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 陆静迅速从口袋里拿出电子温度计。
在简行额前点了点,温度计显示:38.2。
陆静逐渐严肃:“你发烧了,我们去医院。”
陆静这么紧张, 简行能够理解。但他已经不是小时候的自己了,并不是一点小病小痛就能要他的命。
简行不喜欢医院,同时也讨厌医院的味道。他道:“我随便吃点药就好了。”
这怎么可以?陆静刚欲反驳, 就听到简行平淡开口:“阿姨,我已经长大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
陆静愣了愣,转念一想,若是生病也挺好。那最起码, 简行不会参加下一场比赛。
陆静道:“Y国的机票我已经订好了,就在明天。你趁今天收拾下行李,明天中午我来接你。”
随后,陆静又道:“你喜欢哪辆车?”
对于物质方面的要求, 陆静总是尽可能满足简行。
明天吗?
这太快了,没想到他在这座城市呆了不到一个月,就要离开。
简行:“改成周二吧。”
陆静:“你还想着参加比赛?”
“嗯,”简行道,“这是我在华国最后一场比赛, 我想把这件事做完。我不想半途而废,也不想留有遗憾。”
“我想做完这件事。”
陆静还在迟疑, 她知晓不让简行做这件事, 简行也会找出千万种办法完成这件事。
在许多方面,眼前的人与自己的上司出奇得一致,对于自己想做的事,他们总会不遗余力。
简行低着头, 小心翼翼地拉了拉陆静的袖子,委屈道:“姐姐,求你了。”
陆静突然被简行的攻势萌了个正着,以至于她没有马上反应过来。
简行的声线本就软糯,加上刻意撒娇,如同奶猫在低叫。
心中已经溃不成军,在这一声“姐姐”下,陆静老脸一红。她的岁数都能当简行他妈,实在受不住这声姐姐。
陆静无奈扶额:“你能答应我,这一次的比赛绝对不出事故吗?做事有始有终,这一点是好的。但是,我希望你能够别那么拼命。我明白你的胜负欲,也同样知晓你对赛车的热情,但不代表,你应该为此付出生命代价。”
“而且你现在发烧了,随便跑一跑。好吗?”
简行答应得爽快:“好。”
不知不觉中了简行的美人计,可现在反悔已经来不及了。陆静又道:“如果中途受不住,记得随时退赛。我会到现场观看比赛的,如果你有反常举动,我不会包庇你。”
在许多方面,陆静与简凌有着一致想法。就比如,都不赞同简行涉足危险的赛车运动。
但孩子喜欢,她们认为偶尔怡情,就当作兴趣爱好去跑赛道,也不会出现危险。
可一旦上了比赛,争分夺秒、厮杀拼搏,是生命的对赌。
陆静没有孩子,也将简行视作自己的亲生儿子,她决不允许自己的孩子有任何闪失。
就算简行一辈子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也没有关系,只要平平安安就足够。
这是作为母亲的底线。
解决完一桩事,陆静的目光再度留在简行的脖颈上。这条细线太过明显,显然是被人用力用线状物品勒过。
简行下意识伸手挡了挡,在陆静发问的前一刻,简行道:“可以不问这个吗?”
陆静冒火:“这是法治社会,居然有人想勒死你?你居然还要为其隐瞒?是你们车队的问题吧?我早就调查过了,你们车队不是个好东西。”
不希望陆静她们参与这件事,一旦闹大,画面会很难看。
简行道:“不是。”
“不是?”陆静冷笑,“我倒是要看看,你要怎么解释。”
简行思来想去,还是想不到合适的理由。半晌,他扭扭捏捏道:“……我和我对象玩了点情趣,所以,嗯……”
饶是想过那么多种方式,陆静依旧被这说法,给惊到了。
陆静讷讷:“……情、趣?”
简行舌头打了好几个结,随意嗯嗯了两声,继而低着头往卧室走:“我去换衣服了。”
留陆静一人在客厅天马行空。
陆静认为,这说法太扯淡了,怎么可能有人玩情趣玩成这样?
可另一方面,她又忍不住去想,年轻人的想法自然和她们这岁数的不同。
说不准,真的是简行有对象了?
那可是个好消息。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陆静喜上眉梢,急忙掏出手机给简凌发了个消息,通知这个喜讯。
刚下飞机的简凌,戴着黑色墨镜,冷艳的面孔根本瞧不出实际年龄。
周遭经过的人,皆是不由自主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这样的注视她早已司空见惯,在打开微信、看到消息时,简凌愣了愣。
行行谈恋爱了?
沉吟片刻,简凌回复道:是哪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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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助商联系了简行,对方的声线温和,教人听了就很舒适。
赞助商道:“不过我最近有些忙,周五可以吗?”
对方马上意识到周五是练习赛,他道:“抱歉,或者下周三可以吗?我最近的行程有些满,只有这两个时间段了。”
简行道:“周五可以,就周五吧。”
只是缺席个练习赛而已,按照比赛规则,车手只要参加排位赛,就可以参加正赛。练习赛则是可以由他人进行,只要保证排位赛与正赛的车手相符即可。
赞助商道:“那我们周五见。”
陆静对这个房子很不满,但简行马上要离开,她也没有多嘴。
许多家具的舒适度根本不够,简行是从小娇贵着养大的,说他是豌豆公主都不算夸张。
让简行住在这样的环境下,陆静只觉得,真是委屈简行了。
简行不愿意去医院,陆静依旧喊了私人医生上门。
陆静强调:“不要冲泡的药剂。”
这是简行从小的习惯,他认为冲泡的药剂很苦又很折磨人,多数会选择药丸。
吃完药后,简行无所事事,陆静则是在客厅处理其他事物。
他也无处可去,思索片刻,简行打开了电脑。
但简行现在又不想玩游戏,以前游戏对他来说,是消遣的工具。
他曾多次反问自己,靠虚拟的网络获得的短暂快乐,又能够多长久。
随着年龄变大,游戏也不能满足他的需求了。
简行选择打开了直播,这个时间段的流量很少,但还是有不少观众趁着上班的时间,也要来数落他几句。
简行看着这些熟悉的弹幕,有些想笑。
他一直觉得这群人很有意思,好像很讨厌他、恨不得他原地消失的模样,可一边,只要他开直播,这群人绝对准时来打卡。
简行道:“今天不玩游戏,随便唠唠。”
打开网页搜索了《鲜肉106》,点击宣传海报图,鼠标落在自己身上:“这种娘炮就不该出现在娱乐圈好吗?兄弟姐妹们帮下忙让他掉出前三,坚决不能让这种毒瘤出道。”
[人选秀自己的,关你啥事儿?]
[你不喜欢他?那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他的粉丝了。家人们,不要忘了简行拉票]
[主播终于知道自己是个菜逼,所以不玩游戏了?]
[知道自己菜还有得救,赶紧退出直播行业吧。少在这里污人眼球,玩的这么菜,还天天放观众鸽子,这样的人也配进推荐位?你就没点自知之明?]
第四条显然是真心实意的黑,简行的鼻音有些重,哪怕调了声卡也能听出嗓音的不对劲。
他往后一靠,叹息:“哦,我道歉。你说的对,凭什么我一个娱乐主播,不露脸,打得菜。不是职业选手,热度可以随随便便上八十万。”
弹幕突然出现大片问号,简行又道:“还有你们这群正在看我直播的,你们也得道歉。你们为什么要看我的直播,为什么要给我增加热度,为什么要给我刷礼物?为什么要把我这样的菜逼送上推荐位?直播间里的家人们,挨个道歉,还直播界一片清白,好吗?”
[直播间的家人们躺着也背锅?]
[主播说的好有道理,我自戳双目来证道。黑子们,对不起!我不该给嘴臭主播刷这么多礼物,在这里我想说一句,全世界七十亿人就你他妈的事多,家里住太平洋管这么宽?]
[爷爷想给谁刷礼物就给谁刷礼物,你是哪个旮旯里跑出来的酸黄瓜?看我一掌拍死你下酒!]
[还不是羡慕主播人气高呗。这酸溜溜的,真是字母表搞团建loser聚集到一块儿了。但凡脑子拎清一点,也不至于小肚鸡肠到这副丑态]
不知不觉,弹幕又开始对骂。直到直播平台的超管前来警告,简行才收敛了几分。
但限制是对主播的限制,弹幕的观众想骂,依旧能骂。房管也从来不干封禁这事儿,都是勇往直前,面对面迎战。
[主播就是菜,怎么了?玩这么久才他妈的钻二,好意思继续直播下去吗?]
[主播的脸皮真的厚,我都替你脸红。]
简行笑:“哦,天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你像是愚蠢的土拨鼠,我看在上帝的份上原谅你的无礼。”
“这真是糟糕透了,说你几句,你的嘴就像查理斯家的马屁股一样硬,我简直不敢相信。如果你再这样对我说话,我发誓,我一定要狠狠地用脚踹烂你放屁的嘴。”
[主播你好,你的翻译腔让我觉得很恶心,但我又不知如何才能发泄我的郁闷。你可以把你家地址给我,让我上门打你一顿吗?谢谢了]
[哦天呐,这该死的翻译腔,真是够了!]
[哦我的老伙计,我们非得这么说话吗?]
[校方决定授予主播嘴臭学院年度优秀学员奖项]
观众被简行的翻译腔整得一愣一愣的,意外收获了大批路人粉,他们也不知道这主播到底是干嘛的,只觉得这人挺有意思。
简行消遣完毕,伸了个懒腰:“我亲爱的老伙计,我向圣母玛利亚发誓,我愿意像长辈一般疼爱你们。毕竟我们亲近得像是一家人,我已经迫不及待下播了!”
[??下播?]
[你TMD才开播半小时,又下播?]
[瞧瞧主播的话,像我邻居约翰叔叔家做的榴莲派一样糟糕。如果你真的下播,我一定会将发臭的榴莲派狠狠塞进你嘴里,相信我,我会这样做的]
简行困得眼皮打架,也许是药物起了作用,现在的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弹幕一大片翻译腔,看得简行有些乐,但终归是困意占据上风。他的鼠标不断在关闭直播的页面徘徊,气得弹幕跳脚。
正在这时,简行的直播间突然闪出大片特效。
这是只有刷礼物才会显示的特效,而如此惊人庞大的特效,最少得刷十个鲸鱼。
一个鲸鱼五千块,十个就是五万。而此时的观众,刷的不是五千块一个的鲸鱼,而是一万块一个的鲨鱼。
对方的ID也是异常抢眼,是简行熟悉的人。
简行:“……感谢‘Okk小哥哥QAQ’,送的十个鲨鱼。老板大气。”
十个鲨鱼的特效足够坚持很久,简行也不好意思刚收完礼物就下播,又强行撑到特效结束。在特效结束的瞬间,对方又开始刷礼物。
又是十个鲨鱼,这一次对方刷的动作很快,不像上次那般间隔。这位老板,连续刷了八十个鲨鱼,加上先前的十个鲨鱼,是九十万。
简行再次用翻译腔发表感谢:“我亲爱的老伙计,你的九十个鲨鱼像捕兽夹一样狠狠抓住了我的心。我向圣母玛利亚发誓,我迫不及待亲吻你的面颊,来表达我真诚的谢意。”
平台是有抽成的,但这也不是一笔小数目。虽然这金额在金主多出名的平台上,并不算极高的数目,可依旧引来大波注意。
直播间的热度飞速蹿升,到达一个惊人的数字。就连先前喜欢看美女脱衣秀,忘了简行的直播间金哥,都被吸引了过来。
[咋回事??有人和我抢榜一?]
金哥确实很久没来看简行的直播间了,理由很简单,因为有了新欢。但他依旧不能接受,自己的榜一被别人抢走这一事实。
于是金哥也一掷千金,当场刷了九十一个鲨鱼,比“Okk小哥哥QAQ”只多了一个。
挑衅极了。
新老板也不甘示弱,又往直播间里丢了十个鲨鱼。金哥火冒三丈,不甘示弱地丢出二十个鲨鱼。
直播间你来我回,攀比性地斗争。寻常主播都乐开花了,只有简行怕了。
这俩人像是有花不完的钱,丢不完的鲨鱼,把简行炸得都看不清弹幕。
事实上,弹幕也确实密密麻麻一堆,除了特效,根本看不清其它。
简行被迫关闭直播间,为避免二人继续攀比下去。
关闭直播间后,简行上微博转发《鲜肉106》官方消息,狠狠贬低数落自己一番,又关闭评论权限,接着去倒头大睡。
一觉睡醒,竟是第二天。
身体并没有因为这一觉而有所缓解,反而,他觉得更加难受了。
想做早饭,却没有任何胃口。
喉咙干得发疼,喉管内如同有砂纸,哪怕连续灌了好几杯水,都没办法缓解这种不适。
打开药板,根据说明书将药物吞服。
简行坐在餐桌前,太阳穴底下如同困着不断弹跳的虫蚁,抽疼得厉害。
尚能忍受。
方诺哲打来电话,电话接通一瞬,最先听到的是方诺哲小心翼翼的询问:“这周的比赛,你还来吗?”
简行:“来。”
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方诺哲开始从中调解:“龙哥那话其实是开玩笑的,合同上写的……只是写给董事会看的,珩哥先前把赛车弄坏好几次,龙哥也没让他赔。”
“你不用告诉我这些,”简行闭着眼,语气有些虚,却依旧有力度,“唐老板想用这个机会打压我,想让我吃苦头,想让我改变心意留在车队。我都明白,但这又有什么意义?我们不是一路人。”
简行能看出来,唐一龙平时是喜欢口嗨,但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他想要简行赔偿,不过是想让简行面对巨额赔偿望而生怯,最好可以因为这笔赔偿,选择继续留在车队。
能够看出唐一龙想要留下他的决心,但这不够,远远不够。
简行说:“你不要拿对兰珩的那一套对我,兰珩要的,和我是不一样的。他愿意留在这样的车队,我不愿意。唐老板说的没错,我就是拿你们车队当跳板的。”
“哥,你误会了。其实珩哥……他也想走得更远,可是他走不了啊。”事到如今,就算简行不要听,方诺哲也要说,“珩哥父母管他真的很严,严到一种,我都觉得可怕的地步。他刚来车队,后来因为一场事故上新闻,被他父母知道。他父母直接杀了过来,带了很多人在车队里闹。”
“你能想象吗?珩哥当时有多尴尬,自己父母带着一众人手,逼自己离开团队。那么多人都看着,他们该怎么想他啊。”
“珩哥拒绝了,但是,拒绝有什么用。他父母三天两头来闹,来酒店闹,来总部闹。因为他执意参赛,他母亲吞安眠药,用自杀的方式来逼他退出。”
“当你的父母,用生命的代价来阻止你做一件事,而这件事又恰好是你热爱的。你会怎么选择?”
简行愣在了原地,恍然的明了让他有些怔然。
他试想了一番,如果简凌自杀,只为了让他不要继续赛车事业。他……
他会怎么做?
不管怎么选择,都是痛苦的抉择。
父母与子女是人与人之间最特殊的羁绊,子女永远不可能忽视父母的意愿,养育之恩与多年陪伴,早就如同空气密不透风包裹住子女,成为子女血肉中的一部分。
若是父母铁了心要干涉一件事,子女不可能视之无物。
“他母亲吞安眠药进医院,珩哥去看她,我们许多人都去探望。他母亲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逼珩哥离开车队,好好念书,不要沾惹这些危险的事情。”
“当时珩哥在给他妈削苹果,”方诺哲停顿了一番,哪怕到现在,回想起这个画面,他依旧忍不住脊背一寒,“在他母亲说完之后,他先是将苹果递给了他妈。然后,毫不犹豫拿着水果刀往自己腕部割去。我的天,他是真的,下了很大的劲儿。”
方诺哲忍下鸡皮疙瘩:“面对至亲的咄咄逼人,他没有一句反驳,却用最极端的行为来告诉对方自己的答案。”
“这一行为也吓到了他的父母,他父母选择让步,却要车队保证,兰珩绝对不会出事故。可我依旧认为你们是一类人,也是一路人。哥,真的,”方诺哲道,“早些年有人想资助珩哥进欧洲赛事的,要不是因为他的父母,他早就不在华国了。”
简行听着有些乱,却又升起一股惺惺相惜之情。
他能够理解这种感受,当自己的梦想得不到至亲的认可,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连自己的至亲都无法理解自己,那这世上还有谁能够理解自己?
怀揣梦想的人总是孤独的,因为他们不需要得到任何理解,他们要做的,就是不顾一切往前走,绝不回头。
兰珩选择留在Don车队,因为这里给了他栖身之所,也同样给予他继续热爱的舞台。哪怕这个舞台,是退了许多步伐才得到的。
最起码他可以继续下去,最起码,他这还有机会继续自己热爱的事业。
兰珩父母的退让有前提条件,那就是,他绝对不能出事,安全是第一位。
可赛车运动本就是极限运动,危险永远相伴相随,一旦车手害怕出事故,就会限制自己的发挥,也会影响作出的成绩。
比起这些外在的,更让兰珩在意的是,为什么自己的至亲要这么对自己。
这是他唯一一件想做的事,也是唯一一件想做好的事。他想要投身其中,为此奉献自我。
得不到理解没有关系,可为什么他的母亲,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浇灭他的热情。
在这场自/杀闹剧中,他的梦想成为累赘,成为负担,成为他母亲险些丧命的始作俑者。
兰珩想,不管怎么样,只要能继续下去就好了。
不管以什么方式。
简行还在感慨万千,又听到方诺哲扭扭捏捏开口:“还有,我觉得珩哥最近有问题……”
“我怀疑他去裸/贷了。”
简行险些没转过弯:“什么贷?”
方诺哲掷地有声:“裸/贷!”
“他最近迷上了一个主播,我的天,我才发现他在疯狂给这人刷礼物。然后最关键的是,他把自己的存款刷没了,然后……”
简行:“……然后就去搞裸/贷,继续给女主播刷礼物?”
方诺哲:“没错,不过那人不是女主播,好像是个人妖。”
简行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昨晚兰珩按着他占他便宜。结果背地里给人妖主播刷礼物,虽然简行不歧视兰珩的癖好,但是……
真是上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