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亿吓一跳,低声追问,“还有这种小怪?”
“世间之大,”祖清唇角微勾,看着一脸惊吓的左亿,“无奇不有,你以前有浪费粮食的习惯?”
又看了眼那在磨盘上西跳东蹦的小怪,左亿咽了咽口水,“……就有时候没有胃口。”
“那你可得小心些。”
祖清的话让左亿捂住额,“我虽然没吃,但是阿姨肯定不会浪费了,所以我应该是没有浪费食物的。”
这小怪也没缠着他,那就是没有!
想到这,左亿又回头看了眼那中年人,“那人看起来比刘大叔小不了几岁,按理说他们这一代人不会浪费粮食的。”
“粮怪不会选错目标,”祖清看着前方,目不斜视回着,“晚上想吃什么?”
“家里还有烟笋,再炖点什么吃?”
“那就烟笋鸭吧。”
三轮车渐行渐远,这一行人也刚遇上村里人,那中年人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立马停下脚步,也不顾土坎上的泥,一手撑上去,大口大口地喘气。
坪山村的村民见到这一幕,忽然想起黄成功来找祖清的时候也是这幅模样,累得慌,大汗淋漓的。
“你们是来找祖清看怪病的吗?”
于是村民这么问道。
正给中年人拿纸的妇人闻言一愣,她一边把纸巾递给丈夫,一边摇头,“不是啊,这不是三姑婆要过79的大寿了吗?我们提前过来,儿子儿媳妇是开饭馆的,做饭菜的手艺不错,想着过来帮三姑婆做席面。”
“哦哦,”那村民知道自己想错了后,脸颊上浮现一抹红,“是我想多了,那你们慢去,我得去镇上买点煤炭,这家里的快用完了。”
“哎哟,我们家的煤炭昨儿才买回来呢,”妇人拉住想要走的村民的,看了眼像是擦不完汗的丈夫,“刚才你说你们村有个看怪病的?”
“哦,我也就随口一说,没什么。”
村民笑了笑后,便离开了。
妇人却记在了心上,她扶住丈夫,“待会儿咱们问问三姑婆,请那人看看你这病。”
中年人看了眼面色不怎么好的儿媳妇,连忙拉了一下她。
妇人这才闭上嘴。
小雨又下起来了,可中年人实在走不快,雨幕中,中年人佝偻的腰像极了一把弓。
细雨绵绵,祖清和左亿选好煤炭后,还在店家那坐了许久,等雨小了许多后,才去买好肥鸭,骑车回家。
等他们到家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两人一同将煤炭下下车,然后堆在了柴房一角。
祖清将烧煤炭的炉子拿出来,在底部放上一些木炭,再扔点燃起的火纸下去,在木炭一点一点的被烧红的时候,再把敲成一块一块小炭放进炉子里,接着拿出夏天的大蒲扇,让左亿对着那炉子的门一个劲儿的扇。
左亿坐在小凳子上手下不停,祖清看了一会儿后,才去烧水杀鸭。
“祖清!燃起来了!”
当锅里的水刚沸腾起来时,门外传来左亿的声音。
“看着火再加点进去!”
祖清回着。
左亿第一次烧炭火,他拍下来后,发了个朋友圈。
老方在下面评论了一个问号。
左亿立马回了对方一个嘲讽的小脸。
老方不高兴了:我都灭嘲笑你去挖煤,你倒嘲讽我来了。
“你才挖煤!你全家都挖煤!”
左亿哎呀一声,给对方发了条语音。
不想老方打了个语音电话过来,“我家倒没有挖炭的,不过你那个后妈倒是正与一个煤老板谈生意,还是你们老左给牵的线。”
左亿面上一冷,“没跟我提他们的事儿!”
“okok,说说药膳吧……”
祖清刚将烟笋泡上的时候,左亿忽然黑沉着一张脸进来了,他坐在灶门处也不说话,那火房将他本就不怎么好的脸色放大了十倍。
“怎么了?”
左亿抿了抿唇,“就、就我一朋友,他妈过世才半年,他那个爸就把一对母女接回家了,关键是那个被接回来的女孩和他爸眉眼十分相似,你说着女孩是不是他爸的私生女?”
闻言,祖清放下刀,看着他轻声问道,“你朋友问过他爸关于女孩的身世如何吗?”
“问了,”左亿垂下眼,“他一口咬定那就是继女而已,可是我朋友不信,他私下找人查,结果查到他爸和那个女人在结婚前就认识,而且之前还暧昧过一段日子。”
“现在那对母女住在我朋友家里已经五年了,我朋友也和那个男人决裂,可他还是想问问那个男人,他算什么,他妈妈又算什么。”
“亿哥,”祖清端来一杯水,递到左亿的手里,在左亿接过后,将手放在左亿的肩膀上,看着他说,“告诉你朋友,何必在意他爸是什么样的人,当他足够强大的时候,那点在意又算什么?”
左亿捏紧杯子,看着灶门里燃得正旺的柴火,“是啊,到时候对方不说,他也有办法让对方跪在牌位面前把事情说清楚!”
烟笋鸭也没能让左亿心情好起来,祖清烤着炭火,时不时看向抱着笔记本不断工作的左亿。
第二天是村里一祖婆的大寿,俗话说过九不过十,每每快到整大寿的时候,老人都会提前一年大办,这是老规矩。
祖清和左亿自然得去。
亿外公不在家,那祖婆还和亿家沾亲带故,所以左亿更得去了,昨儿晚上亿外公打电话给左亿提醒了好几遍。
左亿和祖清一到祖婆家,便被不少人注意到了,比起祖清,左亿更让他们好奇,毕竟谁都知道亿家姑娘嫁给了一个很有出息的男人,成了大富翁,可惜亿家姑娘命薄,还没怎么享受,就没了。
左亿最不喜欢被人盯着看,他微微皱眉,对祖清道,“什么时候回去?”
“今儿祖婆大寿,再怎么午饭也得吃。”
祖清低声回着。
今儿来的人多,还有很多年轻姑娘,她们红着脸往这边看,不是讨论祖清就是讨论左亿。
甚至还有大胆的姑娘过来要微信。
左亿凶巴巴地把人瞪走了。
有了先例后,那些姑娘也死了心。
人长得帅怎么了,脾气不好指不定是个家暴男。
“把眉头松松,”祖清给左亿夹了筷鸡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满意人家的席菜呢。”
“我没有。”
左亿叹气。
可见别桌都吃得高高兴兴,有说有笑的,就他们这桌的人纷纷埋头吃饭,一句话也没人说,左亿嘴角一抽,吃了一碗饭就赶紧下桌,祖清自然也跟着离开了。
走出祖婆家的两人准备去亿家给左亿拿点冬天穿的衣服,正当两人往亿家走呢,就有人叫住他们。
两人回过身,便看见昨天在村里遇见的那个中年人,以及走在他身旁,时不时扶他的妇人。
“我们是隔壁镇的,”妇人有些腼腆地看着他们,“我男人得了怪病,听说祖先生这可以看病?”
祖清看了眼中年人背上冲他发出低吼的粮怪,“他这样多久了?”
见祖清搭话,妇人立马回着,“已经□□年了!看了不少医院,花了不少钱,可都没办法。”
“这些年什么感受?”
祖清走向中年人,中年人擦了擦脸上的汗,对祖清扬起笑。“刚开始只是觉得背上痒痒,后来就觉得累,很累,像是背了很重的东西一样,而且那东西越来越重,累得我直不起腰。”
左亿站在原地,双手环臂打量着那小怪,奇怪的那小怪也歪着头打量着左亿。
“你一顿吃多少饭菜?”
闻言,夫妇二人一愣,中年人抿了抿唇,“没病之前能吃好几碗,现在最多半碗。”
祖清点头,又走到中年人的身后,看着那盯着左亿看的小东西,“看什么?”
“什么?”
中年夫妇闻言十分疑惑。
可祖清却没理会他们,而是抬手在粮怪的脑袋上轻轻戳了戳,“好软,我还是第一次碰你这类的精怪。”
粮怪抱着被戳的脑袋,气呼呼地瞪着祖清,刺耳的声音从它嘴里发出。
而中年夫妇已经被吓住了。
在他们眼里,只见祖清在男人背上方戳了一下什么东西,接着自言自语。
“爸!妈!”
一青年人追了过来。
祖清回头看了一眼后,便跟左亿离开了。
“你的病,是自找的,病得越严重,说明你这么多年来坏习惯也没改掉。”
三人听到祖清这话纷纷一愣。
在祖清他们的身影不见后,青年略气愤地看着父母,“你们干什么呢!哪有在人家大寿的时候找人看病的?再说了,三祖婆都说了,那是守村人,不是医生!”
“可你爸这是怪病啊,”妇人急忙道。
“这世界上的怪病多得很,有些人全身都是毛,还有些人吃玻璃不也还是活得好好的吗?”
青年抹了把脸,“今天咱们好好给人家祝寿,你们别没事找事好不好?”
……道了。”
中年人走在最后,他垂着头一遍一遍的回想着祖清走时那句话。
到了亿家后,左亿轻声问道,“那小东西刚才一直盯着我,不会觉得我是它下一个目标吧?”
他和祖清住在一起后,可从没有剩过饭菜!
“怕什么,”祖清好笑地看着他,“就不允许它喜欢你?”
“喜欢我会不会送我磨盘?”
左亿一边从衣柜里拿衣服,一边嘴角微抽问道。
坐在他床上的祖清憋着笑,“那可不清楚了。”
“你在在幸灾乐祸?”
一把将衣服扔在床上,左亿将没有防备的祖清一把推倒在床,恶狠狠地将祖清双手按在脑袋旁边,凶巴巴的质问他。
祖清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某人,“亿哥,咱们现在这姿势,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儿啊?”
左亿一愣,垂头看清后,清咳一声,纹丝不动,“别转移话题!”
他好软啊。
左亿心里叫着。
祖清也没挣扎,笑看着耳根通红的左亿,“我怀疑你在占我便宜。”
“胡说什么呢,”左亿大声反驳,“别转移话题,说!你是不是幸灾乐祸呢?”
他身体往下压,越发感受祖清的身体软乎乎的,那异样的感觉让他舍不得离开,两人的脑袋越来越近。
祖清微微扬起下巴,鼻间蹭到了左亿的唇,左亿浑身一僵。
“你说呢?”
“我、我不知道。”
左亿往后退了些,谁知道祖清却趁机直起身追过去,“亿哥,你脸上有点东西。”
“什么东西?”
左亿被逼得松开手,整个人不断往后退,而祖清已经站起身将人逼到了房门处抵住。
“你垂下头,我帮你擦掉。”
祖清仰起头,对左亿轻声道。
左亿垂眸看着姿势像是向自己索吻的祖清,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几番,他克制住自己身体的异样,以及用呼吸掩盖住跳得越发厉害的心,抬手胡乱擦了擦脸。
“没了吧?”
祖清见此闷笑一声,忽然踮起脚尖往左亿嘴角处凑过去,左亿瞪大眼身体僵住,眼前是祖清不断放大的脸,他握紧拳头,双眼不知不觉地闭上。
可想象中的柔软并没有印上来,而是脸上被手指轻轻擦了擦。
左亿的心忽然平静下来,他睁开眼看着已经退回去坐下的祖清。
祖清对他笑道,“一点点灰,我给你擦掉了。”
“啊,”左亿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的脸色正常些,“谢谢啊。”
“不客气。”祖清脸上的笑意更深。
从亿家出来后,左亿便沉默不已。
晚上吃过晚饭,左亿吞吞吐吐地说自己想要回去住几天,“今天回去你也看见了,房子久了没人住,灰尘到处都是,我回去顺便打扫打扫。”
祖清没有挽留,眉间也没什么变化,他轻轻点头,“好。”
左亿乱了半天的心在这一刻更难受了。
他没再说什么,就这么拿着手机离开了。
夜色下,左亿走得很慢。
他的脑子里不断浮现出与祖清在一起后的日子,祖清很包容他,左亿特别清楚这一点。
祖清人也极好,左亿这么多年来没遇见这么好的人。
他贪恋对方的温暖,贪念对方的烟火气,而今天他似乎明白自己对祖清真不是好兄弟那样的感情。
当祖清在房间时,冲他凑过来那一刻,左亿甚至克制不了想要扣住对方的脑袋,将所有主动权都掌握在自己手里,然……好的欺负他。
左亿打开亿家大门,坐在冷冷清清的客厅,周围静悄悄的,屋子里冷得很。
没有祖清看电视的声音,也没有温暖的炭火。
更没有那暖呼呼的热茶以及那个笑眯眯的人。
左亿抱住自己的头。
他沦陷了……
祖清看着桌上的笔记本,又看向被即便是离开也要将院门给关上的院门。
咚咚咚。
就在这时,院门被敲响了。
祖清起身走出去,刚到堂屋门口,便看见从门上钻进来的粮怪,“是你啊。”
粮怪双手叉腰,冲祖清哼唧一声。
祖清伸出手一把抓住粮怪,撸了撸它的脑袋后,将气急的粮怪松开,把院门打开,那中年人便站在门口。
“祖先生。”
“请进。”
祖清侧身伸出手,中年人应了一声,抬脚进了门,他走得很慢,祖清没关院门,转身跟上。
“喝点热茶,”祖清给中年人泡了一杯。
中年人赶紧道谢,“谢谢,我姓金。”
“金先生,你来找我,是想我为你治病?”
中年人、也就是金先生闻言摇头,他抬起布满汗水的脸,看着祖清,“祖先生白天的那句话,我思索了许久,我想如果祖先生说的是我的坏习惯导致的这个病的,那我大概猜到了是什么怀习惯。”
“金先生不防说说。”
祖清看了眼在左亿笔记本上蹦跶的粮怪,对即便是坐在椅子上,也依旧累得慌的金先生。
金先生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不过还是在心理斗争后,说了出来,“我有个不为人知的爱好,这个爱好其实是在我小时候的时候,看我妈藏粮食的时候存在下来的。”
小时候家里穷,又没有分家。
“我爸那一代有五个兄弟,这一大家人聚在一起,自然是能顾着自己的就顾着自己的,饭桌上吃不饱,家里有点啥,或者是从娘家拿了点什么东西回来,我娘都会偷偷藏一些起来。”
金先生的妈妈是个很会藏东西的人,她不同于其他人把东西藏在柜子里,床底下,而是将东西藏在地下。
她会在离家近的地方选择一块地,然后挖一个小洞,用布或者是什么东西把吃的包起来后埋起来,等得空的时候,把金先生带过去,挖起来给他吃。
“我妈去世后,我时常梦见她,”金先生哽咽着,“我想她,就这样我开始学我妈那样藏粮食,可现在谁还能吃埋在地里的粮食?可偏偏我在埋粮食的时候,感觉我妈就在我身边一样。”
金先生如同着迷一般,从一周埋一次,慢慢的成了每天都会去埋粮食的习惯。
“我儿子儿媳开饭店,就不让我们两口子出去打工,在家也只是让我们种点菜打发打发时间,家里大部分田地都种上了树,我有足够的地方去埋吃的。”
更不会被人发现。
“你埋了多少年?”
“很多年了,”金先生呼出一口气,抬手擦了擦脸上的细汗,艰难地直起自己的脖子,看向祖清,“祖先生,我来这,就是想要一个答案,我这怪病是不是我这坏习惯造成的?”
“是,”祖清点头,听了金先生话的粮怪气呼呼地叉腰,“你在浪费粮食,而你们现在吃的粮食是买来的,自家没有种了,即便是自己花钱买来的,但你这种行为就是在浪费。”
“我知道,”金先生点头,“可是我控制不了,我改不了的,所以这病啊也治不好,我也没想治好,老了,或许等那一天我走不动道的时候,我可能就不会去埋粮食了。”
“你可以埋其它东西替代吗?”
“我试过,”金先生摇头,眼角湿润,“有一年我埋东西的时候,被我儿子儿媳跟踪发现了,他们也说我浪费粮食,也帮我改过,可是我改不了,甚至、甚至我埋了其它东西回家的那天晚上……”
他梦见自己的母亲狠狠地骂自己,说自己不给她留一口好吃的,是个不孝子。
“我惊醒后,立马去把那些东西挖出来了,我这心里才好过许多。”
金先生苦笑一声,起身对祖清说,“我也算是来找祖先生发牢骚了。”
“你不改,我也没办法帮你。”
祖清叹息道。
“自作自受吧,”金先生对祖清微微鞠躬,“谢谢。”
说完,便撑起身旁放着的木棍,慢慢地往院门方向走,他刚走到院子中央,院门口便出现那妇人的身影,她上前扶住金先生,“你怎么不告诉我,一个人过来了?”
“我怕儿子他们知道。”
妇人眼眶一红,自从儿子儿媳发现丈夫埋东西,又生了怪病后,便对丈夫十分不耐烦。
祖清站在堂屋门口,看着两人相携着往外走,粮怪回头看了看他,最后冲他挥了挥手。
不自救,谁也救不了他。
祖清在炭火上熬粥,在粥快好的时候,院门处出现一个背着大背包的男人。
他进了院子后,反手将院门关上,闻着那从堂屋里飘出来的味道,脚步加快。
祖清抬眼看着他,“不是回家住几天?”
“一个人冷清得很,”左亿将大背包放下,冲祖清露出大大的笑,“而且那屋里没有你,我受不了。”
祖清勾起唇,眸光流转,看得左亿心跳加速。
“喝粥吗?”
“喝!”
等他们喝了粥,又各自洗漱好躺下时,左亿轻声问道,“都半夜十二点了,你怎么还没睡。”
院门敞开着,还在熬粥。
左亿想到昨天晚上自己说过的话:这炭火这么好,就算是在这上面熬粥都可以。
他心里有个猜测,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等你啊。”
祖清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侧身抱住左亿的胳膊,将脑袋靠上去后低声说,“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左亿觉得自己浑身都烫起来了。
他抬起自己另一只手,在祖清的胳膊上轻轻一拍,“我……当然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