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猪是村里给知青所下达的任务, 白秋去了知青所传达。
知青所的人一听养猪,女孩子就摇头了,虽说下乡干农活累一点, 但是女同志并不像男同志那样辛苦,再说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男同志有些意动, 尤其是黄晓, 他的体能跟白秋差不多,之前秋收差点没给他累死。养猪这这事儿提起来比种田可轻巧多了。他刚要举手,陈星河就看了过来:“一个猪崽子也得十几块钱,这要是养死了, 估计就要从自己腰包里出了。”
他这一句话让黄晓一凛, 他差点忘记了以前从未养过东西,猪崽子可要不少钱呢。真要是养死了他可赔不起。
陈星河继续道:“再说养猪味道也大,冬天还好一些, 到了夏天可怎么办?再说谁能保证就给猪养胖。”
他这话一落, 周围的人更是打消了几分这个年头。
白秋皱着眉头对陈星河道:“知道养猪是个难事儿, 村子里平日都挺照顾我们的。好不容易派发下个任务,但大伙儿却推三阻四的, 也不太好。”
陈星河被白秋的话一噎说不出什么来,但他一提起养猪脸色都变了。尤其黄晓的床铺挨着他, 要是他真的去养猪。陈星河连夜都得买火车票。
白秋道:“这个事儿,大家再想想,有愿意的来找我。”
白秋从屋里走出去,屋子里外头完全是两个温度, 幸亏穿了棉袄,把衣服拉紧往回走。
才走了几步就听邮差喊他:“白秋,有你的信!”
薛海走了之后一个月给他来了三封信, 再加上刘工也给他寄过一回书,村里的邮递员都认识他了。
白秋接过信,随后把信揣在兜里。从昨儿夜里就开始飘的雪一直在下,村里的人闲不住,哪怕没有农活也会在出来溜达,但今儿实在是天冷,这一路上愣是一个人都没碰见。
那邮递员把信件交到他手里,也骑车回去了!
白秋快步回到贺家,进了走廊就拍了拍肩膀上的轻雪散了散寒气,就闻到厨房里传来了一阵肉香了,白秋寻着味道找过去,发现贺建国,贺小三,贺小四都围在锅边等着呢。兰桂英从后院掀开门帘子进来,从后院的棚子里拿了一把粉条。回来瞧着他们笑道:“还是吃肉积极啊。”
大鹅早就切成块放在大铁锅里炖呢。白秋瞧着还得炖上四五个小时呢。道:“姨,用不用帮忙?”
兰桂英现在就稀罕白秋,瞧着白秋刚从外头回来就要帮他干活儿,再看看这爷几个就知道吃,瞪了他们一眼,随后扭脸看白秋的时候就是些笑意道:“不用,你回去歇一会儿。中午咱们开饭,今儿杂粮蒸馒头。”面早就和好了,等一会儿发起来了再上锅。
贺建国也挺馋的,可是见着白秋多少还有点不好意思,此刻干咳了一声道:“小白啊,养猪那事儿你跟知青说了没有?”
“说了。”白秋有些迟疑。
贺建国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养猪的条件实在是艰苦,人也得住在猪圈的旁边。”肯定不如住在老乡家或者知青所的环境。
“还要住过去?”白秋刚刚听说。
贺建国道:“那是当然了,猪可是咱村的重要财产。”就怕村里那几个游手好闲的混子,馋蒙圈了,再把他们的猪给偷出去宰了吃,得在那边看着。
白秋道:“在哪儿啊?”他来村里这么长时间还是头一次知道村里还养猪。平日在村里溜达的时候也没看见过。
兰桂英笑道:“怨不得你不知道,养猪的地方挨着牛棚,是最偏的地儿。”许多人一年都去不了一回。
白秋一听到牛棚脸上有些异色。《七十年代小福女》的书中他就是死在牛棚里,对那里没什么好印象。含糊的应了一声,随后就回去了。
他当知青队队长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顺风顺水的,大家都不爱去,他对那个地方又有心里阴影,这可怎么办?回到屋子里,贺长风又不在房间里,脑子里一团浆糊。
脱下衣服的时候正好看见信封的一角,他打开看了一下,这封信竟没写寄信的地方,只写了他的地方。邮票是一个十二钗的仕女图,白秋拆开,发现里头只有一行字:你父亲的下放地点在……
前面写了一长串地名,后面的村子写的是大牛村,而且三年前就到这边了。
这是京城的来信。
白秋看到这个消息浑身开始颤抖,心脏剧烈的跳动。原来天底下还真有这么巧的事儿。他跟父亲相隔不到三千米。
他拿着信,顿时跑了出去。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父亲,刚出来,就被兰桂英给叫住道:“干嘛去,穿好衣服啊。”
带着白秋回屋把棉袄拿着。
兰桂英道:“哎,中午回家吃饭,别忘了。”她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瞧着白秋火急火燎的出去,随后对贺建国道:“你呀,就不能让人消停一会儿,好端端的养什么猪啊,眼看就要过年了真是不够折腾的。知青所那边的人一个比一个精,这事儿你不是让小白为难么。”
兰桂英是真把白秋当孩子疼。
贺建国正在屋子里找酒,好不容易中午炖肉吃,自是想喝几口,听到兰桂英这抱怨的话,贺建国倒是不以为意,道:“多锻炼锻炼对小白有好处。”在哪儿都是大集体。就人的地方就有这些乱遭事儿,现在躲了以后也躲不了。
兰桂英瞅着他打酒就来气道:“明明是你没事儿找事儿,大道理还不少。少打点。留点过年来人的时候喝……
白秋在贺家的时候已经稳定不住心神了,出了门更是一路跑过去的。他心里砰砰跳,就想要找到父亲,连周围有人跟他打招呼他都听不见了!
栓子挠了挠头发,看着白秋里去的背影有些纳闷,没走几步又看见贺长风,他这个人还八卦,瞧着贺长风道:“最近又有啥事儿?”
贺长风被他问的一头雾水。道:“没事儿啊。”
栓子道:“那白秋啥事儿那么着急,刚才我喊他两声都没听见。”
贺长风皱起眉头道:“他往哪跑。”
栓子用手点了一下,道:“瞅着那个方向好像是出村的方向。”
贺长风眼神一凛:“行了,你先回去吧。”说完就追了上去,到了村口发现连个人影都没有。雪好像越下越大了。一片一片像羽毛一样往下落,贺长风有经验,这是要大降温啊。白秋去哪儿了?
白秋此刻到了大牛村,他还是第一次来,刚来就迎头碰见个婶子,瞅着白秋脸生,道:“小同志,你来找谁?”
白秋道:“我是陈家湾的知青,想去找这边的知青有点事儿。”他说着。
两边住的近平常也走动。白秋一看就是长辈们喜欢的样子,东北人热情,大雪的天给他指路都怕找不到,正巧也没别的事儿,索性带着他去了知青所。
白秋过去敲了敲门,没一会儿里面就有声音传出来:“谁啊?”听着里头也是热热闹闹的。
白秋应了一声,里头有个圆脸的姑娘开门,瞧见白秋顿时睁大了眼睛:“你就是陈家湾的白秋小组长吧。”
她这一句话,里面立刻有人出来了,道:“在哪儿呢,我看看。”
白秋没想到自己还是一个名人。他没见过这个姑娘,但瞧着这个姑娘对他却不陌生的样子。
白秋道:“你认识我?”
“我跟陈璐是好姐妹。她总跟我说你。我叫刘婷,快别站在外头说话了,进来吧。”说完侧过身让白秋进屋。
白秋道了个谢,随后在门口打扫了一下雪才进屋。
大牛村可是老牌的先进村就是财大气粗,知青所修建的也比他们那的要好。屋子里不光烧的热炕,还有两组准暖气片呢,屋里一共五个女的,十个男的。
听说白秋来了,男知青们还好,女知青全围过来了,笑嘻嘻道:“果然俊俏。”
“早就想认识认识你!”
“我们正在玩成语接龙呢,你要加入不。”几个小姑娘热情大方的说着。
白秋的女孩人缘一向不错,就是那些个男知青对他没那么热络。
白秋道:“谢谢你们,我是听说你们这有一个养猪特别好的同志,想来咨询一下相关的问题。”
男生当中有一个黑胖的男知青出来了,一看他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村里的乡亲呢。
他道:“我叫孙子昂,带你去看看吧。”
白秋点了点头。
刚才开门那个叫刘婷的女知青道:“外头正下大雪呢,哪天在看吧,反正猪在哪儿也跑不了。”想要留白秋在这边多呆一会儿。
刘婷从未跟白秋接触过,估计是陈璐经常夸奖他,没啥事儿也会过来串串门说说话啥的。她看着白秋就跟看见老熟人似得,一点都不陌生。
白秋道:“去看看吧!”
孙子昂听到这话,立刻换上棉袄带路。
刘婷在旁边道:“一天不见他的大肥猪就开始想。”平日里孙子昂写文章差大家不止一星半点,但养猪这个事儿找到了自信,被大牛村的村长夸了不止一遍,还带好多人过来参观。
他也很喜欢带人过去显摆一下。
路上白秋问道:“你来这边多久了?”
“两年了。”他其实是个老知青,但是今年初才被村长发掘出来养猪的天赋。
白秋又说了几句闲话,话里话外的往牛棚那边带。
孙子昂也不疑有他,道:“我们村牛棚里现在就一个犯错误的,叫白孟举好像快死了……”
白秋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还想再问问,孙子昂道:“你怎么对他感兴趣,该不会认识他吧。”想了想道:“你们都姓白呢。”不过他也知道不可能,笑了笑又说上他心爱的大白猪了。
白秋脸色发白,一眼看见还以为是被冻的呢。
但是白秋的手却仅仅的攥着,指甲掐在肉里都没有疼的感觉。
很快他们就去看猪了,二百多斤的大白猪胖墩墩的,猪舍里很干净,大概是大猪看见孙子昂来了,哼哼的要吃的。
孙子昂对白秋道:“刚带回来的时候就是个小猪崽子,村里说,等年前年后就送到屠宰场去。”他还挺期待的,村长承诺给他二十块钱当补助,这让他很兴奋。前一阵知青补助他们的队长私自就买驴了。
眼看就过年了花钱的地方多,村长承诺给他这二十能解决大问题:“来年村长会多养几头。”
白秋道:“我们村的猪怎么都胖不起来,能不能教教我们?”
孙子昂听见白秋这话却显出了几分为难之色,道:“这……其实也就是多吃多喂,要打防疫针,定是清扫猪舍,别的也没啥。”他的眼神里有些躲闪,之前村长特意跟他讲,不让他把那些秘密说出去。
但他老实,撒谎也不像人家那么利落。
白秋嗯了一声,道:“我想去看看你们牛棚啥样……说实话村里可能任命我去看牛棚和养猪。但是我没看过不知道咋弄。你带我去看一眼呗,说不定能学到点啥。”白秋说着。
孙子昂一听道:“行啊。”反正不继续问他养猪相关的事情就好,他很乐意带白秋去牛棚看看。
今天下大雪,牛棚那边也没有看管的人了,这边知青所虽然比他们的阔气,可是牛棚却比陈家湾的还要简陋,就一个茅草的房子,从外头的窗户往里面一看,像蹲监狱似得。里头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床铺都没有。只有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靠在角落一动不动。
白秋心都被揪起来,要不是知道那人是他爸,他几乎认不出,心都提起来了。道:“他怎么不动弹啊……”
孙子昂道:“不知道他平常也呆呆的,现在不怎么吃饭,快不中用了。”随后还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年。”
白秋心里大痛,咬住舌尖才勉强定住不让他显露出太大的异样:“那我先回去了。”
孙子昂道:“我们今儿弄锅巴,要不一块吃呗。”
“不了。”白秋说着,告别了孙子昂,转身的时候眼泪才掉出来。他一刻也不能等了,必须马上要把他爸给弄出来。
天寒地冻的外头还下着雪,白秋一掉眼泪,刺骨的冷风一刮,脸上像是多了很多蚂蚱口似得生生的疼。
他刚从大牛村出来,就看见贺长风在村口,瞧见他顿时快步的走了过来。刚想训斥白秋不该乱跑,随后就看见他眼圈红红的好像哭了。
心中一紧顿时道:“怎么了?”他还是头一次看见白秋哭,心就像是被谁打了一拳似得,他这话刚一落音,白秋就钻进他的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白秋性子使然,连哭都是极为克制的,可停在贺长风的耳朵里那可是一声声,让他的心都碎了。
“长风哥,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白秋从怀里抬起头看着他,极力控制他的眼泪,连声儿都是颤抖的。
贺长风道:“你先说说什么事儿。”
“对不起我骗了你。我爸不是工人,他是教授,他被带去调查之后一直没回来。所以我一直都希望能找到他……现在我找到了,他在大牛村的牛棚里受罚又生了病。能不能让我过去照顾他。”大牛村跟陈家湾的关系一向很好,他去求求大牛村的村长,说不定能答应他。
贺长风呼吸一顿,随后眉头紧紧的拧起来:“什么?”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白秋成分不好,而是:“你篡改了身份信息,这要是被人查出来肯定得吃处分的。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当初白秋插队做知青,都是要报名字什么的,白秋改了他父亲的名字,这才顺利通过。
这要是被查出来问题可就太大了,再说他爸是老顽固,平日里坚决的听上头的指挥,从来不做任何违反纪律的事儿。这消息要是曝光就是再喜欢白秋,也不可能让他这么逍遥。白秋说不定都要劳改处分。
白秋道:“我愿意挨处分,只要能给我跟我爸分到一块去就成,长风哥,你最聪明,帮我想一想好不好?”他说话都变得抽抽噎噎的。
贺长风瞧着他哭的脸都冻红了,心里有烦闷的要命。这事儿可大可小,他是村长的儿子,平日非常谨言慎行,一旦要是叫村里的人抓住小辫子,不光是他连他家里都要吃瓜落。这种事儿怎么好做呢?但偏偏跟他开口求情的人是他家小知青。
贺长风道:“白秋,你……”理智上想说让他别管了,熬过几年之后平安的回城,岂不是很好,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那可是白秋的父亲啊。
白秋刚才昏了头了,被他这为难的样子稍稍有些清醒一点,随后底下头道:“小村长,你就跟兰姨和建国叔说下,我不回去了!”白秋刚哭过一通,现在声音很轻,可饶是这样也能让人感觉到他已经用尽力气了。
贺长风心重重一跳道:“你想怎么样?”
“就用那个办法!”白秋哭过之后,反倒冷静了下来。
“胡闹。”贺长风真的生气了,额头上青筋都起来了:“你以为你举报你自己就能去一处么?这事儿听我的!”
“你没必要掺和进去。”白秋说着。
贺长风哪能不管,他要是前脚不管,后脚小知青就得把自己给折腾进去。好不容易养了点肉,再叫他折腾下去,那一口口好吃的算是白喂了。
贺长风不可能袖手旁观。但是这事儿的确难办,道:“记着,你欠我个人情。回家等着我。不许跟任何人说。”他忍着怒气走了,反正刚才听见白秋想糟蹋自己的时候就憋着一口气。
“长风哥……”白秋喊着。
贺长风头都没回出村了,那方向赫然是去大牛村。白秋也不知道贺长风要去干嘛。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站在大雪里等了二十分钟,身体都快冻僵了,但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还想继续等,就听远远的兰桂英叫他。
白秋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兰桂英看着他的脸色吓了一跳,道:“你在这边干啥呢?快回家吃大鹅了。”
白秋道:“看雪。”
兰桂英道:“雪有什么好看的,这边一年下半年的雪。你们老家那边不怎么下雪吧。”每年都有南方来的知青因为看雪闹笑话。
兰桂英道:“长风呢?”以前他俩总在一处。
白秋道:“不……不知道。”
兰桂英道:“唉,他呀,一天天就是看不着个影儿,咱不等他了,先回去。”
随后拉着白秋一块回家。道:“这雪天感觉不冷,但要是多呆一会儿身体都僵了。一时半会儿都缓不过来。这天最好哪儿都别去,就在家里呆着,要是冷大劲儿了,耳朵容易冻掉了。”
白秋嗯了一声。
兰桂英又开始夸奖了起来:“长风要是有你一般懂事儿就好了。”她就喜欢乖巧的。
这话以前兰桂英也总说,可今天说出来让白秋格外心虚,他当不起这份夸奖。
回到家里。白秋刚才在外头没感觉,到了家中被热气打的脸和手脚像针扎一样的疼。耳朵和脸没一会儿就滚烫了起来,浑身更是直打哆嗦。
兰桂英瞧着他道:“知道冷了吧,下次看雪就在屋子里看,再不济去院子里等冷了再回来!”
招呼白秋吃饭。
大伙儿都已经落座了有大鹅炖粉条,用盆装的。还有一篮子的馒头,还有农家大酱和一小盘酸菜芯儿。
在东北酸菜芯儿酸中带着一点清甜吃起来口感脆爽,在燥热的屋子里就跟小零食似得。孩子们喜欢空口嚼着吃。大人嫌滋味不够还会蘸酱,酸甜咸脆,滋味尽占了。
大鹅是用铁锅炖的,早就脱骨了闻着就香,但白秋此刻一点胃口都没有。看着满桌的饭菜,心不在焉的,时不时看一下大门,就盼着贺长风能出现。
贺建国道:“小白吃菜啊,锅里给老二留了。”
兰桂英也道:“对,咱吃咱的,不用管他。”
白秋虽然嘴上应着但是吃不下,就吃了小半块的馒头,连口菜都没吃就下了桌。
其余的人都顾着吃下雪的第一顿大鹅,也没太关注白秋。白秋回到屋子里,心像是放在炭火上烤一样,不知道长风哥到底弄的怎么样了。
过了一会儿听到外头悉悉索索捡桌子了,贺家人都吃完了。白秋连忙过去刷碗。他现在心里太慌了,宁可让做点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也好。
白秋刚刷完碗,贺长风就回来了,白秋瞧着他,整颗心都系在他的身上。
这贺长风也坏,从外头到进屋压根就没看白秋,弄的白秋心里更是没底了,连忙跟了上去。
贺长风也知道他回来的晚,直接去了厨房,打开锅盖里面果然有给他留的饭菜。
随后就从筷子篓里拿出一双干净的筷子,准备开始吃,白秋在旁边道:“长风哥……”
贺长风大口大口的吃着粉条和馒头,抬眼看了一眼白秋:“吃完饭再说。”
贺长风也是饿了,吃饭速度非常快。
白秋一直在旁边等着来着。等他吃完,道:“人接回来了。”说完叫白秋去猪圈那边,他已经安排好了。
白秋一听,连忙道:“谢谢长风哥。”
贺长风听到这一声眼里松快了一下。白秋惦记着他父亲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出去了。
贺长风则是去了贺建国的屋里,贺建国正带着老花镜看报纸呢。都是村委会的老报纸,以前已经看过几遍了。贺长风进来的时候贺建国连头都没抬,道:“下次吃饭早点,越来越没规矩了,让一大家子人等你一个。”
旁边的兰桂英在缝着衣裳,小孩子长得快,衣服经常是改了又改。这不,半个月前的衣裳现在穿着又小了。
贺长风坐在炕桌前,对他爸道:“爸,跟你说个事儿。”
贺建国啪的一下把报纸合上,道:“啥事儿。”
饶是贺长风,也顿了两三秒,道:“那个大牛村他们不愿意交换养猪技术。我说帮他们把牛棚里的那个人换到咱们这,他就愿意了……这事儿我应下了。”
贺建国听到这个消息,顿时道:“这大牛村的老东西也太不是物了,他们村就剩下一个劳改,其他的平反的平反接走的接走,咱们村里还有五个呢。你张罗这事儿干啥。明年他们在党代大会上又有的说了?”他不乐意,之前都接手他们不想要的一个知情了。现在又把劳改弄到他们村里,这啥意思,他们村又不是垃圾箱。
贺长风第一句话说出来,剩下的就好说了:“反正咱们债多不痒,虱子多不愁。怕啥。对了,我跟小白已经决定过去养猪了,您老就瞧好吧,等明年分猪肉多给我们记一功。”
贺建国拿起手中的报纸卷成个筒形就要论起来打贺长风:“熊玩意,主意太正了……”
被贺长风敏锐的躲过去了,道:“就这么定了!”说完道:“我们今儿就过去住,提前感受一下。”
贺建国气的不轻,这么大的事儿他也不提前跟家里商量,一个人就做了决定,怒道:“滚吧,过年也别回来。”
这下兰桂英也顾不上做衣裳了,起身道:“长风,这么晚了哪儿去。要去也不急于一时。那可啥都没有呢。”
贺建国道:“让他滚。”
兰桂英眉毛一横道:“你说啥,凭啥让我儿子滚。你个老棺材瓤子,别把你当村长那个做派拿到家里。告诉你,我可不怕你。”
贺建国一见兰桂英火了,气焰也灭了下来。
但兰桂英也没阻止的了贺长风,见他抱着铺盖卷就走了,给兰桂英气的够呛。
贺建国一看,幸灾乐祸道:“该,都是叫你惯的。”
兰桂英本来也对贺长风挺生气的,但一听他在旁边加刚,顿时道:“这事儿都是你惹出来的。你好像是有毛病……大过年的养什么猪。”
贺建国脸上那笑意僵在脸上,臊眉耷眼的看了自家媳妇一眼:“就知道说我。”
……
白秋去了猪圈那边,猪圈的那个人早就被贺长风打发走了。他进了房子里。这房子一直有人住,但是住的也邋遢,白秋进去就看见他爸白孟举了,白秋道:“爸。”他这话一落,眼泪就涌了上来。他爸爸的手上全都是冻疮,有的都已经流脓化水了。
白孟举被关押的时间久了,有些呆滞,白秋连忙给他爸扶起上了炕。随后开始烧火。这边虽然没有煤炭但是有柴火,又烧起了热水,在角落里找到一个干净的盆,涮洗了几下。白秋能干。又有强迫症,屋子里简单收拾了。
虽然没有细拾到,但是已经比之前顺眼不少,炕上也暖和,他给父亲脏的都已经梆硬的衣服换了下来。是一层一层的剥下来的,穿着衣裳的时候还觉得人肿肿的,可是脱下来才发现他瘦的厉害,完全就是皮包骨。
白秋看不了这种,看一次眼泪掉一次,找了一个干净的棉布,用水打湿之后给他擦拭了下身体。顺便检查一下他身上的伤口。
擦几下棉布就黑了,洗几水水也黑了,白秋换了三次水才给他爸爸彻底擦洗干净。
手脚上的冻疮很厉害,他的膝盖那里也有伤,稍微一动,白孟举就发出呜咽的声音。
白秋吓的不敢动弹:“真的很疼么?”
白孟举也不回他,炕上虽然热但是屋子凉。白秋把自己的棉袄棉裤脱下来给他爸换上。白秋在男人中属于清瘦的,他爸骨架比他大,但穿他的衣裳正正好好。
白秋摸了下他的额头倒是不烫,找了个刀片给他把脏乱的胡子给刮了。
他头上生了虱子索性把头发也刮掉了。没了这些茂盛的毛发,倒显出几分昔日的模样,只是也老的厉害。
白秋道:“爸,我是白秋啊……你认不认得我?”
他爸的眼睛无神,一点反应都没有。白秋擦了擦眼泪道:“爸,以后我照顾你……妈跟弟弟出国了,你放心吧,大家都好。”
“我不知道你在这边,你说巧不巧,我们俩就隔了一个村子,就跟老天爷安排的好。”
“这次是小村长帮忙,我欠了他的。”
“听说所有人都快平反了,等到那时候,我们一起回家。”
白秋瞧着他爸对这些话都没有反应,心里别提多难受了,但是很快就打起了精神,不管怎么样他找到了父亲,已经是上天的厚待了!白秋把手搭在他的手上,说来也奇怪,他爸对他说话一点反应都没有,但只要看见他,就像是漂浮的小船终于靠到了码头一样,有他的地方就是家。
白秋平日里最是听话稳重的,这会儿道:“这一辈子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我们都要好好的。”明明很普通的话说着说着还委屈了:“爸,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平常我不敢说。我其实喜欢男人,很小就发现了。等你好了,你再打我行吗?”
一直对白秋说什么话都没反应的白孟举,突然把另外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白秋心里一惊,看过去白孟举眸光涣散,人也看起来呆滞,白秋低下头就知道是他太奢望了。
就在屋子里一片沉寂的时候,贺长风来了。不但人来了还带着两床被子和枕头,一进来就看见白孟举已经不像之前流浪汉那模样了。看着白秋道:“我跟我爸说了,咱俩以后来养猪。”
白秋有些感激,知道这样就能方便照顾他爸了。道:“长风哥谢谢你,我一个人就行了。”他比谁都知道贺长风在村里多重要。这边离贺家也远,就是他愿意,村长跟兰姨也不能答应。
贺长风道:“我也学学,养猪也不是个轻松的活儿。再说明年咱村也多养几头,你一个人整不了!”
贺长风从裤兜里掏出半盒冻疮膏道:“喏,家里就剩下这半盒了。”
外头天都黑了,他本来打算明儿再去供销社买点的。
白秋一脸感动的看着贺长风。贺长风有些不自在,揉了一把白秋的脑袋。道:“行了。”他一个北方人,不喜欢别人跟他太客气,尤其是他家小知青,成天谢来谢去的怪生分的。
白秋给他爸的手脚都涂上厚厚的冻伤膏,随后给他放在炕头,那边要暖和一些,白秋睡在中间,贺长风在炕梢。
屋里实在是太冷了,像这种冷屋就炕头那一点温暖。白秋把被子都给他爸盖上,自己只能跟贺长风盖一床,这边可比贺家冷多了,白秋有些对不住他,道:“冷的话就靠近点。”这样可以互相用体温取暖。
白秋一放话贺长风那里还能客气的了,直接把小知青抱的牢牢的。
第二天一早白秋要去添置东西,买米买粮。有薛海父亲给的两千块钱,在钱财上真不缺。贺长风道:“我去买吧,你照顾叔叔。”贺长风要走,白秋叫他:“哎。”
贺长风一回头,白秋帮他把上下扣错的扣子解开,整理了一下,道:“多买点细粮,尤其是大米。”他爸这些年身体亏损太多,细粮好克化,他打算熬点大米粥,养胃。
“嗯。”贺长风出去,耳朵都是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