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楚和曾酉在雨镇的第一个春节没出去过。
一年里雨镇最热闹的也就是过年了,去外地打工的也都回来,当然也有不少人是散落在各个小村子里的。
这个偏僻的雨镇还有更偏僻的村庄,周楚当时问过曾酉:“你说你哪来的?”
曾酉:“什么哪来的?”?
周楚:“你不是说你被一个捡垃圾的阿姨救起来的吗?坐漂流瓶的啊你。”
曾酉也不知道漂流瓶是什么,她那时候正在拔鸡毛,周楚需要补补,老母鸡还是曾酉专门去买的。
听说是别人家里养的,不是那种饲料鸡。
跟周楚住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她都习惯了周楚时不时冒出来的几句她听不懂的话。
曾酉常光顾的肉摊老板娘之前还问:“你媳妇是城里的吧?怎么会嫁到这儿来啊?你这张脸太俊把人骗来的?”
三连问问得曾酉挑肉的手都顿了,隔了一会才摇头,“她才是本地人。”
老板娘是个半老徐娘的ba,曾酉在水产那边卖虾的老板那听说这个老板娘的八卦,说她在菜市场还有个小情人。这个菜场就这么点大,也不知道为啥人嘴巴都这么喜欢叨叨叨。
这老板娘哇一声,“那看不出来撒,你那媳妇儿嘎洋气的厚。”
曾酉勉强地笑了笑,她这人一看就平时不太笑的,笑起来那点老成还能散去几分,看上去还能砸吧出点甜来。
周楚的洋气那是有目共睹,只不过小地方人的新鲜也就不会持续太久,大多数还是更喜欢打麻将玩玩牌。到后来周楚肚子越来越大穿得也朴素很多了,只不过她的气质本来有点矛盾,本来的娴静一开口就变了,眉眼的活气像是能盎然整个空间,能把曾酉所有的寂寞驱散。
“我……”
脸盆里的鸡毛被拔了一半,周楚觉得味道熏,忍不住想呕。
曾酉看她很想唠嗑的样子,让她吃个橘子。
“我是从贡夕来的。”
周楚:“什么玩意?”
曾酉:“身份证上有。”
她看着周楚,口气带着显而易见的哀怨,四月雨镇还没到穿短袖的时候,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衬衫,扣子就扣了胸前两粒,开得特别别致,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撮,乱糟糟的。
拔鸡毛也不戴手套,觉得不舒服。
周楚被她看了有点心虚,“那是村名字,再具体点呢?”
曾酉:“贡夕乡真海寨上村19号。”
她吐字很清晰,完全听不出口音来,雨镇的人口音都有点卷舌,有些更带着乡音的还需要破译,周楚经常满脸问号。
好在她自己有理由,忘了嘛,曾酉也忘了,所以两人眼神对视,买东西的时候碰到说方言的都会再问一遍。
“你根本不关心我。”
曾酉低着头,抬头手背蹭了一下有点痒的额头,拔毛拔得气势汹汹,看得周楚抽了抽嘴角。
“好嘛好嘛,平时都用不到身份证,你原谅我啦。”
周楚伸手,给曾酉塞了一瓣橘子,可惜堵在嘴唇,这人侧头看她,眼神都带着谴责。
周楚露出讪笑:“这不是快清明了吗?问问你要不要给你妈扫墓。”
星云是个架空的国家,风俗倒是都差不多,到清明周楚发现还有小店卖青果的。
曾酉张开了嘴,还咬了咬周楚的手指,显然还是不高兴。
周楚抽开她舔了舔嘴唇,摇头,“没想过。”
周楚:“……”
你好直接。
曾酉反问:“你想去吗?贡夕?”
周楚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还要很远吗?”
曾酉垂眼,把仅剩的几根鸡毛拔了,麻利地把地上的鸡毛收拾掉,“远,但是那里很漂亮。”
周楚还挺好奇的,毕竟在雨镇就能看到远处的雪山,跟个冰淇淋顶一样,是以前内陆的周楚根本看不到的风景。
虽然住的地方条件一般,还是个蟑螂房,也不妨碍她起来推开窗能看到好风景的好心情。
曾酉这人说话实在是干瘪,形容个好看的地方都言简意赅,就漂亮、好看、雪山、难走。
哦还有海。
周楚突然想笑,“你难道是真的坐漂流瓶来的?”
曾酉茫然地摇头,她每次露出这样的表情,周楚都觉得特别可怜,伸手挠了挠曾酉的下巴,对方温顺地闭上眼,示意她再挠一下。
跟个猫似的。
又狗又猫,也很好顺毛。
“漂流瓶是什么?”
曾工头休息的时候也没业余活动,就是做饭,伺候老婆,要么就是出去跟周楚散步。
隔壁omega担心的问题周楚都不需要担心,因为她的alpha没什么社交,超出周楚多少范围还会自动警报的程度。
“就一种瓶子,写个纸条扔进去,顺着水飘走,有人捡到就聊聊天……”
周楚觉得好难解释,她的漂流瓶还是来自一开始的微信,跟陌生人聊天的程度。
曾酉:“我肯定不是被人扔到瓶子里的纸条。”
周楚笑出了声,“废话,你是人欢。”
当然这个世界是一本书,那咱们都是纸片人。
“然后呢,聊天之后呢?”
周楚:“没然后啊,就聊聊,我记得以前也有漂流瓶聊着聊着在一起的,奔现什么的。”
“什么是奔现?”
“就……唉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啊,你几岁了!”
曾酉:“比你小。”
她把拔过毛清理过的鸡切成小块放进了炖煮锅,一边说:“那你就是捡到装着我的漂流瓶了。”
周楚:“你真是无语级别的理解能力,看来是真的从未上过学哈。”
曾酉:“明年再去。”
周楚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话题又扭回来了。
“你这样去会很辛苦,明年我们带着宝宝一起去。”
周楚哇哦一声,“那你不上工了?”
曾酉洗了个手又切水果,一边说:“我可以换个工,很多人抢着要我的。”
这句话还挺得意的,周楚笑了一声,“是啊很多人要你,那我……”
“但我只要你。”
曾酉飞快地补了一句,周楚被杀了个猝不及防,本来就窄小的厨房两个人站着其实转圈都挤得慌,她愣住了。
而曾酉侧头,看着她。
厨房只有一个方块状的窗玻璃,还是很古早的那种,玻璃上还有花纹,只不过因为时间而染上污垢,很难擦出一开始的剔透了。偏偏是这种陈旧,反而使得傍晚的夕阳落进来的时候都显得更加温情,这一瞬间周楚都觉得自己好像被戳到什么地方。
久违的不好意思蔓上来,她别过脸,“把你美的,这是双向选择好吗?”
她的呆瓜有些时候脑筋又粗又直,嘴巴笨还要辩一下:“无论怎么样我都选你。”
周楚哼了一声,这个时候心情分外微妙,因为她知道曾酉的无论怎么样基于一开始,其实选的不过是楚望云。
老实说这段相遇也非常偶像剧,拿错的药,昏暗的小巷,路过的alpha,一段感情的开始。
怎么回事,心里还有点酸,不应该啊。从小到大这种偶像剧的剧情都不适合我,幸运E都是周楚,周楚是路人也是路人甲乙丙丁的最后一个。
怎么会轮到我呢?
这种轮到还像是偷来的,可恶。
她没意识到自己抓着香蕉被她捏得有点变形,被曾酉拿走。
同时她也被人从背后拥住,曾酉剥开香蕉,她之前吃水果从来不切,现在都是听周楚要求。
“干嘛哦,这样抱我,你肉麻死了。”
周楚往后撞,本来就挤,曾酉都撞上冰箱了,她闷哼一声,“不要闹,等会冰箱上的东西掉下来了,会砸到你。”
周楚不撞了,曾酉往前凑了凑,“想你,抱抱。”
……您几岁啊比我小也不必如此吧!
周楚觉得这张脸和自己站在一起也不像是年下的样子。
像个披了年下皮的陈年老a。
“等孩子生了,我带你去看我之前住的小房子,不过那里条件不好……”
周楚:“你现在条件也没好到哪里去。”
曾酉:“……”
曾酉抓着周楚的手,还想说点什么,但是怀里老婆一脸嫌弃,“你这手还一股鸡毛味,臭死了。”
她假装要呕,跑了。
曾酉站在厨房,看着她的背影,闻了闻自己的手,纳闷地想:我都用洗手液洗了,这么香,哪里臭了。她突然想到周楚刚才通红的耳朵,又笑了笑。
是不好意思吗。
曾酉恍然大悟,窗外是傍晚的夕阳,低矮的平房在雨镇随处可见,远处楼顶还有人在收衣服,小孩子们打打闹闹的。
也不知道我的孩子,要叫什么名字。
第二年曾酉换了个工地,在清明前出发带着周楚去贡夕。
贡夕是雨镇最偏远的村子,曾酉还租了一辆车,她心爱的小三轮当然不能上路,租的是一辆破皮卡,还是她托人以最低的价格租的。
周楚本来想租个车那么贵就算了,没想到这人这个时候有犟得跟牛一样,死活不从。
“人家收手续费了吗?”
周楚看着曾酉把最后一件东西放上车,问了一句。
曾酉摇头,“那个老板人很好的。”
周楚:“什么老板啊,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人可以托哦。”
曾酉:“一个小旅馆的老板,我以前被骗是他帮我的。”
周楚哦了一声,还没再说,怀里的崽子就哇哇大哭,她又手忙脚乱地去哄。
她们一大早出发,夜深了才到贡夕。
到了界碑的时候,曾酉刚转头,想告诉周楚,发现周楚已经睡了。
她绑着安全带,整个人披着外套,怀里还抱着一个呼呼睡还咬着奶嘴的崽子,一路上周楚就没少抱怨这破车。
说太颠了很难受,什么也只要我和宝宝这么好养活才忍得了,屁股好痛哦。
大概是看曾酉都无措起来,周楚又安慰:“我就是抱怨一下,有车总比拼车好是吧,大巴一天一趟还挤得慌。”
曾酉看着前方,心里冒出一股很陌生的感觉,好像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该怎么样?
可是再细想又是熟悉的空茫。
是开车吗?还是旁边的人?还是这样的生活?
此刻星垂平野,贡夕乡的人都陷入了沉睡,破破烂烂的皮卡一路往上,开到了已经杂草丛生仿佛被孤立的19号。
只是一个破房子,因为很久没人住,外面的草都恣意生长,植物嚣张地包住墙体。
曾酉先下车,没惊动周楚,拿着镰刀开了一条路,打开被掌心捂得温热的钥匙,开了那把锁。
钥匙都生锈了,开得不算容易,等门推开,尘土飞扬,小房子里一股陈旧的气味,原本烧水的壶因为开门的震动而晃动,在灯开的一瞬间拉出晃晃悠悠的影子。
周楚是被曾酉抱下车的,她迷迷糊糊的,还吓了一跳。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怀里,“孩子呢?”
曾酉:“手上。”
周楚啊了一声,曾酉说:“我手腕上。”
好家伙,一个菜篮子,她的宝宝在里面,还有蓬呢真是豪华啊呵呵。
她被曾酉这么抱着往房子里走,今天的月光不太明亮,也不圆,还长毛。
月影朦胧,风吹草动,声音龙窣。
但是她被人稳稳地抱着,周楚问她:“这就是你老家?”
曾酉嗯了一声。
明显已经收拾过了,周楚:“我睡了很久吗?”
曾酉:“你很好睡。”
周楚:“……”
什么意思啊你骂我是猪吗?
屋里都被收拾过了,炕还烧起来了,一边的柴火点着,烤着被熏黑的烧水壶。
周楚这才知道为什么曾酉出门带那么多东西,活像逃荒的。
屋里因为暖了炕而暖融融的,小崽子被放上去,盖上了盖子。
周楚觉得很新鲜,东张西望的。
但这个屋子实在很小,进来就是炕,左边一更小的地,似乎是放柜子的。
曾酉:“我之前睡那。”
周楚哇了一声,“这么点?你那么大只欸。”
睡觉都要把我挤下去。
曾酉:“那之前有个木板床。”
她又指了指这张大床,“这儿原本是母亲和……她睡的。”
她是指原本的曾酉,那个病逝的alpha。
屋里烧水的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但并不吵闹,曾酉烧了水又烫了奶瓶,把一切都收拾好,然后问周楚:“看星星吗?”
周楚都快睡着了,她被伺候得很舒服,还带捏脚服务的。
迷迷糊糊地说:“这儿冷,不得冻死,我们不是来上坟的么?”
曾酉:“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她全程就没下过地,被人抱着,心里想还好是a波世界,女a体力好,换成我那,一般女的好像没这么猛吧,还是有种天然的体能差。
这里的确很村,风景也是真的好,夜晚山川被胧月撒了点银灰,星星仿佛都触手可及。
周楚没有认真看星星的经历,以前不过是在乡下,哇一声,那星星好亮。
也就没了。
但是偶像剧里常有的剧情,她寻思着也没多少浪漫。
不过现在好像是真的蛮浪漫的,夜风拂面是有点冷,但被人抱着,这个地方还有个木桩刚好可以坐人。
双人情侣座的感觉。
“看不出来啊,这么会。”
周楚靠在曾酉身上说。
曾酉攥着她的手,“你是月亮。”
周楚:“这月亮长毛,别乱讲。”
曾酉:“我是星星。”
周楚:“得了吧,感情我是来看你的?”
却听到曾酉笑了一声,这一声低低的,竟然有点性感。
“那好吧,你是北极星。”
周楚虽然不懂什么消息,但也知道北极星能辨明方向。
“感情我还是个坐标?”
曾酉抓住她的手,“是永远不变。”
后来的岑浔想到这天,没想到自己失去记忆后是这样的。
但她的确靠周楚辨明方向,是周楚指引她回到京州。
周楚是她的北极星,可是她也希望,周楚对她永远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