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待神魂中痛楚缓去,叶云澜哑声开口。
“不必再歇息,继续赶路吧。”
沈殊揽着他,把头搁在他肩上:“我总觉得师尊有事瞒我。”
叶云澜:“为师没事。不必想太多。”
“总是这样,”沈殊道,“师尊心里仿佛总是藏着许多事情,却从来都不愿说与他人听。难道我就这般不值师尊信任么?这可真让徒儿伤心。”
叶云澜:“……”
他并没有从沈殊的语气里听出任何伤心的意思。
只感觉到对方温热呼吸喷在脖颈,传来微微痒意,而手则搭着他腰,十分不知收敛。
遂将其爪子掰开,迈步往左边第二个岔道走去。
沈殊啧了声,忙跟上去。
两人便在黑暗里一前一后前行。
在迈入又一个稍显空旷的地穴时,耳边忽然哗啦啦的一声,有无数蝙蝠惊掠而起,发出奇异刺耳的声音,足以让人猝不及防吓一大跳。
偏偏来者两人都经历无数,很快便定住神,面不改色地走进洞穴中。
沈殊道:“有蝙蝠,看来离出口不远了。”
叶云澜看着将整个地穴大部分地方占据的一池碧绿水潭,那种异样的熟悉感觉又一次升起。
他蹙起眉,观察四方,发现如果是想要到地穴对岸的通道,就必须先走过这个水潭。
沈殊又一次积极提议:“不若我背师尊过去吧。”
叶云澜:“不妥。我们还不知道水潭多深,有无危险。”
沈殊:“师尊想要知道,找个好心人试试不就可以了。”
叶云澜:“此处除却你我,哪里还有他人?”
沈殊手中火焰摇曳。
脚底的倒影很长,蜿蜒向后方。
他道:“自然不止你我。有一个人,已经在我们的后面跟了许久。”他转过身,“我说得对么,好心人?”
后方一片黑梭梭的,没有动静。
沈殊冷哼一声,手中残光划破洞中寂静,剑气劈在黑暗之处,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他剑指黑暗之中,“再不出来,下一剑,要的就是你的命。”
黑暗里走出一个狼狈身影。
乌发散乱,白衣被血迹沾满,柔美的脸上有一半血肉模糊。
容染已经完全无法维持平日温和有礼的假象,眼神怨毒盯着沈殊,如一条淬毒的蛇,“你想怎样?”
沈殊漫不经心道:“当然是帮我们试试前方水潭有无危险啊,好心人。”
他说得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得令人生气。
容染面色陡变,道:“沈殊,若是出去之后,别人知道你强逼同门师兄探路,不仅同门师兄弟们不会放过你,宗门里的戒律堂也绝不会放过你的!”
——等他出去,他必要教这个小子死无全尸!
容染无比怨毒地想。
但在此之前,必须先保全住自己性命。
于是又转过头对着叶云澜,面露哀求之色道:“阿澜,便看在你小时候师兄曾与你相依为命,之后又接你入道门的情义上,你也不应当纵然你的徒弟所为——”叶云澜漠然地看着他,终是开口说出一句话。
“容染,当年之恩,我早已还清了。”
若非容染,前世他本不会那样狼狈被赶出宗门。
后来,他再没有踏入天宗一步。往事如云烟尽散,容染后来如何他并不知,只知最后,偌大的天宗,终究还是倾塌在大劫之中。
而容染口中所说的情义——早在宗门三千长阶下,对方冰冷的刀锋和被血污沾染的视线里,就被一刀刀割得破碎支离。
容染面色变得煞白,“阿澜,你不能——!”
沈殊懒得再听,抬手剑气横扫,便将容染扫入水潭之中。
冰冷的潭水没过头顶,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不断拖着人往下。
容染运起全身灵力,好不容易抵抗住这股力量,拼命往上游。待他的头终于浮出水面,湿黏的头发和血肉糜烂的脸混在一起,模样就好似从水里爬出的怪物。
还没有等他好好喘一口气,却感觉到脚踝上游上什么冰冷、细长的东西,随即便是密密麻麻、如峰蛰的痛楚,让人痛不欲生,而后又渐渐麻痹脱力……
容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尖叫道:“蛇!有蛇!”
但见碧绿的湖面除了容染所挣扎搅出的水波,无数一圈圈细小的波纹正在扩散。
——是无数的、幽蓝细小的蛇。
叶云澜忽转头望向沈殊。
沈殊见他望来,歪了歪头,“怎么了,师尊?需要我去救他上来么?”
叶云澜:“沈殊,你……不是怕蛇么?”
他没有忘记,当年在雁回峰后山温泉里,遇见蛇时沈殊惊恐地缩进他怀里的反应。
而沈殊与他所说,自己幼年时候被魔宗的人当做魔傀炼制,曾被开膛破肚投入蛇窟的事情,他也记得很清。
沈殊愣了愣,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怕蛇的毛病,毕竟,魔渊里比蛇可怕的东西要多得太多了。但却不能在叶云澜面前表现出不妥,便道。
“我确实很害怕,师尊能抱抱我么?”
“……”
叶云澜抿了抿唇。
“你还是小孩?”
沈殊眨眨眼,面上流露出一点失望神色,委委屈屈垂下了眼睛。
——虽然他其实只是装装模样,并没有觉到害怕或者委屈,也没期待能得到叶云澜的回应。
没想到下一刻,自己就被人抱进怀中。
那个怀抱并不如何温暖,也并非十分宽厚。
只是令人感觉,温柔。
对方身上的冷香,好像穿过遥远的时光而来。
他隐约从中嗅出一点令他经久留恋的滋味,像是在他覆满黑暗的生命里留下一朵洁白的花来。
叶云澜抬手揉了揉他的头。
和小时不同,他身形已经不比沈殊高,拥抱时与沈殊交颈相靠,那清冷低哑的声音便缓缓传入沈殊耳中。
“如此,好些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