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朝安侧过眸。
只见冥帝那张完美无缺的脸，仅在他咫尺的距离。
手落下来的刹那之间，褚朝安便感受到体内正失去控制不断翻腾的魔气，仿似在这一秒，徒然停滞了下来。
是这样吗？
不。
褚朝安将视线定格在身旁之人的身上。
是被冥帝控制住了。
“参见冥帝。”青鬼看到来人，立时转换了表情。
明明在同褚朝安对招时，最开始是张狂、再到被他打得神魂受创还不忘耍心眼的狡诈，此刻却显出了一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臣服之态。
谨小慎微。
青鬼垂下了他高昂的头颅，眉目垂敛，半点不敢造次。
心中却忍不住惊诧。
冥帝的手……
竟放到了这个魔族的肩头。
正当时，又一阵含着浓重威压的气息拂过，青鬼只觉他本就岌岌可危的神魂似乎又开始了颤抖，只闻一道低沉威仪的嗓音响起。
“怎么回事。”
祁越看着褚朝安，方才的魔气还未消散干净。
在魔尊到来的前一秒，冥王的手收了回去。
褚朝安也跟着收回了视线，正要答话。
后方传来暗封的高呼，“护法！护法！”
……
来不及看向尊主和冥帝了，暗封眼巴巴的盯着褚朝安，“护法你的魔气怎么又……”
褚朝安额角抽疼。
他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上一次回魔殿时，褚朝安同祁越说的是他的身体已然康复，这才将紫色晶石顺利交还给对方。
真正能够治愈他魔气外泄的丹药，还尚未炼制出来。
这段时日往返于修真界、妖界、魔界、冥界中，委实没有时间再给褚朝安炼制丹药。
以至于方才情绪一个上涌，魔气也便抑制不住了。
正想着，褚朝安忽地听见有人问，“可是璇离没有办法医治？”
他看向了冥帝。
不待褚朝安答话，青鬼率先请罪，“刚才是我先和这位、护法打起来的，许是出了岔子。”
听到青鬼老老实实把方才一事口述出来，活像个犯了事被抓包诚恳认错的小学生。
而一旁暗封也开始说起了刚才，“尊主，此人忽然偷袭我和护法，护法便同他交起了手来。”
后者的说辞明显是向着自己这边，不仅说明了褚朝安在冥域和人动手的原因，还暗自透露了一点、青鬼耍诈在先的事实。
此话听得青鬼嘴角一抽，默默认了，“是我先偷袭。”
褚朝安瞥他，转而将视线收回，同冥帝道：“回冥帝，鬼医大人有办法，只是丹药尚未炼制出来。”
经历一次自己叫自己‘小朋友’，褚朝安再度达成自称‘大人’的成就。
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别扭。
……
褚朝安刚回复完，就觉出身上落了一道视线。
祁越定定看他。
想到上次的紫色晶石那事，褚朝安自觉的没再多说。
然祁越却也不再继续，而是道：“鬼医可在冥界？”
褚朝安想了想，直接开口，“鬼医大人已然外出，前往修真界寻药。”
他回答得也算是天衣无缝。
上回他离开冥界时，曾将能解开引千寒毒素的丹药交给听诩，后者也同样知晓此事。
祁越还未说话。
便听一侧传出一句，“无妨。”
褚朝安循着声源处偏过头，就见冥帝银色眸光流转，“本帝可将他召回。”
御令真言。
一出即成。
届时不管褚朝安身在何处，都能瞬间穿透冥帝设下的空间裂缝，转眼就能抵达冥界。
一想到有可能出现的场面，褚朝安便是一阵头皮发麻。
青鬼原本正思索着，待鬼医回来，自己也去找对方医治一二。
他手上乃上古异兽蚩昊神魂凝炼、骨头制成的骨鞭留下的灼烧痕迹，可直击神魂，其留下的创伤直入魂体，非鬼力可修复。
然而就在青鬼考虑得十分妥帖之余，身上猛然落下一道灼灼视线。
青鬼一僵，怔怔抬头。
但见褚朝安表情阴沉，眸光冷凝的盯在自己身上，仿佛能够将他洞穿。
青鬼：“……”
***
褚朝安无视掉青鬼向他投来求饶的目光、以及无声的求饶口型。
在暗封的欣喜表情下，他对冥帝道：“还是请冥帝先行找出戚煞吧，鬼医大人之前已经留下了丹药用来抑制。”
说完这句，褚朝安将自己炼制的抑制丹药，从玉瓶中取出一粒后服下。
暗封看了看褚朝安手中的玉瓶，“这个能抑制护法的魔气？”
他一边说，一边走近几分。
末了，暗封眼前一亮，“真的抑制住了！”
刚刚冲天的魔气，分明就是没有受到控制释放出来的，而非褚朝安动手时涌出。
闻言，褚朝安沉默。
暗封过来时感觉到的，不过是空气中残留的魔气罢了，他身上的魔气早在冥帝出现时就已控制住。
眼下只是方才的残留魔气散了干净而已。
·
褚朝安好不容易说服冥帝，不用在此时召鬼医前来，心中一松。
待众人散去，他便寻了一处调息，脑中构想最终的丹方，寻个空闲时间便将其炼出。
身体魔气总是这般不稳固也的确是个麻烦。
还是要早些解决。
未免发生像今天这种事。
正想着。
从魇殿回来的听诩第一时间便得知了此事，赶来就见盘坐于一颗巨大榕树之上的褚朝安。
“小朋友。”
听诩唤了他一声。
……
褚朝安从入定中抽回神智，低头看向下方站立着的听诩，挑起一边眉毛，表情不善，“做什么？”
刚问完，就见听诩纵身便跃上了榕树。
浅浅的粉色光晕一闪而过，听诩衣袍轻晃，转瞬便站到另一边看他。
冥界中多的是巨型榕树，可招阴气，乃最受鬼修欢迎之物。
而冥域中的，大都是千年古榕，褚朝安立的这棵便十分巨大，容纳两人绰绰有余，他与听诩对立着。
听诩：“你跟青鬼打了一架？”
褚朝安颔首，睨他，“你待如何？”
冥界十殿鬼神的关系他不甚了解，魇神听诩和青鬼之间有什么联系他也不得而知。
似是听出了褚朝安话中之意，听诩滞了滞，他勾起嘴角，“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来替他出头的吧？”
褚朝安不置可否。
听诩不觉失笑，末了，轻叹道：“小没良心的。”
他匆忙从冥域赶至魇殿后，处理完一切事宜便火急火燎的折返魇殿，听到青鬼和小朋友动手，心中更急，谁知后者竟这般想他。
闻言，褚朝安拧起眉头，被他这充满无奈的口吻激起了一阵莫名情绪，“你胡说八道什么。”
话音一落，他运起一团魔力朝听诩打去。
听诩闪身躲开。
魔力从于他一侧的榕树枝干上擦过，打向了后方，发出一声闷响。
“先别打。”听诩摊手，在他身前坐定。
日光穿透层层绿叶，散落斑驳光影在两人身上，透着股安静的氛围。
……
听诩道：“可有受伤？”
说完他想起来从侍女那边听到的：“今日冥域中忽然传出一股强大魔气，却是青鬼大人和魔界的护法大人打了起来。”
“你的魔气可是又有泄露？”上回在鬼医那分明是听说治好了的，听诩眉间拢起看他。
褚朝安也没瞒着，直接将方才的托辞又说了一二。
听诩重复道：“先前的只是抑制丹药？”
“是。”褚朝安冲他颔首。
闻言，听诩点了下头，复又将刚刚的问题提出，“那伤到没有？”
青鬼的结域内，就是他进去，也别想那么容易出来。
一旦入内，只要青鬼想，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褚朝安嗤了一声，哂道：“你该去问他。”
如果不是冥帝赶到，第一个死在他骨鞭下的鬼修，就是青鬼了。
恰好赶在戚煞前头。
·
两人说完，褚朝安将他挥走。
思及对方方才经历一场恶战，听诩也没继续留着，“那你好好调息。”
话落，听诩的身影往此地掠出。
暗封不知从哪里走回来。
“护法！护法！”他在下方冲褚朝安喊道。
褚朝安垂眼看去，“何事？”
只见暗封手中正托举着一个东西，“听闻这是冥界特有，我们带点回魔界吧！”
褚朝安重新把眼睛闭上，“你去尊主那边待着，无事不要过来。”
听他这么说，暗封只得讪讪将手垂了下去，往一处殿宇行去。
……
幽池外。
听诩过去时，钰白正在外守候。
“冥帝是否在里面？”听诩道。
钰白：“主人在幽池。”
一切如同被设定好的程序般，只不过这次，听诩径直入了里面，而钰白也并未阻拦。
听诩一直走到最深处，浓雾缭绕的中心，“参见冥帝。”
不等冥帝应声，他便自发道：“还请冥帝将鬼医召回。”
一袭银色长袍徐徐从白雾中踏出，冥帝颀长的身影显现，银色眸子看向他，“哦？”
听诩笑了下，“青鬼受伤了，神魂受损似乎很是严重，半条命都没了，理当请鬼医出面医治，否则怕是要废了。”
冥帝：“是吗。”
“是。”听诩煞有介事的点头。
八卦只听了一半，稍后还需去找一趟青鬼，看看他伤得怎么样。
要是不够严重，他不介意把人打得更重些，最好是残废。
·
对于听诩离开后所为浑然不知，褚朝安已经将能够治愈魔气外泄的丹方调制好，大部分的所需灵草他都有。
现在就只需集齐剩下的，再加以炼制即可。
所幸剩下的那几味药也都不是什么稀有药材，褚朝安琢磨着，待找到戚煞后就立马炼制出来服用。
恰在此时，空气中忽然涌出一道波动。
空间之力于他身旁展开。
……
是冥帝的御令真言！
褚朝安敏锐感觉到这丝蕴含着冥帝力量的波动，脑子里正想着的全都抛到了脑后，深吸口气后连忙镇静下来，“系统。”
此类的紧急情况不知经历过多少次，褚朝安早就能够做到临危不乱。
只是心中不免有疑。
明明他都已经说服冥帝，先找出戚煞所在，不用管他，为何还会召唤他……
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一池的幽绛苓草。
还有可能存于其中的那一丝生气。
褚朝安想到这些，随即和系统冷静沟通，“你帮我在这里放一道投影，将此地隔绝开来。”
制出一个投影幻象，营造出他一直呆在此地的假象。
眼看着空间裂缝即将成型，褚朝安心跳也跟着加速。
【系统：宿主请放心。】
听见系统答复，褚朝安稍稍平复了心绪。
暗封已经被他支走，听诩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过来，只要他速战速决，应该可以尽快赶回。
想罢，褚朝安改换面貌，踏入空间裂缝中。
留在原地的，就只剩一道毫无灵力波动、被系统数据隔绝起来的空间，及投影出来的画面。
·
褚朝安甫一被空间裂缝吸入。
但见视野里出现的，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参见冥帝。”褚朝安对着前方道。
……
绿色进度条缓慢出现在他眼中。
幽池内，此刻就只余冥帝一人，听诩已不知所踪。
褚朝安站起身，“不知冥帝召属下前来，所为何事？”
想了下，他又接着道：“引千寒的解药，属下已托听诩大人带到冥帝这。”
说完后，褚朝安停了话头。
空气中一片沉默，并未传来冥帝的回答。
褚朝安抬首看了眼，绿色的一点并未再移动半分，而是于他不远处停了下来。
“冥帝？”褚朝安道。
说着，他脚步微动，往浓雾中走去。
这里他来过一次。
当时此处还盛开着一池幽绛苓草，此刻却是再无莹莹跳动的光点了。
褚朝安走入时，只见冥帝立在一处，他仅能看到对方的一个侧颜轮廓。
耳边是小小一只金丝雀的鸣叫，熟悉的逗鸟画面。
金丝雀随着一只修长指尖上下跳跃，像是在取悦逗弄着他的人。
那只手指骨节分明，腕骨从滑落的银色袖摆中露出。
正看着，褚朝安听到一声。
“可要一试？”
褚朝安怔了下，原本淡然的表情中显出几分茫然。
冥帝道：“可要过来一试。”
试什么？
逗鸟吗？
……
褚朝安站在原地思忖片刻后垂下眼，唇瓣动了动，道：“属下不会。”
他的这副样子，仿佛更能逗趣眼前之人。
倏地一声轻笑传入耳际，清清浅浅，颇有种不真切之感。
褚朝安眼睫微颤了颤，没有吱声。
紧接着又是一声：“过来。”
闻见这声，褚朝安抬眼看去时，便见冥帝自然面向他。
那只本抬起逗弄雀儿的手掌落下，银色袖摆再度将那白皙异常的手腕掩盖，再窥不见半分。
褚朝安依言走了过去，站到了冥帝方才的位置。
金丝雀在他靠近时，老老实实的用爪子勾在笼中那根金线上，像是在等待他的逗弄。
见状，褚朝安和金丝雀的小眼睛对上。
从后者的身上，褚朝安探寻不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是只凡鸟。
凡鸟的寿命何其短暂。
身为幽冥之主的冥帝，又为何会养一只凡鸟？
褚朝安还未想明白，就听耳旁冥帝同他道：“抬手。”
闻言，褚朝安下意识抬手。
随即又听冥帝道：“伸进去。”
褚朝安一滞。
他看着笼中安安静静似在等着他动作的金丝雀，目光落在其尖尖的嘴巴上，是银白色尖喙。
鲜少有鸟类会有这般纯净的颜色，就连其身上的羽毛也俱是整整齐齐，没有半分凌乱。
在褚朝安的出神中。
身后清越声线再度响起，“还不会？”
……
闻见这声，褚朝安方才觉出冥帝这两句话的意思。
后者这是……
真的在教他逗鸟。
饶是鬼医大人沉稳淡定如斯，温雅的面上也经不住流露出一丝怔愣。
褚朝安抿了下唇，看着金丝雀的目光变得专注，像是在完成一件大事，如同炼制丹药时那般，聚精会神。
仿若导航一般的声音指引着他。
“先抬手。”
褚朝安按照声音的指示，将手抬了起来，宽大的袖摆从小臂滑落，露出一节腕间。
“伸进去。”
褚朝安顿了顿，听话的将手送入笼中。
在他手放进去的一刻，轻浅的笑音响在耳畔。
见就要朝他啄来的金丝雀，褚朝安慌忙就要将手抽离其中、以免被那尖喙啄到。
然而在褚朝安收手的下一秒，那道指示的声音又一次钻入耳中。
“碰碰他。”
褚朝安的手僵住，一时没有动作。
冥帝的气息环绕在他周身。
这次，褚朝安没有照做，而是看向笼中正要碰到他手的金丝雀。
冥帝的赦令响起，“不碰也可以。”
褚朝安松了口气。
便听身后之人又道：“那便让他舔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