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走廊里偶有人声,尚扬和虞真就都一齐看向房门。阮平去了有一阵子,还没回来。

尚扬道:“吕正光……现在是不是已经死了?”

虞真竟然还认真地看了看时间,才回答他说:“没有呢,快了。”

尚扬道:“你们杀了他,也脱不了身,你也看到我同事刚才的消息,我们的人马上就要上来了。”

“你提醒我了。”虞真拿起尚扬的手机,说,“你是第一次卧底吧?发消息都不会加密,就这么明聊。”

尚扬:“……”

虞真当着他的面,给吴楣发了消息。

“你猜我发了什么?”虞真笑着问。

尚扬心想,虞真可能是给吴楣指了一个错误的楼层,错误的房间。能为他自己和阮平的脱身,争取到时间。阮平像是个职业杀手,这种人总有常人想不到的脱身办法。不过最终一定还是难逃法网。

尚扬问:“你刚才说你愿意提供真月教的犯罪证据,是哪方面的证据?组织架构?非法融资还是洗钱……”

套房的房门被猛然推开,阮平大步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虞真迎过去,问道,“人呢?”

阮平道:“被公安救走了。”

他说的是龙婵,但尚扬并不知道。

尚扬此时心想,谁把吕正光救走了?金旭?姜云起?……原来这保镖会说话,不是哑巴?但是声音有点哑。

阮平咳嗽了两声,皱着眉按了按心口。是刚才被金旭踢中的那一脚。

“把他杀了?”他看向尚扬,从后腰拔出一把手枪来。

尚扬:“……”

阮平正要上膛,虞真道:“不要。”

他把手按在阮平的枪管上,说:“我想让他好好活着。”

尚扬猜到虞真不会杀他,同时他还注意到,听到虞真这句话,保镖的眼神流露出几分难言的愤懑。

最终阮平把枪收了起来,道:“我们走。”

虞真示意他稍等,自己转身到尚扬面前,从衣兜里拿出一个U盘,放进了尚扬的上衣口袋。

尚扬先是疑惑,继而明白了,这就是虞真说的,要给他的证据。

“本来这个是想给龙婵的,现在也见不到她了。”虞真看着尚扬,说,“你叫什么名字?”

尚扬迟疑了一瞬,还是说了自己的真名。虞真对他没有恶意,他也相信虞真那句“想让他们都去坐牢”是真心话。

同样尚扬对他也没有恶意,希望他能有个更光明的结局,道:“虞真,你能检举这帮人,是有立功表现……”

“没用的,我杀过人。”虞真道。

尚扬愣住。

虞真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说:“前几年,他们想让我当这破教的傀儡,我不愿意,被送到公海的一条赌船上,关了我五个多月,我想陆地想疯了,有个老家伙说能带我下船……”

他付出了他能付出的所有,想换一个回到陆地上的机会。

“后来才知道是骗我的。”虞真道。

尚扬沉默着看着他。

虞真说:“我就把他迷晕了,把他的肚子剖开,尸体扔在甲板上,让海鸟都来吃他的内脏,最后他就只剩下一个空壳。”

他说着,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尚扬:“……”

他杀了人,被吕正光等人从船上放了回来,从此被绑在一条船上,做一个傀儡,出卖自己的一切。

“可是你跑不掉的。”尚扬道。

真月教和背后的保护伞被端了以后,虞真和阮平只能亡命天涯,能逃去哪儿,能逃多久?

“能跑到哪里算哪里,”虞真这次却露出了快乐的笑容,道,“能自由一天,就算一天。”

尚扬有点迷茫,从一开始就总觉得虞真身上弥漫着一种将死的气息,可是为什么?他明明还很年轻。

阮平时刻听着外面的动静,催促虞真道:“该走了。”

虞真最后留下一句:“尚警官,认识你真高兴。”

他们两人刚离去,还不到两分钟,尚扬正努力挪动椅子,想办法脱困,套间的房门被轰然踹开。

还被束缚着手脚的尚扬大惊,这时候要是邪教的喽啰们闯进来……

冲进来的却是金旭。

两人互看一眼,同时异口同声:“你没事吧?!”

金旭见房内没别人,立即上前帮尚扬解缚绳,顺便称赞了一句老婆:“胸肌很漂亮。”

尚扬没好气道:“哦,你这战损模样也挺帅。”

金旭:“……”

他被阮平一拳击中眼角太阳穴,自己只觉得晕了一阵,还没发现眼眶和颧骨都有擦伤,明天可能还会淤青小半张脸。

“刚才那口酒,是吐了吗?”尚扬第一眼看到金旭没什么异常,倒不太担心这个。

“嗯。”金旭没有多做解释,道,“那个吕总呢?他把你捆在这儿,自己走了?这什么玩法?”

尚扬道:“不是……你看见虞真了吗?他和他的保镖!”

金旭从黄利国那里得知尚扬被吕总抓来了这个房间,并不知道这一环节和虞真阮平之间有什么关系,一时有些乱了套。

尚扬看了自己手机里虞真冒充他发给吴楣的消息:计划有变,先别上来

他忙打给吴楣,解释刚才是被虞真困住,然后道:“虞真带了一个保镖,刚刚逃走,请在楼下的同事务必堵住他们,保镖身上有一把格洛克17式9毫米手枪。”

吴楣在那边应了,又道:“酒店内所有咱们的人都在楼下,那栋楼电梯全停了,电梯系统被动了手脚,已经找了人在修。安排了小分队爬楼梯,楼道被堵死了,正在清理。”

没法子,只能楼上的人先来应对眼前的情况。

“我上来的时候电梯还能用,没有全停下。”金旭道,“我想过爬楼道,也去看过,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尚扬猜测道:“八成是虞真的那个保镖干的。”

金旭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说:“这也是阮平干的。他身手不错。”

说着他也想到了,阮平身上是有枪的,却没掏枪对付他和姜云起。

尚扬心里有点不安,道:“姜云起哪儿去了?你们谁看见吕正光了吗?”

他把吕正光被注射了肌松剂,又被阮平带出去、没带回来的经过简略讲了一遍,把U盘拿出来给金旭看,道:“虞真说这个本来想给龙婵,还提到龙婵是来找他报仇的……我有点理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金旭看看那U盘,微微皱眉。

阮平明明是带着吕正光出去,可是扔给姜云起的,却是龙婵。

金旭隔着玻璃门窥探到:黄利国接过信徒交给他的白玉雕花盒子,那里面装着一件法器,黄利国说,祭典由他主持,十一点准时开始。

黄利国手机里有一段刚拍的不雅视频,里面是失去意识的龙婵。

“你又知道了?”尚扬发现金旭皱着的眉头一展,忙问,“你想到了什么?”

金旭道:“事情大概是……”

他看了眼时间,已经接近十点四十五分,道:“再过十五分钟,到十一点整,他们还要搞一个邪教祭典,要拿龙婵做祭品。”

尚扬顿时愕然,一下想起了虞真不久前刚对他讲过在东南亚某国发生的那件事,一位主动献祭的信徒被凌虐致死。

虞真不是随口一讲,是在暗示他今晚也将有雷同的事发生?!

他着急道:“那我们得赶快上去阻止这事……等下,那吕正光哪儿去了?”

金旭点破了真相:“虞真玩的好一手狸猫换太子。龙婵被阮平掉了包,现在躺在祭坛上的,恐怕是吕正光。”

尚扬:“???”

他一时也有点乱套,问:“那龙婵呢?”

走廊里脚步杂乱,不少邪教信徒也发现电梯出了故障,但还搞不清楚是什么情况。

孔跃在教中是不管事的,没人找他。

有信徒去敲黄利国的房门。

黄利国被金旭几拳揍得晕了过去,现在被敲门声吵醒,晕头转向,房内没旁人,只以为自己是致幻剂药效发作,出现了幻觉。

他开门问信徒:“祭坛准备好了?”

信徒答:“已经准备就绪。可是电梯出了点问题。”

黄利国觉得鼻梁有点痛,心不在焉道:“找人修啊。”

信徒:“来不及了,还有十分钟。”

黄利国一看时间,也忙道:“一共几层,就几步路,走楼梯上去吧。”

一旁另一名信徒忙捧上白色袍子交给他,他一边披上,一边带着信徒们去走楼梯。

待他们消失在楼梯间门内,走廊转角处,尚扬和金旭走出来,两人为了掩人耳目,又戴上了白面具,假装来玩的信徒。

“走,跟上去。”尚扬道。

被金旭拉住,金旭说:“把姜云起叫上,多个帮手。”

尚扬道:“一帮嗑了药的,能打的也没几个。”

实际上金旭被阮平那一击后,状态有些不太好,但不想此时说出来让尚扬担心,道:“叫上小姜,你我都不用动手了。”

“他很能打吗?我好久没跟他打过架了。”尚扬问,“那去哪儿找他?”

金旭知道姜云起带着龙婵,根本没别处可去,只有一个地方能暂时躲起来。

在孔跃的专属房间里,孔跃还在浴缸里睡觉。

龙婵在床上昏迷不醒,应当也是被注射了药物。

金旭、尚扬和姜云起,三个打入敌人内部的卧底,聚首了。

时间紧迫,三人快速交流完眼前的局面。

“我有问题,”尚扬茫然地举手,说,“龙婵是线人?谁的线人?吴楣的吗?”

姜云起:“……”

除了要遵守保密规定,也要避免这时候尚扬难抑怒火,手刃发小,这不是内讧的时候。

金旭决定暂时先按下去,有事之后再说,道:“对,她是吴楣的人,吴楣让小姜来和她接的头,你要和孔跃周旋,吴楣怕你分心会暴露。”

姜云起反应也很快,道:“麻烦也是麻烦在这里,龙婵根本不认识我,今天早上我才和她接上头,她还是疑神疑鬼,不太敢相信我,有点防着我。”

龙婵在这种贼窝里做线人,每天也是刀尖上跳舞,警惕心不强随时会死,这合情合理。

“一直到下午在试衣间碰见你和孔跃,知道我和你是一伙的,”姜云起对尚扬道,“她问我你是不是自己人,因为你长得太像虞真了,她不相信这是巧合,觉得你一定是警察找来套路孔跃的。”

尚扬:“……”

姜云起道:“托你的福,她才信了我,到那时候才和我说实话,原来她根本不知道今天这个活动到底是要干什么。说是敛财,至多敛个一千来万,别说虞真和孔跃,她都看不上这点小钱……靠,再不涨工资我也搞邪教去了。”

另外两个同样买不起房的穷警察:“……”

“虞真说她想找他报仇,以为孔跃的岳父老婆是被他害死的。说实话我没太懂,”尚扬道,“龙婵和那对父女,是有什么关系吗?”

姜云起道:“她是马千里资助多年的贫困学生,如果不是马千里,她十五岁就被迫辍学,要被家里逼着嫁人。”

原来如此,她是为了报恩,而选择了报仇。

尚扬和金旭一时间都无法评价这件事,无法评价龙婵的对错。

尚扬道:“这些稍后再说吧。我们现在得上楼顶去,不然吕正光就要凉了。”

“我大概估计过,楼顶有二十六个服务生,加上原本守电梯的,还有这层的预备役,”金旭道,“我们三个要打的怪,大概有四十到五十个。”

尚扬道:“也不能完全排除楼上那帮面具人,死忠信徒们,没准还会暴力抗警。”

“太多了,打不过打不过。反正吕正光也不是好东西,死就死了吧。”姜云起道。

尚扬:“……”

姜云起边那么说着,边从兜里摸出了指虎,戴在手上,还活动了下五指。

尚扬有点不认识这发小了。

金旭也一副要大动干戈的准备,即将与邪教信徒们大战一场。

尚扬想了想,说:“其实……也不一定非要打。”

另两人看着他,两脸疑惑。

屋顶天台。

夜风起,天边的月亮被云层淹没,度假区比先前更安静了,天台上原本在乱来的人群也因为凶猛的药效渐渐趋于平淡,而再度鸦雀无声。

桌上的蜡烛已经悉数灭掉,一众面具信徒们重整衣冠,端正地站回原本的位子上。

原本圣女诵经的圆形圣坛上,白色丝缎蒙着一具一动不动,被裹成木乃伊的人体,丝缎正中,印着血红色的悬月六芒星图腾。

众人的眼神木然,如同一群行尸走肉,静静地望着祭坛,空气里逐渐蔓延起肃穆而诡异的气氛。

天台入口门外。

服务生打扮的信徒看到两个带着白面具的男人,一前一后从楼梯走上来。

信徒:“?站住。”

走在前面身材更高大些、穿黑衣的男人停下脚步,让到一旁,请后面穿白衬衣的男人先上前。

守门信徒发现高个子手里拿了一把折起来的直柄黑伞,心里疑惑地想,大晚上的打什么伞?

信徒以为是刚才下去的人,怀疑地问了句:“迟到了?谁带你们下去的?”

穿白衬衣的人走到信徒面前,抬手缓缓把面具摘了,脸色苍白,眼神清冷。

信徒借着月光一看,忙双手合十,口称:“上师……”

这是上师和与上师形影不离的撑伞保镖来了!

祭坛边上。

背对着教众,身着白袍,做祭司打扮的黄利国,刚刚诵了一段与圣女劝人向善截然相反的暗黑经文。

诵毕,旁边信徒捧着盛放法器的白玉盒子上来,黄利国将法器取出,那是一把弯月刀柄的短匕。

清脆铃声响起,一声,两声,三声。

“我不主持今天的祭典,来看看。”入口处,上师端庄冷艳地说,“不要惊扰别人,我们悄悄进去。”

信徒忙弯着腰后退,将门打开,旁边其他信徒过来正要质问,一看是“上师”,再一看守门信徒的虔诚反应,急忙也伏身行礼。

“上师”和“保镖”,安静地穿过人群,走向祭坛。

黄利国走到“祭品”正前方,高高举起匕首,诵念了一句所谓的真经,刀尖对着祭品刺了下去。

鲜血涌出,将白色丝缎染红了一片,也宣告了今夜的献祭仪式,正式开始……

“住手!”暗夜里一声暴喝。

黄利国手里还握着那把匕首,神志混乱地以为幻觉又来了,转头看过去,还没看清楚来人,被来到他面前的尚扬一拳迎面狠揍在鼻梁上。黄利国顿时发出惨叫。

尚扬不知前情,还很诧异,有这么疼吗?

金旭立即上前,像个保镖一样站在尚扬身侧。

面具信徒里不少人曾经亲眼见过虞真,但因为虞真为了保持神秘感,接见信徒都保持一定距离,加上此时深夜,看不真切,当即就有更多信徒着了尚扬的道儿,当真把他俩认成了虞真和保镖阮平,纷纷跪拜,高声叫道:“是上师来了!”

尚扬:“……”

金旭悄悄查看了被裹得像具木乃伊的吕正光,对尚扬眨了下眼,意思是没事,黄利国那一匕首没刺到要害。

面对渴望“上师”赐些“恩典”的信徒们,尚扬硬着头皮,开始对教众们胡说八道地传教,发言内容抄袭融梗他看过听过的各大宗教典籍,再借鉴一下先前听过龙婵的开场演讲。

狂热信徒们听得如痴如醉,更有甚者涕泪纵横,连连叩首,生怕虔诚度比不过旁人。

黄利国晕晕乎乎爬起来,茫然地看着他俩,还想说话。

金旭将伞握在身后,像背着一把长剑的侠客,朝黄利国瞥了一眼。

黄利国看这情形,再看信徒们的模样,知道孤掌再难鸣,也害怕挨揍,最后瑟缩地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