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千两买你的人

陈燧从袖子里取出二两银子,交给蓝弁:“去,买两张兑书券回来。”

蓝弁不情不愿:“哥哥,你这不是难为我,你知道我最讨厌进这种地方了,我晕墨水。”

陈燧轻轻踹了他一脚:“别废话,赶紧的。”

蓝弁闪身躲过,嘟嘟囔囔地挤进人群里,去买兑书券,过了一会儿,陈燧便看见他一脸幸灾乐祸地出来了。

“卖完了,说是改日再来。”蓝弁笑嘻嘻将二两银子扔给陈燧。

这时候,掌柜也从书坊里挤出来,高声说道:“书铺的兑书券数量有限,今日已售罄,十分抱歉,请诸位明日再来吧。书铺往后每天会预备一千张,防止大家空跑一趟,若是大家有什么亲朋好友,也要考乡试,可以代为购买。”

众人颇为遗憾,但也没有办法,只得暗暗记住凌霄书坊的位置,以备将来寻路。

凌霄书坊前的人群渐渐散去,掌柜挂了打烊的牌子出来,闭上门,里面去了。

“哥,我们这下可以去演武场了吧?”蓝弁问道。

“再等等。”陈燧目光凝向紧闭的店铺大门,“里面挑事儿的主谋,还没出来。”

……

书坊大堂内,两张圈椅中,宋凌霄和手摇折扇的梁庆相对而坐。

“梁兄,我这书铺,应该没有碍到你什么事吧?”宋凌霄直截了当地问道,“请问你今天这番举动,是为什么?”

梁庆丝毫没有心虚之态,仿佛刚刚在众人面前给宋凌霄使绊子的人不是他一样。他摇了摇扇子,笑道:“凌霄贤弟,在商言商,我想要租下你这间铺子,好完成我青楼一条街的事业。为了完成这番事业,就要铆足劲儿地把你赶走,你说是不是?”

宋凌霄笑了起来:“梁兄这番说辞,莫不是还要我理解你不成?”

梁庆摇了摇头,发髻间的翠绿鹦鹉翎跟着抖了一抖:“凌霄贤弟如此好手段,今日叫我大开眼界,我怎么敢再轻视于你,把你当做一般的纨绔子弟呢?我也就给你交个敞亮话吧,有我梁庆在这洒金河上一天,就没有人敢动这凌霄书坊。”

宋凌霄微微挑眉,诧异地看向梁庆。

梁庆叹了口气:“贤弟莫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实在是我以前太过倨傲,以为只有自己懂商业,如今逢着贤弟这样的经商好手,实在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啊,往后还要时常来讨教。——为表诚意,愚兄愿意拿出一千两银子,购买一千张兑书券。”

说罢,梁庆从袖子里取出一大包银票,从中抽了一张面额一千的,递给宋凌霄。

宋凌霄心中暗道,不愧是徽商巨贾,能包下整条洒金河商业街的人,竟然随身带着这么多的流动资金,他酸了。

宋凌霄没有立刻接下梁庆的银票:“梁兄,我们书铺里,如今没有备下这么多的兑书券,不能立刻给你。”

“无妨,三日后,我会差人来取兑书券。”梁庆笑了笑,将一千两银票放在桌上,“贤弟还请收下吧。”

宋凌霄确实很心动,但在创业之初,他不能贪图小利,而使书铺处于风险之中,因此,他没有去拿银票,而是定定看向梁庆:“我不明白,梁兄为何态度转变如此之大?到底是什么让梁兄从抵制我,变成了支持我?”

梁庆的笑容愈发加深:“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不是会为了蝇头小利而行动的人,一千两银票放在你面前,你眼都不眨一下。宋凌霄,你是见过世面的人,野心亦不在小,实话说,我这一千两银票,不是为了买你的书,而是为了买你的人。”

宋凌霄:???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等一下,现在不是商战情节吗。为什么突然GAY我?

“买你的人情。”梁庆及时补充道,“希望将来凌霄贤弟发达了,还能记得今日的微末之情。用你们读书人的话来说就是,苟富贵,勿相忘。”

屋内静了片刻。

掌柜的都要被梁庆的一番说辞给感动了,准备过来收银票。

宋凌霄却抬手制止了他,目光澄澄地望着梁庆:“梁兄,你这么说,我就更不能收你的钱。我这书铺里只卖书,不卖人情。”

开什么玩笑,一千两就想买他宋凌霄的人情?他睡的床都值十万两!

梁庆怔住了,他万万没想到,宋凌霄不仅坐怀不乱,还能头脑冷静到这般地步,着实是个劲敌!

宋凌霄摸了摸下巴,思忖道:“梁兄的态度转变这么大,我猜是另有原因,不知道对不对,请梁兄评鉴。”

“哦?”

“梁兄今日有备而来,显然是不希望我这书卖给你的客户,也就是那些为了上京赶考而住在梁兄的青楼中的纨绔子弟们。然,他们有钱,又爱挥霍,理论上来说,就算在我这花费一两银子,也碍不着梁兄什么事。”

“但是,梁兄害怕出变故,梁兄怕我是个骗子,顶着押题的名号,行圈钱跑路的勾当,使你的客户们闹起来,让整条洒金河都不得安生。你将来还要做会试举子的生意,明年年初,全国的举子赶到京州来参加会试,那才是你真正收割利润的时候,而眼下这场乡试,不过是牛刀小试尔。”

梁庆笑吟吟道:“正是如此,对于凌霄贤弟来说,也是这样吧?”

宋凌霄没有理睬他的话,而是继续说下去:“你怕我跑路之后,给你这条街造成不好的影响,因此才买通了两个书生,来我这闹事,对也不对?”

“精准,正是如此。”梁庆也不怕承认。

“至于你为什么会突然转变态度,愿意掏出一千两白银来买兑书券,我猜,你是发现了我的书,就算不使手段,仅凭编修的真才实学,也值一两银子的价,那些往来的书生秀才们,听过了我的一番说辞,也心甘情愿掏钱来买,有了这销量作保,又有过硬的内容质量,就算真的押题不中,那些纨绔子弟也不会来找我的事,而至多是自认倒霉罢了,今天卢佐的态度,其他人的态度,你也看到了。”

宋凌霄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神清亮濯然,带着一股灵性,望着梁庆,继续说下去,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仿佛敲打在梁庆心底的玉磬一般:

“你之所以要花一千两银子买我的兑书券,是因为,你发现,我的兑书券可以刺激你的客户在青楼消费,不仅如此,还可以为你带来更多客户!”

梁庆此时全无笑意,瞠目结舌,瞪着宋凌霄。

这……这人是有读心术吗?

为什么,把他心底的算盘,看得一清二楚?

“梁兄先前有句话说的好,在商言商,都是利益使然,没有什么人情可言,梁兄与我也不过是三面之缘,更谈不上人情。若是梁兄与我合作,那必然是因为有利可图,我们双方可以达成共赢,若是梁兄与我竞争,那么一定是我妨碍到了梁兄的利益。”宋凌霄说道,“我也有句读书人的老话:‘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①送给梁兄。”

“好!”管家忍不住拍手赞叹,“这番话说得通透!”

……

而在此时,一门之隔的台阶下,凌霄书坊外的街道边,作闭目养神状的陈燧,也不由得露出笑意。

蓝弁跟着他哥一起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屁股上仿佛扎了刺儿一般扭来扭去,只觉来往行人都在往他俩这边看:“哥,两个商人谈生意有什么好听的,你若想听,我踹门进去,抓了他两个出来,给你送进宫里去慢慢听。”

陈燧睁开眼睛,见蓝弁实在难受,便站起来说:“不要胡闹,咱们走吧。”

“太好了!”蓝弁欢呼道,接着,又有点小纠结,“燧哥,我刚才其实就是坐不住了,如果这里面的谈话,和你的大事有关,那你不要管我。”

陈燧摇摇头:“我先前以为这书坊是奸宦手笔,奸宦授意宋凌霄在此布置产业,因此想要看看他们做些什么勾当。如今看来,却是多虑,不过是宋凌霄自己私心想卖书罢了。”

“哦,那你干嘛笑得那么开心?”蓝弁瞅着他。

陈燧转过脸来,蓝弁缩了缩脖子,被戳穿了的哥总是这样又冷又凶地瞪他,怪怕人的。

“一点雕虫小技,有点意思,但不足挂齿。”陈燧道,停了一会儿,又说,“不过伶牙俐齿的,怪不得讨那奸宦心欢。”

“哦……”蓝弁耸了耸鼻子,这空气里,怎么有些酸味……?

……

书铺里关起门来的博弈还在继续。

在宋凌霄濯然的目光注视之下,梁庆有些闪躲起来。

“我怎么不知道,你的押题书,还能促进我们青楼消费的?”梁庆干笑两声。

“我猜,梁兄今日前来,肯定是已经见到了成效。如今乡试临近,青楼的生意萧条了不少吧,二十二天之后,这些纨绔子弟,就要蹲进号舍,统考三场,从身体到精神上都将受到一番折磨,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们要面对考试失利之后,来自亲朋好友的问难,想一想都觉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又哪里会有心情在梁兄的青楼里消费呢?”

“这……”梁庆笑不出来了,虽然他表面风光,但账簿流水是骗不了人的。

“而我的押题书一出,那些纨绔子弟又活泛起来,他们又可以逍遥十几天,等到押题出来了再突击复习三天,成与败,也无甚可说了。这是压力转移,甚至可以促成报复性消费,因为时日无多,而更想加倍地享乐。”宋凌霄一针见血地指出,“梁兄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当机立断,出手一千两银票,买我一千册书。是也不是?”

梁庆半晌没答出个话了,他满脸震惊之色,盯着宋凌霄看了又看,少顷,颤巍巍从衣袖中又取出他那一包银票,抽出一张一千两的,与桌上那一千两并在一处,双手递给宋凌霄:“正是如此。宋老板,先前是我看走了眼,因此说了些孟浪的话,在你面前献丑,实在是不该,请宋老板宽恕则个。这两千两银票,请宋老板卖给我两千张兑书券,我想要发到老鸨子手里,作为消费回馈之用。”

宋凌霄抬了抬手,示意掌柜收起:“好吧。三日后来取兑书券。”

掌柜一脸钦慕地举着两千两银票走开,心中想,谁能料到,小老板一番话,反倒成了姓梁的求着把钱花出去,实在是厉害,他从此往后就算不要工钱,也要跟在小老板身边学习。

“不过,”梁庆眼里奸商的光彩一闪,“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宋老板是否能够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