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邑恢复记忆的念头只在褚朝安心下一闪即逝。
再度看去时，他的眸中露出深思。
“陆昀。”夏侯邑直接走了过来，似完全不惧自己的身份如此光明正大出现有何不妥。
褚朝安目光落到其身上，同他回道：“是你。”
究竟是他上次看走眼，夏侯邑是在装，还是……
但是系统的检测也做不得假。
“是我。”
夏侯邑对他一笑，眸子深处有被他刻意隐藏起来的癫狂之色。
是原本的夏侯邑。
那个昔日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夏侯世家大公子。
褚朝安眉头皱了一下看他。
蓬莱之行的武斗过后，褚朝安仅以陆昀的身份同他见过一次面。
就是夏侯滕极押着他过来和自己道歉。
再之后便是他化作凌寒，潜入夏侯世家，当时还得后者掩护脱离了夏侯滕极的追查，并得其一罐血液。
也是这一罐血液，让他得以在冥帝取出冥阴石后、跟随祁越离开万骨岭时折返回来，重新打开结界入内带走褚氏一族人的神魂。
所以当初夏侯邑是因兄弟挑拨、再到被拘于夏侯世家中时生了怨恨，才会如此行事，紧接着他逃过了夏侯世家被围剿。
可又为何会来了鸿城，好似和齐温然还有牵扯。
褚朝安眼神逐渐深邃，脑中也恰在此时闪过一道灵光。
正如他猜测的那样，那日他见到的，并不是真正的夏侯邑。
而是其隐藏着的第二人格。
由于两个人格的记忆不相融，夏侯邑才会和‘郁卿’面对面而不相识，只因当日的那个夏侯邑、根本就没有轻语秘境中那部分记忆。
……
想明白这一点，褚朝安看向忽然恢复了的夏侯邑，倒想看看，对方此刻来找他做什么。
他们之间除了夏侯邑心里估计恨不得杀了自己、这个三番五次叫他丢脸的人，就再没有其他关系。
褚朝安平静问他，视线却不动声色的紧锁在后者身上，“有事吗？”
闻言，夏侯邑盯着褚朝安，眼中逐渐浮起血色，隐含阴翳。
本就在注意着对方，褚朝安见状立时便觉出了不对来。
夏侯邑有这么疯吗？
虽说后者确实自大了些，可他这副模样，倒像是之前系统提及有精神分裂倾向时的样子。
所以他这是……
“你不是和慕容焕关系好吗？”夏侯邑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莫名就显得有丝诡谲来。
“你待如何？”
褚朝安神色微凝看他。
“呵……”夏侯邑的喉咙间倏地挤出一个嘶哑难听的笑音，像是破旧的风箱，“我要让他和我一样。”
褚朝安听他一字一句说着，表情变了变，慕容焕和夏侯邑的关系不好？
然而夏侯邑却不给他再问话的机会，回过神往鸿城中心走去，似乎还运起了灵力。
转瞬间便没了影。
夏侯邑要对付慕容焕？
“真是个疯子。”褚朝安在心中同系统说道。
完全难以理解对方的行事作风，毫无因由可寻。
……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响起。
褚朝安没有再继续去猜测夏侯邑的想法，因为压根就推断不出。
前后没有半点头绪，进入其中便如扑到一团乱麻中，什么线索都没有。就好比夏侯邑和慕容焕之间什么时候产生的矛盾，他也无从得知。
闻见全程围观在旁的觉尘禅师出声，褚朝安这才侧过头去，“禅师。”
他对觉尘点了下头，就欲继续朝鸿城外走去。
然在褚朝安抬步刚踏出去一脚，只见觉尘尚立在原地，让他禁不住停下动作。
褚朝安看他。
觉尘澄明的墨色双眸回视过来，他双手合十，“陆施主。”
褚朝安：“禅师？”
“陆施主心神不宁。”
“禅师都知道了。”方才夏侯邑提到的，确实影响到了他，褚朝安没有否认。
觉尘面容依旧无波，褚朝安却似能从他的墨眸中看到自己。
耳边是如禅语般的声音。
只听觉尘道：“既心中已有成算，陆施主何不将事情解决再走。”
褚朝安一顿。
前往般若寺急不得，且他们此刻距离城主府不远，现在回去，还能给慕容焕提个醒。
夏侯邑方才的那番言论，不像是空口白话。
“如此……”褚朝安豁然明悟过来，“那禅师可否稍等片刻，我去去便回。”
觉尘平和道：“陆施主去吧。”
褚朝安笑了下，“好。”
***
虽不明白夏侯邑为何有此言，褚朝安折返回去也费不了多大功夫。
走出一段后，他使出缩地成寸。
城主府眨眼便到。
褚朝安过去时，恰好碰到几个世家子弟，同他们问清楚慕容焕所住的地方后，对几人点点头，礼貌道：“多谢。”
说罢，他顺着一行人说的方向而去。
褚朝安刚到院外，便见一袭暗青衣衫的慕容焕立在门边。
看到是他，慕容焕笑着望来。
“今日焕心下隐觉有好事将要发生，原竟是陆兄要来。”慕容焕嗓音含笑道，“这次倒是你先过来了。”
闻听此言，褚朝安忍不住也跟着笑，叫了他一声，“绫之。”
慕容焕错开一步，侧立着让出位置，同他道：“进去坐坐。”
外面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褚朝安也便依言入了房间。
只是甫一入内，他就直接开口道：“绫之，我方才见了一个人。”
慕容焕在他身侧顿下脚步，偏头看来。
“夏侯邑，”褚朝安认真道，他将刚刚于城门口外发生的事情一一复述出来，末了补充道：“他好像有点不对。”
精神分裂就算说出来，古人也不会懂，但如果说疯又有些不太一样，夏侯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房中内，在褚朝安说完这句后就开始陷入一阵沉默。
他看着慕容焕，还记得初次见到后者时，他便是与夏侯邑一道。加之夏侯世家和慕容世家世代交好，两人关系应该是不错的。
岂料，在褚朝安和慕容焕两两相望一瞬后，对面之人突然笑了出来。
褚朝安一怔，看向笑得眼睛微微弯起的慕容焕。
“陆兄。”慕容焕突然叫他一声。
褚朝安颔首，“怎么了？”
就听慕容焕道：“我早就猜到了。”
……
慕容焕猜到了什么？
褚朝安疑惑看他。
“当初沧州城仙门百家出面围剿夏侯世家时，我便发现没有夏侯邑的身影。”慕容焕同他道。
这一点，褚朝安也是知晓的。
慕容焕继续说着：“他会想对付我，其实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
褚朝安问：“为什么？”
闻言，慕容焕笑看过来，“陆兄以为，我和他的关系很好？”
褚朝安愣了愣，没有应声。
不用他再继续回答，他的表情已经表现出了一切，慕容焕不甚在意的道：“焕与他，不过是表面上的客气。”
世家之间各自为营，就是同为慕容世家中人，尚且不能做到没有防备，更何况一个是夏侯、一个是慕容。
哪里会有真正相交的好友。
慕容焕和他结交，不过是因为慕容清罢了。
而夏侯邑会和慕容焕相交，也同样是为了想得到慕容世家的助力而已。
夏侯邑的嫡亲弟弟天赋确实不错，但在慕容清与他成亲不久后便废了，所以才会由夏侯邑来拉拢慕容世家。
褚朝安听到这些有关于世家中的龃龉，忽然反应过来。
初见慕容焕时，与其一道的夏侯邑正在和他起冲突，当时他们的身份已然是摆到明面上的。
细思起来，慕容焕那时是在作壁上观吧。
再结合他此刻所说，褚朝安与慕容焕建立的羁绊乃当时初始进度中显示最高的一位……
“不瞒陆兄，”慕容焕眉宇间笼下一层郁气，“焕看不上他。”
正因为如此，褚朝安三番四次打了夏侯邑的脸，才叫慕容焕对他刮目相看，也使得进度条会出现初始‘10％’的状况。
并非是全无缘由的。
……
慕容焕会不喜夏侯邑，褚朝安也能从后者最开始的行为做派猜出几分。
了解到这些，基本就可以推测到，夏侯邑也不是全然的将慕容焕看在眼里。
“如此说，是不是显得我很卑鄙、表里不一？”慕容焕忽然道。
蓦地被他问出这样的话，褚朝安滞了滞，道：“绫之何须这般说自己。”
少顷，他抬起眼，眸光诚挚的看着他道：“你很好。”
身处一大世家，从小不知浸染在何种环境中。
慕容焕排行第七却能当上慕容世家下一任内定家主，不必说，其心性手段定非常人。
但谁也不是天生就有这样的能力，其中需要经历过多少才能磨练出来、谁能知道，又哪里轮得到旁人置喙。
“而且，绫之愿意同我说这些，”褚朝安抿了下唇，“是陆昀之幸。”
纵然慕容焕在其他人那里或许戴上了一张假面，在他这确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慕容焕。
下一瞬，褚朝安突然眼前暗了暗。
有阴影笼罩了过来。
慕容焕朝他走近了些。
两人的相距很短，褚朝安仰了下头，看清慕容焕那张俊美苍白的面庞，此刻他的眼中闪着松散的几点星芒，就这么凝视着他。
目光很深。
褚朝安听到耳际传来一声低沉笑音。
很愉悦的嗓音，似乎还有些放松。
慕容焕的确很放松。
他没想到，在听到他的另一面后，‘陆昀’竟然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没有讨厌，没有拉开距离，反而……
好像更近了。
……
两人相对半晌。
褚朝安看着慕容焕一笑，而后便听对方开口。
“能与陆兄相交，亦是焕之幸。”慕容焕一字一句，轻而缓慢的说道，藏着几分郑重的语调出声。
与此同时，褚朝安注意到于慕容焕身侧的进度条、一下就从‘15％’，一跃到了‘30％’。
他和本世界的契合度，无形中又增加了。
褚朝安会与慕容焕结交，也许最开始只是为了进度，但早在不知不觉中，就将之当成了真正的好友。
否则也不会在此刻匆匆赶回来。
同样的，听到褚朝安特意赶回来与他说起此事，慕容焕桃花眼一弯，“你会过来和我说这些，我很高兴。”
褚朝安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想到夏侯邑现今的状态，他把其可能和齐温然有些交集也一并告知了。
至于两人之间到底存在着何种的利用关系，谁也不知道。
是夏侯邑在利用齐温然、还是齐温然在利用夏侯邑，亦或者二人相互利用且他们的目的一致。
不过夏侯邑此人，确实不简单。
他手中必定有什么底牌。
不然单凭夏侯邑一个人的力量，齐温然不会想到利用他，或是和他合作。
·
得知褚朝安的提醒，慕容焕淡笑着，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血色，“我会注意。”
褚朝安知道他有体弱之症，同他又说几句，最后道：“那我就先走一步。”
觉尘还在等他。
……
再度从城主府出来。
褚朝安又一次使出缩地成寸之法，一步数十丈，很快就到了城门口。
一袭雪色僧袍的觉尘直立于一颗大树下，斑驳的光影穿过树叶散落在他身上，留下的点点光斑似乎都变得宁和，高悬的烈日仿佛都减了丝丝热意。
“禅师久等。”褚朝安几步便走到觉尘面前。
“阿弥陀佛，”觉尘道，“陆施主的事情解决了？”
褚朝安点头，“还要多谢禅师。”
如果觉尘不提，他或许会等到从般若寺回来才会去找慕容焕。
届时又不知是什么光景。
觉尘道：“贫僧不敢居功，陆施主请。”
事情既已解决，那么便可以前往般若寺。
褚朝安召出飞行法器，不大不小的一叶云舟落在二人身旁。
“禅师先上。”褚朝安道。
待两人坐上云舟，褚朝安在觉尘的吟诵佛经声中阖目，开始闭目养神。
直至即将到得般若寺时，他体内的灵力已经运行了一个大周天。
·
两人下了云舟。
褚朝安落在觉尘的后面，径直入了般若寺后就往后方的禅院行去，途中看见他们的小沙弥俱都会上前同二人见礼。
快要走到褚氏一族的那间禅房时，褚朝安远远就听到了袅袅梵音传了来，声音悠远宁静。
褚朝安问：“是褚前辈他们？”
觉尘对他一点头，“是。”
梵音之声中，隐隐约约透着股股禅意，莫名叫人心情放松。
经文的声音徐徐入耳，褚朝安闭了闭眼，恍若沉浸于这一片安宁祥和中。
不愧是觉尘禅师口中所说的身具大慧根之人。
……
褚朝安正仔细听着。
心下同时感叹，然下一秒，他倏然睁开眸子。
这些诵经的声音是不是……
褚氏众人正在自行超度。
想到这，褚朝安的表情一僵。
觉尘也在此时道：“陆施主。”
褚朝安看过去。
“这边，”觉尘同他指着前面一间禅房道，“褚族长他们，就在里面。”
褚朝安默了默，“那我们进去吧。”
觉尘：“好。”
见状，褚朝安选择走在觉尘身后进去。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也是第一次见。
有谁还能够自己超度自己的。
褚朝安亦步亦趋的跟在觉尘后方。
本是并立的两个人，忽然一前一后，觉尘身影微顿，旋即继续向前。
褚朝安被等会可能看到的场面占满了心神，一时没能发觉禅师的动作，随着两人靠近禅房。
还能隐隐听清里面谁是谁。
他好像听到了‘褚朝安’的诵经声。
正想着。
觉尘推开了那扇朱红色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