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在他耳畔低笑了声,问:“同归是何意。”
他靠得太近了。叶云澜耳朵一麻,脸上浮起些许红晕。他沉默片刻,声音低低回答:“大道三千,殊途同归。无论正道魔道,我都希望你能顺遂平安,有朝一日,得见大道终极。”
魔尊道:“哦?我还以为,师尊是想要与我携手同归的意思。”
叶云澜脸上绯色更甚。他生得白,面颊上一点点颜色便尤其显眼,像是桃花落在脸上,又像刚刚成熟的粉桃,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半晌,他并没有出声辩驳。
魔尊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交缠,将他抵在了石柱边,对着他又亲又咬,仿佛真把自己当成了刚加冠成年的毛头小子,那股兴奋劲还没有过去。
两人一路玩闹着,倒在旁边草丛中,衣襟上沾了青草和花瓣,细雨打湿他们发间脸颊。
魔尊抱着他笑,笑得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师尊,我今日好开心。”
叶云澜看着他带着活人鲜活气息的脸,那股缠绕在他眉目的戾气在阳光之下似乎散去不少,血眸里显出一点明亮的光来。
叶云澜金眸之中好似也笼罩了些许朦胧烟雨,轻轻“嗯”了一声。
魔尊眉眼弯了弯,把他整个人抱起来。
“我们去树林躲雨。”他道。
叶云澜微蹙眉,有些警惕。
躲雨只需要回宫便行,魔尊却非说去树林躲雨。
又想起昨夜,魔尊约他前去高阁,也借口说要观星。
“即使功法对修为有益,也不可修行太过,急躁冒进。”他道。
魔尊亲亲他脸颊,道。
“今日不修行,只当放松。就当是我终于成年加冠,师尊给我的奖励,好不好?”
叶云澜面无表情道:“你已年近半百。”仙舟之中时间流逝与外界并不相同。如果只是按照肉身年岁,魔尊已经比他而今肉身躯壳的年岁也要大。
魔尊认真道:“我才成年,便在刚刚。”
于是这个才刚成年的男人急哄哄抱着他进到树林躲雨。
树林之中空气十分潮湿,他的背脊抵在了一棵树上,树皮有些粗糙,摩着他的背脊,有些生疼。
但并非不可忍受。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身体无法沾地,他一直往下滑。
有种坠于云雾的失重感。
又被巨浪抛飞于高空。
浪涛之中,他听到周围淅淅沥沥的雨声,温柔的风声,还有轻灵的鸟鸣声。
粘稠的水滴落在树干旁一朵洁白的银莲花上。
花朵腥甜的香气散发开来。
他们好似一起飞越重山,渡过汪洋,停在了花开遍野的地方。
魔尊问他:“仙长,你快活吗。”
他闭着眼睛,说不出话。
魔尊:“仙长,从云端上下来,与我一起。”
他依然没有说话,只握紧了对方肩头。
红尘如网。
他早已深陷其中。
魔尊沉沉呼出一口气。
而后将头颅埋在他颈边。
“这万丈红尘肮脏,幸而,有仙长陪我。”
他把叶云澜抱回魔宫,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帮叶云澜擦微湿的发丝。
叶云澜双手捧着装着热水的茶杯,一点一点慢慢地喝。
忽然,天边有一道惊雷划过。
倾盆暴雨冲刷而下。
雷声轰鸣。
叶云澜身体颤抖了一下。
魔尊觉察,开口道:“师尊怕雷声?”
叶云澜本来红润的面色已变得有些苍白。他沉默了一下,道:“把窗关了吧。”
魔尊走去关窗。
回来发现自家师尊靠坐着床头,低头看着自己手中茶杯,不知在想些什么。
魔尊坐到床边,俯身过去亲了亲他额头。
“我陪在师尊身边,只是些微雷雨,没有什么可怕的。”
叶云澜轻轻“嗯”了一声。
约摸是方才回来时候淋了些雨,他唇色也有些苍白。
魔尊低头温柔地去吻他。
直到他唇瓣透出殷红艳色,才将他放开。
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匆匆脚步。
薛长老的声音响起:“尊主,大事不好了,道门聚集了无数兵马,已经朝魔域攻打过来了!”
魔尊神色不动,只是伸手给叶云澜整理好衣物。
叶云澜眉心却已经凝起。
“怎么回事?”他道。
魔尊便勾了勾唇,眼眸溢出一点血红幽深。
他轻声道:“并不是什么大事。我很快便能解决。”
叶云澜却并不轻易被他忽悠过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何以正道此时会来魔域围剿于你。”
魔尊沉默片刻,轻笑道:“看来师尊当真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知。”
“他们打着大义除魔的名号,其实十有八i九,是为你而来。”
叶云澜疑惑,“为我?”
魔尊抬手抚摸他脸,“这三十年里,一直在寻找您的,并不止我一人而已。”仿佛想起什么,他血眸里流露出一点轻蔑,“只不过最后找到您的,却只有我一人。”
魔尊凝视着他,“师尊,您是我的,从今往后,都是如此。”
那股带着偏执的疯狂之感又从他言语中透露出来,但而今叶云澜对他已经渐渐习惯,他任由魔尊抚摸着他脸颊,像是逗弄蝴蝶一样轻轻碰触他的睫毛,问道:“过来的人有哪些。”
“很多,”魔尊漫不经心道,“但都是些乌合之众罢了。”
漆黑的阴影在房间中蠢蠢欲动。
魔尊道:“他们得不到你,就会想方设法抹黑侮辱你。就像他们除不了魔,就将我说成是这世上最邪恶的魔物,好似这世间所有罪孽,都因我而生,由我而起。”
叶云澜看着他漠然不在意的表情,忽然不知这些年来,他承受了多少责骂诅咒。当年自己孤身赴仙舟失踪,而随之入魔的沈殊,又会被世人如何看待?
薛长老焦急的呼喊还在门外不断响起。
窗外雷雨声喧嚣。
魔尊站起身,对他道。
“师尊且好好在此休息,我很快便回来。”
他拿起桌边修罗剑。
那暗红的剑刃仿佛流淌着鲜血,沉积着无数怨气。
叶云澜忽然感觉到心中有些不安。
然而大门敞开,风声呼啸。
魔尊已经不见踪影。
……
流明山。
“你终于来了。”陈微远微笑着看着眼前之人,对方金色的眼眸教他目光有些难以转移的专注。
得到了凰骨涅槃的叶云澜,或许便该是他这般模样。
或许比他更强大,也更加完美。
叶悬光拿着妖皇剑,站在山崖边。他身上还穿着太子朝服,分明匆匆而至。凌厉金眸遥望着远处魔宫,一种同源的血脉气息令他血流涌动。
自从当年叶云澜被抽去血脉之后,他就再没有在他的亲弟身上感受过这样的气息。
似乎感觉到亲近的气息,妖皇剑也发出几声低鸣。
叶悬光道:“我弟……叶道友而今如何了。”
他在十年前西洲统一之战中受了重伤,闭关至如今依然伤势未愈,却在闭关之处受到了陈微远传来的消息,方知三十多年前自己消失的弟弟原来没有死亡,而是被魔尊藏在魔宫之中,而今还被其娶为道侣。
于是匆匆出关,要御剑前来。
叶帝对此大发雷霆。
曜日皇宫阵法对他开启,然而他早已不是当年强行晋升蜕凡根基不稳的自己,即便伤势未愈,也强行破阵,赶来此地。
也因此,他与叶帝已经彻底撕破脸面。
陈微远道:“魔宫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天下之间,不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么?何需我再多说。”
叶悬光面上有些许铁青之色。
陈微远叹口气。
“我们都已来迟了。”
叶悬光:“我不是来听你废话的。我要救他出来。”
“魔宫有着九重大阵相护,魔尊则是万劫不死之身,凭你一人,如何救出?”陈微远淡淡微笑。
叶悬光:“你需要我做什么,直说就是。”
陈微远道:“我需要已太古魔骨布下阵法,然而魔骨之上冤孽深重,若无强大血脉之力相护,便会被侵染失却神志。若是以前,我尚且还能担当此任,而今却已经不能。”
叶悬光看着他残缺半截的身体,微微皱眉,“你要我当主阵之人?”
陈微远拿出手中黑匣。
“而今只有你能够担当此任。”
叶悬光:“那又由谁来破魔宫大阵?”
陈微远视线掠过他,看向东边。
“人已经来了。”
便见到数艘巨大的飞舟从魔域昏沉的天边飞来。
比飞舟更快,是一道白衣身影。
一道凛冽剑光轰然劈砍在魔宫大阵之上。
轰隆——!
巨大的声响淹没四野,可怖的力量散开,吹得两人衣袖翻飞。
“天宗宗主?”叶悬光道。
陈微远用手支着下颚,眼皮半阖,淡笑点点头。
这是这个表情,当年在他清俊面庞之上看着颇为赏心悦目,但是如今面黄肌瘦的模样,便只让人感觉到奸滑猥琐。
而那数艘飞舟在距离魔宫数十里远之地便被同样到来的魔门弟子赶来的飞舟所拦截。
从流明山上视线,可以见到无数道门修士从飞舟上蜂拥而出,与赶来的魔门弟子碰撞在一起。
一时之间喊杀之声震动,各式法宝和灵气流光闪烁。
正魔两道大战开启了。
血光蔓延整片天空。
而正在劈砍魔宫大阵的剑意未停,狂沙席卷,碎石四溅。
魔域弟子本就是匆忙前来组织,又无一个领袖主持,正是一盘散沙,竟被聚集的道门弟子逼得节节败退。
道门弟子们乘胜而追,一路逼近魔宫十里之外。
有人躲在人群之中怒吼道。
“什么魔域至尊,不过缩头乌龟,只会龟缩于阵法之中不敢出来!先是忘恩负义背叛宗门,又强娶逼迫自己师尊,世间怎容得你这样的畜生逍遥!”
与他们对敌的各个魔域弟子听着这样话语冷汗涔涔,世间其他各处流传的魔尊传闻大多是虚言,却唯有魔域之中的他们,切切实实感知过那尊人物的可怖。
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如此冒犯魔尊。
忽然,那个躲在人群里怒吼的修士消失了声音,仿佛戛然而止的琴弦。
众人悚然朝他望了过去,发觉那修士被自己的影子掐住了脖颈,旁边有修士试图想去救他,却没有料到连自己的影子都产生了异变,将自己脖颈给缠绕住。
众人见状都没有再敢动。
眼见着那个修士脸色发青,不过片刻,竟是活活被勒死在众人面前。
死后他的影子居然还没有消失,而是把他的尸体包裹了起来,蠕动着把他的血肉嚼碎,然后一寸一寸吞噬殆尽。
这场面属实惊悚,不少初次见识这样恐怖场景的年轻修士只觉胃部翻涌,双腿颤颤。
忽然风中飘来一阵幽深诡谲的寒意。
而漫天飞舞狂沙骤停。
魔宫原本紧闭的大门已经无声无息打开。
有人拿着魔剑走了出来。
那个人一身玄袍,眼眸殷红似血,望之便如坠炼狱。
他立在那里,就像是一团惊心动魄的浓墨,周围所有黑暗都凝聚在他身上,在他手中的剑里。
“太吵了。”他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