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成亲

沈殊不说话了。

叶云澜轻轻拍了拍他背脊,垂落的长眸凝视着地面上空无的一点,微微有些散乱。

对于沈殊这个徒弟,他总是没有办法彻底狠下心。

不对。

沈殊并不仅仅只是他的徒弟。

还更是他前生的……爱人。

爱之一字,他诉说不清。

移情咒已将他的爱欲全数移去,他缺少了单纯凭借爱欲去分辨自身喜恶的能力。大多时候,理智先于情感,规则甚于冲动。

或许正因如此,前世魔尊和今生沈殊的分别,他始终无法言说分明。

难以去分辨太清,又不可分辨不清。

始终有一道无形的枷锁横亘在他心底,提醒着他生与死的距离,教他不可去汲取此世生人的温度。

可沈殊这些年对他所做许多,于他而言,难道他便真的没有触动?

而如前生一般爱上他,沈殊难道就做错了吗。

他想。

不是的。

只是……

叶云澜覆着沈殊背脊的手停了停。

只是。

他沉默了许久,才又开口。

“你不必锁着我。我会陪你在这里,不会再离开。”他低声说,“这次是真的。”

沈殊的状态明显已经有些不太正常了。

有关九转天魔体的反噬,他略知些许,这是一门极其阴邪的功法,依靠着吞噬邪灵的怨气恶念来增强自身,只是但凡修行这种功法的魔修,几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前世魔尊是唯一将这功法修炼到大乘的人,依旧月圆之夜承受反噬,而此世沈殊到达九转天魔体大乘的时间,却比前世早了太多。

强行快速拔高境界,必然要付出代价。

他得要看着沈殊。

无论是魔骨,亦或是其他什么魔星降世,双星之说,只要他一日还没死,想要伤沈殊,便先走过他手中的剑。

他还活在这世间一日,就护沈殊一日周全。

就像前世沈殊曾对他所做一般。

……除却双修炉鼎之事。

唯有此事,他依然……无法接受。

“无论你信不信,当年我要从陈微远手中拿回的那样东西,攸关于你日后的性命。”

叶云澜再次解释道。

“我从没有要故意抛下你。”

靠在他肩头的沈殊却轻轻笑了。

“所以师尊的理由是,您当初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我吗。”

他手掌按着叶云澜后背肩胛骨,轻声道:“我也很想相信师尊所说的话。”

顿了顿,又道。

“可是它们一直在吵。”

叶云澜:“……什么在吵?”

沈殊:“很多人。有人在笑,有人在哭。哭的好像多一些。但笑的也多。……好吵。”

然而叶云澜并没有听到周围有什么哭声笑声。

他默了会,道:“那你自己呢,你自己在做什么?”

沈殊:“我抱着师尊。师尊这里清静些。”

叶云澜便又沉默了。

沉默地任他抱着。

寝殿里的熏香浓郁,教他手脚发软,手腕脚踝上束缚着的锁链沉重。

静寂之中,沈殊忽然道:“我想要师尊。”

叶云澜感觉有热源贴着自己,哑声道:“……不可。”

沈殊便又发出那种令人发毛的轻轻笑声,“我都还没说想要什么,师尊便拒绝了——果然,方才师尊的话,只是在诓我。”

叶云澜道:“……你想如何。”

沈殊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蹭了蹭叶云澜颈边白发,在他耳边道:“师尊可知,你离去的那三十年里,世人都是骂我什么吗?”

叶云澜不答,他便又笑了一声。

“他们都骂我是背叛师门,欺师灭祖的畜牲。”

叶云澜凝眉道:“你没有背叛师门,也不是畜牲。”

沈殊道:“现在或许是了。”

叶云澜忽然生出一点不妙的预感。

便听沈殊道。

“我想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与师尊之间,不仅仅是师徒,”沈殊直勾勾地瞧着他,神色之间,带着执迷,“更是水乳i交融夫妻,亲密无间的道侣。”

“九月初七,我已定好在魔宫设宴。”

沈殊牵起他的手,握在掌心,血红冰冷的目光里流露出灼然,像滚烫燃烧的熔岩。

“我已查过了,那是个极好的日子,宜婚事嫁娶。”他眼睛微微弯起,“师尊,届时,我们便成亲罢。”

叶云澜又惊又怒。

“你还未问过我意见——”“便知师尊肯定不允,所以我之前才说,要当一个欺师灭祖的畜牲啊。”沈殊轻轻说着,握着他的手埋入阴影之中,又将叶云澜想要挣扎身体按住,俊美的脸上浮现一点薄红,“这几日,便劳烦师尊养好身体,成婚后便能名正言顺与我结契同修,共入洞房。现在么,且先容徒儿,先收几分利息。”

叶云澜手被他抓着,十指交缠。

手腕上的锁链不断晃动,发出连续不断的清脆声响。

漆黑阴影缠覆上来,更多已经无处可去的,则在周遭狂乱地舞动,在叶云澜眼前晃出重重叠叠怪诞的阴影。

沈殊咬着他的肩,低喘着气道:“师尊,我好想你。”

叶云澜艰难地吸了一口气,眼尾被逼出一点泪,声音沙哑,“叫你的魔气……滚开。”

沈殊并没有让魔气滚开。

只重复着喃喃道:“……我好想你。”

寝殿之中阴影摇晃。

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又有香气弥漫。仿佛花瓶滚落到地上,裂成碎片,里面装着的开到靡艳的花掉了出来,甜美的花香萦绕开,馥郁浓稠。

教人心醉。

……

魔域,珈蓝城。

血红灯笼映照着长街,一座高楼之上,几名魔修正聚在一处饮酒谈笑。

有人道:“你们可听闻尊主即将大婚的消息?”

旁边人笑道:“婚宴的请帖都已经被公然送到正魔诸派手中了,此事而今整个修真界,还有何人不知?尤其正道那边,可是炸开了锅。”

之前的人又道:“我还听闻尊主要娶的,乃是自己昔年师尊?”

旁边人便“啧”了一声,意味深长道:“还是尊主会玩。”

又有一人举杯笑道:“尊主的那位师尊,可是这三十多年来天机榜上排名第一的美人。若换做我,天天对着这样的美人,也肯定把持不住——什么师徒伦理,正魔之分,都是狗屁!……唯有拥美人在怀才是真啊。”

“不过,之前不是一直传闻那人已经死了么?”

“传闻毕竟只是传闻,”旁边人慢悠悠饮一杯酒,淡淡道,“尊主的手段,你我哪能窥探。不过,我倒是有一个猜测。”

“哦?少宗主且仔细说说。”

“以前不是也有传闻说是尊主亲手逼死了自己师尊么,我看事实也相差不离。”旁边人打开折扇轻摇,“不过既然那人而今还能现身,可见并不是被逼死了,而是被逼到绝路,被尊主好生藏了起来。藏了三十多年,怕是已经被折腾得乖顺了,这才又被放了出来,给个名分。”

原先人恍然大悟。

在座其他魔修都对这些事习以为常,纷纷发出会意的笑声。

有人拍掌,“此事尊主干得漂亮。那位美人也不知是多少正道之人心中的皎白月光,此事一出,正道已是炸开了锅,不知有多少名门大派的修士咬牙切齿。我听闻,就连前后两任天机阁阁主都对其念念不忘,实在教人好奇那位美人究竟是何等容颜啊。”

有人笑道:“或许未必只是容颜,美人的身子自然也是上等名器……尊主艳福不浅,好生教我等羡慕。”

旁边少宗主摇着折扇,忽然望向角落中一个身形肥胖的魔修,“说起来,岑长老,你之前不是说过,你家里养的这位,曾经也是天机榜上的美人么?滋味如何,赶快给我们说说。”又望向站在岑长老身边为他倒酒的瘦弱人儿,“好端端一个美人,如何要用面纱遮脸?”

岑长老堆起笑脸,道:“滋味尚且不错,床上骚劲挺足,稍微弄一弄就能浪得出水,就是容貌被毁了大半,看着不堪入目,我便命他用面纱把脸给遮了。少宗主若有兴趣,也可带回去赏玩几日。”

只是那少宗主一听“容貌被毁”四字,便有些意兴阑珊。

到底饮酒无趣,还是想看看曾经天机榜上的美人究竟如何。

于是便折扇一扇,劲风吹过,那倒酒之人面纱便被吹飞,露出来一半狰狞、一半秀美的面目。

那一半完整的面容并不是不美艳,涂了红唇脂膏,眼眸盈盈如水,我见犹怜。

只是另一半却着实狰狞得有些过分,蜿蜒的疤痕印在上面,像是无数条攀爬的蜈蚣,黑中泛红,看着教人恶心。

少宗主皱起眉端详了片刻,勉强从那小半边白皙的面容里拼凑出原本面目,便半眼都不想再看,折扇一翻,风刃划过,人便被掀飞到角落之中,蓦地吐出一口血来。

少宗主懒懒道:“可惜,若是容貌完整,本少宗主赏脸临幸他一回也不是不能。而今丑成这般模样,也亏得岑长老你还下得去手,还带出来饮酒作乐,岑长老的品味相当独特呀。”

岑长老能够在极欲魔宗里爬到现在位置,素会察言观色,忙道:“是这贱人不要脸,今日在床上浪着求我带他出来,没想到污了少宗主眼睛。此番回去,定然好好管教,教他收敛浪性,莫再作怪。”

又转身向角落里之人怒吼。

“还不快滚!?”

被劲风击中肺腑的人狼狈从地上爬起,出了高台楼阁,又走几步,便又吐出一大口鲜血来,倒在往下行的倚栏边。

高处的劲风吹着他衣衫,他目光迷离地望向远处。

一排又一排的血红灯笼在珈蓝城中向远处蜿蜒。

血色尽头,隐隐约约有一座庞大的魔宫。

“阿澜……”

“你竟没死……”

他喃喃着,面颊因醉酒泛红,眸色从盈盈波光里透出火光欲念。

还有隐埋深处的,无穷无尽的恨与怨。

他的影子在风中摇动扭曲,忽然有一个声音自他心中响起。

那声音非男非女,非老非少。

像是有无数人无数的声音糅杂在一起,重重叠叠纠缠着,能够唤起人心中最深沉的欲望和恶念。

“人类,之前本王提到过的事,你现在想得如何了?”

容染痴痴望着远方。

“你说过,只要我之后按你所说的做,便能够实现我所有愿望,是真的吗?”

那声音笑了一声,道:“自然。”

容染眼瞳慢慢被黑色浸染,而他自己却仿佛毫无所觉。

“我只想事成之后,你帮我杀了沈殊那畜生,让我带着阿澜,去一处无人之地,没有人能够再来打搅我们。”

那声音道:“没有问题。”

容染便笑起来。半张脸上的疤痕都随着他的笑容扭曲。

“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