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仪愣了愣, 过了半晌之后,问道:“那……是不是月老,白泽他们, 让上神你来的?我是不开心,只是因为太想佛子了,其实没有那么严重, 可以让他们不用太担心我。”
“他们的确曾找我问过,不过我也很关心你的情况, 想知道你现下如何。”容秋仍然是温柔地看着他, 暗紫色的眼底眸光闪烁, “我有什么地方,能够帮到你吗?”
容仪没有遇到过这样直接对他说话的人, 他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有些手足无措。
他乌黑的眼眸盯着他看, 似乎想要从容秋的神情中再看出点别的什么来。
可同样的话, 别人说出来是示好,是暧昧, 容秋说出来,偏偏就显得坦荡澄澈。他像一个兄长,是用长辈的眼神审视他的,似乎总带着一些温柔与宠溺。
容仪已经许久不再被这种眼神注视过了。
他不知道说什么, 只是垂下眼, 缩回床头, 裹着被子, 把枕头底下的书信都抽了出来, 伸手轻轻摸了摸。
这些纸张已经被他放在枕头底下, 压得卷边了, 墨迹中夹杂着花果的气息,幽微好闻。
他每天事无巨细都要禀报给相里飞卢,但相里飞卢给他写信,并不勤。容仪原来每天计划得好好的,要是相里飞卢每天给他写一封信,他一天就有三百六十五封信可以看,这样不用看话本子,都可以快乐度日。
可没有想到相里飞卢只是想起来了给他写一封信,一个月一封都算多的,有时候几个月一封,他一天只能收到两三封信。
而且相里飞卢的书信还都特别简洁。
容仪给他写信,必然叽里呱啦写上一大堆琐事,什么今天的练实不新鲜啦,小龙又把他的漂亮衣裳洗毁了呀,得到一种漂亮的墨色啦……如此种种,想到什么写什么,自由随心,滔滔不绝。
相里飞卢的信,永远只有几句话。
“上神安好,我便放心。”
有时候不是话,看得出是相里飞卢比较闲的时候,会给他抄几首非常有情调的情词。可是容仪不喜欢,他想看相里飞卢多说说自己的事情。
更过分的还有:“阅。”
容仪也给他写:“我好想你。我好想见你。”
而相里飞卢却不回复,再有回信,只是在信中附上佛塔中种出来的花。
这花是相里飞卢想尽办法,在人间培育出来的神花,可以入药。对于容仪来说,这只不过是在梵天随手就能得到的野花,平常走过,都不会多看一眼。
可这个时候,他看见那一朵雪白的花,觉得自己更加想念他了。
容仪一边翻着这些信件,一边抱怨:“佛子真的是很过分,他不仅没有意识到生气了,也不反思一下,也不给我的尾巴毛毛道歉。我们听说凤凰的洞房花烛夜,要折下尾羽作为庆贺,他也不提前问问我。你知道他有多过分吗?”
他抽出了一封信。
容秋立在他身边,很配合,仍然是一脸温和的笑意:“有多过分呢?”
容仪大声念道:“上神每日心心念念情爱之事,不妨借此时机修行提炼,除去闲杂书籍外,也可一观佛经奥妙,来日秉烛夜话,欢怡无限。”
容秋歪头看着他:“这封信有什么问题吗?”
容仪嘀咕:“他就是嫌弃我没有文学休养,也不努力。他在说,等他日后来了梵天,正正经经地成了飞升佛子之后,我就和他没有话聊了。他在叫我多读书。其实也有道理,他是佛子,不知道以后回了梵天,位份和职衔会不会比我高。要是他比我高,我就搬过去和他住。要是没有我高,那我就让他搬过来。我想他应该是愿意的。”
容秋笑:“是这样么?”
容仪或许有几分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可是这小性子使出来了,也没有人看。
他只能悻悻然地嘀咕说:“我想见他,可他不许我去见他,说他那里危险。我想千年还有这么久,我还没有等一个人等过这么长时间,一个人的时候,我应该做些什么,好让这么长的时间里好过一些呢?”
容秋怔了一下,似乎对这个问题也没有任何认知:“一个人的时候,会不好过吗?”
容仪瞅了瞅他:“上神是昆仑古神,习惯了独来独往,可能不觉得。”
容秋想了想:“大约可以发展一门自己的兴趣爱好,琴棋书画之类。”
容仪更颓废了——他不学无术已久,不要说发展兴趣爱好了,他几百年里,第一个找到的兴趣爱好,恐怕就是给自己找喂养人。
容秋又仔细斟酌片刻,掐指算了算,忽而笑道:“小凤凰,你并非无事可做,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提醒一下你,你在执行人神域,尚且还有一桩债没有还。”
容仪:“?”
容仪:“!”
他一拍脑袋:“我已经忘记,我还收了一个小徒弟了。上次见他,还是去神域找佛子的时候,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过得怎么样。我上次去见他,他穿得很单薄,我也没来得急问问他如何。”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他正在五树六花原外,已经等你四天。”
容秋说。
四天前。
兰刑离开执行人神域时,所有人都没有意料到,如同所有人也没有预料到,明行会收了他当徒弟。
“你要走?”发觉他在房间里收拾的动静,兰家人警觉起来。和兰刑同住在修行院的一些世家子弟,也纷纷过来围观。
兰刑的东西很少,从小到大,他能够拥有的,可以称之为“自己”的东西,只有两套冬夏的执行人服制,纯黑的,颜色如同暗夜。他所有的东西,都被同龄人砸坏、弄脏。他平时用的碗筷、杯碟,也都是自己砍断神木,用刀慢慢地削成。
他不用人间的东西,哪怕他要取用人间的东西,应当易如反掌。
兰刑的动作仍然缓慢,慢而有力,透着某种冷淡的决然。他似乎听不见外边人的问话,只是自顾自地收拾着,如同一个精密而微微生锈的零件。
“问你呢!”一个少年抽出佩刀,单手挥出,正想要和以前一样,打断他正在做的事时,却没料到这一道刀光挥出去后,被稳稳地格挡住了。
从前任由他们欺凌的兰刑,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柄短刃,尽管那短刃很小,却如同毒蛇的獠牙一样闪着阴寒的光芒。
“别惹他!”旁边的另一个少年赶紧拉住他,压低声音,“你忘了,明行还记得他的,前段日子来了一趟。”
“来了一趟,找的可不是他。”那少年狐疑地嘀咕了一声,“他这是干什么?”
“嘘——你还不知道?明行又回天上了。”
兰刑收好了包裹,将包裹轻轻一提背在身上,碧绿的储物戒轻轻扣在大拇指上,戒环相接出的凤尾凤头相扣,发出清脆的“咔哒”一声响。
他抬起漆黑的双眸,这一刹那,房中所有人居然被他身上的气息生生逼退半步!
这平常软弱无声的少年,在这一刹那如同一匹盯上猎物的狼,浑身散发出令人畏惧的戾气与锋芒,然而下一刻,兰刑就笑了笑,浑身锋芒消散,收敛得安静沉稳,唇角微弯,纯良无害。
“是的,明行回天上了,我作为徒弟,理应探望他。”兰刑垂下手,指尖坠下一枚金色的令牌。
是凤凰令,他唯一从容仪的储物戒中取出来的东西。
也是唯一能让他自由通行六界的通道。
这次容仪回来不一样。
他已经从各方面听说,此次容仪将与佛子分别长远,碍事的凡人已经不在面前了。
他微笑着:“感谢各位对我的照顾,未来我学有所成,会记得报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