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一阵诡异的沉默开始蔓延。

人生阅历丰富,纵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严父收敛了笑容,眼中流露三分茫然、三分困惑以及四分不可置信。

他本意是想要表达对自己儿子的认可,然后另外出于对洛十方的欣赏与感激决定将其收为义子罢了。

怎么这俩小年轻就直接在他的面前山盟海誓了呢?

严父看向了钟叔,发现钟叔也跟按下了暂停键一样,变成了一帧静止不动的画面。

直到在觉察到他的视线后,钟叔才用惊喜交加的语气说:“恭喜啊,老爷,少爷终于觅得良人,从今往后,咱们也终于可以安心了。”

严父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一时也顺着钟叔的话,点了点头:“是啊,可以安心了。”

与其他思想保守的家长不同,严父思想开明,以前见过、听过无数痴男怨女、爱恨情仇的故事,且都是真实发生的,因此除了每年会安排几次宴会,让不爱社交的严渊强制参加外,并不对儿子的择偶制定标准。

只可惜,严渊活了二十几年,连感情的萌芽也没有出现过。

这让严父和钟叔两个当长辈的,很怀疑严渊是不是性冷淡甚至精神上出现了问题。

奈何每年一度的体检检查,严渊的所有指标都属于正常,所以他们只能像绝大多数长辈那样,操心起孩子的终身大事。

严父相信自己儿子看人的眼光,且严家发展到今天,也不必求什么门当户对,只要带回来的……是个人就行。

至于血脉延续什么的……严父喜欢孩子,但实际上不太看中这些。

“富不过三代”并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建立在无数历史教训上总结出来的一个论点,甚至逐渐向“事实”靠近。

衡量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并非血脉,而是品质。

归根结底,人生还是自个儿走出来的,儿孙自有儿孙福,操心太多是不会幸福的。

但!是!

严父已经做好了将洛十方当成是亲生孩子看待的准备。

结果,这俩小子一起弯道超车,直接将他撞了个稀里哗啦。

严父狠狠地反思了一下自己,为什么双方进行的对话会形成如此强烈的分歧,然后便发现站在各自的角度,他们所说的话的确可以被赋予不同的含义。

双方都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华夏文化真是博大精深。

短短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严父的心路历程无比崎岖,完全可以成为他这辈子最难忘的时刻之一,比跟商场上的对手博弈还要刺激。

哎……自家霸道精英的总裁儿子,居然成了“妻子”那一方……罢了,罢了。

而这看似短暂实则漫长的僵硬与沉默,让严渊和洛十方有些不解。

最终,两人觉得是老人家太高兴了,需要给个反应的时间。

就这样,严渊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少了一个义兄弟,并且多了一个父亲认可的恋人。

“倒是不意外。说起来,这是去年过年的事情吗?”

为了压惊,严父来不及细细品味,便将杯盏中的好茶以优雅的姿态一饮而尽,然后给自己又倒满了一杯。

一旦开辟了新思路,那么脑洞就可以无限放大。

自家儿子就从来没有带朋友回家过,更别提同床共枕了,甚至不惜远程办公也要“死皮赖脸”地跟对方整整一年,不是因为爱情,又能是什么原因?

这一回,震撼的人就轮到严渊和洛十方了。

为了避免父母担心,长大成人后的孩子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

严渊也是如此,并没有对严父透露自己当时被恶人盯上的事情,却没想到自家父亲不仅开明,洞察能力还如此强大,居然早已觉察到了他们两个当事人都没能发现的“蛛丝马迹”。

“不是,一年前……我们还只是好朋友而已。”严渊觉得严父的身形又高大了些许,垂眸道:“我们是在几天前才确认的关系。”

严父慈祥一笑:“正常,哪怕是一见钟情,也要先从朋友开始做起。”

钟叔也附和道:“少爷可还记得老爷为什么要鼓励少爷多多参加宴会吗?少爷单身多年,未曾有过喜欢之人,宴会上若是少爷遇到了值得交往的先生也好,女士也罢,都是可以接触的,老爷也是用心良苦啊,早就暗示了少爷您应该抓住自己的幸福。”

严父平静颔首,即便他本人没有想那么多,现在却要努力挽尊。

洛十方不出意外地对严父更加钦佩起来。

不过实际上,今天严父将洛十方和严渊叫到祖屋来,并不只有“想要将前者认作义子”这一个目的,只是出乎意料的结果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彻底冷静下来后,他也立刻放开纠结,主动转移了话题:

“好了,今晚我叫你们过来,还有别的有意。渊儿,是时候跟你说明,我们严家的真实身份了。”

——身份?

严渊不明所以。

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来没听过自家有什么别的身份。

当然,严渊被蒙在骨子里,洛十方就更不可能知情了。

“知道为什么每年春节,我都会呆在祖屋,却不允许你们这些年轻一辈的人入内么?实际上,我们严家是守护封印的守门人一族,祖上也曾经出现过天师,只是在老祖宗坐化后,咱们严家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资质强大的天师,与玄门界的联系,就只剩下那点弱小的封印了。”

若是还没经历过灵异事件的严渊听到严父的话,第一时间脑子只会冒出“荒唐”两字。

但接连几次经历过不小心就会演化为灾难的灵异事件后,严渊的接受度格外良好。

“十方,你怎么看?”

洛十方摇了摇头:“唔,我也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情。”

严父见状,无奈之余又有些心酸:孩子长大后,就会下意识地走远。瞧瞧这才多久,最先寻找的依靠就不是父亲了。

“咳咳。”

严父轻咳两声,解释了起来:“在妖魔鬼怪横行的那个混乱年代,正统玄门界与邪魔外道分庭抗礼,互相安插棋子,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也就是那个时候,邪魔外道制造许许多多的大小通道,有很大一部分没能得到填补,甚至于百年前乃至更久远的年代所立下的封印出现了动荡。”

洛十方恍然大悟:“这段历史我曾经在正统玄门界的教科书中学到过,从腐败黑暗的封建王朝晚期开始,妖魔祸世,持续大约有一百五十年的时光。”

严父:“不错,也正是在那段时间里,正统玄门界便隐秘地将守护封印的势力进行了分割,除了明面上的各大门派负责守护比较重要的大封印外,还有一些家族负责守护小封印。我们严家,就是众多家族中的其中之一,目前正在衰弱的后家也是如此。”

“那么赵氏集团……”严渊皱了皱眉。

“不是。”严父果断地说,“有的家族已经落寞,甚至归于乡野,而有的家族则因为在各行各业的建树走向强盛。赵家起来的时期很晚,跟我们不是同一个时期。或许有别的赵姓家族,也掌管了小封印,不过出于年代及保密性的原因,守护封印的家族之间,能够碰上的几率并不大。至于目前,多亏了时代发展以及科技进步,正统玄门界正在适应其他的变化。”

洛十方大概已经明白了严父的意思。

严家按照传统,作为“守门人”看守以前遗留但尚未解决的封印,避免其他世界的妖魔鬼怪以及灵界人入侵人界。

那么这次他也被叫来,估计是与这个封印有关。

果不其然,严父接下来就说:“十方,我认为你或许可以暂时镇压这个封印的隐患。”

“如果是封印的话,我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加固,我会尽力而为,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洛十方不解地说,“严氏集团在业界的地位举足轻重,这个封印的所在地又是帝都,无论怎么看,这个封印都应该被最早得到解决,为什么会留到现在?”

严父不由得苦笑。

“所有的封印都是在当年经过评定的,我们分配到手上的封印隐患规模小,稳定性较好,因此比较安全。但它本质上,依旧属于千年以前的古代封印,且与日月星辰的天体有关,十分神秘。”

“以前封印状况良好,我们倒也能够安心静守。可这几年来,封印出现了一些未知的变化,虽然经过重新检测,并没有泄露什么隐患,但我们咨询过特殊部门的四级强者,仍旧一知半解,于是只能继续放着。”

如果说当今世上,哪个门派对日月星辰的天体相关修炼知识最有研究,那么占星观当之无愧。

但是加入占星观的门槛极高,有一句话叫做“宁缺毋滥”,占星观完美地贯彻了这一点,因为具备合适资质的人才越来越少,占星观也就逐步凋零了。

当然,比洛十方更加精通阵法之道的四级强者绝非没有,既然那些四级强者都失败了,那么洛十方也就只能试试看。

“还请岳父带我们前往封印的位置。”

“岳父”两个字险些让严父破功。

但好在他还是把持住了:“你们两个随我来。”

说罢,钟叔将书房墙壁上的灯台向右一扭,只见背面的墙壁上有一个按钮,但是这个按钮并没有被摁下。

又见钟叔把灯台下方一拍,从中滑出一个铁钉状的开关,向内一摁,然后又将灯台恢复成了原样。

这看似简单实则无比套路的操作,看得洛十方和严渊略微发怔。

严父便解释道:“封印非常重要,因此我们便也采用了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开启机关是一整个环节,当中任何一环出错,都无法让通往封印的密道开启。”

四人出了书房后,一路来到被封闭的院落左侧,然后又在一处假山中开启了机关。

最后,密道出现在一间打扫干净的客房里。

“明明有宗祠,结果居然是放在客房里……”洛十方啧啧称奇,这种落差感一般人想不到。

但是隐瞒得如此严密,的确能最大程度地保护封印。

密道比较狭窄,距离地面大约有十米的距离,而等到视线变得开阔后,他们的眼前便呈现出一个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复杂法阵。

光芒并不强烈,只是当环境昏暗的时候,便格外抓人眼球。

“以前封印是不会发光的。”严父不解地凝视着封印,并没有擅自踏入其中,“封印的变动,很有可能意味着它被开启,可是我们并没有对封印做什么,照理来说它是不会自动开启的。”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北斗七星,除此之外,还能看到四方圣兽和二十八颗星宿的存在,复杂之程度,让洛十方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现代法阵更偏向于精简,但威力也比古时小了很多。

封印的种类,洛十方没有看出来,但隐约能够觉察到这是一条通道。

封印大体有两类,一类是将妖魔鬼怪封禁在某个独立的夹缝空间内的封印;令一类就是充当通道大门的作用。

眼下严家守护的封印,便是属于后者。

“这个封印非常复杂,像这样的制式应该是距今一千年前才会使用的古代法阵……”洛十方眉头紧蹙,一个独立且完整的法阵,的确只是一个小型的封印罢了,“不过你们确定这个封印本来就是这样的吗?”

严父和钟叔面面相觑,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我们无法确定。”

洛十方摊开手,认真地说:“它被不知道是什么的人,添加了另一种法阵,并且是与华夏体系截然不同的西方体系的法阵,互相勾连之下,令得这个封印开始动摇,但是这个被添加的法阵同时还具有压制封印避免突破的作用,真是诡异。如果是想要破解,就得请来两个所修体系完全不同的强者,光凭我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严父和钟叔难免有些失望。

“罢了,既然十方你没有办法,那么这个问题就暂时交给我们处理……”

洛十方:“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虽然不可能破解,但是如果干扰这个法阵的运行,我还是可以做到的。我之所以能够看出这个法阵被人以西方体系的手段进行了干预,是因为我多少也有学习一些。”

严父自然非常欣喜,连忙询问洛十方,若需要准备什么材料,尽管说。

洛十方摇头表示:“不需要材料,给我一个晚上就可以完成。不过,岳父是否有什么眉目,毕竟按照机关的复杂程度来看,外人想要抵达这间密室,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有什么强者长期监视这里……”

严父和钟叔自然是仔细排查过的,只是两人即便掌握了一些格斗手段,依旧属于普通人的范畴,只要对方实力够强,可以闪避掉任何的缜密的防控手段。

这也是让普通的家族去守护封印的一个弊端,一旦被强者锁定,那么这个封印破除的可能性就极大。

洛十方划开了自己的手腕,鲜血汩汩流出,看得严父一阵紧张,就差让钟叔拨打救护车电话了。

“没事,我的鲜血就是最好的材料,不会产生太大的问题。”

洛十方的安慰并没有让严父和钟叔松口气。

接下来,就连严渊的精神也开始紧张。

通常而言,洛十方使用鲜血绘符的时候,都是咬破自己的手指或舌尖,需要大量用血的时候,也顶多是划破手掌,但手腕却还是头一次。

一声声悠长低沉的咒文被念诵而出,只见鲜血渗透入封印的缝隙中。

“嗡——”

空气中传来一道嗡鸣,一只眼球形状的魔物缓缓浮现。

这只眼球形状的魔物有篮球大小,幽幽地盯着现场众人。

“魔眼。”

洛十方眼中划过一道寒光,有什么人在监视着这个被动了手脚的法阵。

是谁呢?逆世教吗?

洛十方无法确定。

“严先生,这只魔眼已经被我的鲜血封禁了视线,它的传讯能力被截断了。很快我就要全心全意地描绘阵法,现在腾不开手,麻烦你消灭它,或者给我拖延一些时间。”

严渊当然没有异议,立刻让严父和钟叔往后退了几步,取出问情刺,瞄准魔眼。

兴许是感应到了威胁,魔眼突然释放出一道漆黑的光束,严渊成功闪避后,原来站立的地面就出现了一个碗大的窟窿。

“唰——”

问情刺爆射而出。

魔眼轻盈地闪避后,这一回又释放出几道缠绵的雷光,论攻击力而言,比之前的漆黑光束要弱得多,但是覆盖面却更广,且明显具备了麻痹的效果。

随后,严渊纵身一跃,竟是跳到了墙壁上。

快速行动的同时,与魔眼打得你难舍难分。

问情刺时而攻击,时而防护,被严渊应用得十分娴熟。

但是论起灵力储备,严渊却不如魔眼,面对魔眼的攻击,也主要以高爆发的闪避为主,于是十几分钟后,严渊便开始疲惫地喘气,动作也慢了下来。

就在魔眼放松警惕,准备一招带走严渊的性命时,只见一道白光毫无征兆地袭来,直接穿透了魔眼,喷发出蓝色透明的液体。

魔眼被顺利消灭了。

而同时,远在海外的某处,某个连接着魔眼的西装男人眼睛一痛,远远地觉察到魔眼的消亡后,怒火中烧,阴森的语气中夹杂着浓郁的杀机。

“真是会给我惹麻烦的好侄子!”

……

魔眼的出现,只是一个小插曲罢了,若是洛十方亲自出手,仅仅是瞬间就可以将其消灭,只是如此一来,他的施法就会被打断,到时候得消耗更多的鲜血重新来过,那就得不偿失了。

等到整个封印的缝隙都被鲜血覆盖,且鲜血还额外描绘了一些图文在地面后,整个封印的光芒刹那间彻底消失,只是空气中开始夹带一丝压抑的味道。

“好了,结束了。”

洛十方语音刚落定,他正在流血的手腕便迅速结痂,眼下他除了面色苍白了点以外,并没有引起其他的不适。

严渊拉住洛十方的手臂,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关心与急切:“流了这么多血,没问题吗?”

“大概是没有的,多吃点多喝点就能补充回来。”洛十方咧嘴一笑。

严渊转头就说:“嗯。父亲,我记得你您和钟叔有收藏一些多年野山参,就先拿那个出来应付一下吧。”

用多年野山参应付一下……应付一下……

“没问题。”

这对于严父而言的确不叫个事儿,他也愿意如此。

只是,严父还是想到了一句以前他并不赞同,现在却深刻体会的一句话: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胳膊肘往外拐……

光是这么想着,便不由辛酸了一把。

钟叔感慨道:“老爷啊……”少爷长大了。

严父:“哎……”

野山参的效用的确优秀,洛十方用几根根须熬煮泡茶后,洛十方损失的气血便完全恢复。

顺便严渊也因为内伤痊愈不久而喝了一些,结果居然有些虚不受补。

看着洛十方刚刚洗完澡,仅围着一条浴巾出来的画面,堂堂一个霸总,居然非常不争气地流下了鼻血。

“严先生,你流鼻血了!”洛十方担心不已,“刚才的参茶,你喝得有些多了。”

严渊抹了把鼻下后,努力用冷静的语气说:“我不要紧。”

说罢,便在洛十方奇怪的眼神中,弓着身子走向了浴室。

又因为他修炼的是童子功,目前必须得维持童子之身,所以什么都做不了,便只能凭借冲凉将躁动压下。

第二天从屋子里出来,严渊眼下便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青黑的痕迹。

配合冲了一夜冬季凉水后苍白的脸色和略显虚浮的脚步,那效果简直没话说。

相反,洛十方则是面色红润,精神满满。

钟叔感慨道:“老爷啊……”

少爷看来真的变成大人了。

这么想着,钟叔决定今天煮点红豆汤庆祝庆祝。

“哎,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果然是不知道什么叫做节制。”严父在洛十方的身上盯了许久,越看越觉得这孩子血气方刚,不可小觑,最终还是将后者叫到一旁,叮嘱一番医学知识。

“你们修炼的时候,受伤了记得用药,不要太过粗暴。同时每次修炼的时间也要把控得当,不然适得其反,不利于身体健康。”

洛十方一脸疑惑地应下。

因为参茶喝太多而引发的鼻血,为什么需要上药?修炼的时间,又该怎么把控?修炼为什么会粗暴?

无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