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何用?”
嗓音于褚朝安后方响起,似乎有些远,然轻浅的声线却丝丝清晰传入耳畔,听到这话时,他的手中正握着一柄小铁锹。
褚朝安身前是几个摆放在架子上、形状各异的瓷盆,里面装载着各色土壤,是他从各界中收集而来。便是连当初于韬焱谷摘到燎焰草后离开之际,褚朝安都不忘收集些韬焱谷内的岩浆土回来。
正准备将这些土壤松一松,褚朝安小铁锹刚探进荷花状的瓷盆中,闻声便侧过身去看向来人。
阳光从他身后斜斜洒落下来,为他身上添了层暖融融的金色,褚朝安缓慢地眯了下眼睛,“冥帝。”
褚朝安手上的动作未停。
只见修长如玉的白皙指尖握在黑色的铁锹手柄上,因为用力,手背上还能看到微微凸起的脉络,以及一点淡青色血管痕迹。
黑白交织的画面,褚朝安用的力气并不大,他垂着眼,“我之前寻到过许多灵药的种子,打算将之培育起来。”
从回到冥界开始,褚朝安便继续用起了‘璇离’的身份。
以往他需要往返于各界中,因而即使这些种子在他手中,褚朝安也无法做到将它们培育,眼下却是正好……
这般说着,褚朝安单手撑在荷花瓷盆凹凸不平的盆沿上,拿着小铁锹的手用其在盆中的碧绿色土壤中翻了翻。
此种碧土是修真界一处名唤乌蓬河的地方才有的,正适合来培育绮萝藤之用。
……
回来不过一日,待褚朝安为所有药庐外守着的众鬼修看完诊,接着就想到了把先前收集到的灵草灵植拿出全部培育起来。
培育灵草灵植是一件极为耗费时间的事情,但对褚朝安来说,却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
如今也不用他再遮掩什么,褚朝安亦是坦然。
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冥帝的身影不知何时行到了与他相对的一处站立,浅色银眸正微敛下,看着褚朝安手里的动作。
半晌,褚朝安忽然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睫颤了下,掀起眼帘看向冥帝,“冥帝怎么有空过来?”
听诩大概是还在梳理自己的情绪,回到冥界这么久都未曾来过。
毕竟心上人忽然变了个身份,从‘凌寒’变成了‘璇离’,且两人又是同一人,当初自己还曾那般怀疑对方,听诩一时有些凌乱。
当然这些都不是褚朝安所知晓的。
问完后,他接着一边施展洁净术,一边从芥子空间中把自己收集起来的种子拿了出来,一袋绮萝藤的种子便出现在褚朝安手中。
他从小布袋中取出几粒。
在冥帝的注视下,褚朝安收回布袋后把种子放到了碧土内,有条不紊的翻土把种子盖住、遂又点了几滴玉露在覆盖种子的碧土之上,方便他成长。
绮萝藤至少需要一百年方能结出藤蔓,褚朝安也不急,越是珍贵的灵草灵植便越难培育。
待他做完这些,冥帝都还未回答他的问题。
褚朝安便没有再问,转而收拾着走到第二个瓷盆前,同时道:“冥帝不若稍坐一二。”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自然,也不怕冥帝觉得怠慢。
既然对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隐瞒身份一事都并未说什么,又将他从朝衍宗带回,褚朝安虽猜不到冥帝想做什么,却也能够做到安之若素。
……
随着他后面这句话响起,褚朝安只见眼角余光处银色衣袍晃动。偏头看去,便见冥帝当真如他所言,选了个位置坐定。
见状,褚朝安心底没由来的涌起一股熟悉之感,同时脑中灵光闪过。
这抹熟悉……
钰白!
褚朝安心道真不愧是同一人,果然‘物’似主人形,钰白的一举一动,分明就是脱胎于冥帝。
倒是听话……
这般想着,褚朝安忽然升出想要看看,冥帝是否也如钰白一般,坐姿乖巧听话,两手是不是一样会规规矩矩置于腿上。
遂他偏头看去,倏然就同冥帝四目相对,后者眼神中犹噙着笑,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看来。
不一样。
褚朝安匆匆扫过一眼便错开了视线。
是他想岔了,虽不知钰白因何缺少四魄,而他和冥帝又是如何可以一分为二……但两人的秉性分明截然相反。
钰白那么乖,冥帝……
褚朝安不欲多想,继续拿着小铁锹开始翻弄着一盆黄澄澄的凝土。
直至又是一盆灵植种好,褚朝安方才侧过头,随即只闻冥帝道:“可是要本帝帮忙?”
褚朝安滞了滞,不动声色的上下扫视一眼对方,下意识挑高一边眉毛,眼尾勾得狭长,有些不像他,却又是他。
是以往的‘璇离’没有做过的表情,显得生动又鲜活。
冥帝眸中银芒微转,看出褚朝安的眼神。
此时他上挑的眉眼中仿佛是在说‘你能帮什么’一样般。
……
事实上,褚朝安确实是这么想的,实在是想不到,身为一界之主的冥帝,要如何帮他种植灵草。
倘若不是褚朝安并非那种喜欢争强好胜的性子,估计便直言出口了。
然不待他收回视线,便听一句:“那你看着本帝做甚?”
褚朝安:“……”
是他忘了,冥帝的性格非但不如钰白乖巧,用‘乖戾’称之也不为过,最喜逗弄。
褚朝安默默转头,耳旁继而有轻笑声传来,低低沉沉,仿似还透着愉悦,就像是达成某种目的一般。
他是故意的!
思及此,褚朝安接下来都未再开一句口,偶尔一眼瞥去,便能看见冥帝正支着手往这边看来的样子,银色宽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异常的腕骨。
是冰冰凉凉的。
褚朝安诊脉时曾触上去过,故而知道。
猛地在脑海中浮现这样一个念头,褚朝安动作微滞。
他为何要去探究那手腕是何温度,想着,褚朝安将这个念头从脑内挥出。
清空脑中杂乱的思绪后,褚朝安忽然出声道:“钰白怎么没有过来?”
对于钰白身上的秘密,可以算是两人心照不宣的事。
褚朝安没有想要过多探究的心思,只也在为冥帝这总是以零开头为增长的进度条感到有一瞬的头疼,是不是因为钰白,因而才会增长得如此缓慢。
就如听诩那般情况一样,褚朝安便想着反向思考。若他们真为同一人,那么这进度条会不会和听诩对‘璇离’和‘凌寒’那样,有叠加起来的可能。
思绪一旦牵出了头,接着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却见冥帝眼含笑意看来,反问:“你想他过来?”
***
褚朝安自然是想见钰白的。
他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如自己猜测的一般。
整个列表的八人中,仅剩三人未破‘50%’,其中又以冥帝最少。
至如今也不过‘5.5%’的进度,着实少得可怜。
但听从冥帝口中说出的话,褚朝安莫名有点不知如何答复。
摆在明面上他什么都装作不知道。
可私下里,冥帝应是知晓他对钰白身份起疑一事。
而今听冥帝这般问起,褚朝安怎么听都觉得不对,眉头微拧了拧。
下一瞬,只闻对方再度开口,“若是你想,他便过来。”
褚朝安偏头打量冥帝,复又升出些许好奇。钰白应是留在冥域中,倘若他现在提起想要钰白过来,冥帝是否也能将人召来,他们之间究竟存在着什么联系。
亦或者,冥帝会如同之前唤他时那样。
御令真言一出,鬼界众人皆听号令。
总之不过是两种可能。
正想着,耳畔忽又闻一句追问,“想吗?”
褚朝安眸光闪烁一瞬,随即转头看去,颔了颔首,“想。”
没觉出两人说这话时气氛有什么不对,只是在他说完后,褚朝安隐隐便察觉出距离药庐不远,一道气息由远及近。
他的视线还未同冥帝错开,眼下二人目光相对,就听冥帝道:“青鬼。”
果然,不多时,褚朝安也感觉到了,确实是青鬼的气息。
又过片刻,青鬼匆忙闪进药庐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
青鬼来得有些急,不知因何原由,气息亦是不稳。
褚朝安看到他来,没等青鬼慌张要向冥帝行礼,便已递出一瓶丹药,简短道:“固魂之用。”
对于褚朝安身份一事,青鬼并不知情,眼下有更为着急的事,他也没有第一时间留意到对方的态度不同。
一粒丹药服下,青鬼体内暴动的鬼气才算歇下,他道了句谢后立马同冥帝行礼。
“属下从钰白那得知冥帝在此,”青鬼先是说明来由,接着就听他大喘口气又道,“属下听说修真界、修真界那边好像在禁止冥界鬼修出行,界关处还设下了结界。”
这是往常没有过的。
同样也是青鬼之前能出入修真界自由的原因。
褚朝安大致能猜到,为何修真界会限制冥界中人出行,约莫是……和他有关。
青鬼离开修真界的时间点,正好同祁越、凤倾离开修真界的时间撞上,也恰是那时,修真界界关处结界大开。
说完,青鬼去看冥帝,然并没有等到后者有什么表态。
一时间,青鬼心凉了半截,这叫他以后……怎么再去修真界中寻欢作乐。
褚朝安也看向冥帝。
与此同时,就见冥帝朝他看了眼,顿了片刻后,方才听他道:“来人了。”
“什么人?”褚朝安心有所感,顺着话往下问。
青鬼不明所以,只能去看冥帝。
“三界皆有。”
三界。
修真界,魔界,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