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从另个角度来说,金旭被留置在这里,不仅是为了配合组织尽快调查清楚真相,也是组织在变相保护他,先把孩子打一顿给外面看。

“等查清楚了,一定会帮金副局澄清影响的。尚主任,我们地方上现在没以前那么僵化,不会因为一篇狗屁倒灶的营销号软文就冤枉好同志。上级、我们,都相信金副局。”古飞道。

尚扬纠正他道:“他现在不是副局了。”

“是金队长,我主要叫副局叫习惯了,”古飞道,“以前在白原跟着他做过一段事,他可是我的偶像。尚主任,其实我见过你,金队长以前就给我看过你的照片。”

尚扬知道是哪一张。

刚恋爱的时候,金旭也给他看过,那是金旭从学校官网截图保存的一张尚扬大学时候的照片,金旭身边少数人是曾见过的。

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跟别人说自己。尚扬既尴尬,同时也更能确定,刑警古飞是真真儿的自己人。

他现下更没心思回去休息,心也更悬了起来,甚至怀疑金旭刚才那么轻描淡写,都为了让他放心,没准向他隐瞒了不少情节。

“现在这案子到底什么进展?”他向眼前这位古飞警官问道,”能说吗?挑能说的告诉我就行。”

古飞道:“能说,没什么机密,案情本身不算复杂,就是监控坏了,没有直接证据指向真凶,只能用咱们多年来的老办法,发动群众,搞人海战术,摸排嫌疑人。”

昨天午后,金旭在医院附近办完公事,顺路去找陈医生咨询些神经方面的问题,陈医生下午不坐诊,两人便约了在她的办公室见,两人手机里都能找到约见的微信聊天记录。

金旭把警车停在医院对面车位,步行进入医院,当时已开始下雨,他快步来到办公楼,还没出故障的监控摄像头拍到了他进办公楼的画面。

陈静办公室在六楼,楼层不高,金旭又看到电梯正上行,懒得在楼下等,于是爬楼梯上去。

楼道监控只拍到他进入楼梯间,办公楼监控系统便遭雷击,黑了屏。

约十分钟后,坠落楼底的陈静被人发现,医院保安队随即便冲上楼去查看情况,陈静办公室里只有金旭一个人。

古飞道:“金队进办公室后,发现窗户开着,雨水都浇了进来,手机还放在办公桌上,职业本能让他意识到不对。”

于是金旭立即来到窗边,向下查看,发现有人坠楼,高度原因加上下雨,看不清楚,当时他也不能确定坠楼者身份。

他第一时间准备喊人去救人,马上看到楼下有个撑伞的人走近并发现了坠楼者,既然伤者得到了救助,他就转为立刻拨了110。

打完报警电话以后,他戴了日常随身携带的薄橡胶手套,查看现场痕迹。

医院保安队上楼后,也是在他的阻止下,才没有进入破坏现场。

“110接警系统有存档,”古飞表示金旭的证词都有证据能支撑,道,“能证明第一个报警电话就是他打的,在他之后才有医院职工陆续报警。”

尚扬道:“现场都发现了什么痕迹?”

古飞说:“窗台上发现了和陈静鞋子吻合的脚印,但窗台高度正常,成年人不大可能失足坠落,窗玻璃和窗框上发现了陈静的指纹和掌纹,技术科还原了当时的场景,基本能确定,当时的情况,应该是陈静背对窗外,蹲在窗台上,害怕摔下去,双手紧紧抓着窗框。说起来,她的指纹随时会被雨水冲刷掉,还是金队长第一时间用胶带粘下并妥善保存,我们才能还原现场。”

尚扬猜测道:“这样的话,很可能是在什么人的胁迫之下,她才跳了楼?她在医院有和人结怨吗?”

“这是最有可能的可能。”古飞道,“嫌疑人不好找,我们走访过医院职工,陈静从白原调来才一个多月,还没机会和其他科室的人过多接触。她能调过来,是因为市一院神经科一位老大夫退了休,医生短缺忙不过来,她一来,勤快还热情,神经科其他大夫都非常欢迎她,据和她同办公室的其他医生说,陈静脾气比较温和,也很谦虚,想不出她惹到什么人。”

尚扬道:“那医闹怎么回事?她调来才一个多月,怎么会被医闹缠上的?”

古飞说:“说来也是这女大夫倒霉,她调来市一院后没几天,给一个失眠病人看诊,是长期加班作息不规律导致的睡不着,她就给病人开了点安神的药,结果这病人回去后,药是吃了,当天晚上熬夜加班到三四点钟,猝死了。”

尚扬:“……”

“因为是死在自己家里,就职公司不愿意背锅,只愿意象征性地赔一点。死者还不到三十五,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家里条件也一般,就钻了牛角尖,怀疑陈静给开的药有问题,去医院闹过好几次,谁说也不听。陈静现在不常坐诊,也和这事有关系。”古飞无奈道,“我听片区派出所同事说,她之前报过警,她正在给其他病人看病的时候,那位老先生突然冲进来,二话不说抽了她一个大嘴巴。”

尚扬:“……”

他替陈静感到不平,但心里也知道,这种级别的医闹,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一来没有对陈静造成实质伤害,够不上故意伤害罪,二来对方年迈,行政处罚很难落到实处。

果然古飞道:“这老头都七十了,片警只能带回所里去教育,还不知道是谁教育谁,派出所民警也被他骂个狗血淋头。陈医生心眼挺好,医者父母心,比较同情老头刚没了儿子,不想闹大,自认倒霉得了。这一阵子,这家属不经常去医院闹事,昨天事发后,我们一开始也是怀疑这人,找上门去问情况,他说劳动仲裁结果出来了,支持他儿子的去世是工伤,公司得按工伤死亡给赔偿金,他心里开阔了不少,老伴和闺女都说他不对,他对陈医生没怨言了,自己也承认是前阵子脑子糊涂,还自我怀疑是不是出了精神方面的问题……嗐,扯远了,这老头没有作案时间,案发时他跟老伴出门买东西,被雨困在了超市,超市好几个摄像头都拍到他了。”

尚扬道:“那在现场,没发现可疑的指纹吗?外面还下了雨,真凶也有可能会留下脚印。”

“没有,房间里的指纹倒是套取了好几组,都是神经科内部医护人员的,案发的时候都有不在场证明。”古飞道。

尚扬叹了一口气,难怪金旭是“唯一嫌疑人”,目前来看,还真是这样。

古飞道:“咱们撒出去不少人手,把医院和陈静现在住的地方,同事邻居都筛过一遍,有点蛛丝马迹就能把真凶拽出来,TA跑不了。”

尚扬道:“白原呢?会不会是陈静在白原有过节的什么人?”

“那边同事也帮了不少忙,我们找了当地刑侦的栗队。”古飞道,“就是栗杰队长,你应该认识?”

“认识。”尚扬听是栗杰,也感到很放心,以栗杰的能力,如果那边有存在嫌疑的人员,应当很快就会被找到,他问,“栗队有反馈什么吗?陈静在那边有没有和人结怨?”

古飞说:“陈静的前婆婆。”

尚扬记忆力极佳,道:“我见过她,叫吴凤兰,一个退休老太太。”

古飞道:“是她,她儿子刘卫东确认死亡以后,她去白原人民医院找陈静闹过一次,骂陈静扫把星什么的,还当众污蔑陈静和金队长有男女关系,后来被片警劝回家去,谣言可能也是那么起来的。”

尚扬一时不知该说金旭更倒霉还是陈静更倒霉,两人因刘卫东产生过短暂交集,霉运简直不相上下,要这么论起来,刘卫东才真是扫把星本星。

“那老太太身体条件一般,胁迫陈静跳楼,不大可能。”尚扬对吴凤兰印象也不好,不过就事论事,道,“案发时间,她来了省会吗?”

古飞说:“没有,她住在白原一家养老院里,前几天和别的老太太因为小事发生口角,打了一架,没打过,还把脖子和脚都扭了,坐轮椅,套着颈托,吃饭都得人喂,哪儿也去不了。”

尚扬:“……”

恶人自有恶人磨吧。

但也等于排查嫌疑人的工作,又止步于此。

陈静在省会没有和人结怨,近来纠缠她的医闹家属有不在场证明。

白原市有可能找她麻烦的吴凤兰,又行动不能自理。

到底还有什么人会对一个人畜无害、温和谦虚的女医生动了杀心?

其实作案手段并不高级,只是天时地利,处处刚好,雷电刚好掩盖了争执声,监控刚好坏掉没拍到真凶,金旭刚好送上门成了“替罪羔羊”。

“炮制那篇文章的幕后推手,嫌疑很大。”尚扬道,“不像是只为了流量这么简单,恶意太大了,得是一个听说过陈静和金旭之间‘绯闻’的人,对他们俩都有比较强烈的恨意。”

古飞点头道:“我也有这个怀疑。查源头需要平台方面配合,我们正在积极联络。”

尚扬道:“等有结果,再通知我吧。”

他很家属范儿地和古飞道别,提着那袋金旭的东西从招待所出去。

招待所在省厅边上,金旭租住的房子也在这附近,尚扬按着地图,朝那小区步行过去。

路上,尚扬给以前偶然认识的一位朋友打了通电话,这人在工信部工作,尚扬把情况对他讲了讲,说到某些平台不肯撤文,还不配合警方提供文章源头。

他不是长袖善舞那种人,也比较讨厌搞人际关系,不然也不能安心待在研究所这种无实权单位。

现在厚着脸皮打了这电话,说实话他心里也没底,这朋友所在的部门负不负责这种事?人家和他不熟,愿不愿意管这种小事?他全不知道,还是想试一试。

但这位工信部的朋友非常高兴,表示他们最喜欢和这种姓资的平台打交道,平时想整顿都没什么机会和借口,现在正好可以大显身手,打一打社会主义以人为本的铁拳,让流量KPI等资本主义新精神无路可走。

开了金旭的家门,尚扬摸着墙边的开关,打开了灯。

开放式鞋架最上面一层,放着一双崭新的宜家拖鞋,和尚扬北京家里的那双一模一样。

茶几上摆着一对简洁风马克杯,一黑一白,也是新的。

卧室里有刚买的还没拆的新床品,衣柜里挂着两套同款不同码的新睡衣。

这都是金旭为二人假期所做的准备。

他们此时,原本应该开心地见了面,一起吃晚饭,一起在初夏夜景里散步,悄悄说只有彼此能听到的蠢话。

听说夜晚在城墙上骑脚踏车比白天能看到更美的风景。

或者在金旭住的这小房子里,一起看点什么吵吵闹闹的节目,一起把新买的四件套铺好,换上金旭买的这两身像情侣款似的睡衣……

等下,不是,换睡衣就算了,这也太难看了!

尚扬提着衣架,对金旭的衣品绝望了,难怪整天都是一身黑,就这睡衣?送给他爸都要被嫌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