啊、押中了!!”
虽然早就预估过两种结果。
可是,当巨大的幸运迎面扑来时,宋凌霄还是感受到了强烈的喜悦从脚底升起来,化作温暖的流涌一直冲上心脏,他胸口仿佛充盈着一个逐渐涨大的气球,直到整个人都轻飘飘的飞上快乐的云端。
怎么会这么好运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定是锦鲤本鲤!
可惜云澜不在这里,没法立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云澜为了押题这事儿,已经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了,大夫说他风寒已经痊愈,只是由于精神压力,不愿意离开床。
如今,云澜可以放心地走出宋府的大门了,他现在就是京州第一卖座的教辅材料的责任编辑!
“掌柜的,咱们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把剩下的库存都拿出来。”宋凌霄深吸一口气,暂时恢复理性,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办,等忙完了这摊再摆庆功宴不迟。
“哎,得嘞!”掌柜走到前面来,扬声对激动挥舞着银子要买书的书生们宣布,凌霄书坊的《京州密卷》还是一两银子一册,不会借机涨价,大家都有份,但是要保持秩序来买,一旦发成拥挤踩踏,凌霄书坊就要关门了,到时候大家都买不到。
书生们这才安静下来,按照掌柜的指示,在左边交钱,交完钱在门槛处领书,然后从右边离开。
二十名家丁,四名站在左边的桌子后收钱,四名站在门槛内发书,另外四名搬运、四名维持队伍、四名守着门口防止有人趁乱抢东西。
门槛内垒成一摞一摞的书册,飞快地降低下去,而门左边的桌子上,碎银子一层层升高,掌柜的拿来一个竹编的筐子,里面用布垫了,将一座一座的小银山拨拉进筐子里,用布裹了,打成包袱,再由身强力壮的家丁扛进书坊里,安置妥当。
哗啦啦——哗啦啦——
银子互相撞击的悦耳声音,不断响起,萦绕在凌霄书坊门前。
宋凌霄搬了一个圈椅坐在门边,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他的小钱钱堆成山、落满筐、打成包袱、运进安全的室内。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三条街外,清流书坊。
“嘭”的一声巨响,林修齐将一只铜铸的兽头摆设扔在地上。
铜兽头擦着张生的胳膊飞过去,在地上砸了个小坑,张生吓得瑟瑟发抖。
与凌霄书坊销售火热的状态截然不同,清流书坊门可罗雀,门前那条街,更是空空如也。
这本该是举业书销售的黄金期,可是,清流书坊大堂之中,一个鬼影都没有,擦得铮亮的地板,只倒映出林修齐自己的黑脸。
林修齐憋着嘴,气得在屋里直打转,半晌没说话。他刚刚从张生那得到凌霄书坊的消息,就是那本他看不上眼的黄色小册子,就是那掉渣的纸质和连篇的错别字,竟然真的给它瞎猫撞上死耗子,碰对了乡试第一场的题目!
林修齐是绝对不相信凌霄书坊有什么实力可言的,只能是运气。
可是,他不相信影响不了什么,大家都相信,将《京州密卷》吹得神乎其神,据张生所说,现在贡院里的考生,全都涌到凌霄书坊去了。
“今天至少还能卖这个数。”张生张开五根手指。
“五百……?”
“五千册,”张生笃定地说,“至少。”
于是,就有了刚才摔铜兽头那一幕。
五千册,那绝对是热销中的顶级热销书,才能卖到的册数了。
京州虽然是大兆识字人口最多的地方,但是也就那么多人,何况书这个东西又是奢侈品,除了家底殷实的官宦人家,一般穷秀才都不买书,而是借书、抄书。
可是,今天,仅仅今天一天,《京州密卷》就能卖到五千册!
林修齐感到自己做书这么多年,价值观都被打翻了,不仅打翻了,还被一个嘴上没毛的后生踩在地上碾压。
可恨啊!苍天无眼啊!使竖子成名!
……不成,他一定要做点什么,让那个姓宋的小子不敢这么狂!
林修齐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心中很快升起个主意,他转过身,问张生:“你手头还有现成的书么?”
“啊?什么书?”张生没反应过来。
“还有什么书!当然是那腌臜书!难道非要我把那几个脏字说出来吗?”林修齐气道。
“啊……”张生尬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先前是有一本来着,不过被啸溪先生您踩碎了啊!”
还花了他一两银子呢,他少吃多少顿琼林楼的佳肴啊!想想就心疼。
“什么?没有书?那你在这杵着干什么?还不赶快给我弄一本来?”林修齐气得咆哮起来。
“这……”张生觉得自己为了报复一下凌霄书坊给他气受,实在是太划不来了,现在他又开始受林修齐的气,真是得不偿失。
“怎么?!”
“这节骨眼上,凌霄书坊门前全是排队交钱的人,我恐怕没那么快能抢到啊!”张生坦白道。
林修齐本待发火,听到张生这话有理,他思索了一下,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乡试押题大全》,这本书很厚,排版清晰,纸质精美,拿在手上,就有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林修齐想不通,自己编的这本书里,也押中了今年乡试第一场的题,就在第125页第3列,而且还有非常详细的破题承题方法,为什么大家就不来买他的书,反而去买那个粗陋至极的《京州密卷》?
“走,我和你一起去。看我亲自拆穿那不学无术之徒的真面目!”
林修齐拿上他的《乡试押题大全》,决定去凌霄书坊砸一波场子。
张生忙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凌霄书坊外,只见黑压压一片后脑勺,将凌霄书坊的门脸堵得严严实实。
林修齐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除了他们清流书坊的沈坊主出来讲学时,会堵成这样水泄不通的样子。之前他只是听张生说,以为有夸大成分,如今亲眼所见,他心中的酸水快要溢出来。
凭什么!一个不学无术之徒的劣质押题书,也敢在此献丑,待他立刻上前将那姓宋的小子拽下台来,数落一番,告诉大家,这个小子一个月前还在询问自己举业书有哪些!
林修齐试图上前,试图……努力……挤了半天,前面的人墙不为所动。
“别急啊老师傅,排队呢。”“就是,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不懂规矩。”“诶你往哪儿挤呢?”
年轻力壮的后生们分毫不让,还屡屡出言斥责林修齐。
林修齐无法,四面一看,发现买完书喜滋滋离开的人是从东边走的,他脑筋一转,走上前去,拦住一个后生,指着他手中的黄色小册子,说道:“能否借我一观?我只看一眼,给你一两银子。”
那后生没什么钱,大出血买了《京州密卷》,听到林修齐的提议,有些心动了,但是又怕他抢了《京州密卷》就跑,面露迟疑之色。
“你拿著书,翻给我看,快点。”林修齐拿出一两银子,塞到后生袖子里。
后生依言照办,给林修齐翻了一遍,统共十五道题,林修齐作为举业书老编修,只看过一遍,就记住了是哪些题。
“哼,张生,给我弄一支笔,一张纸来。”林修齐吩咐道。
张生本来是来看热闹的,结果又去跑腿,他有点不高兴地把纸笔递过来,问道:“先生要这些做什么?”
“你看好了。”林修齐刷刷笔走龙蛇,很快写好一幅字。
"这是什么?"张生看去,只见是十六,列八,二十九,列四……这样的数字。
林修齐得意一笑,将写着数字的纸拍在张生胸口:“你拿着,对,正面朝外,举高,举过头顶,好,就是这样。”
“诸位考生们!”林修齐拿出他洪亮的大嗓门,冲着人群后脑勺开嗓道,“诸位考生们!我是清流书坊的编修林修齐,号啸溪,我有话要说!”
林修齐以往除了编书,也在书院做过助教,给书院的先生们维持过课堂秩序,因此,他的嗓门还是很有震慑力的,很快,前头黑压压的后脑勺,转过来三分之一。
林修齐满意扫视了一番众人的脸,举起自己手里的《乡试押题大全》,朗声说道:“诸位考生,你们为什么不买这本出自清流书坊的《乡试押题大全》呢?这本书中,已经完全包含了你们抢购的那本粗制滥造的小册子里的内容,不信,你们可以看这里——”
说着,林修齐一指旁边张三高举的黑字白纸:“每一道题都有,诸位考生,不信你们可以翻开这本《乡试押题大全》找一找,看一看。这才是经过专业的编修、敝人、啸溪先生苦心经营整整一年,才编出来的精品书,你们看,这里、这里,还有破题承题的思路!不仅如此,我们《乡试押题大全》里还包含了策论题和诗韵题的押题!这是那粗制滥造的小册子所未有的,更加全面,更加——”
林修齐将手中的“板砖”翻到一半,那三分之一回过头的考生,又把脑袋转回去了,用后脑勺对着他。
“戚,还有半天时间就要进考场了,哪有那个闲工夫翻他的大部头。”“就是,这老师傅脑袋不好吧?”“押题押题,押在题先,他这是大全集吧,四书五经包罗万象,看这我还不如看四书通行本!”
书生们毫不留情地批评着,声音清晰地传到林修齐耳朵里。
林修齐的心碎了。
他至少,还是个在清流书坊中被尊称一声“先生”的文士,从来没有收到过这种毫不避讳的第一手批评,批评最让人难受的,不是其无情冷酷无理取闹,而是……它说对了。
一阵秋风卷起落叶,斜阳拉长老师傅凄凉的身影。
……
不,他不甘心,他绝不会就此罢休!
林修齐怒气冲冲地扛着《乡试押题大全》走了。
……
日之将夕。围聚在凌霄书坊前的人群开始渐渐散去。
很快的,最后一圈人领到《京州密卷》,匆匆回家温书去了。
宋凌霄对今天的销售情况很满意,他期待知道最终销售额,搓手手。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大家伙今天辛苦啦,我请客,这附近可有什么知名的酒楼吗?”宋凌霄对着凌霄书坊里里外外的家丁们招呼道。
家丁们连忙推拒,表示宋伯叫他们过来就是帮忙的,若是被宋伯发现,他们竟然还跟小公子蹭吃蹭喝,以后在宋府都待不下去了。
宋凌霄知道宋伯那一套,御下甚严,尊卑有序,什么尊者不能跟卑者一桌吃饭。
“可是今天,宋伯又不在,这凌霄书坊,我最大,我说可以就可以。”宋凌霄笑道,“掌柜的,你可知道附近有什么菜肴别致的酒楼食馆吗?”
“回小老板,这附近最知名的,当然就数那位梁老板的满金楼啦。”掌柜笑道。
“那好,咱们就不舍近求远了,今天晚上,洒金楼,吃个痛快,我请客!”宋凌霄一拍胸脯,十分大方地说道。
“可是,小老板,咱们都走了,这一屋子的银钱就这么放着,不大安全吧?”掌柜谨慎地询问道。
“说得对,”宋凌霄笑眯眯地一拍掌柜的肩膀,“天色尚早,请大家伙先去满金楼,把酒菜点上,你们先吃,我和苏掌柜算完钱,去钱庄兑了银票,再来满金楼给大家结账。”
家丁们仍是面面相觑,不敢答应。
宋凌霄一挥手,说道:“唉,你们也别瞻前顾后了,我都替你们想好了,你们自家兄弟一起吃饭,又碍不着谁,对不对,我和掌柜不在,你们尽情吃,也没有什么尊卑拘束,也没有违反宋伯的规矩。”
家丁们见宋凌霄是真心要请他们吃一顿,不请了这顿就心不安,只好松了口,说先去满金楼坐一坐,等宋凌霄他们算完了钱,再做商量。
宋凌霄和管家有上一次算账得的经验,这一次效率又提高不少,约莫花了一个时辰,便把账目理清楚了。
仅九月十日这一天,《京州密卷》就销售出去五千二百三十一册,加上先前销售额四千八百一十六册,一共是一万零四十七册,抹掉银耗零头,就是整整一万册。
宋凌霄震惊了。
就算在他原来所在的现代社会,首印一万也是热销书的规格了,何况是在这短短一个月内销出去的,上个开卷的排行榜不在话下。
大兆的考生人数及其消费能力,超出宋凌霄的想象,而这只是一个乡试,如果将来聚集天下举人的全国考试——会试,再来一次押题,那不知道能创造多少码洋呢!
一万两银子的码洋,宋凌霄直起腰来,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比预期的7900还多出了2000,这是为什么?宋凌霄想到了梁庆主动掏出的两千两,这应该算是他的个人魅力感召之下产生的额外销量吧?
“小公子,我看那《京州密卷》还有富余的,反正我晚上也在这里守着,没什么事,如果再有人来买,我就直接跟他们交易,你看如何?”管家知道宋凌霄晚上不在这里呆,便主动请缨加班。
“不,我觉得,晚上不会再有人来了。”宋凌霄说道。
“为什么?”管家不明白,也许有人消息不灵通呢,或是一直到晚上才有空出来?
“不仅是今天晚上,恐怕第二场考试结束后,也不会再有人来买我们的书。”宋凌霄十分冷静地说着他的分析,“一来,乡试对于考生来说,是头等大事,他们不会先去做别的,再来买书,该买的,下午都买过了。二来,《京州密卷》本来就没多少内容,要传播起来很容易,今天不过是仗着押题押中了的惊奇效应,跟风效应,考生们不愿意比别人漏掉些内容,所以要买《京州密卷》原本,如今已有一万个人看过了《京州密卷》的内容,你猜这内容还能保密吗?”
“嗯……这倒是,是我想的简单了。”掌柜叹了口气。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京州密卷》的销售生命,也就到此结束了。
“走吧,叫来钱庄的人,把银票兑好,咱们也该去满金楼了。”宋凌霄说道,看见掌柜有点失落,他抚了抚掌柜的肩膀,“挣了一万两,够了。”
掌柜叹息道:“您这么说,我心里稍微舒服点。”
掌柜叫来京州钱庄的洒金河分铺老板和伙计,将银钱核算了一遍,换成银票,身强力壮的伙计们把小山一般的银钱装进铁皮大箱子里,哼哧哼哧地抬走。
宋凌霄和掌柜的走出凌霄书坊,准备往满金楼去。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因此,墙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一张白纸,显得格外扎眼。
宋凌霄疑惑地走过去看,这是谁贴在他们的“全额赔款”宣传海报旁边的白纸?上面还写着字——
“免费赠送十五道题目及破题承题解析,可至清流书坊咨询。——啸溪”
掌柜方才还在伤心,自己家的书就这么结束了。
没想到,一出门,就看到有“小偷”站在他们家书的尸体上吸血!
焉能不怒!
掌柜气得吹胡子瞪眼,抄起墙边的木棍就要去清流书坊兴师问罪:“小老板,你别拦我,今天我必须把这个叫啸溪的打得满地找牙,这、这也太过分了!”
掌柜的虽然年纪也不小了,但是在钱这个事儿上,他睚眦必报。
毕竟是账房先生,一辈子就跟这个较劲了。
“凭什么免费,又不是他编的书,又不是他押的题,他好慈悲心哦,替人免费,偷人东西做好事,要不要脸!!!”
宋凌霄连忙把掌柜拉住:“消消气,为了这个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叫我怎么不气,走,咱们这就拿着它上官府衙门去告状去,告他个偷窃罪!”掌柜哆嗦道。
宋凌霄摸了摸下巴,思索道:“其实我正好在担心一件事……既然清流书坊做出此等行径,正好替我抹平了最后一点顾虑。”
掌柜的听得一愣:“什么顾虑?怎么听起来,好像还是他们在帮咱们忙一样?”
“是在帮忙,走,咱们去清流书坊看一看。”宋凌霄搀住掌柜的胳膊,从他手中夺下木棍,往墙边一扔,俩人沿着墙根,向清流书坊行去。
到得清流书坊前,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就见那灯火通明之处,许多头戴方巾的书生涌在门前,虽然没有白天时候凌霄书坊门前的队伍长,但就这堵门的架势,也差不离了。
掌柜一见,眼都红了,搂起袖子,就要上去厮杀。
宋凌霄急忙拉住掌柜:“掌柜,你可信我?”
掌柜一哽:“那是自然,我苏老三,最服气小老板。”
“好,那你便在我旁边做个见证,由我来问他们。”宋凌霄一副成竹在胸的态度。
掌柜应了,跟着宋凌霄往清流书坊门前走去。
众书生白天是见过宋凌霄和掌柜的,此时认出他们来,不免露出些心虚之色,纷纷向两侧退去。
宋凌霄大大方方地踏进清流书坊的门槛,听见里面维持秩序的人说:“大家不要挤,茶座有限,想来借阅、誊抄《乡试押题大全》对应十五道题的解题思路的,请有序排队。”
舒舒服服坐在太师椅里的林修齐,此时又找到了往日的自信,拿一双鼻孔看人,傲慢地拖着长腔说道:“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明天就要考试,给各位的时间也不多了,各位若是还想考中呢,就别吝惜钱财,买上一本《乡试押题大全》,回去慢慢看,若是想三年后再考呢,就别等了,回去歇着吧。”
宋凌霄扫了一眼屋里的情况,清流书坊仅仅在大堂中提供了一本《乡试押题大全》给书生誊抄,四名书生挤在桌前,效率极低地记诵着其中的解题思路。
而林修齐背后的书箱里,放着一本本崭新的乡试押题大全……就是不借给书生们看,想看,必须买走。
宋凌霄明白了,林修齐确实是免费提供十五道题及其解法,只是想要免费看一看,需要排很长时间的队,这与宋凌霄他们卖书还不同,他们卖书是不得不排队,林修齐却是刻意制造有限的资源,如果想要快速得到十五道题及解法,必须花钱买他的书。
这么下作的蹭热度方法,宋凌霄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如今押题卷都泄露的差不多了,林修齐才开始搞小动作……真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他径直走向太师椅上仰着身子的林修齐,由于太过理直气壮,以至于维持秩序的店铺伙计都没意识到要拦。
宋凌霄来到太师椅背后,冲着林修齐露出一个笑容。
林修齐正在得意时,突然看见头顶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衬着那摇曳的灯烛,乌漆嘛黑的大梁,格外渗人。
“啊——”林修齐大叫一声,仰面朝天,连人带椅,翻了过去。
脑花子差点给磕出来。
林修齐晕了半晌,方才缓过劲,爬起来,指着宋凌霄,抖着手:“你、你怎么会到这来?”
“我为什么不会到这来?”宋凌霄背着手,笑眯眯地俯身瞅着坐在地上的林修齐。
林修齐回过味来,想到自己留的那张纸,多半被宋凌霄发现了,不过,也没什么,他问心无愧,宋凌霄本来就是不学无术之辈,只是被他撞了大运,而这运气,本该是属于林修齐的,毕竟他编的这本《乡试押题大全》里也有那十五道题。
说不准,就是宋凌霄上他这来捎了那两本书回去,见才起意,从里面随便抽了十五道题汇集成一本装神弄鬼的《京州密卷》。
林修齐越想越是这么回事,肯定是宋凌霄抄他的,他白白被宋凌霄骗走了那么多客户,如今不过物归原主,凭实力挽回一点损失,是名正言顺之事。
“你、你还敢来!”林修齐斥道,“你那《京州密卷》是怎么来的,你心里不清楚么?”
宋凌霄兴致盎然地问:“哦?难道你清楚么?”
“我当然清楚!”林修齐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挽起袖子,摇头晃脑地说道,“一个月前,你上我们清流书坊来,买走两箱举业书,有店铺伙计和账房先生可以作证,你临走前,还指明要拿《乡试押题大全》,就是这一本。”
宋凌霄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你对举业毫不了解,根本没有编书之能,而且你在编出《京州密卷》之前,接触过我这本《乡试押题大全》,那么结论就很清晰了——你那《京州密卷》是抄袭我的《乡试押题大全》!”
林修齐举着手上的“板砖”,展示给在场众人看。
“你胡说八道!你血口喷人!”掌柜的当即跳了起来,抡起随身携带的算盘要打林修齐,林修齐急忙举起《乡试押题大全》,生生接下一击。
“等一下,”宋凌霄从中分开两人,将掌柜推回身侧,挑眉看向林修齐,问道,“你的意思,我能否这样理解?我没有编书的才能,我的《京州密卷》,其实是从你的《乡试押题大全》里摘出来的?”
“对,正是如此!”林修齐点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宋凌霄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神态如常,继续下钩子:“那为什么我摘了十五道题,恰好就押中了第一场的题目呢?”
“那、那是因为——”林修齐眼珠一转,“是我告诉你的!”
众人哗然。
林修齐恶向胆边生,索性一个谎撒到底:“你第一次来清流书坊时,就是我接待的,我根据我多年对乡试押题的研究,告诉了你,这次最有可能出的几道题是什么!所以,你才押中了!”
掌柜待要扔出算盘,砸林修齐的头,被宋凌霄按住。
接着,宋凌霄做了一件令掌柜的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他一向机灵的小老板,不仅没有解释,还向周围围观的书生们大声说:“大家都听到了,请大家做个见证。这位林修齐先生说,京州乡试的题目是他押中的,我不过是听见了他押的题,因此在记下来,录在《京州密卷》之中。”
书生们面面相觑,不知其然。
林修齐得意洋洋地笑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宋凌霄突然服软,大约是被他的气势所慑,一个不学无术的小商贩,也敢学人编书?
宋凌霄拉着掌柜离开清流书坊,步履轻盈地向满金楼走去。
掌柜的一路上都在念叨“这是为何”“这是为何啊”。
宋凌霄却只是笑道:“钱我们赚到就好,至于押中乡试题目这样的名头,有很大风险,最好换一个人来担待。”
“可、我们不就是靠着押题准来卖书吗?”掌柜疑惑。
“押题太准,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啊。”宋凌霄意味深长地说。
……
九月十六日,乡试第三场结束,三场考试各试四书文、策论和诗韵题一道,统共三道四书文,《京州密卷》押中了头一场的四书文题目,后来的两场,为谨慎起见,主考官临时换了其他同考官出的题,因此,后续跟风买了《京州密卷》的考生,就希望落了空。
尽管如此,能在三道四书文题目中押中一道,已经很不容易,对于《京州密卷》这样统共只押了十五道题的小册子来说,含金量实在够高。
凌霄书坊一下子声名鹊起,几乎家喻户晓,传遍了京州每一个考生的亲朋好友圈子。
与此同时,那些没看《京州密卷》的考生,心中感到气儿不顺,凭什么自己老老实实读书温书,寒窗十年,比不得那些投机取巧的人更接近功名。三道四书文里押中一道,若说这件事里面没有猫腻,他们都不相信!
一部分考生聚集在主考官傅大学士的宅邸门前,要求傅大学士给个说法,另一部分考生则直闹到宫门前去,请圣上亲自裁决此事,还有一小撮守在凌霄书坊前,防止老板跑路。
这京州城里,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情报都会先送到宋郢桌上。
如今兴起这么大的风浪,自然逃不过宋郢的耳目,因为此事关乎小公子,缇卫们也不敢耽误,立刻把消息呈上司礼监。
身着朱红的司礼监大太监面无表情地看完呈表,随手丢在一边,开口问道:“皇上那知道这件事么?”
“这……”两名缇卫面面相觑。
宋郢笑了一声:“也是,你们又不知道内廷的事情。”
“启禀宋公公,皇上恐怕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皇上此时不在内廷。”
“哦?”
“皇上就在小公子那凌霄书坊所在的洒金河街上……咳咳,私访名妓李釉娘。”
“怎么就让皇上出宫去了?今日不是朝会么?”宋郢眉头皱起,“随从都有哪些人啊?”
“随行的有六王爷和蓝家少爷,皇上说,有他们两个护持着,便是金汤一般稳固,无须咱们跟着了。”
缇卫这话倒也没说错。
“宋公公,若是此事真的牵扯到小公子……”缇卫试探着问道。
“我那傻孩子,自个儿救命的药都吃不到嘴里,四书更背不住几句,怎么编的起书来?”宋郢的语气间尽是心疼,丝毫没有把宋凌霄智商的往高里怀疑,“定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给他蒙对两句,可怜的,又要遭人记恨,孩子该有多害怕。”
缇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