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信鸦原本一团漆黑, 如同黑雾,能够将所有的光都吸纳进去。
容秋在它振翅起飞之前,指间光华一闪,将它变成了纯白的鸽子:“这样去吧, 不要吓到他。”
*
天气越来越冷, 神域的气候和人间相似。
兰刑上任之后, 大兴土木,这几天尤其, 他处处仿照人间,要建立雕梁画栋,亭台楼阁。起初,神域中人没有什么怨言, 但渐渐的,也有人会忍不住议论, 说他既然还未正式上任神域执行长, 现在未免有些铺张。
然而,对于这样的议论, 兰刑只回应一句话:“要与上界同列,神域必然不能与以往相同。”
这句话却将所有人的嘴巴都堵住了。所有人都明眼看到了, 兰刑用来哄容仪高兴的这些东西, 反而引来了大批上界的人追捧,无数仙人打破了对神域的固定印象, 反而在这些风月场所里流连忘返。
“按人间的历法,如今快要到年下了。你们接着去人间看看, 不止衣食住行, 春池殿外到秋水长廊的这一片地方, 都要按照凡人过年的方式去修缮装整。具体的情况, 你再问问上神,看他喜欢什么。”
“遵命。”侍卫回答道,随后接着问道,“那您休憩和办公的享元殿与书房,也需要这样吗?”
“不需要。”兰刑皱了皱眉,声音淡淡的。
容仪爱热闹,喜欢人间的一切,他却反过来。他始终不太理解,容仪为什么会爱上相里飞卢,正如他也不理解,相里飞卢天生神躯,却可以为了那些愚蠢、自私的凡人而留在姜国,以至于为此放弃和容仪的婚约。
凡间是糖衣炮弹。
容仪回来之后,就一头扎进赌场里。
对于天运的封印转移,他已经变得越来越熟练了,因此在赌场的体验感提高了不少,也实实在在地体验到了人们对于“赌”这件事的热衷。
花楼里人声鼎沸,赌牌开了一把又一把,月老喝了几天的酒,直接醉得在他房里睡了起来,连白泽这样稳重持重的人,也在连续玩了许多天之后,感觉精力消退,只有陪容仪清点他最近赢回来的东西。
“老君丹,养颜粉,琉璃宝华灯……唉,没意思,总是这些东西。”
白泽帮他清点完,耸耸肩膀,“都是你的凤凰殿有的,而之前没有的,前段时间你也赢过来了。”
容仪用力伸了个懒腰,倒在地板上:“有道理,可是也不知道做些什么别的事情。也只有打牌玩比较有意思。”
“我倒是还愿意再在这里住几天。”白泽拿起桌上的蓑衣饼,吃了一块,“我现在对你这个小徒弟改观了,他虽然性情阴沉一些,其他方面倒是做得周全又细致。这几天送来的东西,还挺合月老胃口的。”
容仪说:“是吗?”
“你倒是没吃多少,我以为人间的东西,你都喜欢。”白泽说,他漫不经心地说,“真无聊的话,就再找个情人吧,我看你这段情伤,也该过去了。”
容仪有点郁闷。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御厨做的蓑衣饼,就是没有相里飞卢做的好吃,没有那么合他胃口,兴高采烈地吃上几回之后,他就腻了。
白泽回头给月老扔了件外袍给他盖着,容仪望了望他们,有些出神。
月老和白泽一向形影不离,一个插科打诨一个漫不经心,容仪记事起,他们两个就是这个样子。
他们正在这里说着,外边传来人声,侍女们过来扫雪,打理庭院。
容仪注意到了他们其中一些人,手里拿着红艳艳的窗花:“这是什么?有些眼熟,我仿佛在人间见过。”
“是过年窗花,兰大人要我们准备的,他说您爱热闹,于是打算将您这边
的院子清扫布置一下,不打扰您吧?”
“你把那些窗花拿过来,我自己贴。”
容仪说。
下人就把窗花送了过来。
白泽说:“用法术一弄就上去了,何必自己爬起来贴。”
容仪说:“我就想自己贴。”
他爬起来,认认真真地往上贴窗纸,拿浆糊刷上去,贴得东倒西歪。他身后,月老睁开惺忪的睡眼,问道:“什么时候了?”
白泽说:“你睡了两个多时辰,还可以再睡睡。”
月老伸了个懒腰,按了按发疼的脑袋:“不行,我不能这样堕落下去了,越到年关,人间姻缘事越多,我得回我的姻缘宫一趟,回头再来。”
白泽说:“也好,等你酒醒了就回去吧。年关一到,我也该多听听下界的愿望了。”
白泽通晓万物,凡间也常常祈求他驱鬼除妖,过年时要做白泽枕,以求他的庇佑。
容仪一听,他们两人都要走,回头问道:“啊,你们这就走了吗?”
“是啊,大凤凰,要过年啦。”白泽伸手给月老递了杯茶醒神,“过年还是回自己的窝好。”
月老说:“你有什么窝?”
“我四海为家,今年冬日如此寒冷,不如你的姻缘宫就收留一下我吧。”白泽嬉皮笑脸的。“过年要团圆嘛。你凑上一个我,也算团圆。”
容仪知道他们两人掌管的事物,都与人间密不可分,而且千百年来,他们两人没有离开过彼此。
他以前从来不羡慕别人,此时此刻,容仪忽而觉得有些羡慕他们,他甚至想问一问姻缘宫能不能再收留一只凤凰,但是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打扰的好。
月老清醒了过来,打了声招呼,和白泽一起先离开了。
外面人声喧闹,容仪站在窗前,烛火晃着,将窗纸的影子映在地面上,他忽而没有什么剪窗纸的兴趣了。
*
“兰大人,我们在给上神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了这个。按您之前吩咐的,我们送过来给您,交给您定夺。”
“什么?”
兰刑正在看神域最近的事务,他已经换上了一身素银劲装,准备过一会儿去神域秘境中看看环境。
下人将东西交过来,兰刑伸手打开,发觉是一枚碧绿的圆盘,上面灵息交融,阴阳相扣,中间压着一封薄薄的信笺。
“上神,姜国冬日到,百姓做了给护国神的献礼,如若上神空闲,可下界一观。”
墨迹已经干涸,字迹周正,连那张纸上都落了薄薄的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写过来的。
兰刑认识这个东西,他知道以前相里飞卢,靠这个法器给容仪传信。
他冷笑一声,随手将这张纸撕碎了,连同这个玉盘一起焚为了飞灰。
*
容仪梦见他在姜国过年。
佛塔没有什么过年的活动,反而因为年节到了的缘故,和禁军一起要格外注意姜国百姓的安危。
相里飞卢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过年什么活动都没有,只有宫里会送来一些东西,他要是看上了什么喜欢的,就会直接拿走。
青月来了之后,佛塔渐渐有了一些过年的味道,青月会下了佛塔,去敲附近一户人家的门,说动已经关门的老板给他们煮上一碗素饺子,买一些年画字帖,三个人坐在静思室外,吹着东风,看外边的烟花爆竹璀璨地炸开,光芒在人眼前一晃又一晃。
青月告诉他凡间的习俗,告诉他什么叫守岁。
他说:“可你们天天晚上都不睡觉,天天都算守岁。”
他不懂守岁是什么,可他喜欢那个“守”字。
他熬不住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管地盘成一团,在相里飞卢膝上
睡下,知道醒来后眼前必定还是他。
他不是一个能够把一切浓重的情绪处理好的人,只有选择忘记。像他忘了双亲去世时自己的感受,忘了行秦离开他、孔雀离开他之后的一切。
耳边有鸟类振翅的声音,容仪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醒来,勉强指了一道法术点燃灯火,看见一只洁白的鸽子立在他床头,口中衔着一个信函。
他一时间没想起来还有谁会给自己写信,他问它:“这是什么?”
信鸽口吐人言:“上神,是昆仑神君送来的书信,他叮嘱您,要您一个人认认真真地看完。”
容仪打开信函,视线扫过里边的东西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了一下,随机双耳发烫,不知所措起来。
大红封金的婚书。
不知容秋是否明了他心中所想,他抬眼看到的第一行字,就是“岁岁年年,与尔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