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白秋艰难的从被窝里爬起来, 一脸的不情愿,先去院子里跑几圈热热身,等浑身上下的血都流畅了,才坐在书房把字帖拿出来。许久没用毛笔了, 提笔有些生疏。才早上五点白秋打了一个哈欠, 眼前多了一片雾气, 然后开始仔细的观察字帖, 随后开始下第一笔。
到底是有童子功的人, 临摹的竟分毫不差。
只是速度有些慢,等他写了第一行字的时候, 瞧着外头已经天大亮了。
白秋却更困了,把毛笔放在一边趴在桌子上睡觉。闻着笔墨的香味, 特别好睡。
贺长风是跟白秋一块起床的。白秋去写字他就在院子里收拾了一下房间。
然后去外头买了白秋最喜欢的油条和豆浆, 买回来装在漂亮的大碗里,寻思自家小知青也辛苦了,去叫他吃饭。
在外头贺长风甚至犹豫进去会不会打扰到他,想了想还是进去了,推门的时候发现他家小知青正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呢。
大概是在书房特别容易摸鱼,小知青侧脸趴在一边, 睡的香甜,脑袋上还有一根头发压的站了起来,他却全然不觉。漂亮的小脸睡的像红苹果似得。
贺长风平日稳重, 可是看见自家小知青就变了, 用手指在他的脸颊上画圈圈。
白秋哼唧一声, 仿佛是被人打搅了好梦不高兴,偏他还无力,想要挣扎呵斥一番可是眼皮实在是太沉重了, 只好把脑袋都给埋在胳膊里。
贺长风看了一眼腕表,瞧着已经快七点了,小知青今儿还得上学呢。道:“白秋,醒一醒,吃饭了。”
白秋睡的正香不愿醒来,可是又听是贺长风的声音勉强的睁开了眼睛。他抬起头的时候惊呆了,他居然才写了一行字,至少写满五排才是一张呢,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就顾着没完成作业的惶恐,把贺长风晾在一边不管了。
贺长风道:“小白,我还以为你在里面用功呢,原来是在偷懒。”
白秋顿时朝贺长风看过去,刚睡醒脸颊红红的,贺长风笑看着他,以为自家小知青又要耍赖。谁知他竟蹭到了贺长风的怀里,啾的一下亲了贺长风下巴一下。道:“我们都在一块了,就算你知道我懒,也不能后悔。”
白秋寻思着他在乡下的时候也挺勤快的,怎么一回来就原形毕露了,可能是在家里安逸,容易让人困倦想睡。
贺长风伸出手把自家小知青抱了个满怀,他喜欢还来不及呢。他骨子里有北方传统的刚强性子,对什么事儿说一不二。可面对自家这个爱撒娇的白秋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贺长风原本还想取笑他,可是抱在怀里就不舍得了。亲了亲他的耳朵,白秋不好意思就把被亲到的那只耳朵贴上了他的胸口,这样可以藏起来。
白秋侧脸看着他的喉结,脸颊微微有些发热,道:“我还要写这么多字。”说话都带着娇气,伸出手说自己手酸。
贺长风给他揉了揉。
贺长风的手常年干活儿,带着一点老茧子,碰到他的手麻酥的,白秋道:“手好了。”
贺长风道:“你再这样,今儿也别去上学了,就留在家里安心做我媳妇算了。”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成天被自家媳妇这么撒娇谁受得了,倒有点理解过去说书人说的金屋藏娇。他也想把自家小知青给藏起来,日日夜夜的在一块。把人给欺负哭……
白秋一听,连忙收回手,道:“你不是说要吃饭么?”白秋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红晕还没有褪去,强行的转移了话题。
贺长风见小知青这样也不闹他,道:“嗯,有豆浆和油条。”
白秋看了一眼摊开的字帖还有早上写的那一行大字,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我晚上再写。”说完逃离似得出了这边。
虽说大宅子有白秋长风还有白孟举,但是白孟举这几日喜欢往外头溜达,经常看不见。
这边没有外人,贺长风就拉着白秋的手。白秋也乖乖让他牵着,俩人把豆浆油条吃了。
才各自干正事儿去了。
白秋去了学校,经过昨天一天外地的学生都来了,校园里倒是多了几分人气。
他们有各类的医学的专业门类。
他到了班级的时候,已经有俩人在那了,这俩年纪都比白秋大,看起来二十五岁左右的年纪。
瞧着白秋进来,其中一个胖子,笑道:“你是白秋?”
白秋眨了眨眼睛道:“你知道我?”
胖子道:“这一届谁不知道你啊,都在盛传说咱们中医把临床医学的重点苗子给挖过来了。老师还闹到校长那去了。”没入学就转专业白秋堪称第一人了。
他们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届学生,又是医学这种专业性很强的学科。有一半以上都是从事医药相关的人。
因为转专业的事儿闹的很大,现在新生们谈论最多的就是他。都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级别的人才,能让老师们这么重视。
白秋的脸有些发热:“那,班级里就有咱仨么?”
胖子昨儿来的早,一直跟在金文川身边来着,目睹了不少好戏,这会儿正愁没人分享呢,一看白秋感兴趣热情的跟他分享:“自从金老师把你挖过来之后,算是把临床医学那几个老师给得罪了,西医那边一直严防死守的,所以你可是我们唯一的小师弟。”
开学换专业,除了白秋一般人也不会做出这么大胆的选择,更何况现在西医大行其道,很多医院都是以手术开刀为主。西医大热而且急缺水平高的大夫,他们这种首都医科大的学生从迈进大门的那一刻起,半只脚迈进了好医院的大门了。
这可是金灿灿的前途,谁愿意把自己的前途丢在一边,跑来去学中医。
白秋这个异类。
也正是因为闹的大,这届中医没有并到西医那个班里,还是照常开班。
胖子道:“我打听过了中医这边一共七个老师。其中有两个是国手,就是不怎么来上课。不过咱们要在这边念好几年总归能看见。”他心情激荡,七个老师三个学生,这是什么概念,千亩地一棵苗啊。肯定跟散养的不一样。
白秋立刻就被胖子划分为小师弟,胖子是二师兄叫封鹿,其中一个性子温和但不爱吱声的是大师兄赵金。
胖子极其高兴,要不是白秋拉着,都想插香拜把子了。
白秋道:“你不怕被人拉过去破四旧。”
胖子这才作罢,对白秋道:“咱们中医原来都不是在学校里学的,以前老师傅带徒弟都是传统的口传心授,咱们就是一个门派的。”胖子的父亲就是赤脚大夫。擅长正骨和配置解毒丸,尤其是针对山上的蛇虫咬伤很有效果。靠的就是几个祖上传下来的方子。胖子早就烂熟于心。
他们老家在山区,他爸这半桶水的赤脚大夫也救了数百人,这让胖子对中医产生了浓厚感兴趣,老祖宗留下来的方子何止这几张,那是分门别类的十分博大,他只要能窥得一二就够受用终身了。
可是中医式微,好大夫难找。
就算找到了,人家那满身的本事有怎么会传给徒弟。幸亏恢复高考了,能来学校里授课的那都是他们触及不到的业界大佬专门给他们上课。胖子对白秋道:“我也不怕你笑话。从知道我考上一直到来这边上学,我就激动的没睡过一个好觉。”
白秋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了,道:“二师兄,我们好好学。”白秋的压力更大。第一届高考生可都是牛人啊,他这个一窍不通的素人跟搞医的人混在一起本来就很大压力。
因为转专业的事儿,误打误撞又被不少人知道。白秋不能让人看笑话。
旁边莫名其妙就被按上了大师兄称号的赵金,看着他们俩道:“我学过一点,你们要是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他说这话绝对是谦虚。
赵金的父亲,祖父乃至曾祖父世代搞医,据说祖上还出过御医,他们家甚至还保存了两道清代的圣旨,因为这个在特殊年代差点被整治。可是他们在当地实在是救人太多了。那些红袖章刚想往他家里冲,那些人就被自家那老子和厉害的长辈提着棍子给揪回去了。
他们就信奉一个朴素的道理吗,棒打救命恩人猪狗不如,一个城八十万人口,竟无一人举报他们家,平安度过整个十年简直就是奇迹。赵金十几岁就随着父亲出诊。他虽然年纪小,但是在当地已经小有名气了。
就算不来这边上学,资历已经足够他去当地中医门诊当个坐诊大夫了。他今年二十五,也该成家立业的年纪,可是在中医这个越老越吃香的专业里还是年轻的人呢,所以北上求学。
他性子老庄持重,却没想到同班同学性子这么跳脱。一个活泛,一个单纯。他忍不住开了口!
白秋跟胖子对视了一眼,道:“谢谢大师兄。”
赵金有些不好意思,他们中医班,这次就招了三个人可全校的新闻。不少人路过他们班的时候都要探头探脑的瞅一眼。
很快金文川就进来了,身后还带了一个孟繁烨老师。
金文川一进屋,看着大半的桌子都空闲着。道:“你们仨把桌子都靠墙摞起来。中间六张桌子拼一起,摆个长桌,有什么就在课上讨论学习。”
他原本还想招两个小姑娘。结果这届女生少。自从他拐来白秋之后,别人防着他跟防贼似得,仅有的那几个姑娘被他们的老师看的跟眼珠子似得,他别说拐啊,想凑近都难,就这么仨小苗,看着都寒碜。
金文川道:“这个这是你们孟老师,中医造诣很深,以后中医药基础理论,中医基础教学。中医基础技能就由他来教你们。周末但凡有咱们老师的中医门诊,你们都可以去跟诊。要求你们多看不说。有什么问题留下来,上课的时候来讨论。”
他又看了一眼这仨学生道:“以后没什么事情尽量不要请假,免得影响老师们的教学情绪。”能在这边讲课的老师,那都是业界成名已久的人,平常想挂他们号都难,出来教书育人培养下一代是责任和荣誉,但就这几个人多少有点寒酸。要是再请假的话,就更不够看了。
“是。”三个人同时回答着。
金文川看了这仨学生一眼。虽然数量少一些,但看着都挺乖的。也不能太贪心,先把这仨苗子给带出来再说。
金文川走后,孟老师开始给他们上课。
他来教课之前本来就已经是经验丰富的大夫了,第一节课说的很多都是碰见过真实的病例。都很有代表性,其中有几例,西医都已经束手无策了,他们反复判定之后用经典方几剂药下午把人给救回来的,听的这仨人惊叹不已。
白秋跟胖子是纯惊讶,赵金就是震惊了。他已经有经验是大夫了,老师说病例的时候,他就在心里也做了诊治,正愁不知道如何下药呢,就听老师的方子,瞬间有醍醐灌顶的感觉。原来病还能这么治?
老师不愧是老师,胆大心细,虽然听他说一个个案例口述的时候平平,但过程必定是极度危险的。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判断病情快速用组合用药,这绝不是寻常人能有的本事。
中医跟西医不同,讲究人是个整体,治疗的方法也不能照本宣科,而是按照病人的状态用药。
不光是要有扎实的中医基础还要胆大心细,望闻问切再结合经验的判断,要把脑子里的经典方和老祖宗流传下于烂熟于心,随时可以根据各种变化来化用。
中医博大精深,一个人数十年的钻研才能有所进益。这一行门槛很高,天赋和勤奋缺一不可。
孟老师第一节课就是讲这么个朴素的道理。但是三人心中都纷纷升起对这门学科的好奇和对生命的敬畏。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听门道。
白秋和胖子都算是底子薄弱的,赵金出类拔萃,但今儿孟老师的一席话让他那点隐藏的傲气荡然无存,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孟老师说完,下课铃就响了,那些稀奇古怪的病例白秋还没听过瘾呢。
才下了课就盼着第二节了。
等老师走后。
胖子道:“咱们以后也能像孟老师一样就好了。”兴奋道:“金老师的意思是说,咱们大一就可以随诊了,真的没想到……”今晚怕是又要睡不着了。不知道这种特殊待遇,要是让其他人听了会不会嫉妒。
白秋对赵金道:“大师兄,像我们可以看看什么古书啊?”他是临时改的专业,对这些不够了解。
赵金道:“《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本草纲目》》《药性赋》”他是医药世家出身,这些都是他们必读必备的。都是古文的比较难懂。
白秋记下了,白秋的古文阅读的能力很好,这算是小小的一个优势。
一天的课程很快就结束了,大佬不愧是大佬,讲的课中都带着病例,让他们在学习中不断的思考。他们现在还不会辩证的看待问题,但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才刚刚开始,四年下来肯定收获会很大。
白秋放学回家,就看见贺长风跟白孟举就在院子里说笑呢。就算没有他在俩人也很和谐。
白秋道:“你们说什么呢。”
贺长风刚一伸手,白秋就凑了过来。
白孟举都把脸转到一边,他这个儿子哟。
贺长风又喜欢小知青又想逗他,道:“跟爸说你早上在书房里睡觉的事儿。”
白秋一听立刻伸手去捂他的嘴,道:“这个不能说……”
但是贺长风躲开了,白秋追上去:“不许说。”这家伙好没良心。要不是为了他,才不会揽这个大活儿,贺长风非但不领情还笑话他。
白孟举道:“小白小的时候也经常这样。”
“爸……”白秋大声的说着。
白孟举和贺长风一笑。白秋恼了转身就要回屋,被贺长风拦腰拽了回来:“好了,没笑你。你是咱们家学问最高的,最聪明的小知青。”
白秋很好哄的,被贺长风这么一夸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也骄傲的抬起下巴。似乎对这事儿极受用!
贺长风要不是碍于他爸在这边,非要亲一亲他的嘴唇才好。道:“小白,爸跟我已经看妥了。京郊那边的荒地可以给我们二十亩,在那边有一些空房子可以卖,价格也不贵。附近还可以买一块地盖厂房。”他今儿去看,一眼就相中了。
现在租下,也不耽误耕种。
京郊那里的人都想进城。那边的土地不算良田,收成一般。就守着京城难免心思浮动。半个村的人都想法子进城讨生活了。地荒着可惜,索性就想往外头租。
只是整租不散包,像白孟举还想体验田园生活,不想弄这么多地。那些会种地的农家把式,都在乡下呢。这地也难租,前面租了一个半月,问的人倒不少,可没有啥正经识茬的。碰见贺长风也挺上赶着的。
再加上又认识白孟举,价格压的不高。连租地再加上买房和盖厂房那三千平米的地方,拢共四万块钱。
虽然在村里是天文数字,但这可是京郊挨着京城呢,柏油马路早就修好了,进京也方便。最合适不过了。
白秋睁大了眼睛:“真的?太好了。”白秋怕事情再飞了,道:“周末我陪你去把贷款办了。到时候咱们直接租下。”他的小洋房根本没几个人会脱手,那是独栋山水的,至少能贷五十万。
白孟举道:“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这现成的钱,放着也是放着。存到银行也没几个利息。”
贺长风刚想拒绝。
白孟举道:“当年小白的母亲就是做生意的。家里习惯放上很多钱周转。十万够不够。”他租地方加买宅基地才四万,但还需要盖厂房和办手续之类的费用。
白秋道:“爸既然给了,我们就拿着,将来好好孝顺爸爸就行了。”
贺长风要写欠条,宅基地非要写白孟举的名字。那块地方挨着京城,等到了八十年代京城扩建,那里是最早归成五环的地方,到时候光一块地皮就能翻个三倍左右,而且越往后越值钱。
白孟举对钱财看的不重,倒是无所谓,贺长风写了欠条,白秋也在旁边按了手印,白孟举从屋里带出来一兜钱来。
贺长风有了这钱,首先就是盖厂房跑手续,还有个重要的事儿,是要有人种田有人弄厂子。
贺长风找了个能打电话的地方,直接给贺建国打了个电话。
村里电话一直都是贺建国接的:“喂,哪位?”
贺长风道:“爸,梁老那里我已经去过了,东西都给了。”
“哦,那就好,那是我老首长,以前对我挺照顾的。”他接到儿子电话紧紧的攥着电话,生怕漏听了一句。
贺长风道:“爸,我上次带的干菜,这边很受欢迎,我想在京城做个分厂,现在地方已经找妥了。但还缺人,我寻思让栓子过来帮我,您再给我指派两个人,其余的,我就在当地雇人了!”
贺建国倒吸了一口气,儿子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清楚。但合在一块咋听不懂呢。他们一个村的小厂子在县里都不出挑,分厂开到京城去……
贺长风又说了几句话,大意就是用火车运干菜,有多的都带过来之类的。
一共说了五分钟,贺建国心疼电话费,连忙叫停。挂了电话半天没回过神来。
电话就在村委会,这里还有其他干部呢,这会儿凑过来,好奇道:“谁的电话啊?”
贺建国收拢了一下情绪,笑骂道:“是长风,这臭小子,在北京也不安分。快把村里大喇叭支起来,我得把这个消息告诉全村,长风把干菜厂建到京城去了。”
冯守义他们全愣住了。这贺长风,真不一般!
他要做的事儿,大伙儿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