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忘川河中的青年眉头拧得很深，似潜藏着一抹化不开的愁绪。
冥帝银眸微微垂下，视线中映入那人的模样，对方身上任何一丝一毫的变化都被他尽收入眼底。
注视半晌，只见于一片漆黑的黄泉路上立着的那道银白身影身形微动，袖袍轻晃间，一道银芒从他手心滑落，直直坠入那幽幽河水之中。
与此同时，忘川河根据褚朝安心中所想，呈现出了他最想见到的一幕，他亲眼看着来人将手中提着的竹篮放在孤儿院的门口。
受血脉之间无形的联系影响，褚朝安也几乎是瞬间便将那两人认出，他张了张唇，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眼睁睁看着相携而来的两人放下竹篮即将要转身离去的身影，一瞬间，那股莫名涌起的窒息感再度于胸腔中翻腾起来，四肢百骸仿佛都在此刻寸寸冻结一般。
恰在此时，只闻那道清越嗓音再度响起，轻拂过耳畔，“可还好？”
乍然闻见冥帝的声音，褚朝安也反应过来他此行、入忘川河的真正目的。
一瞬间，视野发生转变，褚朝安只觉自己不再是作为旁观者，能够将面前的一切都纳入眼底，而是整个人都沉入其中。
再看去时，褚朝安发现自己就站在孤儿院左侧街边的那条小巷中，不是他记忆里的破旧巷子。
而那两个已然离去的侧影也同时映入褚朝安眼眸。
褚朝安定定看了眼前方，喉结轻轻滑了滑，最终道出：“等等。”
说罢，他朝着两人走了上去。
……
走出几步的两人似乎是没想到还会有人，两人俱是身形一僵，随即才缓缓转过身望去。
只见另一头街角缓缓走来一人，颀长的身影只有一点浅淡微光打在他身上，随着他的靠近，阴影渐渐散开。
褚朝安行至了孤儿院外那一盏如今还算得上完好的路灯下方，整个人霎时被灯光照亮。
直至此刻，褚朝安才看清身着大衣的两人，一男一女，皆气质不俗。
再看一眼被他二人放下的竹篮，褚朝安垂下眼睫。
然而同时注意到他这个视线的男女似乎是并不想理会他，只不过微一停顿后相视一眼，继而快步离开了此处。
亲眼目睹的昔日种种，褚朝安发现。
那句一直以来想要问出口的话，竟是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不过眨眼功夫，那两人已然消失在这一片，远远传来汽车的引擎声，接着又是一阵逐渐远去的轰鸣声。
留给褚朝安的，是周遭再度陷入的一片寂静。
褚朝安朝远处看了眼，那是两人离去的方向，很快，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原本清晰的景象也像是突然崩塌般、正在慢慢褪去。
见状，褚朝安下意识低首，去看篮中那个幼时的自己。
下一秒，他好像听到了小孩的一声呜咽。
褚朝安耳尖微动，心头也跟着颤了颤，他动作极为迅速的解开了身上的外套。
那是一件羽绒服，是他第一次兼职赚钱买的，没想到这个时候穿在身上的竟会是这件衣服。
在褚朝安蹲下身将其盖在了篮子上的同时，周围的景象在一点点消散，他眸光微微闪了闪。
褚朝安定定凝视婴儿的面容一瞬后，旋即从雪地中捡起一块石头，飞快砸向二楼窗口。
那是院长妈妈的房间。
***
做完这一切，褚朝安退开，身后仿佛有一道无形巨力将他拉扯，在他被扯出此地前一刻。
目之所及，二楼有灯光透过窗户传出。
片刻后是一道走下楼来的人影……
在女人匆匆跑向孤儿院大门的瞬间，画面就此定格。
似乎是察觉到浸入河中者的状况，褚朝安执念已消，得偿所愿之人会被忘川河主动剥离出去。
已经既定的事情，褚朝安未曾想过改变。
只不过一直以来盘旋心中、那个想要知道事情真相的念头，已经在见到那两人看来的漠然视线时消弭了下去。
最终的结果定不是他想要的。
这一刻，褚朝安彻底放弃了，甚至在看到那一幕在眼前真实发生时，还隐隐觉得当初的自己想法太过天真。
真傻……
竟还想着，他们可以靠着这张脸找到他。
褚朝安拧紧眉头，视野又一次被黑暗笼罩，整个人沉于河水中，任由周遭河水排斥挤压。
似乎连睁开眼都是一件费力的事，身体仿若坠入冰窖般，褚朝安放任了那刺骨寒意渗入骨髓。
这点温度，应是不及那天雪花纷飞时、打在身上那般冷的，褚朝安想。
然不等他再继续想下去，轻柔温和的力量下一瞬便包裹了上来，将一切来源于忘川河的排斥力一一剥除。
河水流淌时发出的潺潺水声逐渐清晰入耳，褚朝安眼睫上下抖动一瞬，挣扎着就要张开眸子。
只是当他睁眼的刹那，眼前仿似覆上了一双大掌，视野依旧是漆黑一片。
褚朝安立在岸边，双脚踩在那条看不见来处与尽头的黄泉路上，能够感知到身边还有一人，他眨了眨眼，唇瓣微动，“冥帝？”
……
“嗯。”
低应声好似是从他身后传来，离得极近，丝丝钻进褚朝安耳中。
仅是瞬间，褚朝安便觉出覆盖在他眼前的、便是冥帝的手掌，虚虚掩在上面。
褚朝安一动不动。
“想哭便哭。”
倏地就听到这么一句，褚朝安滞了滞，其余的什么都来不及多想，下意识便想反驳出声。
但在他开口的前一秒，耳旁再次传入一句，“本帝在。”
闻言，褚朝安身形一顿。
三个字仿似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沉默半晌，褚朝安缓缓阖上了眸子。
安静无声蔓延，幽绿色的魂火于此刻从忘川河中升起，不断跳跃着，光晕闪动在两人之间。
·
后面发生的事情，褚朝安已经记不得了。
忘川河中的一段记忆，就此尘封。以往那些说不清的执念，尽皆放下。
只记得那天他再度睁眼时，两人已经到了冥域。
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重新恢复原状。
褚朝安也没想到，“冥帝竟然真的有办法。”
……
即便是系统都提起过，忘川河并不能连通异世，结果竟从冥帝那里找到了突破口。
此事系统也很是惊讶。
忘川河中一事，褚朝安作为宿主、与其绑定了的系统自然能看到那日的景象，同时也还进行了一段数据上的检测。
结果不出意料的毫无所获。
并未闻见系统吱声，褚朝安顿了片刻，随即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整个人猛地僵住。
既是冥帝出手帮他，那么当时作为旁观者全程为他牵引、忆起前尘的冥帝，是否也有窥见他记忆中的画面。
思及此，褚朝安徒然一惊。
若真是这般……
褚朝安有些坐不住，起身便要前往幽池，但他刚走出大殿，就恰好碰到了已然恢复过来、前来找他的听诩。
于听诩后方，还跟着一脸八卦的青鬼。
“你们怎么过来了？”褚朝安问。
青鬼眼睛一亮，正准备说话，然在他出声前，听诩便已开口：“是来谢谢你的丹药。”
褚朝安挑了挑眉，并不太相信听诩的说辞。
以往他亦是有过给出丹药为听诩修复神魂，可也不见有哪次如此次这样，亲自过来道谢。
见他挑起眉，露出不信的神色，听诩定定看他一眼，从中找到了些许熟悉，刚要解释。
就听身旁青鬼振奋着扬声道：“什么感谢分明是为了过来看一看鬼医大人你的。”
他说话没有半分停顿，像是生怕被人打断了去，一口气便道出了整段话。
闻言，褚朝安侧眸看向听诩。
只见听诩一扯嘴角，周身鬼力涌动，似有爆发的迹象。青鬼眼见不好，立马运转鬼力往后方掠去，同时惊嚷出声，“要杀鬼了！鬼医大人救命！”
“你没命了。”
听诩轻飘飘的声线中夹杂着几分狠意，转瞬追了上去，颇有种被人道破心事后恼羞成怒的架势，势要将青鬼嘴巴撕烂不可。
……
立在原地的褚朝安看着两人离去，倏地只觉一阵轻快，莫名便被眼前这一幕感染，唇边渐渐勾起一个浅浅弧度。
笑了下，褚朝安才重又往幽池而去。
行至幽池，褚朝安居然看到了守在外面的钰白，灰发少年也远远朝他望了一眼，好像挑了挑唇角，对他露出一个浅笑。
褚朝安怔了怔，再看去时，钰白唇角的笑意消失不见。
然下一刻，系统的提示音却紧接着响了起来。
【冥界冥王：进度条 0.5％。】
褚朝安复又看了眼钰白，但见后者面无表情立在一处，收回了看向他的视线。
若非是知晓钰白的身份，方才又切切实实听到了系统的提示音，褚朝安差点就被钰白这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唬弄过去。
刚刚的进度条上升，应该是因为钰白。
钰白的所思所想，有一部分也是冥帝的所思所想。
因而系统才会有此提示。
褚朝安稍稍沉吟，继而抬步往幽池内行去，与钰白错身而过时，忽地唤了对方一声，“钰白。”
但见钰白眼睫轻轻抖动了下，暗灰色的眼眸仿佛更显呆滞几分。
看到钰白的反映，褚朝安轻声笑开，继续朝着幽池内行去。
甫一入内，便见幽池中满是浓白雾气。
这一次，褚朝安再不能根据进度条的位置所在分析出冥帝的方位。
只是不等他出声，白雾竟在他站定的一刹倏然散开，露出了幽池原本的景象。
褚朝安下意识抬眸看去，随即与冥帝望来的目光相对。
冥帝笑睨他一眼，褚朝安莫名便觉这道视线仿佛将他看穿，心底蓦地‘咯噔’一声。
……
正当褚朝安犹豫着，思考冥帝当日在他沉入忘川河中时、对方究竟知不知晓当时他看到的景象。
但还不待他接着往下想去，在褚朝安开口询问之前。
忽地只闻对方开口，轻声道：“来还债的。”
褚朝安被问得一懵，“嗯？”
冥帝：“本帝的报酬呢？”
就见冥帝缓缓挑起眉梢，睨视过来。
褚朝安一顿，霎时就忘了自己要问什么，“我、”
他的话还未说完，又听对方道：“没有？”
闻言，褚朝安默默点了下头。
冥帝扫他一眼，眸中隐含戏谑，在褚朝安看来时又转瞬消了下去。
褚朝安也没想到，冥帝竟又重提‘报酬’一事，他看向冥帝，“我回去便……”
‘准备’二字还未说完，只闻冥帝缓声继续。
“不若留在冥域以做报酬，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