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凉, 时间已经从11月的尾巴马上朝着12月迈进, 上海市的气温已经降到了十度左右。
庄姚正在收拾行李,一转身便看到姜连成稳稳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上播放的是一部很有年代感的电影, 古朴的画质和带着砂砾感的配音, 距离现在少说也有十几年了。
姜老板不出门工作的时候头发都懒得梳上去, 一头黑亮的头发懒懒散散垂在耳侧和额头,让他平日里生人勿进的气息淡了很多。
他身上套了件浅咖色毛衣, 一身休闲打扮再加上干净的碎发,整个人顿时像个二十来岁刚刚大学毕业的俊美朝气青年。
庄姚抱着两件毛衣来到姜连成面前, “你想带哪一件?”
姜连成的眼睛吝啬地从电视上挪开了一秒,随手指了那件深色的毛衣, “这件吧。”
话说完, 他继续转头认真看电影。
什么电影这么好看?
庄姚扭头看着被自己扔得满地物件的房间,又瞅瞅身边稳如泰山的姜连成。
一抿唇, 把毛衣往旁边一放,也跟着坐了下来。
感受到沙发陷下去了一点, 姜连成扭头看了一眼,“不收拾了?”
庄姚已经把脚从拖鞋里抽出来盘在了膝盖下, 一副长坐的模样, “先看个电影, 等下再收拾。”
姜连成笑了笑, 碎发随着他的笑容微微拂动,柔和俊美的五官像书画里走出来的民国贵公子。
庄姚和姜连成四目相对,突然发现姜连成的睫毛原来那么长。
鸦羽似的睫毛在碎发的拂动中跟着微微颤抖, 带着一种纯粹圣洁的美。
庄姚愣了三秒,突然感觉耳朵根火辣辣得发烫。
他赶紧将视线离开,目光直直盯着电视屏幕,眼睛里却什么都看不进去。
姜连成笑着轻轻捏了庄姚耳垂一下,从自己旁边拿了个毛毯摊开盖在了庄姚腿上,“光着脚也不怕冷。”
庄姚耳根更红了,他扭头看了姜连成一眼,发现姜连成穿的随意,坐的却很端正。
他笔挺的背脊好像一柄利刃,直直嵌在了沙发中。
姜连成两只手交叉放在小腹上,两条长腿虽然交叠而坐却又格外端庄。
庄姚把毛毯展开朝着姜连成的腿上顺了几下,就把姜连成的长腿以及双手都包了进去。
毛毯上面,一览无余;毛毯下面,两双手各自老老实实地端放着。
庄姚轻哼了一声:“姜老板,你这感冒还没好,你才需要盖一盖,我是年轻人,体力好着呢。”
姜连成眉毛一挑,一览无余的毛毯动了动。
一双微凉宽厚的大手突然把庄姚的手抓在了手心里,带着薄茧的轻微粗糙触感顺着庄姚的皮肤传进大脑。
庄姚陡然僵挺住后背,就听见姜连成低低浅笑的声音,“手是比我的热乎,那就请庄影帝为我暖暖手吧。”
庄姚刚才一直在收拾行李,身上热气腾腾的,脸颊也因为运动带着好看的桃粉色。
姜连成的手把庄姚的手牵到自己面前抚摸,揉捏,最后索性两只一扣十指交叉放在了毛毯底下。
收拾行李时都没有出汗的后背此刻却被一股热气裹挟,明明姜连成的手比自己的还要凉,可他却好像是被暖的那一个,浑身陷进了蒸笼里。
毛毯上面,依旧是一马平川。
毛毯下面,姜连成朝庄姚处挪了几下,最后干脆把头靠在了庄姚的肩窝。
庄姚的后背更热了。
电影是古代题材,庄姚看了几分钟,估摸着大体讲的是民众起兵反抗暴/政的故事。
电影里被冠以“暴君”名号的其实只是一名少年,真正把持朝政的是太后和宦官以及摄政王,至于被骂为“暴君”的少年只不过是个替死傀儡。
少年暴君看模样约莫只有十岁的样子,瘦瘦小小的,但眼神中的锐利和淡然却自带王者风范。
特别是少年暴君站在龙台之上回眸俯瞰,眼中看似无波无澜,又带着浑然天成的王者傲气。
庄姚盯着少年暴君的脸,渐渐瞪大了眼睛。
虽然电影里的少年君王瘦弱矮小,精致的五官还没有彻底张开,但他越来越发现少年暴君的眉宇和身边的姜连成有几分相似。
庄姚伸出没有被姜连成握住的手,指着镜头里一闪而过的少年暴君,“这是你?”
姜连成也伸出了空着的手,准确在半空中找到了庄姚的手和他十指相扣放在了毛毯上面,“对,是我,出道前的作品。”
庄姚疑惑地问:“出道前?”
少年暴君的戏份不是很多,庄姚从刚才看到现在的十分钟了也只是短短出现了1分钟。但他毕竟是个重要的配角,怎么算是出道前的作品?
“我当时在剧组跑龙套,演的是个小太监,后来演君王的那个孩子嫌又累又冷突然罢演了。那个时候刚好是赶进度的时候,地点又是几乎见不到人的大山里,所以我就被顶了上去。我赶拍了三天,剧组给了我一笔钱,忘了问我的名字,在后期影片制作时也没有打上我的名字,所以算是出道前的作品。”
庄姚咬着唇,“你当时多大?”
姜连成想了想:“十二岁了。”
“十二岁怎么这么瘦小,你父……”庄姚突然顿住,表情僵硬地看着姜连成,“对不起。”
姜连成小时候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怎么会有父母?他竟然还提了这个。
庄姚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胸口微抽,有些不知所措。
前世,姜连成对庄姚很好。但庄姚一直视姜连成为信仰,说话做事十分讲究。
他只知道姜连成13岁出道,以为是黄莹凝慧眼识珠在孤儿院里发现了他,却不知道原来姜连成12岁就出来跑龙套了。
不,他是12岁演出的这个角色,他开始跑龙套的时间可能会更早。
那时候的姜连成如此瘦弱矮小,为什么那么小的年纪就出来跑龙套?
是孤儿院对他不好吗?他在孤儿院吃不好穿不暖吗?他是不是在那里受欺负了?
否则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又为什么要出来跑龙套?
毛毯下面,姜连成握了握庄姚的手,“没关系。我不喜欢那个孤儿院,十一岁的时候从孤儿院跑了出来。来到电影城后一开始剧组见我只有一个人不敢用我,后来我学聪明了,花五块钱雇了在电影城里工作的群演1小时,让他扮演我的父亲。不久后这个剧组来电影城找群演,酬劳很高,但是条件很辛苦,需要跟着剧组东奔西走。当时的我不怕辛苦,所以就跟着剧组去长白山附近进行了拍摄。”
庄姚握紧了姜连成的手,头在姜连成靠过来的额头上左右拱了拱,亚麻色的淡卷软发和漆黑直发摩挲交融,渐渐分不出彼此。
“为什么不喜欢呆在孤儿院?”庄姚顿了顿,“如果你不想回答,可以拒绝。”庄姚预感到这可能不会是个令人开心的答案,但他还是问了出来。
少年时期弱小孱弱的姜连成是自己不曾见过了,他很少看到姜连成脆弱的样子。可这一刻,他想知道姜连成的过往,不管是开心的还是难过的,他愿意和他共同承担一切。
姜连成的拇指在庄姚的手心摩擦揉点,“你看我,当时是不是长得挺漂亮好看的?”
庄姚盯着屏幕里一闪而过的少年暴君点了点头。
不得不承认,那时候的姜连成,瘦瘦小小,但是五官绝美精致,像观音画像里常伴随行的佛子。
“孤儿院里有些人,也觉得我很漂亮,看我弱小就以为我好欺负。我当时虽然瘦小,力气却不小。我拿起花瓶把人砸晕后拿了他的钱逃了出来。那个人不敢报警,更不敢出来找我。我当时逃出来之后写了匿名信塞进了公安局的值班室,之后等我再回去,那个人早已经不在那里了,听说是警察来把他带走了。”
姜连成说得云淡风轻,可庄姚却感觉到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黑暗狂兽。
那个人绝对是大人,一个成年人和一个身体瘦弱的少年,庄姚光是想象那个画面都觉得心惊肉跳。
设身处地去想,年幼的姜连成到底用了多大力气才把花瓶砸下去,又是怎么那个成年人斗智斗勇的?就连他逃出去也绝对不会想姜连成说得那样简单。
可他明明已经狼狈至极,却还记得去公安机关举报他。
他不是为了自己,否则那个人被抓后他就会回去,他是为了孤儿院里的其他孩子啊。
一个身处绝境还不忘拯救他人的人,不正是自己最钦佩爱慕的英雄?
庄姚握着姜连成的手更紧了,他回应着姜连成的拇指,和他十指纠缠,想要通过自己给他传递一些力量。
良久,庄姚张开嘴,喉咙却有些哽咽,“原来你从小时候开始就那么厉害。”
姜连成又靠近了庄姚几分,将全部的身体都紧紧贴在了他身上,“不是厉害,而是一股狠劲。如果他得逞,对他而言只是一时畅快,对我而言却是一生灾难,所以我发了狠。”
姜连成突然亲了亲庄姚的眼角,同时,庄姚只觉得嘴里滑进一股咸涩滋味。
他眨巴了眨巴眼睛,发现眼前视线不知何时已经渐渐模糊。
姜连成又亲了亲他的脸颊,顺着脸颊下滑,慢慢含住了他的嘴唇。
温热柔软的触感裹着咸涩的味道搅动充斥,带给庄姚战栗和倚靠。庄姚仰起头回应着姜连成,疯狂而炽热。
许久,姜连成放开庄姚。
庄姚微喘着粗气仰视着姜连成,眼前的视线依旧模模糊糊。
姜连成笑着抹去庄姚眼角的泪,笑道:“哭什么?我当时可是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庄姚把脸埋进姜连成怀里,把眼泪擦在了他的毛衣上。
隔着毛衣,庄姚闷声呜咽,“所以我替你哭了。该死,你以为我是爱哭包吗?我当时被外校生打得那么惨都没有哭过好不好?”
姜连成伸出长臂把庄姚又往自己怀里抱紧,“知道知道,你是没哭,你事后光疼地嗷嗷叫了。”
庄姚浑身一僵,头又在姜连成怀里拱了拱才抬起头坐好。
他歪头不敢看姜连成,只是拿着手指盲指着姜连成的毛衣:“那个,你这里,不好意思。”
姜连成低头一看,自己浅咖色的高档毛衣中间多了一团可疑的黏腻液体。
姜连成:……
庄姚捂着脸往旁边小心翼翼挪了挪,还不忘从桌上拿纸巾擤干净鼻涕,“商量一下,我都替你哭过了,这毛衣你就自己洗洗吧?”
温馨感动的氛围顿时荡然无存,姜连成寒着脸陡然站起身,僵硬着身体上了楼。
庄姚抱歉地目送着姜连成消失在楼梯深处,这才从桌上拿起遥控器把电影拖到了最开始。
一阵大气磅礴的音乐响起,电影重新放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