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喜妹依旧和养父生活在一起,但和那边的关系却融洽起来,农忙的时候,养父和喜妹都会去那边帮忙。
而那边的人,也就是王家人,却没过来帮喜妹他们做过什么,但是每到秋收后,喜妹她娘都会带着那五六个孙子来喜妹家“看”喜妹。
对了,在喜妹被送走的第二年,大锅饭没有了,大家虽然还在集体干活儿,可都是在自家做饭了。
至于粮食,是每年靠着各家的工分来分粮的。
“那时候的粮食就是人的命,一年下来的粮食还不够自己吃的,里面夹杂着玉米还有红薯以及野草,这才能勉强够吃。”
王家一来就是一群小子,即便是杂粮,按照喜妹和她养父两个人的工分分得的粮食,几天下来就吃了一大半了。
而王家和喜妹他们之间的走动,也渐渐让村里人都觉得当年那件事确实如王家人所说,就是为了治喜妹的病才把人送过去的,而且人家送过去不是做人老婆,是做人闺女。
现在喜妹成了两家人的闺女,多了一家人疼,多好的事儿啊!
“眼看着喜妹脸上的笑越来越多,我也为她高兴,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多好啊……”
胡婆婆手里的头花被她紧紧地握在手里。
喜妹的好日子过了两年,在她十七岁的时候,养父病了。
“咳血!得了痨病!”
胡婆婆的声音沉重。
喜妹白天上工,晚上守着养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很快便消瘦了下来。
王家那边知道了后,把他们家的大孙子送了过来,说是帮着喜妹照顾养父,让她安心上工。
喜妹感动极了,她也是个心眼实的,把装粮食的箱子钥匙给了王大孙子,自己天不见亮就去上工,午饭都是自己早上带过去的窝窝头,随便解决一口,就继续干活。
为的就是自己多搞点工分,这样分粮食的时候能多得一些不说,要是评上了前几名勤奋人,还能分点钱。
有了钱就能给养父买药治病了。
至于现在养父吃的药,都是喜妹在山里采来的。
“可渐渐的,喜妹发现她养父越来越瘦,刚开始还以为是那病搞的,可有一天,喜妹身上来了事儿,回家换衣服的时候,瞧见那个王大孙子正在掐打她养父!”
一边打一边骂,还往她养父嘴里灌水,说什么都快死了的人,还吃什么粮食,喝点水就已经很不错了。
养父的身体极差,被这么一折腾,又是一口浓血吐出。
喜妹气急,拿起扁担就冲了进去,把王大孙子打走了。
看着半死不活的养父,喜妹痛哭不已,亲手给养父换上干净的衣服,这才发现王大孙子那畜生都对她养父做了些什么!
只见养父身上没有一块好肉!那瘦巴巴的手臂上全是淤青,还有血痕!
“喜妹悔啊,她也恨,想给养父熬锅浓粥,却发现那装粮食的柜子里连布袋都没了,全被王家那畜生搞回了王家。”
原来,王家人送王大孙子过来的目的就是他们的粮食!
喜妹拖人照看养父,自己连夜回到王家,她也不傻,没有进屋子,而是躲在柴堆那边听着王家里面的动静。
她娘正咒骂喜妹为了一个外人,居然拿扁担打自己的亲侄儿,她爹和几个哥哥嫂子也纷纷附和,觉得喜妹不是个东西。
喜妹的心彻底凉了。
她在柴堆里躲着,一直到王家人睡了后,她才偷偷钻到灶房,喜妹太了解她娘了,喜妹娘喜欢藏粮食,但是她不会全藏在自己房间里。
其中有一处便是灶房放柴火的下方,有几块石砖在上面作掩护,拿开石砖后,是一层木板,再把木板拿开,下面就是粮食。
喜妹来的时候早有准备,她用背篓把那处找到的粮食全部背走了。
再把那些东西归回原位。
等她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大天亮。
此时还是初春,不到分粮食的时候,喜妹娘在房里的粮食没吃完前,是不会动灶房那边的,所以喜妹并不着急。
她给养父做了一锅浓粥,又卖了一些粮食,去买了药回来给养父吃。
养父劝她,别亏粮食又亏钱的,这些都得留着,以后喜妹自己还得生活呢。
喜妹哪里听得进这些话,她觉得养父是在扎自己的心窝子,“您死了,我就没什么活头了。”
这话刺激了养父,养父的精神渐渐好起来,也努力让自己多出去晒晒太阳,即便还是瘦巴巴的,可脸上的笑多了不少。
秋收后没多久,喜妹娘又来了,这次带来的是王家二孙子。
“之前一定是你大侄儿做了错事,所以你没容下他,我们也才闲下来,这才有空来这看看你,这次啊就让你二侄子帮你看着。”
喜妹冷着脸把他们赶了出去。
甭管喜妹娘怎么在外面闹腾,乱骂,她都不开门,还叮嘱养父别上了当,他们家的粮食之前就是被王家人顺走的。
养父也是个护崽儿的,不然也不会为了喜妹,强撑到现在。
喜妹和王家彻底闹翻了。
可王家却还惦记着她家的粮食,在喜妹去干活的时候,王大孙子带着王二孙子,闯进了他们家,把养父关在房里,把所有粮食都背走了。
喜妹回到家,抱着昏厥的养父大哭不已。
他们村的人也知道王家人是怎么欺负喜妹一家的。
“两个村的村长碰头,把王家数落了一番,可王家咬死,喜妹是他们家的孩子,给他们送点粮食算什么?”
胡婆婆长叹一声,“粮食被王家霸占了。”
喜妹想再一次去偷回来,可这一次她刚背了一点回家,就被王家人堵上了门。
“他们逼着喜妹拿出粮食,喜妹当然不愿意,可她没醒到王家人居然把院门给守着,把她养父绑在门柱上,要么就交出粮食,要么就把她养父揍一顿。”
养父那个身体,根本抗不了揍。
喜妹和王家人深知这一点。
好在邻居家听见了动静,找来了不少村里人,强行撞开了喜妹家的院门,和王家人对峙着。
“他们还是那一套,说喜妹是王家姑娘,还说是养父自己不行了,让他们把喜妹带走的,喜妹十张嘴也说不清,她被逼得走投无路……
喜妹拿起柴刀,砍掉了自己两根手指。
以此为血祭,和王家彻底断了关系。
许是喜妹的狠厉让王家人吓住了,他们灰溜溜地离开。
养父拿起喜妹那两根手指头,哭得和孩子一样。
“我听到这事儿后,去山里找她,她好瘦好瘦了,右手上只有三根手指,麻布随意包裹着那两根断手,还在干活。”
胡婆婆在喜妹家住了几天,她自己带粮食上去,还帮着喜妹去山上找了好多野果,也跟着喜妹上了几天工。
“这个头花,就是那时候她做出来送给我的,我一朵她一朵。”
分别的时候,胡婆婆总觉得心里十分不踏实。
“我和她隔着一道小山坡,远远相望着,我的脚一步也不愿意动,就好像这一次不仔细看看,以后就看不见对方似了。”
胡婆婆的预感并没有错,因为那一天分别后,就成了她和喜妹的永别。
喜妹的养父在胡婆婆走了半个月的时候,去世了。
喜妹再也没有家了。
可王家人这会儿又冒了出来,具体是怎么回事,胡婆婆并不清楚,她从旁人那听说,喜妹被王家人强行送到了另外一户人家,结果没多久就传来了喜妹的死讯。
胡婆婆大哭一场,却不知道喜妹到底被送到了哪家。
大着胆子去王家问,却被喜妹娘打骂出来,说什么喜妹早和他们没联系了。
“喜妹永远停留下了十七岁,而我现在已经是个老太婆了,”胡婆婆擦了擦眼角,“她去世后,我还真没梦见过对方,一直到去年,她来到我的梦里。”
梦里的喜妹和那年她们分别的时候一样。
瘦得很,只不过露出来的肌肤都很苍白。
她也不说话,就和胡婆婆一起坐在小时候常玩儿的树林下方,看着远处的田野,微风佛过她们的面容,胡婆婆也不忍心用话语来破坏这一切。
“入梦的每一次,我们都在那树林下,我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她的怨恨,还有她对我的不舍。”
“您是怎么知道她坟墓在哪儿的呢?”
百石忽然想起一件事儿,于是轻声问道。
胡婆婆闻言叹了一声,看着祖清和百石,“其实我还真不知道,是王家人告诉我的。”
“王家人?当年的王家人,现在还都在吗?”
百石问了个傻问题。
“除了喜妹的爹娘,她那些个哥哥嫂子还有姐姐都在,就说她那大哥,现在都不能说话了,还活着呢。”
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话在胡婆婆看来是真的。
“告诉我的是喜妹的二侄子,那个王二孙子,他去年在工地上干活的时候,脚下没稳住,摔了一跤,伤了手,那手的位置刚好就是喜妹砍断的那两根手指位置。”
王二孙子已经是个中年人了,他对小时后发生的事儿不是没有印象的,“他从我家门前路过,我见他的手正好和喜妹出事的事儿一样,所以我故意说了他。”
报应啊,当年你们逼得她断了手,现在报应来了,伤的还是同一只手,同一个位置。
王二孙子当时吓得脸都白了。
“他去祭拜了喜妹,回来时神情恍惚,遇见我更是吓一跳,因为我和喜妹的关系好,他们是知道的。”
王二孙子当时就瘫在地上,牙齿打颤地告诉胡婆婆,他在喜妹的坟前,看见了喜妹。
胡婆婆趁机追问了喜妹的坟地位置,得到位置后,才去的。
“就在后山,”胡婆婆指了指后山的位置,“但葬的位置不是我们这面,是山的另一面,那一面有个村子,我想当年的喜妹,就是被送到那村里后,去世的。”
“我也想去打听,可是我没有用了,”胡婆婆指了指自己的腿,“我上山看看她,都差点没能下来,祖清,百石,她生前是个可怜人,死后这么久才出现,我不能说她没有报仇的意思,可能让她好好去投胎,才更好。”
别为了这么一家子烂人,让自己生前死后都不消停。
“胡婆婆,能借我这头花用用吗?”
祖清说道。
胡婆婆轻抚了几下那头花,这才递给祖清,“小心些啊,这花布已经脆了。”
祖清点头,带着头花,和百石一起出了胡婆婆所在的村子。
“我要是喜妹,我早就把王家搅得天翻地覆了,可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喜妹才出现呢?”
之前的喜妹在哪儿?
“喜妹八有十九是惨死的,”祖清一边开车,一边对百石说,“惨死后的喜妹肯定有所行动,她最先报复的不一定是王家人,而是害死她的人。”
在哪里死的?一山之隔的李家湾。
把百石送回家后,祖清刚倒好车准备离开时,百石又凑了上来,“祖清哥,去李家湾的时候带我一起去吧”
祖清看过去,“你有别的任务。”
“什么?”
“守着胡婆婆,厉鬼可能会去找她。”
回到村里的时候,左亿正在村口眼巴巴张望,一听见汽车声,便急急地过去看,见是自己的车后,立马眉开眼笑的。
“回来了!”
祖清让左亿上车,“这么热的天,你出来干什么?”
“我回来没看见你,老赵说你和百石出去了,打电话又发现你没带手机,”左亿不管是声音还是表情都充满了委屈。
“老方他们呢?”
“在家收拾东西呢,查出崽儿了,家里催着他们回去养胎。”
左亿盯着祖清的侧脸,“是不是出事了?”
“也不是很大的事儿,”祖清把喜妹的事儿说了,“厉鬼之所以成为厉鬼,都是有原因的,喜妹这件事说好解决也好解决,但是说不好解决,也不好。”
“厉鬼在人间,下面不管吗?”
“怎么说呢,”祖清举了个列子,“你是这个区域的管理者,你知道这个区域的所有事儿,当有人坏到了极致,但却没受到处罚时,身为暗夜里的管理者,你也会动恻隐之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左亿闻言轻叹一声,“恶有恶报。”
田里的稻谷微微发黄了,再过一个多月就得收割庄稼,喜妹的事儿,得在秋收前结束,毕竟她的噩梦就是在秋收后开始的。
祖清怕拖到那个时候,喜妹会发狂。
“真是舍不得啊。”
老方他们已经收拾好东西了,明天一早回去。
今天晚上就是他们的践行饭。
祖清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的饭菜,众人一边喝着冰啤一边吃着美味的饭菜。
“我也舍不得,”白冉眼巴巴地看着祖清,“我们这一回去,没有一年是见不了面的。”
这倒是。
祖清笑道,“一年很快的,到时候你们就是一家三口,我们这得添一张婴儿床了。”
“我来做,”左亿很有信心地说道,面对老方质疑的目光,他给了对方一拳,“看不起我?”
“不是,我在想,你还没有干儿子吧?”
祖清和左亿对视一眼,纷纷看向白冉。
白冉笑眯眯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两个干爹,咱们赚了。”
“如果是个小子,就扔在这,我们去旅游,如果是个姑娘,我们就带着,”老方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左亿又开了一瓶酒啪地放在他跟前,“回去后再寄一点药过来。”
老方看向祖清,“祖清其实喝了也没用,他的身体我看不出什么问题。”
“亿哥总觉得我喝了后会好很多。”
桌下,祖清握住左亿的手,笑看着他们,“当然了,我自己也觉得喝了后好像也有一点用。”
“啧,”老方不愿意去看他们,给白冉夹菜,“多吃点,再想吃祖清的菜,就得一年后了。”
白冉吃得喷香。
因为明天他们要早起,所以吃过饭说了一会儿话后,他们便回去休息了。
“老方要走了,你就不送送?”
祖清靠着左亿的肩膀,轻声问道。
左亿正捏着祖清的手玩儿,“不了,送来送去的,不潇洒。”
又想起喜妹那事儿,“你明天要去李家沟?”
“嗯,你在家等我,”祖清叮嘱着左亿,“千万别跟着我去啊,免得我顾前又顾后。”
“我是那种拖后腿的人吗?”
左亿抱紧祖清,俯身在他耳边道,“我在家给你炖鸡,等你回来吃。”
“好呀。”
二人的手指交叉,相拥而眠。
第二天,白冉他们在农家乐吃了早饭后,便和祖清一块儿开车出了村子,只不过到了半截路,祖清的车便往另一边开去了。
老方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对白冉道,“左亿那小子真不知道上辈子积什么德了,能遇见祖清。”
“是啊,祖清确实很好,”白冉摸着肚子,“我们孩子要是有祖清的几分好,我就很知足了。”
“……你这话要是让左亿听见,可是会追着你打的。”
“咳咳,我说的是比喻比喻。”
李家沟虽然是在山上,但是从另一个村子绕上去,可以到他们的半山腰,接下来就得走路了。
祖清停好车后,便往最近的一户人家走去。
那是一家平方,两间屋子,一间偏房,在院子里有一个正在翻晒东西的老头儿。
“大爷,能打扰您几分钟吗?我想打听一点事儿。”
祖清拿出一包纸钱递过去,“麻烦您了。”
老头儿看着那包烟,露出一口烟牙,“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来来来坐下说。”
说着,便提了根木凳放在院子里,请祖清坐下。
这太阳还没完全升起,虽然有些躁意,却也不那么热,祖清坐下后,便开门见山道,“五十年前,你们村有没有来一个姑娘?是这山后面王福山家的六闺女。”
老头儿一愣,“王福山家的六闺女?那个……”
他举起手指了指其中两根手指,“是你说的那个吗?”
祖清点头,“是。”
老头儿沉默了一下,“我倒是记得一些,但是太久了,的都记不大清了,不过她是到李红国家的,你去那边问问,可能有结果,但……
他仔细打量了一番祖清,欲言又止。
“您说。”
祖清示意他继续。
“但是李红国可能不会跟你说,毕竟是他们家的丑事。”
“李红国是那姑娘的后人吗?”
“不是,”老头儿摇头,发出一阵叹息,“这李红国啊,是前一个生的,他娘生他的时候没挺过去,没了,后来他那两个爹才……哎哟,我这还有事儿,我给你指他们家怎么走吧。”
祖清抿了抿唇,一把拉住起身的老头儿,目光紧紧地盯着对方,“您刚才说,两个爹?这是什么意思?”
老头儿被他的眼神吓得浑身一抖,接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顺着他的力气坐下,长叹一声道。
“那时候我还是个青瓜皮小子,但是李红国那家的事儿我是知道一些的,他的娘是被他奶奶领回去做童养媳的。”
“养大后,两个儿子都争着要,那时候穷啊,咱们这村子环境又差,土地也不好,没多少姑娘愿意嫁过来,共妻这事儿也不少见,只不过大伙儿都没有拿到台面上来说。”
“但是有个规矩,即便是两兄弟一个老婆,只要你先有了孩子,那你就得退出去,带着自己的孩子过日子,那老婆就是没孩子的兄弟的。”
老头儿指了指李红国所在的方向,“他一出生,原本就定了他爹带着他过,可没想到他娘死了,这不,原本以为是两个爹养一个儿子,哪知道后来他们家又送来了一个,还是个大闺女!”
“当天晚上好多人都去听墙角,”见祖清看着自己,老头儿的脸色有些尴尬,“我也去了,那声音叫得惨哟!我听到一半就听不进去,便走了,结果、结果第二天的时候听人说,李红国的爹命根子被踢坏了!”
见祖清的脸色越发不好,老头儿也没细说,“又过了半个月吧,那姑娘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