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摸骨

过了几日,叶云澜又去了一趟星泉峰,去提交前几日所接的任务换取功勋。

考虑身体状况,他所接都是些并不用奔波动武便可以解决的任务,大多是有关炼器、阵术、丹道研究一类。

他前世阅遍无数书卷,又孤身行走修行界近百年,对于修真界中各项学识,不说十分精通,七八分总是有了,这世上,已经很少有他不能解决的问题。

负责任务交接的执事看着眼前之人,目光狐疑,“你确定,这二十多个任务……你都要一起提交?”

这二十多个任务五花八门,旁涉各类修行疑难,只是看着,就已让他眼花缭乱。

一个人到底要花多少精力,才能够精通这么多类学识,解决这样多的问题?

莫不是来诓功勋的吧。

以往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天宗弟子接了任务随意敷衍,企图蒙混过关,博取功勋的事情。

下场都是直接被禁止再使用功勋易物,白白断送了宗门里最容易获取修行资源的途径,之后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他看着眼前之人出色姿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你可想好了,一旦将任务提交上去,届时若长老们审阅不过关,你可是会受到严厉惩处的。”

叶云澜只平静道:“交吧。”

执事叹一口气,只好将叶云澜交给他的那叠纸张收起。

平日弟子们都用神识玉简记录。用纸张的人已是极少数。

他忍不住低头往纸张看了一眼,只觉这人字迹倒是如他人一般极为漂亮,风骨天成,清隽优美。

“功勋一半已经记入你宗门弟子令牌里,还有一半,需等任务审阅过关后才能发放与你。”执事道。

叶云澜微微颔首,“有劳。”

然后便取出宗门弟子令,去到凭借功勋易物的宗门藏宝阁中。

二十余个任务积累的功勋,即便只有一半,也不是少数,叶云澜先为沈殊换了足够的药材,目光落在置放于一旁架子上的一把把长剑之上。

锋刃凌厉,灵气盎然,都是有品阶的灵剑。

只不过仍不入他眼。

他在思量。

沈殊以后不可能一直用他所削的那把木剑。

待以后修为稍有所成,便要打造自己的本命灵剑。所需材料,需得现在便开始准备了。

他答应过对方,要用最好的材料。

目光看向一块星辰陨铁。

一小块便抵得上二十多个任务所得功勋。这还只是次等的练剑材料。

叶云澜有些苦恼。

不禁有些怀念起上辈子自己储物戒中形形色色的材料,那些都是他行走修真界以来这么多年,一点点积累下来的珍贵宝物。

……只可惜他身死之后,却连传承的人都没有。

回到竹楼,叶云澜唤沈殊来烧了热水。

他按照记忆中方子上的药材配置好药浴,便对沈殊道:“脱衣。”

沈殊身体一僵,“……师尊?”

“运行我曾教你的呼吸吐纳之法,配以药浴,可以最大功效地祛除你体内之气,这药浴是为你准备的。”

沈殊仍是没动。

耳根却慢慢泛起一抹红。

虽然之前已经与这人在热泉之中共浴过一番,可那时候热泉上雾气迷蒙,又有石岩遮掩,哪里像此刻,自家师尊就这样衣冠齐整站在他面前。

却开口叫他,脱衣。

沈殊:“师尊,我可以……一个人泡么?”

“你体质特殊,为师需要随时注意你的情况,以防出现意外。”叶云澜低眸看他,眸色清冷寂静,如同盛着远山上不染尘埃的冰雪。

可越是如此,便越是教他感到羞耻。

沈殊脸颊也慢慢红了。

他踌躇了片刻,终是快速脱了衣物,便想要跳进浴桶之中。

“等等。”叶云澜将他唤住。

沈殊僵在原地。

叶云澜走到他身边,紧接着,沈殊便感觉到这人柔软滑腻的手,握住了他肩头。

“这药浴的水刚刚烧起,过于滚烫,你这样猴急下去,是要将自己煮熟么?”叶云澜轻声斥道,“先等等,待药材的药性彻底融于水中再进去不迟。”

“现在,为师先给你摸摸根骨。”

根骨、灵根、悟性,是判断修行者资质高低的基本标准。

若是修为高深的修士,神识一眼扫过,便能大致清楚修士的根骨灵根到底如何,可如今的叶云澜却是不能。

只能用最为基础的手法去摸、去判断,如此才能在对方真正开始灵力修行的时候,教导给对方最合适的功法。

叶云澜的手慢慢抚过沈殊背脊,顺督脉往下,将修行者最为重要的脊骨摸遍。

他注意到,少年身体瘦削,年纪还这样小,背脊上却已经有了许多斑驳伤痕。

沈殊微颤。

他背对着叶云澜,感受对方仔仔细细摸过自己脊骨之后,那微冷的指尖,如同清风般拂过自己的伤痕,带着柔和安抚的意味。

“你有很好的根骨,”叶云澜道,“若是开始灵力修行,修为不日便能突飞猛进。”

说着,他的目光在沈殊后颈的傀儡印上停顿。

那个狰狞的符文,如同丑陋的蜘蛛黏在少年苍白脖颈,异常动魄惊心。

他继续道:“你有这样的资质,合该在修行界大放光彩。而不是作为任何人的傀儡和兵器。沈殊,为师希望,以后你能做你自己。”

“我会的,师尊。”

沈殊答应,瘦削的背脊在这人掌心下轻颤。

“好了,现在药性已经融合,你进去浸泡药浴吧。”

闻言,沈殊几乎手忙脚乱地走进浴桶,浸入药浴之中。

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脸上的热意稍微平息。

药浴的水有些刺激,化成热流冲撞经脉,有种针扎似的疼,而他的痛觉是普通人的数倍,便更疼了。

虽然还没有超出他忍耐的限度,他还是抬眸看向叶云澜,哑声道:“师尊……我疼”“忍一忍。”叶云澜抚了抚他的头,“运行我教你的呼吸吐纳法门,趁此机会,将体内污秽之气排出。”

“嗯……”沈殊顺从运行法门,在药力的刺激下,很快便有黑雾一样的东西从他身上逸散出来。

体内被袁咏之用禁术召唤来的力量如同水从缺口处流出,他丝毫不觉可惜。

不能被他彻底掌控的力量,他宁愿不要。

而且这样,他便能更加接近自己的师尊了。

药浴需要浸泡足够三个时辰。

沈殊枕在浴桶边沿上,看着叶云澜站在近处,在薄雾弥漫之中专注看他,观察他的情况。

“师尊……我还是疼。”他闷闷道。

叶云澜眉微蹙,想分散他注意力,便道:“为师给你讲故事吧。”

沈殊眼睛一亮,追问:“什么……故事?”

叶云澜:“你想听什么?”

沈殊想了想,道:“我想听……师尊以前,学剑的故事。可否有人,曾教过你?”

“为师的剑法,大部分依靠自身体悟与长久习练而成。”叶云澜道,“只是,你问有没有人曾教过我……”

他记忆中浮现那人漆黑邪恶的身影。

那人将他救出浮屠塔之后,自知死期将近,那人将毕生剑道体悟与修为,还有自己的剑都留给了他。

后来他寂灭剑意大乘,登临踏虚,离不开对方因果。

“有的。”他低声道。

沈殊:“那是个什么人?”

“……一个一意孤行、恣意妄为之人。”

沈殊眨眨眼,“那我是不是该叫他……师祖?”

叶云澜想起自己和那人前世的冤孽,沉默了许久,才道:“嗯。”

沈殊看着他怔然的模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家师尊并不是如同外表看起来那样清冷,而是也会将人藏在心底,永远铭记。

“师祖叫什么名字?”

沈殊又问。

叶云澜闭了闭眼,道:“他没有名字,只有名号。”

—“出剑时,需沉心敛息,意动神凝。”

花海之中有微风吹过。

叶云澜拿着手中花枝直指沈殊,乌发飞舞,衣袖翻飞,在阳光之下,如同谪仙临世。

沈殊站在他对面,双手持着木剑,跃跃欲试。

双方交手。

叶云澜剑术依旧平静优美,沈殊的动作越来越迅捷快速,剑法越来越密集,密如雨丝。

对于剑术,沈殊确乎是有些近乎野性的本能。

忽然,他抓住叶云澜动作之中微不可查的一个停顿,挑飞了叶云澜手中花枝。

这是师徒两人切磋时沈殊第一次取得上风。

空气之中一时间静谧下来。

沈殊脸上淌着汗,双目却极亮,灼灼看着叶云澜。

叶云澜垂眸看着那落在地上的花枝,道:“不错,这套剑法你已算入门。”他声音有丝微哑,不动声色道:“今日习剑先到此为止,你去烧水吧,待会继续浸泡药浴。再泡上两三回,你体内的污秽之气便算是除尽了,到时候,便能开始真正的灵力修行。”

沈殊道:“好。师尊。”

待沈殊消失于视野,叶云澜便紧紧蹙起眉。

方才交手时,胸腔突如其来的那一阵疼痛依旧没有消弭。

忍了忍,终究还是咳了咳。

掌心染上了一抹艳红。

“你剑意太盛,即便刻意压制,与人交手也会牵引周身灵力,导致伤势反复。”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叶云澜侧过身,便见不远处竹林中,有个白衣鹤氅的男人拿着剑站在那里,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抿了抿唇,默默也将缺影剑拿在手中。

栖云君已经迈步走到他面前,他身形高大,修为极高,压迫感极强。

他又道:“但,你的剑,很好。”

叶云澜便知道方才他与沈殊那场切磋,对方怕是看了全程。

同为剑道大能,即便他与沈殊交战时,已经刻意压制了实力,对方应当也能看出不少东西。

“它叫什么名字?”栖云君继续问。

他没有回答。

视线只看着对方手中的九天渡厄剑。

看着对方剑柄上悬挂的,一枚他曾无比熟悉的墨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