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消毒水味充斥着走廊里各个角落, 手术室门口亮着猩红刺眼的灯,不时有医护人员进进出出,脚步声匆忙又纷乱, 敲得人心惶恐不安。
颜初双手抱着脑袋坐在手术室门外的长椅上,脸色煞白, 满头是汗,发干的嘴唇微张着喘息, 心脏仍急促跳动, 一股股血从心口灌上脑门, 她脑子发懵, 难以冷静思考。
今天发生的变故令她慌乱无措的同时也一阵后怕,禁不住背脊冒起一股股恶寒。
她本能地想离开这里,这件事和她无关,院方也已经在尝试联系夏念的家属,但理智又克制着她的冲动,叫她无法在这种时候挪开脚步。
如果她走了, 夏念的家属短时间内赶不过来,如果需要帮忙确认夏念的个人信息,却没有人跟进治疗情况, 有可能耽搁时间和进程。
她和夏念算不上有多大的仇怨, 顶多是互看不顺眼,虽然她不知道夏念是怎么摔倒的, 但毕竟人命关天,出了这样的事故,个人私怨便该甩到一边,她的道德底线不允许她就这样一走了之。
可她并非毫无警惕之心,稍微冷静下来想一想就知道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 万一夏念这一下摔坏了,自己很可能被对方讹上。
苏辞这会儿就在医院,她该不该把夏念摔伤的事情告诉苏辞?
可苏姐姐会相信她是无辜的吗?
她和受伤的夏念,在苏辞心里的分量,谁更重一些?
答案似乎毫无悬念。
颜初颓唐地捂住双眼,第一次遭遇这样的事,既惊又乱,她有点走投无路的感觉。
如果夏念真的有心陷害她,除非医院大门装了监控,否则她可能真要吃大亏了。
该怎么办?
颜初感觉自己从没做过这么复杂的考卷,她已经预感到接下来可能接踵而至的麻烦。
她并非真的想把对方想得那么坏,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无,她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学生,如果没有外力帮助,她很难在纷争之中得到公平公正的对待。
经过漫长的犹豫和心理拉扯,颜初吐出一口气,身正不怕影子斜,她不亏心,如果夏念真的想给她找不痛快,大不了就报警,让警察来管。
手术还在继续,空阔的走廊另一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来人看见颜初,步子略微放缓,走近了才轻唤:“小初。”
颜初抬头,女人站在日光灯下,背后的灯光在她的肩膀上铺了层淡淡的银霜。
苏辞的神色有些意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颜初。
她走得急,外套还大敞着,脚下是一双便于走动的平底鞋,看上去有些不修边幅。
颜初鼻头泛酸,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哭。
受到惊吓,感到委屈,还有心底难以言喻的酸涩,在见到苏辞的一瞬间,所有复杂的情绪一股脑冒了出来,想不管不顾,大吵大闹,吵得天崩地裂才好。
可她只红着双眼,直直望着不远处的女人,没有别的动作,也不说话。
在手术室门前看见她,想必苏辞心里也猜到了点什么。
女人一声叹息,走到她身边,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下,同时小声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我接到了医生的电话。”
上午才告诉小朋友,夏念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可这通电话打来,她人又恰好在医院,两相权衡之下,她还是来了。
至于为什么医生会把电话打到她那里,她不知道缘由,也很难用三言两语解释清楚。
“嗯。”颜初闷闷地点头,嗓子有点哑,情绪上来,声音哽咽,“今早夏小姐就来过,我跟李芩在走廊上遇见她了,但我态度不好,叫她不要打扰你,请她离开了。”
女人已经来了,必然会了解前因后果,与其苏辞从别人口中听到,不如她自己坦白。
她开口时便转开视线,没去看女人脸上的表情,怕在女人的眼睛里看见沉默的失望与埋怨。
苏辞的确没说话,颜初咬着唇,继续往下讲:“我送走李芩之后又见到了夏小姐,她在医院门外等我,说想跟我聊聊,我们话不投机,争了两句口角,我想走的时候,她就摔了。”
事实是她和夏念的确爆发了矛盾,甚至差点吵起来,不管她怎么描述经过,好像都只是在狡辩。
“是你送她到医院的。”
苏辞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和颜初预想的不太一样。
她两眼盯着地面上的砖缝,情绪低落,顿了两秒才点头应声:“嗯。”
身旁忽然伸来一只手,按住她的脑袋轻轻揉了揉。
“别害怕,你没有错。”苏辞感觉到颜初在轻轻发抖,任谁遇见这种事都会手足无措,何况颜初还在念书,根本没有处理这种意外事故的经验。
苏辞抚着她的发顶,小声说:“你能放下芥蒂第一时间送她到医院就诊,做得很好,别的事情可以放心交给我来处理,你不要担心。”
女人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语调低低的,乍一听有些冷,可稍微熟悉的人,便能感觉到她话语中细微的温度。
她的涉事经验远比颜初要丰富,自然能猜到颜初在害怕什么。
可即便担心对方倒打一耙,女孩儿还是坚守本心,做了自己认为对的决定,这一点让苏辞觉得,小朋友很了不起。
女孩儿的眼泪忽然就包不住了,猝不及防地滚出眼眶,噼里啪啦往下掉。
她吸了吸鼻子,还是低着头,哽咽着说:“如果早上我没自作主张把夏小姐赶走,她就不会特地在外面等我,也许就没有现在这些事了。”
苏辞无奈,小朋友受到惊吓,这会儿还在钻牛角尖。
“谁也料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这只是一场意外,不是你的错。”她语气柔和地宽慰颜初。
颜初不让夏念去找苏辞,除了她自己的私心之外,更主要的是因为苏辞想和夏念划清界限。
或许是有些冲动自作主张,但她的出发点不坏,没有造成恶劣的后果,又主动坦白,苏辞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严重,没必要苛责意气用事的小朋友。
何况,夏念后来主动约见也在颜初的意料之外,不过以苏辞对夏念的了解,这个女人有些时候是比较自私,但就算两人发生口角争执,她应该也不至于低劣到利用她肚子里的孩子故意陷害颜初。
苏辞结束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刚才医生出来过吗?怎么说?”
“还不知道什么情况。”颜初摇头,眼泪勉强止住,但她眼眶还是很红,“会不会……”
女人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别多想。”
颜初便咬住嘴唇,不再吭声。
没人说话,走廊里立即安静下来,手术室里不时传出仪器的滴答声,平白惹人心慌。
又过了几分钟,几个人同时从楼道间上来,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正是夏念的丈夫程文皓。
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手术室门外,神态慌张地询问苏辞:“苏小姐,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念念会突然摔倒?”
程文皓知道夏念来医院探望苏辞的事,还是接到了苏辞的电话,他才匆匆赶过来。
“程先生,你先别着急。”苏辞起身,出言稳住程文皓的情绪,解释道,“她在医院门口不小心滑倒,被小初撞见,已经第一时间送医,现在在里面做检查,具体情况得医生出来才能知道。”
“小初?”
程文皓看向颜初,也觉得眼熟。
“颜初,程先生,元旦节我们见过的。”颜初看出程文皓眼里的疑惑,故而坦坦荡荡地做了自我介绍。
程文皓恍然,连忙向颜初道谢。
手术室门前的灯突然熄灭,一身白大褂的医生拿着病历本推开门:“你们谁是病人家属?”
“我!我是!”男人快步奔到医生面前。
他身后跟来的几个人也纷纷围拢,向医生了解夏念的情况。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手术室门口,只有颜初不经意瞥见苏辞迈出一半的脚步硬生生收回来,女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一双手却攥得很紧,颜初心里一阵揪疼,眼眶更红了。
她努力压下涩到发苦的情绪,转开脸看向另一边,听见医生对程文皓说:“人目前没事,胎相也正常,还是建议住院观察两天,一周之内如果没有腹痛流血之类的症状就没问题,但一定不能再摔了。”
“谢天谢地!”程文皓握住医生的手叠声感谢。
没一会儿,夏念躺在病床上被两名小护士推着出来,人醒着,她看见了苏辞,也看见了颜初。
颜初的视线与夏念撞上,心里没由来一跳。
下一秒,就见夏念挥手叫停护士,当着一众人的面指着颜初的鼻子,质问她:“你……为什么要推我?”
走廊里静了两秒,颜初一颗心怦怦直跳。她微张着两瓣嘴唇,像个溺水的人,在四周骤然投来的一众目光之中嗫嚅着发不出声。
程文皓也愣了几秒,脸色唰的青白一片,眼底怒火中烧,又惊又怒地上前一大步,要抓颜初的衣领:“居然是你故意推的!还装什么好人?!”
他的手在碰到颜初之前就被另一个拦下,苏辞把颜初护在身后,神态凝重,越过程文皓的肩膀看向病床上的女人:“夏念,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这样欺负小朋友。”
夏念被苏辞下意识护住颜初的动作刺激到了,她脸色煞白地倒了口气:“阿辞,我也没想到有一天你居然会这么说我,你也知道她是个小孩子,你们才认识几天?连我你也不相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