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芩咄咄逼人的质询声落下, 客厅里再无人说话,静谧的氛围中,夹杂着令人呼吸不畅的尴尬。
女人眉头紧锁, 为难地动了动嘴唇。
这样的情况,好像不论她说什么,都像在狡辩似的,难以平息李芩的愤怒。
“你们怎么不坐下说话?”
厨房推拉门发出声响, 颜初端着两杯温开水走进客厅。
她看向泪眼婆娑的李芩,目露惊讶。
李芩很快反应过来,抬起袖子三两下抹净脸上的泪痕,在颜初询问之前, 哑着声道:“我没事, 眼睛里进了沙子, 借洗手间用一下。”
说完不等颜初回应,快步从颜初和苏辞两人中间穿过,奔进洗手间里,嘭的一声关上玻璃门。
客厅内两人相顾, 颜初手足无措:“苏姐姐……”
刚才李芩情绪激动, 质问苏辞那几句她都听见了, 否则也不会匆匆跑出来救场。
她哪里晓得李芩居然朝女人发那么大的火。
“是我的错。”苏辞叹了口气, 神态愧疚地开口, “我为一己之私伤害了她。”
李芩和苏辞的话都说得云里雾里,颜初听得有点愣。
什么一己之私?她们怎么了吗?
但没等她问清楚,洗手间门又打开,李芩从里边出来,看也不看苏辞,径直走向颜初, 然后拽住她的胳膊,带着她不管不顾地往玄关去,边走边说:“走,去我家,到我那儿住,你爱住多久都可以。”
颜初一时没明白怎么回事,被李芩连拖带拽拉着走了好几步。
直到防盗门锁咔哒一声打开,颜初才猛地顿住步子,不再跟随李芩往前。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就要走?”她用半是疑惑半是抱怨的语气质询李芩。
李芩回头,两眼红通通地望着她:“你不能住这儿,跟我走吧。”
颜初拧着眉不为所动,问她:“为什么?”
问完这这一句,她还回头看了眼苏辞。
女人站在原地没动,客厅冷白的灯光映照在她身上,无端显出股疏冷与落寞。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行。”李芩语气坚决,手上又加了点力气,想立即带着颜初离开这里。
可下一瞬,颜初用力甩开她的手。
“对不起。”她说,“我不能走。”
被甩开的手掌悬在半空,李芩一脸不可置信,随后眼眶更红了。
起先仅是朦朦胧胧有些预感,这一刻几乎已成定局。
她像一头走投无路的困兽,理智瞬间溃退,焦躁愤怒冲破防线,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和千钧一发的侥幸,越过颜初的肩膀指着她身后那个人,情绪激动地吼道:“你知不知道她是同性恋啊?住在这里的话,你会很危险的!”
走廊内的声控灯陡然亮了,可门边的气氛却变得格外沉闷。
颜初先是震惊,然后一点点敛去面上的表情,隔着半米远的距离,眼神严肃地与李芩对视。
她的目光沉默却极具力量,像闷锤砸在李芩心上。
其实这话一出口,李芩就后悔了。
不顾后果地撒泼,以躁怒的态度宣泄情绪,不过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拙劣行径。
“如果同性恋让你觉得危险,那我就更不能跟你走了。”颜初面无表情地朝后退了一步,“李芩,对不起,我也是同性恋。”
“我之所以跟家里谈崩,就是因为我跟他们说我喜欢的人跟我同性。”
李芩顿了许久,颜初以为她要放弃了,没想到过了两分钟,她又白着脸问:“你喜欢谁?”
刚才那两句话指向性已经很明确,但李芩好像听不懂。
不过无所谓。
“我喜欢苏姐姐,所以我就在这里,哪儿不去。”
·
李芩哭着走了,颜初没去追。
她关上门,回头与苏辞打了个照面,女人神色复杂,好像有话要说,又不知如何开口。
但在她出声之前,颜初突然低下头,诚恳道歉:“苏姐姐,对不起。”
苏辞感到意外,唇边的微笑略略发苦:“为什么道歉?”
“我为李芩刚才无礼的态度道歉,但我觉得她应该不是成心的,苏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不管怎么说,李芩是因为她才突然向苏辞发难,这让颜初感到她自己在这件事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女人闻言,笑容中的苦涩褪去了些,眼神愈发柔和:“你不需要道歉的,是我有错在先,她生气也情有可原。”
她话音稍顿,犹豫之后,还是没把萦绕在唇齿间的话说出来。
事已至此,不管是出于她的私心,还是别的什么顾虑,既然李芩自己没有向颜初坦白,她就不必多此一举。
苏辞去厨房洗碗,颜初回到客厅清理那一堆购物袋。
晚饭过后的时间比较清闲,苏辞收拾好厨房后就去了书房,应该还有白天堆积下来的工作没有完成。
颜初不好去打扰她,把新买的贴身衣物过过水,拿去阳台上晾着,自己看了会儿电视,瞧着时间差不多快到十点,她就自行拿了件旧的长T恤当今晚的睡衣,到洗手间梳洗。
她洗完澡,推开洗手间的玻璃门,正巧碰见苏辞从书房出来,在走廊上和她相遇。
女人关门的动作稍稍顿住,视线从颜初身上扫过,然后不着痕迹地撇开,神色不太自然。
颜初小脸儿红扑扑的,T恤底下啥也没穿,虽然衣摆比较长,也只是堪堪遮住内裤,两条白花花的大腿晃人眼睛。
苏辞目光越过颜初,落在她身旁墙面的装饰画上,柔声问:“喝牛奶吗?”
颜初捕捉到苏辞眼神中的窘迫,也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穿着有点危险。
她脸颊发烫,下意识地想要拉拉衣摆,但理智制止了她的动作,只低下头,不看女人的眼睛,小小声地回答道:“要喝。”
“待会儿给你拿到房间来,你先去穿衣服,现在天还冷,别不当心。”苏辞的语速好像比平常快,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去了厨房。
颜初来不及道谢,在女人身后眨眨眼,朝她的背影调皮地做了个鬼脸。
不到五分钟,女人端着温好的牛奶来到侧卧。
为避免看到不该看的,她敲了门得到允许才进屋,女孩儿已经穿好衣裤,披了件外套坐在床头整理画板,一头长发半湿不干地搭在肩头。
苏辞走到她身边,语气嗔怪:“怎么不先吹头发?”
“不知道吹风机在哪里,想等你过来问你的。”颜初接过牛奶,又说了声谢谢。
苏辞想起来侧卧没有吹风机,不由笑了:“看我这记性,你等等,我帮你拿过来。”
吹风拿来,女孩儿坐在床上呜呜吹着头发,苏辞暂时没有离开,低着眉眼欣赏书桌上铺开的几张速写。
颜初透过散乱的发隙偷看苏辞,卧室暖黄的灯光下,女人的侧脸格外好看。
她没觉察女孩儿的视线,抬起小指勾起一缕鬓发别到耳后,举手投足间,皆是成熟女性的柔婉风情。
眼前美好的画面好像静止下来,颜初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拨头发的动作自然就慢了许多。
一来二去,等她吹干头发,已经差不多到十一点。
苏辞似乎没发现时间过得太快,等颜初放下吹风,她们互道晚安,苏辞走之前,还夸奖颜初那些写生都画得很好看。
“同居”第一天,许是有点择床,即便睡前喝了牛奶,颜初还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她在黑暗中闭上眼,尽可能平复心情,努力酝酿睡意,几度迷迷糊糊好像睡去,再忽然醒来,看看时间,才凌晨一点。
她坐起身,困倦地揉揉眼睛,掀开被子下地,打算去趟洗手间,顺便透口气。
推开门,颜初意外发现前边传来朦朦胧胧的光,客厅里还亮着灯。
她沿着走廊朝前去,听见杯盏碰撞的声音。
女人坐在玄关与客厅之间的小吧台前,左手托起下颌,右手端着只高脚杯,声音清浅地哼着不知名的曲调,眉目舒缓自然。
杯内只有薄薄一层红酒,但一旁的酒瓶里酒液已所剩无几了。
“……苏姐姐?”颜初震惊于女人这么晚居然没睡。
听见身后动静,女人回眸,眼神中掠过一抹惊讶,随后歉意地笑了:“吵醒你了?”
颜初摇头,走到苏辞身边去。
她瞅了眼倒空的酒瓶,疑惑道:“苏姐姐怎么没睡觉?”
“在想事情,有点睡不着。”女人小声回答,侧头看向颜初,眸子里蕴着些薄雾,微笑问她,“你呢?怎么醒了?”
离得近了,颜初方看清苏辞颊边不明显的红晕。
女人好像有些醉了,说话的语气不同于平日冷淡疏离,灼热的呼吸中也带着浓浓的酒气。
“我也睡不着。”颜初实话实说,“苏姐姐喝酒是为了助眠吗?”
女人点头:“思考的时候,会习惯喝一点。”
“那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吗?”女孩儿声音很轻。
她上前一步,再一步,和苏辞的距离拉近,一只手撑在吧台上,微侧着头,凝视女人的眼睛。
女人张了张嘴,却没出声,随后吐出一口酒气,轻笑:“小狐狸,不能告诉你。”
这句“小狐狸”尾音上翘,像猫爪似的在颜初心里挠啊挠。
她确信苏辞是有点醉了。
颜初勾起嘴角,眼底盈着笑:“为什么叫我小狐狸?”
“因为你太聪明。”
“聪明不好吗?”
“好。”女人说完,犹豫了下,又摇头,“不好。”
“为什么不好?”颜初追问。
她觉得女人迷迷糊糊的样子好有趣。
“总觉得……”苏辞欲言又止,面露犹疑,最后无奈叹了口气,“我是不是引狼入室了。”
女孩儿忍不住笑出声。
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