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到他。
脸上伤口越疼,容染心绪便越癫狂。
而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他胸口处的皮肉诡异地蠕动着,慢慢钻出一点凸起。
像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他凝视着叶云澜,眼中只有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颜,渐渐连脸上的痛苦感觉不到了,他挥动长剑抵挡杀阵,向两人挪去。
叶云澜正以心神演算着阵术方位,试图寻找阵法生门,除却刚开始一眼,便再没有投给他半分目光。
只有沈殊注意到了。
他眯起眼,侧身挡住容染视线,而后自己目光与容染视线对上。看着对方血淋淋的那张脸,还有方才那声尖叫,他忽然歪了歪头,用口型对容染说了两个字:真、丑。
容染面色瞬间扭曲。
“沈殊,我要杀了你!”
沈殊对人的美丑并无概念。
魔渊的怪物奇形怪状,世间的生灵来来往往,但他看来,其实没有多少区别。
他与人间万物格格不入。
人间万物于他,同样方枘圆凿。
与叶云澜相处的这段时日,他虽学会欣赏一些东西,却也不多。
而遇到叶云澜之前,他与生俱来懂得感受的,更是只有一样东西。
人的恶念与痛苦。
容染越是在意愤怒,他便越是兴味愉悦。
沈殊勾起唇,狭长眼眸里邪气满溢,不欲打搅叶云澜思考,便继续用口型道:来啊。
而后转动手中剑,思考从哪个角度下去,能够让容染的脸毁得更彻底一些。
叶云澜的声音却唤他回神。
“杀阵主木,起于巽宫,生门居艮宫,而艮宫在北。沈殊,你且听为师说的做。”
“先东走三步,而后转西南六步,再北行七步,而后转东,面朝所对之树,便是生门所在。”
沈殊:“好,师尊。”
他将视线从之前的猎物身上移开,长剑横档身前,依叶云澜所说前行。
行至树前无路,沈殊道:“师尊,该如何做?”
叶云澜:“出剑。”
沈殊毫不犹豫,长剑直砍。
凛冽剑光穿透了巨树的树干,里面显出一个树洞,树洞中是浑茫扭曲的空间。
他抱着叶云澜跳入进去,又勾了勾唇,随手向后挥出一剑。没有回头去看后方情况,便与叶云澜一同消失于树洞之中。
而正朝他们挪近的容染,早在看到两人寻到生门时候加快步伐,此刻不知巧是不巧。正正对上了沈殊随手所劈那一剑!
难以形容那一剑的险恶。
容染从未见过邪意如此之盛的剑法,好像要将人周围封锁天罗地网,并追杀到九天十地不死不休。
他瞳孔收缩,举剑抵挡,却被剑气抛飞出去,凌厉的剑意穿过他面颊一侧上原本的伤口,把原本皮肉搅成一滩烂泥,血不住流淌着,比之原本只是被火焰烧出的伤,含有剑意肆虐的伤口更加难以愈合。
或者说,如果伤口之中的剑意不能拔除,他脸上伤口一辈子都难以愈合。
容染这才觉察出了沈殊的意图,他简直难以想象自己拿这张脸如何去面对外面的弟子。
不对,还有那件法宝……
他目光中忽然泛出恶毒冷光。
……
沈殊抱着叶云澜进入树洞之后,落入了一处地穴之中。
地穴昏暗难以视物,沈殊点亮火焰在手心,才窥见周围,阴森森的地穴里是无数岔道。
沈殊:“该往哪走?”
叶云澜看了看沈殊依然环着他腰身的手,“……你先放开我。”
沈殊认真道:“地穴危险,师尊。”
叶云澜:“我手中有剑。”
方才枫叶林杀阵,如果不是沈殊一开始就把他死死护在怀里不肯撒手,而他还要分心计算,也不会由着沈殊将他抱这么久。
沈殊:“怎可让师尊辛劳。”
叶云澜终于领悟到与沈殊说话是无用之功,直接抬手抓在了沈殊臂上,“放手。”
沈殊叹了一口气,总算将他放开。
叶云澜观察前路的几个岔道,思索片刻,指了一处洞口道:“往这边走。”
沈殊:“这一条是生路么?”
叶云澜:“不一定。但此地既然是方才杀阵生门,便不会是一条死路。此地位于杀阵下方,四通八达,或许上面所连通的并非一个杀阵,而是山道上所有杀阵之‘基石’。我们现在所处,很可能是浮幽山的山腹之中。依我推测这处地穴至少有两个出口,一在山上,另一在山下。”
这并不只是推测。
前世他与容染也曾在地穴之中受困多日,才终于走出,对这地穴的情况早有所了解。
而本来以他记忆力,能够将整个地穴走过的路都记忆得清清楚楚,可现在回想起来,却不知为何有些模糊。
甚至没有办法辨清,哪一条岔道才是正确。
方才那随手一指,只是凭依他对杀阵对应方位的计算和直觉。
沈殊:“那师尊所选这条,便是通往山上出口之路了?”
叶云澜:“或许。先走再说。”
两人便迈步走在地穴之中。
幽深的甬道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沈殊手心凝着的火焰微微摇曳,将两人身影在洞壁上拉长。行了约摸一刻钟,走到了一处开阔地,前方洞口共有六个。
沈殊停下脚步,“师尊,现在该走那条路?”
叶云澜站定在岔道前方,凝眉思索。
火光映照着周围,角落之处布满了层层叠叠的钟乳和石块,他凝视着那些钟乳石的形状,觉的有些熟悉,记忆里却全无印象。
摇曳的火光中,无数钟乳石的阴影在他的视野中摇晃,许是思索太过深入,他头蓦地一疼,刺入神魂的七情针传来一阵难以承受的苦楚,甚至比之前见到陈微远时还要剧烈许多。
他痛哼一声,冷汗涔涔,几欲摔倒在地上。
沈殊觉察到异样,忙将他扶住,“师尊,你如何了?可是伤又发作?”
叶云澜长睫不停颤抖着,细密的汗珠顺着额头淌下,流过长睫末端,如泪般坠落下来。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声音道:“我无事。”
刚落下七情针的时候,他也常常会感觉到这样的苦楚。
为他施针的老僧告诉他,这是因为他神思过妄,爱恨难消所致,过一段时间便会好了。后来,也如老僧所言,慢慢不再痛了。
虽然不再痛了,但他对周围人事感知,却也仿佛越来越遥远。
他与人间似乎隔开两岸,周围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
往前走已无去路,只是往后走,却也没有他的归处。
后背忽然传来炙热温度。
是沈殊将他按进怀中。
力道很强硬。
不容抵抗。
背靠着青年胸膛,因疼痛而生的汗水流过下颚。
沈殊道:“不管如何,且先歇会,师尊。”
“看着你疼,我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