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金旭打电话给樊星,约她出来见一面。
出乎尚扬的意料,樊星没有犹豫地就答应了,并且还说,这是她的家乡,地方让她来选。
傍晚,金旭和尚扬先到了樊星选好的地方。
这是一家法式餐吧,装潢华丽,消费较高,客人不多。
落座后,尚扬先点了两杯水。
金旭看到菜单上水的定价,等服务生走后,他对尚扬道:“我都不知道我省人民这么有钱了。”
尚扬道:“这价位在北京也属于很高的。像顾天奇那么有钱的人家,也就那么一小撮。”
“顾天奇这辈子眼看是到头了,”金旭道,“他能剩下多少财产?”
尚扬道:“具体有多少不知道,我去过他家,单是那套房子就值两千多万了。”
金旭抱起胳膊,思索了片刻,道:“我看网上说,他父母都是大学老师,不用靠儿子养老,他是独生子,他也就一个儿子。现在他出了事,只要樊星不改嫁,剩下的财产可以说就都是她和小孩的了,老夫妻不会跟他们争抢。”
“你意思是说,师姐是为了钱?”尚扬不同意,道,“师姐不是这种人,如果是,她就不会和顾天奇结婚了,当年顾天奇可什么都不是。”
金旭对人性总是持悲观态度,本来还真有点这意思,但不想和尚扬为这个起争执,换了种说法道:“我不是说她是这种人,是说舆论有可能朝这个方向发展,而且逻辑很融洽。”
假如樊星被曝出涉案,舆论的走向真有可能会这样。
不事生产的豪门阔太发现老公出轨,处心积虑制造了这样一起“完美犯罪”。
小三死无全尸,出轨男还没判但最少也是无期起步。
她自己全身而退,得到了前夫所有的财产,以及全天下的同情。
可惜被警方识破,最终难逃法网。
“这如果是不用负现实责任的大女主爽文或是电视剧,”尚扬叹了口气,心情复杂地说,“到她全身而退,就可以结束了。”
金旭就事论事道:“樊星的性格倒是很符合大女主设定的一个人……所以我觉得有点奇怪。”
尚扬道:“哪里奇怪?”
金旭道:“弄死了小三,弄进去了渣男,她还能得到所有的钱。有这么周全的计划,几乎无懈可击的犯罪方案,为什么她不等一等再动手呢?”
“等什么?”尚扬一脸迷茫。
“等顾天奇的公司上市,”金旭道,“我记得说他是创业团队的核心成员,有原始股的。我要是樊星,就等上市了,再唆使他动手杀小三,不然亏大了不是?”
尚扬愣了一愣,说:“这……袁丁是跟我八卦过一句,说如果游戏公司顺利上市,顾天奇的身家就能过亿,美金。”
金旭:“……”
尚扬也想了想,忐忑道:“这是不是能从侧面说明,师姐和凶杀的直接关联性,可能没有专案组想的那么大?”
“难说,也可能是事到临头,失控了。”金旭十分仇富,被那“过亿美金”的身价严重伤害,面无表情道,“我懒得再想这逻辑有没有bug,我等韭菜不配破这案子。”
这时尚扬看到樊星从门口进来,忙低声提醒金旭,说:“靠你了,我问不出。”
金旭回了句:“明白,恶人我来当,煽情的部分你来。”
尚扬发现金旭简直就是预言家,比如金旭说,樊星一接到电话就能猜到他俩的目的是查她。本来他还想,樊星不至于这么敏锐,相识一场,还有点已经放下的情感纠葛,约着吃顿饭,不是什么太出格的举动。
但显然,樊星就有这么敏锐。
而且樊星竟然也没打算和他们弯弯绕绕。
她在他俩对面坐下,点了一杯饮品,然后吩咐服务生,说这桌有事要谈,不希望被打扰。
她的表情和整个人透出来的气场,已经让尚扬明白了,师姐准备和他们谈的“事”,就是他们准备谈的“事”。
“我们直接聊吧,聊完我还要赶回家,陪我爸妈和儿子吃晚饭。”她开门见山,但比之先前,冷淡了很多,说,“我觉得你们也没心情和我一起吃这一餐。”
她果真已经猜到了这两位公安师弟忽然找她的意图。
尚扬心情复杂,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态度发生转变的、不太和蔼可亲的师姐。
金旭看了他一眼,转向樊星,以一种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的语气,说:“那就你先来说说吧。”
尚扬:“……”
樊星也是一愣。
这语气,是问讯嫌疑人的语气。
樊星的脸上浮起几分红晕,是自尊受到伤害的恼怒所致。
尚扬理智上明白金旭这样是对的,但感情上也理解樊星此时的感受,金旭是她喜欢过的人,可能还是她的初恋。
“师姐,”尚扬开口道,“我们是希望听你说明一下真实的情况,是想帮你。你应该明白,如果仅仅是凭着莫须有的猜测,我们不会来找你。”
他在提醒樊星,现在选择配合调查是警方给她的机会,等到专案组掌握进一步的确切证据,再坦陈实情也为时已晚。
樊星把视线从金旭挪到了尚扬身上,道:“想听什么真实情况?”
不等尚扬再开口,她便接着说:“我是没说实话,顾天奇在外面有小三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我觉得丢脸,我不愿意承认,打肿脸充胖子,假装自己过得很好。但就这起凶杀案,我连证人都不算,只是在无关紧要的笔录里撒了小谎,尚主任大可以批评我三天三夜,我接受教育就是了。”
尚扬:“……”
樊星在冲他撒气,把被金旭气到的劲朝他撒了出来。
他意识到他此时再开口,无非继续承担樊星情绪发泄的作用,对于正经工作反而是拖累,樊星并不准备配合他们的问话。
而且她不是普通的被问讯对象,她自己也懂得这方面的技巧。
想通了这一节,他示意金旭来,决定自己当朵壁花。
金旭像是早已猜到会如此,自然地接棒,拿出手机开了录音,直接放在桌上。
樊星看了那正录音的手机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金旭道:“你是怎么发现顾天奇在外面有别人的?”
樊星道:“直觉,我们女的就是对出轨很敏感。”
金旭道:“那你求证过吗?”
樊星停顿了一下,才说:“当然。”
她跟踪了顾天奇,发现顾天奇和一个年轻女孩在一起。
“你跟踪了顾天奇多久?”金旭问,“你知道那女孩是谁吗?”
“一周左右。以前不认识,发现是她以后上网搜了搜,发现她是个网红。”樊星道。
“然后呢?你没采取什么行动?”金旭道。
“没有。”樊星说。
但她迅速瞥了尚扬一眼,发现尚扬的表情有异,她皱了皱眉,说:“我是找过她一次,说过几句话。只见过那一面,好几个月前的事了。”
金旭道:“你说的是九月初,在朝阳区的一家叫巴黎贝甜的面包店吗?”
樊星一惊。
尚扬此时不露声色,心里也大为震惊,金旭怎么就这么把专案组的调查结果说出来了?
他和金旭商量过,应该要用什么态度来进行这场谈话。
他本来想也应该扮演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但金旭的意思正相反。
金旭让他把“我们有证据了”的态度明确地拿出来,好让樊星一眼就明白,撒谎没好处。
所以在樊星有意识想用谎言掩盖谎言的时候,他要故意让樊星看出来,让樊星明白,他们知道她在说谎。
这也是一种问讯技巧。不在一线工作的尚主任也能明白这么做的目的。
可是金副局的技巧他就不懂了。
“樊星,我劝你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金旭道,“面包店内外的几个摄像头拍得清清楚楚,你不但跟踪顾天奇,你还跟踪了乐晓雯,她进面包店后,你也跟了进去,你还找她聊了几句,你们聊了什么?”
尚扬心道,什么摄像头?专案组刑警明明说的是,面包店内外的监控已经被新视频覆盖了,不确定两个女的有没有见面,只能从账单记录里看出,她俩一前一后买了面包。
但很快,樊星的反应说明,金旭这问话套路王,又狙中了真相。
“我是跟了她几天,”樊星信了监控没被覆盖,大概也早想到这种事很有可能会暴露,准备了话来回答,“本来以为她就住在顾天奇租的那房子里,结果发现她有男朋友,和男朋友租的房子就在那套房子的楼下,这两个人简直是变态。”
金旭道:“你找她聊了什么?”
樊星道:“聊?我只是去告诉她,她有多让人恶心。”
她跟踪乐晓雯几天后,发现乐晓雯居然有正牌男友。
那一天,顾天奇彻夜未归,她查了顾天奇车子的行车记录仪,知道顾天奇是去了情妇那里过夜。
次日下午,昼夜颠倒的乐晓雯出门逛吃,樊星尾随她来到那家面包店。
乐晓雯选购面包时,和正牌男友聊着微信,撒着娇说“不敢吃太多,胖了怕你不喜欢我”之类的话。
樊星的道德观对此完全无法理解,忍无可忍地上前,表明自己的身份,斥责了乐晓雯的不道德行为。
金旭道:“然后呢?”
樊星道:“没有然后,说了就只见过那一次,我以为她挨了骂,会知道收敛,没想到和顾天奇还有来往。我没办法,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你没想过离婚吗?”金旭道。
“说的简单,离婚以后怎么办?”樊星道,“我可以随便找份工作做一做,饿不死就好了,我儿子不行,别的不说,他上的是国际幼儿园,一年学费十几万,我付不起,顾天奇可以。”
“就算离婚,你带走了小孩,顾天奇也要付抚养费的,学费再贵,他也不可能不给。”金旭道。
樊星道:“你对在北京养一个小孩的支出完全不了解。学费十几万,钢琴课一节两千,平时买玩具,吃穿用度……这么说吧,他刚满六岁,花在他身上的钱够在三环内付首付了。”
金旭:“……”
尚扬也禁不住仇富一秒。
“我也不是不打算离婚,本来是想,先忍几年,到孩子大一点,能上寄宿学校,即使不跟着我也不受什么苦,到时再和顾天奇谈离婚的事。”樊星道,“没想到才几个月,顾天奇就做出了这种事。”
她只打算承认一部分,就是她没对警方坦白自己知道顾天奇出轨的这部分。
金旭和尚扬交换了一个眼神,这点他们预料到了。
樊星足够敏锐,察觉到了两人的互动,但这也是金旭希望她察觉的地方。
金旭道:“你在面包店和乐晓雯见过面以后,真的没有再做什么?”
樊星沉默着,她在犹豫在判断,不确定警方掌握了什么,掌握了多少,但显然她明白了一点,她可能留下了能被警方抓到的蛛丝马迹,不是她自以为的没有破绽。
“我不和你绕弯了,”金旭不耐烦似的说道,“你雇佣水军,在乐晓雯的视频里刷了什么弹幕,不用我再说了吧。真像你说的你自己清白无辜,我们就不会来找你。”
樊星面露惊骇。
“甜乐甜”每期弹幕都有数千条,寥寥几条有意为之的暗示夹在里面,提到的还是同为美妆领域网红的“春梅”,这怎么会被发现异常?还顺藤摸瓜追踪到了是谁买的弹幕?
但樊星还是慢慢平静了下来,说:“她先在视频里攻击我的,我气不过,才买了那样的弹幕。”
在面包店里,她只说了两句质问的话,就反遭到乐晓雯强烈的攻讦。
乐晓雯趾高气扬地表示,她有钱有颜有事业,跟顾天奇在一起不图名利,这才是真爱,而身为家庭主妇的樊星,没工作没收入纯靠顾天奇养着,不平等的夫妻之间谈什么爱情?做米虫要有做米虫的自觉,没资格管ATM机在外面做什么。
两人争执了几句,樊星觉得丢脸,先一步走了。
几天后,她发现乐晓雯发了那条攻击“家庭主妇”的视频,还上了视频网站当日热门,弹幕和评论里除了少部分认为乐晓雯在“蹭热点”,大多数都表示了对她这种观点的认同,“全职太太”做不得。
“我不反对她的观点,如果她是个不相干的网红,发表这种言论,我还会为她点赞。”樊星道,“可她明明就是说给我听的,如果不是,她就不会点赞骂家庭主妇都是脑残、脑子有毛病才会当全职太太的评论,她不是在反对女性辞职离开职场,她分明就是为了骂我。”
关于这点,金旭和尚扬也同意她的看法,乐晓雯唯一一次发表对社会问题的看法,就是这一次,评论区骂成一锅粥,她作为一个深谙网络游戏规则的网红,没有引导风向,反而还点赞了几条过激评论。
她这就是在隔空给樊星添堵。
可以想象,假如樊星身材走样不够漂亮,或是假如樊星文化程度不够,乐晓雯可能就会diss“连自己身材都管理不好的人能做得好什么?”、“人丑就要多读书”。
总之她就是为了恶心一下樊星。
金旭道:“你买那些弹幕出于什么想法,你又怎么知道乐晓雯很讨厌倪春晓……就是春梅的?”
樊星道:“她和春梅以前是塑料姐妹花,互相蹭人气,后来春梅走了狗屎运,比她红了很多,她就开始嫉妒春梅。”
可能是因为“甜乐甜”的关系,她很不喜欢“网红”从业者们,用词和语气中的厌恶都很明显。
“你怎么知道她嫉妒春梅?她和春梅不来往以后,从来没提过春梅。”金旭道。
“她有个小助理,在微博上和她互动过,会叫她老板,”樊星呼了口气,仿佛决定全盘托出,说,“我顺着助理微博的点赞,发现了小助理还有个微博小号,在小号上,小助理会发些吐槽当树洞。”
小助理在微博小号上,说过好几次老板和对家的恩怨情仇。
对家视频上热门了,老板柠檬精发作,摔了手机。
对家接到某某一线大牌的推广,老板放话三年内不接这牌子的广告。
对家跟那谁谁合作了,老板气得饭都不吃了。
尚扬心想,这小助理怕是在嗑cp。
樊星厌恶地说:“时间和信息能对得上的,就只有 ‘你春Nicole’。甜乐甜很嫉妒她比自己红,这很明显,而且这是甜乐甜私底下最介意的一件事,不然小助理不会频繁吐槽这个。”
金旭点头表示认同。
尚扬又想,樊星师姐很聪明,能从微博扒小号就判断出乐晓雯最大的痛点,是曾经的姐妹比自己红。
金旭就更聪明了,能从区区几条弹幕就想到可能是有人故意买了黑,就是要气乐晓雯,并顺着这思路,真的追踪到了樊星。
“你就只买水军刷了这些弹幕?”金旭道,“没做别的?”
樊星冷静道:“她发视频气我,我买弹幕气她,扯平了。”
金旭道:“你知道乐晓雯吸毒吗?”
樊星抬眼看他,道:“不知道。”
金旭道:“你好像对她吸毒,并不感到惊讶。”
“她已经死了,她的事我不关心。”樊星道。
“其实她毕业回国以后,已经不再碰毒品,三四个月之前才复吸,也就是你开始买水军,隔三差五去刷弹幕以后。”金旭道。
樊星露出一副荒唐的表情,说:“你的意思是我刷了几条弹幕,就害得她吸毒?这两者之间有什么直接关系?做网红连几条弹幕的压力都承受不了就算了,压力大就能选择吸毒了?这世上压力大的人那么多,别人也都吸毒吗?”
假设樊星就是为了影响乐晓雯的情绪,为了达到刺激有吸毒史的乐晓雯再度寻求毒品纾解压力的目的。
那樊星在这样做的时候,一定想到了现如今的局面,没人能因此推定她构成犯罪。
“那你知不知道,”金旭道,“顾天奇吸毒?”
樊星表情一变,失声道:“什么?”
她不像装的,她很吃惊。
她好像真不知道顾天奇在乐晓雯的诱使和蒙蔽下,吸食过几次毒品。她这种吃惊,又有点奇怪。
很短暂的惊讶后,她不再说话,陷入了思索,像在厘清什么,表情中恍惚有“原来是这样”的意思。
但在这之后,她便不再回答问题,始终沉默不语。
金旭看看尚扬。
尚扬很想和他讨论下策略,可是现在他俩没办法去一边私聊,等于告诉樊星,我们商量商量怎么套路你。
也不能放樊星就这样走掉,再拖到下次。根本就拖不到下次。
像金旭说的,专案组里有高人,能通过加油卡就查到樊星九月份跟踪过丈夫和小三……相信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专案组很快就能找到其他证据,留给樊星的时间不多了。
金旭以眼神示意尚扬,你来。
尚扬:“……”
他注视着樊星,心里翻腾起过去关于樊星的很多回忆。
短发,穿着作训服和球鞋,漂亮飒爽,与金旭在操场边的树下交谈,班里男生们经过了会起哄,她大大方方地和师弟们打招呼,金旭站在男生堆外不知该怎么融入,她把金旭推进去,叫师弟们带她男朋友一起玩。
工作后,尚扬重遇她,她一身制服,戴了卷檐警帽,远远地走过来,惊喜而准确地叫出了尚扬的名字,身边刚刚还在小声讨论这位警花的男同事震惊极了,过后问警花姐姐是谁,尚扬不无骄傲地回答他:是我们公大的师姐。
那时尚扬还是一个跟着领导学做事的小跟班,座位都在最后一排。
而他的师姐,当时在治安管理局工作担任要职,在那个全系统上百人的会议上,她还作为单位代表发过言。
“师姐。”尚扬心道,好吧,我来。
樊星抬头看他,默默不语。
尚扬道:“来西北的飞机上,你和我聊以前的事,说你有时会后悔当初不该辞职,不该放弃你的职业。”
樊星微微皱眉,她以为尚扬要接着金旭的话来问,没想到这人似乎是要打感情牌。
尚扬道:“关于这个,我也想说我很后悔,在听说你辞职的时候,没有去劝阻你。”
樊星好似觉得没意思,说道:“提这个做什么?我们其实根本不太熟。”
尚扬道:“我做公安,是被我爸逼迫的,提前批我本来想空着不填,压根不想上警校,被我爸打了一顿。”
他是被警察暴力威胁,才报考了警校——这件荒唐事,在毕业前和金旭打架那晚,他就对金旭讲过,因此金旭并不惊讶。
反倒是樊星有些诧异:“我看你工作得很开心,还以为警察世家出来的子弟,对公安事业格外有热情。”
“我是很喜欢做警察。”尚扬道,“以前不喜欢是因为讨厌我爸,他在我心里就是个讨人厌的警察形象。后来喜欢,是因为看到了更多警察,他们让人喜欢,让人敬佩,让这个职业变得生动,可爱还可敬。我喜欢我的同学们,喜欢同事们,他们改变了我对公安的看法。这其中也包括你,你是最特殊的。”
樊星仍旧没有说话,但在场的人都知道,她听进去了,和聪明人交流并不是不能打感情牌,前提是,底牌要真诚。
尚扬道:“你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警务女硕士,这对女孩来说有多难,我们都清楚。全国每年招警,女警比例不到百分之十五,真正入职更少,不到百分之十,你是这百分之十的女性同行中的佼佼者,我对别人介绍你是我的师姐,心里那种骄傲,这么多年我还记得很清楚,你穿警服非常帅,所有的男警都不如你。我知道你辞职是因为客观原因,身体不好,时间不够,但是如果有可能,当时我再稍微有勇气一些,我会去阻止你辞职,不要离开你热爱的工作,不要放弃你为之付出过比常人、比我们男人更多努力的事业……”
樊星出言打断他:“你不要说了。”
她生硬地问金旭:“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尚扬所在单位没有执法权,她心里很清楚,今天应对她的主力是金旭。
金旭没有回答她,用一种有些同情的目光看她。
这目光更加刺痛她。
“我回去了。”她霍然起身,要走。
“师姐。”尚扬朝她伸出手。
樊星低头,只见尚扬摊开的掌心上,有一颗陈皮糖。
樊星:“……”
尚扬看她神情,知道自己赌对了,她没有忘记。
那次会议上,他犯困打瞌睡,樊星丢给他一颗酸甜的陈皮糖,让他提提神。
这位前女警的记忆力超群,多年前的琐碎小事仍然记得清楚。
金旭有一瞬间的茫然,他不知道这糖是什么意思,继而马上猜个八九不离十,感到很意外。
那是从酒店出来时,尚扬从大堂茶几上随手拿的,当时他还以为是尚扬自己想吃。
老婆年纪轻轻升到副处,当然不是只靠长得漂亮。
尚扬仍坐在那里,仰看着樊星,认真道:“樊星,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你还是当时的样子,穿警服,戴警帽,站在警徽下作为代表发言,国徽象征祖国,盾牌象征人民警察是维护祖国治安的坚强后盾,长城……”
“长城象征人民警察集体如长城坚不可摧,松枝包围在盾牌周围象征牢牢护卫国家的长治久安的坚贞和坚强意志。”樊星道。
那是她那次发言稿的开头,那时也许还觉得官方无趣……然而人生若只如初见。
她慢慢坐下,从尚扬手里拿过了那颗陈皮糖,剥开,放进了嘴里。
酸甜涌上来的刹那,她忍住了眼泪。
她说:“想知道什么,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