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冥帝的话音刚落,褚朝安便矢口否认,随即对上前者略含兴味的眼神,似是不信。
见状,褚朝安再度放缓语调,无所谓道:“冥帝先走吧。”
事急从权,眼下鬼门关那边明显要比鄷铖的事紧要。
而冥帝所言的,他不想对方离去……褚朝安并不觉得,冥帝现在离开会对他有什么影响。
仿佛被这个念头说服,褚朝安不闪不避迎上冥帝的目光,直直望入那双浅色眸中,似要将对方看穿。
对于两人之间、主动权总是掌握在冥帝手中这点,褚朝安偶尔也想将其身上那种仿佛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状态打破。
看看在此之后,会是个什么样……
褚朝安垂了垂眸,实在想象不出、冥帝若是对一件事情失去掌控后的样子,至少迄今为止,他都并未见过。
似乎是因为褚朝安的这个想法太过强烈,引得冥帝扬了下眉朝他看来。
两人对视一秒,褚朝安这才敛下心思,语气淡然的解释,道:“要找到鄷铖不急于一时,且现在事情已然发生,修真界大会也已定在明日,此事待明日之后再说不迟。”
依照冥帝的能力,往返于修真界和冥界两界间,应该无需多少时日。
……
不知不觉间,褚朝安便下意识的认为,冥帝还会折返。
说完这句,他看向冥帝,只待后者回答。
或许,待稍后见过觉尘禅师,褚朝安考虑着自行前往一趟九霄宗也并无不可。
像是察觉他话里的意思,冥帝银眸中染上星点笑意,在褚朝安看来的瞬间,一丝幽冥之力从他指尖探出、落到了褚朝安的身上。
倏然便觉一股温暖的力量覆盖下来,逐渐萦绕全身,褚朝安抬首看了眼,唇瓣动了动,“这是……”
冥帝看他,缓声道了句:“标记。”
闻言,褚朝安一滞,目露不解。
但见下一刻,周遭波动徒生,一道空间裂缝于二人一侧展开。
几乎瞬间褚朝安就明白过来。
冥帝这是要走。
直至空间裂缝缓缓将那道银白身影笼罩,冥帝的身形渐渐消失在视野,褚朝安方才反应冥帝的那句‘标记’是何意思。
耳尖似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一丝红晕从那处开始蔓延。
正如褚朝安猜想的那般,冥帝处理完鬼门关一应事宜还会折返修真界,而这个标记。
则是对方用来找到他所在的。
褚朝安一时有些莫名,自己竟理解了冥帝这话中之意,独自于原地站了一会,耳旁忽然有钟鸣声入耳。
是觉尘禅师开始讲道了。
随着这一声钟响落下,继而第二道、第三道跟着响起。
褚朝安也便不再停留,踏着钟声朝着寺院中走去。
***
这已不知是褚朝安第几次前来般若寺,不同于初时,这次他直接便往道场而去。
伴随恢宏钟声、还有觉尘禅师口中诵着的佛经声,梵音袅袅入耳。
甫一行至道场,褚朝安就看见了于高台之上,一手捻着佛珠、一手执木槌敲击着木鱼的雪衣僧人。
觉尘禅师还是那个觉尘禅师。
一如初见时模样,雪白僧衣不染纤尘,面目慈和若神祇般无喜无悲,悠然平淡的气质似能感染他人。单是坐在那里,叫人一眼望之亦能心生宁静。
褚朝安仅朝禅师瞥去一眼,而后者便似有所感般,倏地往他这边看了看。
乍然同觉尘的目光对上,褚朝安一滞,反应过来、遂同对方一礼,继而又做了个‘阿弥陀佛’的口型。
一场无声的交流过后,觉尘禅师继续吟诵经文,偶尔停下同底下众人讲解一二。
褚朝安也一直等到讲道结束,才从远处走近。
来往香客皆是有礼之人,听完讲道也就依次离开,唯有之前褚朝安遇到的那名妇人还在原处。
而那些九霄宗弟子则立在道场外,远远朝着一边眺望,眸中隐含希冀的神色。
不难看出是在期望妇人此行能够成功请出禅师们出手相助。
历来佛修便是鬼修的克星,九霄宗自知不一定能让禅师前往宗门,但身为般若寺的忠实信徒则就不一样了。
妇人时常出入般若寺,一颗敬佛之心毋庸置疑,若由她相求,事情的结果定当会不同。
接着,褚朝安就见妇人短暂的踌躇过后、在小沙弥替觉尘禅师整理佛本时上前。
……
知道自己此行许是会对禅师招来麻烦,但妇人别无他法,只得出此下策。
待行至高台之下时,她居然直直便往下跪去。
褚朝安离得不远,能听到膝盖磕在青石地面发出的响声,这一下磕得不轻。
无端的,褚朝安仿佛能从那妇人身上,感知到她对自己孩子所散发出来的母爱。
她一定是爱极了自己的儿子。
褚朝安忽觉眼眶莫名酸涩,不禁轻眨了眨眼睫,却连一刻都不想从那妇人身上挪开。
一种无形的暖流似于此刻溢散,只要靠得近了,就能被其盈满。
是他曾可望、也不可及的东西。
与此同时,妇人哽咽的嗓音随之响起,她在向觉尘禅师一礼后,依旧跪坐在地,接着道:“还请禅师、救救我儿……”
只听她言辞恳切,充满了一个母亲对她孩子的爱。
小沙弥盯着妇人看了眼,又去看觉尘禅师,随即在禅师的首肯下、走下高台,行至妇人身侧。
只是正当他欲将妇人扶起时,后者身形踉跄了一下,丝丝绝望从面上升起。
褚朝安怔怔望向妇人,旋即又朝觉尘看去。
在他看过去的一瞬,只闻觉尘的嗓音响起,逐字逐句中,饱含悲悯,“净悯,请这位女施主去后厢房。”
小沙弥净悯听到觉尘师叔开口,连忙点头,搀扶着妇人往后方禅院行去。
随着小沙弥的动作,妇人侧过身,顺着指引、两人一并要走。
但在妇人侧身的一瞬,她不经意的一瞥,就看到了后方立着的褚朝安,一句‘小公子’还未脱口,只听高台之上下一秒又响起一声。
“陆施主。”觉尘看向褚朝安。
……
褚朝安上前一步,与觉尘互相一礼,“觉尘禅师。”
未曾想小公子竟同觉尘禅师相识,妇人欲张的嘴重又合上。
随即就闻觉尘禅师的下一句,“多日不见,陆施主可还好?”
褚朝安礼貌性回以一笑,点头道:“尚好。”
觉尘看他,眸光似从褚朝安眉眼间扫过,仅是一眼,“陆施主此来,似有烦忧。”
闻言,褚朝安不置可否。
这烦忧,不外乎是鄷铖还有此次修真界大会一事。
还有冥帝提前交予他的冥阴石。
经由刚才妇人的提醒,褚朝安才想起此事。
大会之事定是有关鄷铖,而那些再度被鄷铖施以鬼瘴的各大宗门弟子,还是得他来处理。
如此一来,褚朝安先前并不准备见江烬的打算眼下算是作废了。
届时势必少不得一见。
褚朝安抿了抿唇,思索间,他随同着觉尘,与妇人一道,几人一并入了后院一间禅房。
妇人也是此刻才觉得心安不少,暗道自己果然没看错人,这小公子不是坏人。
接着,她又把之前同褚朝安说的一切,再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说给觉尘听。
般若寺虽极少参与修真界诸事,可也不是全然不知,就比如明日的修真界大会,觉尘对此也是略知一二。
而妇人一经说起九霄宗、以及她儿子的那些症状,觉尘立时便明白过来。
此乃修真界近日中鬼修作乱一事。
……
“禅师……”说完情况后,妇人紧紧盯着觉尘的表情,不肯有丝毫错漏,心中同样紧张不已,生怕会遭到拒绝。
这样的话,儿子便没救了。
九霄宗并不是什么大门大派,虽然上头有消息传来,此事会有专人前来解决,可也总不会就此坐以待毙。
找上般若寺,则是他们的决定。
那几名九霄宗弟子看到妇人被觉尘禅师带走后、喜形于色的模样,自是被褚朝安尽收眼底。
但他们怕是要失望而归了。
鬼瘴只有冥阴石可解。
且由鬼瘴侵蚀过的暗伤,当初即便是药谷的医仙看过都没有解决的方法。
这也是褚朝安认定,届时还需他以‘璇离’的身份出面的原因。
果不其然,对此有过了解的觉尘也道:“此事贫僧亦有了解,此症亦不是贫僧可解。”
妇人一听,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垮了,泪花于眼中闪烁,显然悲怆不已。
但她似也知晓儿子身患之症不简单,没有多做纠缠,小声低泣一番后。待妇人谢过觉尘,踉踉跄跄地离开了禅房。
小沙弥净悯被觉尘派去送妇人离开。
禅房中一时便只剩褚朝安和觉尘两人。
褚朝安看着妇人的背影,半晌才收回目光,转而同觉尘禅师道:“上次的事,还没好好谢谢禅师……”
正当他再要说下去时,觉尘忽然打断道:“陆施主不必多谢,已经有人谢过了。”
褚朝安眉梢一挑,“谁?”
像是想到什么,一个名字从他口中缓缓道出:“东方闵?”
……
除了东方闵,褚朝安想不到别人,还有谁会为了褚氏一族感激般若寺的。
然而等他把‘东方闵’三字说出,却等来觉尘禅师的一个摇头。
见状,褚朝安徒然一滞,有些疑惑的轻喃出声,“那是谁。”
觉尘注视着他,慢声开口,“陆施主的师尊。”
在褚朝安的怔愣中,觉尘继续接着道:“望均仙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