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杰患有抑郁症的事情对庄姚来说不是什么秘密, 安杰和安然也没有瞒他。
原来安杰在拍摄完《苦渡》之后回家过了个年,之后就匆匆赶来了德国进行后续治疗。
他的病情时好时坏,让安家人很担心。
起初过年回家的时候安杰的状态还算稳定, 直到庄姚开始在网络上备受攻击, 安杰的病情一落千丈。除非每日得到庄姚的平安短信,否则安杰甚至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安然问过安杰缘由, 甚至是出面找人扑灭网络上的那些火苗。
可等他找人灭火时, 得到的回复是已经有人这么干了, 他也不过只是锦上添花, 灭了剩下的一点火苗。
直到庄姚的黑料一夜之间全部洗白, 安杰的病情才有所好转, 安然也突然意识到庄姚这个人对安杰的重要性。
两个月前, 安然带着安杰来到柏林,接受了新一轮的治疗。
这一次治疗,安然发现一个让他惊诧的地方。安杰在接受治疗时, 竟然会频繁地呼唤“庄姚”的名字,而且每次这个名字一喊出来, 他的病情立刻就会有所好转。
这也是为什么安然在小楼道里碰到庄姚时那么热情。
安然如何也想不明白, 可以说几乎没有深交的两个人, 安杰怎么就对庄姚这么上心了。曾经安然以为安杰是喜欢庄姚, 他问过安杰, 甚至告诫过安杰不要去招惹庄姚。
明眼人谁都能看出来,庄姚是姜连成的所有品。他可以飞, 但他手里的绳子一直拴在姜连成手里。那条绳子傻姑娘布满了荆棘和毒药, 那根绳子只有姜连成碰得,谁若是想要碰那根绳子一下, 必将遭到反噬,伤到自己。
可现实又跟他想的不一样。
安杰对庄姚根本没有那种想法。
梁博士曾经跟他描述过安杰的病症,安杰自己有个丰富的内心世界。
与其说安杰对庄姚没有那种想法,倒不如说安杰对谁都没有这种想法。
安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世界霁月风光、五彩斑斓,可他的世界里容不下任何人,只除了他自己。
就连安然和安家人,都进不了他的世界。
唯一进入安杰世界的,是一个叫庄姚的画像。
那副画像被安杰挂在了内心世界里的高墙之上,那副画像身后有光翼闪烁。每每抬头,那副画像便如指路明灯。
某种意义上来说,庄姚对安杰来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信仰。
他是挂在他内心世界里支柱,画像完好无损,他也就完好无损。
可一旦画像摇摇欲坠受到侵害,他的信念也会坍塌。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心理现象,梁博士称它为“心理转嫁依赖现象”。安杰将自己的情绪和庄姚捆绑在一起,变成了菟丝草一样的寄生存在。梁博士并没有说这件事情是怎么演变成这样的,也没有这样下去的后果到底是什么。不过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是好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安杰既然是寄生在庄姚的情绪上,那就说明他只能像寄生虫一样过着依赖宿主的日子。宿主安好时还好说,一旦宿主出现问题,等待他的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庄姚背后有姜连成和庄儒生庄儒君撑腰,短时间内不会出现问题,这一点还是安然比较宽心的。只是未来未知,前程难测,谁也不知道将来怎样。如果再出现过年那次庄姚被全网黑甚至更严重的事情发生,不知道安杰会变成什么样子。
安然在商圈他叱咤风云,在情场他左右逢源、鲜有败绩,可唯独面对自己这个弟弟,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在其他圈子里所有的手段全都虚软无力,他只有无尽的无能为力和颓然无措。
他想救他,想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可他连怎么拉都不知道。
安然打量着面前的庄姚,脑海中浮现出了和梁博士的一段对话:
梁博士:“安杰之所以出现这种现场,也跟人体本身强烈的自救能力有关。没有人是真正不想活着的,他之所以无意识将庄姚当成了心理宿主,我猜测是在特定的情况下激发了他潜意识中的求生本能。只是这种本能一旦寄宿上,对这种心理寄宿行为产生了依赖后,想要脱离宿主就会很困难。当然这也不是坏现象,像安杰的这种现象我之前也见到过,有许多成功的案例,宿主和寄宿者很多都成为了亲密无间的存在,家人、亲密的朋友甚至是恋人,他们朝夕相处,荣辱与共,一旦两个人完全捆绑在了一起,感他人之所感,就没有了被牵连的说法。”
安然:“那有失败的案例吗?”
梁博士:“当然也有,一旦心理寄托的宿主变数太大,会直接危及到这位心理寄托者。”
安然:“所以心理寄宿还是有害的?”
梁博士:“对于心理病情严重的病人来说,心理寄宿不一定是坏事。我刚才说了,心理寄宿之所以启动,是人体的自救程序启动。换言之,当时如果没有这个寄宿,病人那个时候已经病发到不可弥补的情况。在死亡和当个寄生虫活着而言,大部分人宁愿选择当个寄生虫好好活着。你是他哥哥,站在你的角度,你是想让他死还是让他活下去?”
梁博士的话已经说到直白地不能再直白了。
至少,安然应该感谢庄姚。
…………
庄姚想象过见到梁博士的场景,自从知道姜连成的病后,就从网络上找过很多关于他的资料。
梁博士,全名叫梁敬超,从照片上看,梁博士年纪也不过三十来岁,他是德裔华人,父母早些年留学德国后在德国生下了他,之后一直定居在德国。据说早些年也回中国待过几年,但是很快又重新返回了德国。
会多国语言,年纪三十就取得了普通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成果,医学天才,长相不凡,人生赢家一样的履历,完美地不能再完美的人设。
网络上关于梁敬超的报道不少,但有关于他现场讲座却少之又少。
庄姚唯一找到的一个视频,是几年前在德国首都大学里梁敬超的一个演讲。在这次的演讲中,他西装革履,谈吐不凡,那次他讲的议题是《人类未来的新兴思考模式》。那一次演讲,让他叹为观止。在那个满是学术高手的演讲上,他狂妄地构建了一个新兴思维模式。那一场,他和台下的学术者争辩不休,意气风发。真的是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挥斥方遒。
所以当庄姚真正见到梁博士时,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眼前这个邋里邋遢的男人和视频中那个人重叠起来。
庄姚目光在面前这个男人身上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目光在他胸前挂的牌子上看了一眼。
虽然人在德国,但梁博士还是十分贴心的为自己的牌子只做了德文和中文两种文字。“梁敬超”三个大字挂在上面,显眼地不能再显眼。
面前的男人穿了一身满是褶皱的大夫风衣服,里面看样子应该是一件简单的黑T恤。头上顶着一头鸟巢似的乱糟糟头发,浓密的卷发后面隐藏这一张劳累的脸。下巴上,胡子拉碴的胡子处处透着邋遢和随意。只是,即便他如此不修边幅,依旧难掩他有一张不错的脸。
特别是眉眼,浑然天成的丹凤眼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梁博士刚治疗完一位病人,看到坐在等候区的姜连成和庄姚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就让他们进了会诊室。
梁博士只是看了姜连成一眼,之后目光就放在了庄姚身上。他在庄姚身上来回看了好几眼,才终于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了庄姚的双眼上。庄姚陡然和梁博士四目相对浑身一震,梁博士的目光太过犀利,邋遢似乎只是他的伪装,真正的他隐藏深处,正透过黑暗的缝隙窥探着人心。
在这样的目光下,庄姚只觉得自己无所遁形,下意识闪躲了一下。
梁博士笑了一声,“呵,有点意思。”
就在庄姚不知道这句“有点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时,梁博士又对着姜连成开口:“听说你年前犯病了。”
聊到了正事,庄姚赶紧抬头看向姜连成,姜连成淡淡“嗯”了一声:“是。”
梁博士站起来倒了两杯咖啡,“据我所知你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你们二位,糖和奶都要吗?”
姜连成还没说话,庄姚先开了口:“一杯少糖少奶,一杯中糖中奶,谢谢。”
梁博士目光闪烁,拿着汤勺倒好了奶糖端着咖啡推到两人身前。然后重新坐会两人面前的办公桌,拿着一张卡推到庄姚面前后十指交叉合十放在下巴上,“姜先生,跟我来。庄先生,麻烦你去办一下手续和缴一下费用。”
一直坐在姜连成身边的庄姚想到了什么,他愣了一下,还是站起身又去了外面。
等将门关上,庄姚盯着紧闭的房门目光闪烁。
梁博士故意把他遣走,是要跟姜连成说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