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苏辞说出那句话, 到现在桌上餐点上齐,已经过去二十分钟。
这期间,对面的小朋友一直在嘿嘿傻笑。
女人小抿一勺蘑菇汤, 视线望向天边的清朗的天空,心想:天气的确不错。
颜初将自己碟子里的牛排分出一小块,用干净的小盘子盛好,悄咪咪递到苏辞面前。
女人见状面露微笑, 没拒绝小姑娘的殷勤,叉起牛排送进嘴里,慢条斯理,优雅从容。
颜初眼睛长在苏辞身上挪不开, 眼看就要切第二块牛排, 女人无奈制止了她:“好了, 你自己吃,别东想西想的。”
“哦。”女孩儿乖巧地答应,视线却还黏着苏辞。
女人被小姑娘灼热的目光盯得耳根发热,却又拿她毫无办法。
她故作无事地低头从自己的盘子里挑了颗圣女果, 切下一半含入口中。
酸酸甜甜的, 像极了少年人的爱情。
这顿午餐慢吞吞地结束已经是两点过, 苏辞又带颜初去人工湖划船晒太阳。
春日的阳光不辣, 紫外线也不烈, 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湖面上不时吹过徐徐微风。
气温适宜,时间也合适,颜初没多久就开始犯困,连打了好几个呵欠,女人见她如此, 微笑着劝她小憩一会儿。
她们租的这条皮艇虽然不大,但内部空间足够颜初卧躺休息,另一头撑船的小哥背对着她们,也不用担心小姑娘睡着的模样被人瞧见。
可颜初不愿睡,坚强地和瞌睡虫作斗争。
她倚靠苏辞的肩膀,娇软地抱紧女人的胳膊,小声说:“不睡,苏姐姐让我靠着就好。”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颜初靠在苏辞身上,呼吸里夹杂着淡淡的松木香,安神宜人,没几分钟就靠在女人怀里睡着了。
女孩儿的脑袋沉甸甸的,压着苏辞的肩膀,很有质量。
苏辞稍稍侧身,让颜初靠得更舒服一些。
一截柔白的指尖轻轻拨开女孩儿额前的刘海,她得以看清小姑娘睡着后恬静的容颜。
平静的水面倒映着远处的风景,风很轻,云很淡。
·
颜初睡了半个小时,醒来发现游艇已经靠岸。
她身旁的女人还保持她入睡时的姿势让她靠着,颜初顿时觉得很不好意思。
说不睡的是她,睡到不省人事的也是她。
但苏辞好像早已适应了她身上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不会惊奇,更不会生气,始终温温柔柔的,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见小朋友又不知为何走神发呆,女人眉目舒展,微微一笑:“等太阳落山气温就会下降,我们该回家了。”
回家。
颜初嘿嘿笑出了声。
同时心里觉得好生惋惜,这一天过得真快。
她还睡了一觉浪费大把时间。
不过嘛,来日方长。
她们在外面吃过晚饭,到家刚好八点。
苏辞去卧室换了身居家的宽松衣物,回到客厅打开电视,先问颜初有没有想看的节目,待小姑娘摇头表示没什么兴趣,她才调到晚间财经新闻。
颜初在苏辞身边坐下,和女人一块儿看新闻。
这是个英文播报的节目,讲的目前国际市场金融形势,专业术语一大堆,专家讲话还自带地方口音,颜初一半靠积累的英语词汇强行理解,另一半则根据前后文联想猜测,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依然似懂非懂。
她身边的女人显然比她从容。
这一刻,颜初真切地体会到自己仍是一只井底之蛙,考试成绩好真的仅限于学校这个屁大点的地方,出了学校的范围,她就是张白纸,与苏辞存在一段如鸿沟般的差距。
她的自信心因此受到一点打击,回学校上课势在必行。
颜初专心盯着电视,没觉察女人什么时候从果盘里取了个橘子,剥了皮,掰下一半递给她。
被递到眼前的橘子挡住视线,颜初顺着女人的手转过脸去,这才发现苏辞正看着她,神态温和地问道:“听得懂吗?”
颜初不由耳朵发热:“不太懂。”
女人微微笑了,主动说:“我讲给你听。”
颜初没道理拒绝,甚至还专程去书房拿了个本子,认真做笔记。
苏辞见状失笑,不过没说什么,由着她去。
是夜,苏辞洗浴后回到房间,从桌上顺手拿了本前几天没看完的书。
室内光线敞亮,女人穿着真丝睡衣倚靠床头,手里的书册不时翻过一页。
屋门突然被人敲响,她听见动静,立即合上书起身去开门。
颜初抱着自己的枕头衣着单薄地站在走廊上。
女孩儿半边脸藏在枕头后面,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小鹿似的望着苏辞,小心翼翼地说:“苏姐姐,我一个人害怕,想跟你一起睡。”
女人有些好笑,扬着唇角却不说话,笑吟吟地看着她。
小朋友扭扭捏捏地抱紧枕头,声音更轻了,补了三个字:“可以吗?”
苏辞笑出声,不答反问:“明天来吗?”
颜初不好意思了,又往枕头后藏了点,如实开口:“如果今天成功了,明天就还来。”
·
祁若仪负气离开公司,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不知不觉跑到燃油告急,就近选了个地方停车。
周围环境有些眼熟,她朋友开的酒吧好像就在这条街上。
她下车沿街走了一段路,果然找到熟悉的地方。
现在时间还早,下午两点过,大厅里稀稀落落只有三两桌客人,驻场的乐队没来,音响里放着节奏舒缓的轻音乐。
祁若仪推门进去,吧台前收拾调酒器材的年轻男人瞥见她,招呼道:“若仪姐,远哥不在店里,你约了人吗?喝点什么?”
女人情绪低落,也不想多费口舌,留下一句“有什么来什么”就径自穿过大厅上了二楼。
楼上的空间比较狭小,也更加僻静,平日里除非大厅客满,二楼几乎没有什么客人。
可今天祁若仪来的时候,角落里已经有人坐在那儿。
那人背对着楼梯口的方向,独自在狭小昏暗的角落里自斟自饮。
从衣着来看,很年轻,像个高中生。
祁若仪撇撇嘴,她现在很讨厌高中生。
这个年龄阶段的小朋友,真的太自以为是,不仅幼稚冲动,还很自私,一心只顾自己的感受,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东西都要抢。
她感觉胸口憋闷,有一口气堵着,上不去也下不来,无缘无故地就发起火来,上楼的脚步刻意放得很重。
蹬,蹬,蹬。
楼下那两桌客人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眼,感觉有点莫名其妙。
楼梯口这么大的动静,坐在二楼角落那个高中生却像没听见似的无动于衷。
走完最后一步台阶,祁若仪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特别无聊、好笑而且幼稚。
她困扰地揉了揉眉心,感觉自己是被苏辞气坏了,八年暗恋打了水漂已是非常不值,如果再气坏了脑子,那真是无可救药。
她拨了拨自己一头柔亮的大波浪,从高中生身边走过去,在旁边另一个桌位落座。
离得近了,她发现旁边那桌的小姑娘在哭,一边哭还要一边继续喝酒。
女孩儿留了一头中短发,刘海挺长,挡住了半边脸,祁若仪没看清她的长相,只觉得有点眼熟,一时没认出来是谁,她也没深究。
那小姑娘面前的桌上有两个空酒瓶,还有一瓶没喝完的被她抓在手里,不知喝了多少,倒酒的时候,她拿酒瓶的手都在发抖。
啧啧,年纪轻轻就借酒消愁,少年心事知多少,举杯消愁愁更愁啊。
那酒瓶得摔。祁若仪不怀好意地想道。
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祁女士盯着小姑娘的颤抖的胳膊看了好半天,结果那女孩儿磕磕绊绊地把酒倒进杯子里,居然稳稳拿住了瓶身,虽然酒洒了点出来,但酒瓶没有摔。
扫兴。
祁若仪觉得今天诸事不顺。
楼下的接待把酒水送了上来,本想叫两个人给祁若仪陪酒,但祁女士眉头一皱:“都走。”
气压太低,没人敢留。
祁若仪敲开一瓶酒,刚倒满一杯,听见身侧动静,她眼角余光又瞥向对桌的小朋友。
那小姑娘连喝三瓶,好像撑不住了,情绪彻底崩溃,趴在桌上痛哭。
祁若仪看看她,又低头看看自己桌上一排酒,苦笑了下。
她现在的状态,和这女孩儿半斤八两。
二楼一共两个人,坐了两桌,都在独自喝闷酒。
一杯接着一杯,没人来陪,也没人来劝。
不知怎么的,两桌拼成了一桌。
小姑娘坐在她对面,肿着通红一双眼,泪汪汪的,口齿不清地问她:“姐姐有什么伤心事吗?怎么也在这儿哭?”
祁若仪身心俱疲,不想说话,可她的嘴巴好像不受意识管控,擅自回答:“我失恋了。”
她的意识好像有点飘,听见自己破锣嗓子似的声音,竟然还能抽出空余嘲笑一把,真是难听。
桌对面的女孩儿闻言愣了下,然后苦着脸笑了,显得眼睛越发红肿。
她捂着眼抹了把泪,硬是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哽咽着说:“好巧哦,我也是。”说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艹。
同是天涯沦落人,没说两句,忽然你敬我我敬你,又开始喝酒。
意识浑浑噩噩之际,祁若仪脑海中自行构建出今天上午在办公室内的情形。
在她那样气势汹汹地逼问之后,桌后的女人沉默许久。
她看见苏辞闭眼,深呼吸,又抬头。
晨间的斜阳照进明亮的玻璃窗,在红木办公桌光滑的桌面上反射出一道微光。
然后,祁若仪听见女人语气平静地回答。
“嗯,我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