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 颜初和苏辞并肩走在宽敞干净的校道上,这条路不长,顶多十来分钟就能走到头, 颜初的步子很慢很慢,慢到永远走不到尽头才好。
女人像是觉出了小朋友的心思, 配合地放缓了脚步,晚风吹过翠绿的树梢, 枝叶发出沙沙轻响, 更衬得校园中环境清幽静谧, 身旁女人有节奏的脚步声也越加清晰。
颜初踩着一格格砖缝, 心里默默数着这一路总共走了多少步。
一片树叶被风吹落,轻轻飘到小姑娘肩头,她偏着脑袋,正要将这叶片吹落,身边忽的伸来一只手,替她轻轻拂去肩头的落叶。
小朋友心跳好快, 苏辞近在咫尺,空气中萦绕着女人身上淡淡的松木香。
明明心动得不成样子,却还要故作矜持, 装作从容自然的模样, 乖巧地向女人道一声谢谢。
刚来时拖着行李,从校门走到宿舍约莫十来分钟, 可现在路程不知怎么的缩短了一多半,即便她刻意放缓了步调,只转眼间,宿舍外的铁门就出现在视野尽头。
女人在宿舍楼下停步,微笑着摆手:“回去吧, 早点休息。”
颜初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
走出去两步,颜初回身见女人站在路灯下,神态温和,看见她回头,还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她突然很不舍得,于是转身蹬蹬蹬地跑回去,将女人拦腰抱住,收紧胳膊,只一秒又撒手退开:“下周末,如果我能出校就给你打电话。”
苏辞已渐渐习惯她时不时突然发动的攻击,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也算不上占她的便宜,便由着小姑娘去了。
“好。”她答应着。
“一言为定!”小朋友不知为何忽然执拗起来,对这件事异常坚持,“说好了!”
女人只是笑,也不厌其烦地应着她:“好,知道了,快回去吧。”
颜初这才又背着手一步步后退,直到女人提醒她:“后面有台阶,小心一点。”
小姑娘皱起鼻子,朝苏辞龇了龇牙,终于转过身去。
苏辞站在原地,望着颜初的背影消失于宿舍门后,扬起的胳膊垂了下来,连着她嘴角的微笑也一同隐没了。
这时,她的手机忽然响了。
闪动的界面上,又是一串未知的号码。
·
颜初回到宿舍时,舍友们都在自己的座位上抓紧时间学习,她进屋打过招呼,便径直穿过外厅走到窗边,朝着大门的方向张望。
女人已不在那里了。
她掏出手机给家里打了电话,汇报今天的测验结果,看着时间给苏辞去了条短信,问对方到酒店没有。
苏辞没有立即回她消息,十分钟后,颜初才收到她的回复:到了。
颜初:那苏姐姐也早些休息。
又过了五分钟,苏辞回她:好。
颜初正为这回答过于言简意赅而莫名沮丧时,女人又主动发来一条:晚安。
小朋友的情绪就像七月的天气,霎时多云转晴,笑眯眯地给对方回复晚安,还附赠一个可可爱爱的小表情。
花了小半个小时平复亢奋的心情,颜初总算放下手机开始认真学习。
一周时间转瞬即逝,同学间相处融洽,颜初每天上完课回到宿舍都先给家里打了电话,再和苏辞聊几条短信,内容大都只是寻常问候寒暄,简洁明了,一拉就能到头,但她总是乐此不疲。
终于熬到周末,有一天小假,颜初头天就和苏辞通了电话,约好放假这天中午一块儿吃饭。
没曾想颜初一个人在餐厅外等到过了时间,苏辞没来。
她又等了半个小时,期间给女人发的消息一直没有回音。
忍不住打了电话过去,一阵机械的电子女音响过之后,反馈对方关机。
颜初愣了,对这样的状况感到不知所措。
她硬是在餐厅门外的长椅上坐了几个小时,冷风吹得她整张脸都僵了,可直到日落,她始终没能等来想等的人,更没有得到一星半点的回复。
不记得这天是怎么回到宿舍的,她连着饿了两顿,精神状态奇差,破天荒地没学习,连书都没拿出来,到盥洗间冲了把脸,回床上倒头就睡。
直睡到第二天铃响,她拿起手机来看,还是没有苏辞的消息。
不是没想过自己得寸进尺老耍小心思可能遭致对方厌弃,可她没想到女人态度转变这么突然。
她以为女人心软,性格又温柔,再如何想要拒绝她,也不会表现得太直白。
但是,显然是她错估了苏辞疏离她的决心。
这天颜初上课走神了,她锲而不舍地给苏辞发消息,打电话,对方一条也没有回,手机也一直关机。
生活中很重要的部分突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颜初像丢了魂似的,想尽可能平复心情,努力调节情绪,不叫彷徨的心绪影响她的课业。
可她再次错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女人突如其来的疏远和决绝对她的打击大得难以估计。
冬令营结课考核分数出来,颜初的成绩下滑严重,虽然没有跌至垫底,但也滑出了班上前五。
授课老师对她最近一周的学习状态很不满意,如果她的表现再好一点,是很可能直接拿到菁华大学的保送资格的,但她错失了机遇,也没有排入国家队的入选名单。
王莹莹和傅海也看出颜初状态不对,但任谁问起她怎么了,她都回以一笑,说自己没事,很好。
后来,他们就不问了。
结营前两天,傅海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小腿骨折,父母都来了首都,提前把他接走。
来自菁华附中高三的一位学长提议大家伙结营当天聚个餐,这位学长脑子聪明,成绩也特别好,结课测验就是他得了第一,不仅成功获得保送资格,还顺利入选国家竞赛队。
班里的同学都知道,这所谓的聚餐,其实是他的个人庆功宴,但没人不赏脸,除了颜初。
颜初谢绝了学长的邀请,想在宿舍好好休息一个晚上,等明天结营回家。
但学长非要她出席,为此还请动班里的同学都来劝,说大家都去,她一个人缺席多不好。
颜初依然没应,兀自坐在桌前看书。
宿舍里三个女生收拾东西,准备待会儿出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阴阳怪气,颜初听见有个人小声说:“摆什么架子啊,还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就是。”另一个女生接话,“自个儿状态不好失去保送资格,何必迁怒吴俊。”
吴俊,那位攒饭局的高三学长。
听说这个吴俊家里有点背景,父母都是首都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他本人为人低调,班里没人打听到他家的确切情况。
但这并不妨碍一些女生对这样长相帅气,成绩优异,还有背景的男生心生爱慕,并且将某些吃不到葡萄,酸不溜秋的负面情绪发泄到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不过就是长得好看一点,给脸不要脸。”
颜初垂着眼,对周围一切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摊开的习题册书缝里,夹着开营前一天,苏辞写给她的小纸条。
不知过了多久,宿舍里人走光了,王莹莹突然出现在门边,轻轻敲响了屋门:“颜初。”
书桌前的人扭头看过去,目露疑惑:“莹莹?你没去吃饭吗?”
“就走了。”王莹莹回答着,但脸上神情有点微妙,犹豫了一下,才道,“你真不去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颜初看出她欲言又止:“怎么了吗?”
王莹莹叹了口气,无奈道:“其实……吴俊在宿舍外面,说想跟你聊聊,多半是叫你一块儿去聚餐的,如果你身体不舒服,我就跟他说让他走。”
颜初放下书,情绪十分低落,但脸上看不出什么,起身道:“算了吧,我跟你们去就是了。”
一而再,再而三,她也觉得很烦。
下楼,吴俊和另外两个本地的学生都在,看见颜初来,当中那个戴着眼镜,长相秀气的男生立时笑了起来,朝颜初招手,热络地唤她:“学妹!你可算愿意下来了!”
吴俊的同学跟着笑:“你都不知道阿俊在底下等了多久,总算没白费功夫,把你等来了!”
颜初皱了皱眉,这样的说话方式,让她觉得不舒服。
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道:“其他同学都去了吧?那我们也出发?”
“好!出发!”吴俊二话不说,唤着哥俩在前面带路。
颜初意外出席,先前没得到消息的同学都很惊讶,背后嚼她舌根的女生神色古怪,有点尴尬,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描述的状态。
不知道怎么形容,但给她的感觉很不好。
三十来个人坐一个大包间吃饭,聊天的聊天,喝酒的喝酒。
颜初说自己不喝酒,吴俊就殷勤地给了倒了一杯橙汁,她只轻轻抿了一口。
但很快,她发现不对劲了。
头晕,胸闷,呼吸艰难,还有几道偷偷落在她身上的隐晦视线。
想起傅海无缘无故摔折了腿,颜初恍然明白过来,这顿饭哪里是庆功席,分明是鸿门宴。
她手边这杯饮料被人加了东西。
颜初当机立断,拉着王莹莹要去洗手间。
她们刚从座位站起来,另一桌的吴俊和他那两个同学也不分先后地起身。
她挽着王莹莹的胳膊转进洗手间,告诉对方她被人下了药,待会儿直接出去回学校叫老师,如果王莹莹带着她,她们两个肯定走不了。
而且吴俊在本地有背景,这家饭馆的服务员也不一定可信。
王莹莹吓得脸都白了,颜初撑着盥洗台站稳,安抚她道:“冷静一点,不要让他们看出来,我就在这儿等你,一定要快。”
她不确定那几个王八蛋会不会变态到硬闯女厕所把她拽出去。
等王莹莹出去,她躲进隔间,背靠门板落了锁,掏出手机点开最近通话,看着最顶上那条超过十次未接的号码,眼圈立即红了。
她双手捧着手机,抵在额间哽咽道:“苏姐姐,求你了,一定要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