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川儿。”裴已心里没什么防备, 一边伸手招呼宋祁坐下，还一边笑着问电话那头的丁川言，“今天回来的早吗？”
电话那端是漫长的寂静, 裴已还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确定没有挂断, “怎么不说话？”
电话里出现了小声的啜泣。
裴已心下一沉，“别哭，是不是奶奶出事儿了？我现在就赶过去。”
他之前去医院的时候都没见丁川言哭过, 现在给他打了电话却只哭不说话, 裴已料想一定是丁川言奶奶出了事。
“别…”丁川言抽噎着, “不用过来，裴哥，不是奶奶…”
“那是怎么了？”裴已的心揪成一团。
“裴哥, 我…我可能要食言了。”
“我之前说过要和你们在一起，可是我现在有逼不得已的理由, 我不能拖累你们。也许……也许以后我们就不能再在一起工作了，但是裴哥，我会一直记得你的好。”
裴已的手攥紧了手机：“你在说什么？”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个不好的想法。
“裴哥, 我要食言了。”丁川言一边抽噎一边说：“星辰娱乐找上了我，说要跟我签约, 会给我一大笔签约费…到时候我奶奶就有手术的钱了, 我还能帮你们把违约金都还上…”
裴已怔了怔, 星辰娱乐就是程明傲所属的经纪公司。
“你现在在哪里？”裴已沉声问丁川言, “签合同了吗？”
“还没, ”丁川言咬着唇，“我现在在星辰娱乐公司门口。”
“你站着别动，我现在就去找你。”
怕丁川言不听话, 裴已又道：“如果你敢自己进去，以后我跟你绝交。”
丁川言带着哭腔‘嗯’了一声。
挂了电话，裴已看向易淮正，“抱歉，易先生，你先在这里呆一会，我现在有点事情要处理。”
刚才裴已打电话的那股严肃劲儿易淮正也看见了，他摆摆手，“你先去忙，不碍事，我先回家，事情我们改天再谈也可以。”说完易淮正拎着自己的东西准备出门。
在一旁的宋祁看裴已脸色不怎么好，担心他路上出事，于是道：“我跟你一起去吧，多一个人多个帮手。”
裴已没有拒绝。两个人一起坐上了车，赶往星辰娱乐公司。
路上，裴已又给丁川言打电话，“你现在进去了吗？”
丁川言小声道：“没有。”
其实丁川言也有很多犹豫和害怕，他想和裴哥一起，他也怕裴哥永远不原谅他，所以他才会在进公司前给裴已打那个电话。
他心里隐隐有一种希望，希望裴哥赶过来告诉他，他们四个少了谁都不行。可他也希望，奶奶的病不是真的。
他纠结又难受。
“你现在等着我，”裴已道：“奶奶的事情我们还可以想办法，现在我已经和一个业内的经纪人谈好了，以后要合伙办工作室的事情，违约金他们也会帮我们付，违约金的钱你不需要担心。”
“奶奶的手术钱，也一定会有办法的。”
丁川言没有说话。
“川，退一万步来讲，如果这个地方真的适合你，也真的对你好，我不会阻拦你。”裴已劝丁川言，“只要你好，我什么结果都可以接受。”
“问题是你得了解他们的意图、合同，你还小，什么都不懂。”
“你等着我过去，如果这家公司真的好，那我陪着你去签合同。”
“你现在先不要冲动，等着我。”
丁川言这次乖乖的，哽咽着：“好，裴哥，我等你过来。”
“别哭，整理好心情，这都是小事。”
稳住了丁川言，裴已立刻打开微信，在通讯列表里找到了程明傲的名字，直截了当地发了一句：【你什么意思？】其实当裴已知道星辰娱乐要签丁川言的那一刻起，程明傲这个名字就迅速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这件事十有□□是程明傲搞的鬼，之前程明傲要签他，他不同意。这十有□□是程明傲的报复，或者说程明傲要给他下马威。
总之程明傲要签丁川言的目的不纯。
如果这件事没跟程明傲扯上关系，也许裴已真的不会拦着丁川言。他总不能阻止丁川言选择更好的地方吧。
现在他没有钱，还没有工作，还有可能背上一笔债，相比之下星辰娱乐是一家成熟的公司，有团队有资金，如果丁川言去了，没准可以发展的更好。
所以他现在必须问清楚，程明傲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程明傲迟迟没有回复他的微信。
裴已有些烦躁，直接给他打了微信电话，他也没接。
裴已瞪着眼看手机，怒意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
宋祁坐在他旁边，一路上看着裴已给这个打电话给那个打电话的，现在又对着手机生闷气，低声道：“能跟我讲讲丁川言是怎么回事吗？”
裴已看向宋祁，拧着眉开口：“他奶奶生病了要做手术，在愁手术费的事情。”
“星辰娱乐要签他，说是会给一笔签约费，丁川言要签，可我怕星辰娱乐没安好心。”
了解了事情原委后，宋祁试探着开口，“他奶奶手术需要多少钱？”
“之前丁川言隐隐约约说过，大概三十万左右吧。”
本来以为手术费要上百万，所以裴已他们凑不出来。宋祁还在暗自后悔让裴已的前公司把违约金说到了二十万，早知道随便找个理由让他们一分钱不掏走人了，可听到三十万，宋祁很想把手上的手表摘下来递给裴已，然后对他说卖了做手术去吧。
宋祁一直没有了解过裴已他们的财务状况，只知道宋明斐之前说过他们没钱，还说自己二十年来的积蓄都在双下巴上了，看来宋明斐还真的没在开玩笑。
“不如……我先借给你们？”宋祁道。
“我这么多年工作下来的积蓄，三十万还是有的，救人要紧，你们先拿去做手术。”
“等到你们工作了，再还我就是了。”
刚从易淮正那里借了一笔还违约金，现在再从宋祁这里借钱填手术费，裴已心里有些压力。
可现在如果掏不出这笔手术费，丁川言很有可能刚出龙潭又进虎穴，他也实在不忍心。
宋祁见他犹豫，又道：“我跟你们相处这么久，也算是朋友了，丁川言奶奶有事，我也不忍心坐视不理。”
“我平时也没有什么要用钱的地方，与其放着，还不如借给你们应急。”
思绪在裴已脑海中百转千回，最终他还是应了下来，“谢谢。”
到了星辰娱乐门前，裴已一眼就看见了丁川言的身影。他蹲在星辰娱乐公司的门前，像一只迷茫的小动物，眼眶还红红的，很明显刚才狠狠哭过一场，完全没有了平时那种嘻嘻哈哈的嚣张劲儿，透着无家可归的可怜兮兮感。
他们团里的事宋祁觉得他们两个人解决比较好，于是他下了车之后站在远处没有过去，裴已下了车，立刻快步走向丁川言。
“裴哥，你来了。”
丁川言蹲在地上，低着头抬眼看裴已，像个做错了事情害怕责骂的小朋友。
“起来，跟我回家。”裴已看着他。
“我……”丁川言支支吾吾不肯起来。
“违约金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我电话里已经跟你说了，谈好了。违约金他先帮我们付。”
“至于你奶奶手术的钱…”裴已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宋祁，“宋祁先借给我们，到时候我们工作了再还他。”
丁川言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那么他就不用签星辰娱乐了，他就可以继续和裴哥他们一起了。
“真的。”裴已无奈地看着他，“现在你是要跟我回家，还是要签星辰娱乐？”
“当然是回家！”丁川言喊着。
裴已看他还蹲在地上：“那你还不起来？”
丁川言苦着脸，朝裴已伸出来手：“裴哥，拉我一把，脚麻了。”
裴已：“……”你还是在这蹲着吧。
回去的路上，丁川言很明显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着裴已几次欲言又止，最后都没有开口。
还是裴已被他这副苦瓜脸的表情无语到了，敲他脑袋：“你到底要说什么？”
“裴哥……”丁川言有些不好意思，磕磕绊绊地开口道：“回去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宋明斐和方衍夕今天的事情，给我留点面子。”
裴已瞥他一眼：“现在知道丢脸了？”
丁川言的眼泪摇摇欲坠要出来，不过这次是因为丢人。他想起自己刚才在星辰娱乐门口的风中哭的如丧考妣一样，心中还想着自己背叛了兄弟大义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这事却被裴已三言两语解决了，脸都臊得慌。
“哭着跟我说你要离开的时候怎么不觉得丢脸？”裴已丢给他几张纸，“别哭了，小傻逼。”
丁川言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哭，因为哭的太动情连鼻涕都流了出来，像个小傻逼一样。
裴已嫌弃地看着他的鼻涕别过了头，轻轻说了一句：“以后要学会信任我。”
到家的时候，裴已一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倒是丁川言自己一脸的心虚，遮遮掩掩地不敢看他们两个。
宋明斐和方衍都已经回了家，看见丁川言今天这么早回来，心里还有点惊讶。
“川，你今天回来这么早啊？”宋明斐拍拍他肩膀：“要不要放松一下，咱们两个一起打会儿游戏？”
“最近steam新出了一款游戏，我听说特别好玩儿，等会哥带你玩，咱们一起当海盗。”
方衍夕把他在学校门口买的零食递给丁川言，“哥，你要不要尝尝这个，我们学校门口的，特好吃。”
丁川言接过零食，又和宋明斐一起去打游戏。
裴已坐在客厅里和易淮正聊着天，却把刚才的情景都看在眼里。
宋明斐和方衍夕虽然不知道丁川言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都在用各自的方式安慰着他。
这就够了。
易淮正已经把八十万解约金打到了裴已的卡里，明天他把钱给以前的公司，然后签署解约协议就可以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也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们分开。
“林宇，等会儿我给你发过去一个卡号，你往这个卡里打30万。”宋祁给林宇打着电话。
从星辰娱乐回来之后，裴已的心情好了很多，宋祁也替他高兴。
当然他也替自己高兴：他终于借出去钱了。
这是历史性的一幕，对他来说是一个伟大的跨度。他能以自己的名义帮裴已了。
“宋总，您又要去扶贫了？”林宇忍不住吐槽。
“不是，我说您这样偷偷摸摸地做好事别人根本不知道。”林宇简直替他们宋总着急，“这流水的钱花出去了，一点效果都没起到。”
“这次是借钱给他，用我自己的名义。”宋祁忍不住为自己正名。
“再说了，你不懂。”宋祁嘲笑林宇。
“不懂什么？”
“你谈过恋爱吗？”宋祁问他。
“没有，”但林宇又反问宋祁：“宋总您谈过恋爱吗？”
宋祁：“……”
“不要拆我台，”宋祁哼了一声：“我告诉你，书里写，一借一还，容易产生交集和感情。电视剧里，一个人暗恋另一个人，就会借口向他借笔记或书，一来二去两个人就会产生感情。”
林宇听完，觉得他们宋总像个纯情小学鸡，这个年代了还搞这种校园恋爱里才有的纯情戏码。
“宋总，要不然你就把你的真实身份告诉他吧，老这么瞒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也许他会因为你的身份爱上你。”林宇觉得自己很在理：“猛然发现你是一个总裁，钱多到能砸死人，他一定会对你产生兴趣的。”还有一句话林宇没说：毕竟这年头人傻钱多的人真是不多见了，裴已应该会挺有兴趣的。
宋祁：“他不是那样的人。”
如果裴已真的是这样的人，那么根本就不会有他们在包厢里的第一次见面。所以他笃定，裴已不是那种会为了钱而改变自己的人。
但是，公布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件事情他觉得确实应该考虑一下。总这么瞒着也确实不是办法，连帮忙都不能光明正大的帮。还要躲在幕后，不能让别人知道，还会被方知言这样的小人抢了功劳。
“总之你快点把钱打过去。”
没过多久，宋祁的门铃响了，他料想应该是林宇已经把钱打了过去。
打开门，裴已站在门口。
“钱我收到了。”裴已进门，“为了保险起见，我来给你写一张欠条。”
宋祁挠了挠头，“没必要，你人又跑不了。”
“还是写一张吧，到时候就算丁川言没能力还你钱，我也会还你的，你放心。”
裴已借了宋祁的钱，就不能坑宋祁，虽然他并不会赖账，但最起码要写个欠条让宋祁当作凭证。
“你能帮我拿支笔再拿张纸吗？”裴已坐到宋祁沙发上，“我好写欠条。”
宋祁转身去了书房，拿了常用的钢笔和一张纸，递给裴已，“其实真的没什么必要，不过要是写了能让你心里的负担少点，那你就写吧。”
裴已蹲在客厅桌前，背靠着沙发，一只手按住薄薄的纸张，另一只手拿起笔开始写。
刚写了两个字，裴已轻甩了一下钢笔，“好像没墨了。”
“等我，我去拿。”可能是昨晚用太久没灌墨，宋祁又起身去了书房一趟，拿着瓶墨水出来了。
宋祁拧开瓶子，灌进了墨水之后仔细擦了擦钢笔，又递给他，“写吧。”
……
今裴已借宋祁人民币三十万元整…… 最后落款上日期，裴已拎起纸吹了吹，递给宋祁：“给，签个字吧。”
宋祁接过纸和笔，在纸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裴已的字写的很好，虽然一看就没有什么练字多年笔力遒劲这类的感觉，但是还是很工整隽秀的。
两个人的名字出现在同一张纸上，宋祁心情还是挺愉快的，这要签的不是欠条，而是别的，没准宋祁会更开心。
他刚准备把纸、笔、墨水都收集起来，一个小小的身影跃上了客厅桌面。
这次裴已没有被吓到，上次已经见识过了宋祁家的猫，他倒没有太惊讶。
这只猫姿态高傲地在桌上走了两步，在宋祁的手马上要伸向墨水瓶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爪子伸向了墨水瓶，猛然一个扫腿，将墨水瓶推下了桌。
猫咪终极奥义：扫堂腿！
宋祁：“……”
裴已就在墨水瓶前面坐着，看到瓶子掉了下来，下意识就要去接。接倒是接住了，可是墨水瓶的盖子压根没拧紧，溅出来的墨水弄到了裴已的脸上，衣服上也洒上了一些，宋祁家的地毯上也落了几滴。
宋祁赶快接过墨水瓶拧紧盖子，一边把猫搂下桌，而后紧张地看着裴已：“去洗手间洗一洗吧，溅到脸上了。”
“你不用紧张，没事。”裴已抽了张纸巾沾了沾身上和脸上的墨滴，“洗手间在哪？”
宋祁带着裴已进了洗手间。
进去之后，裴已打算直接沾水洗一下，却被宋祁阻止了，“不能直接沾水。”
说着，宋祁在洗手台上挑了一块手工皂，沾了些水在手中揉搓着，不一会就在他手中产生了许多细小的白色泡沫。
“过来，你仰着脸。”
裴已抬起脸对着宋祁。
裴已脸上的墨水并不多，宋祁大拇指沾着肥皂泡沫，贴上了裴已的脸，在他溅上墨水的地方涂抹着，擦到裴已唇角的时候，宋祁的眼神闪躲着，耳朵尖有些红。
“好了，咳，”宋祁快速抹完，“现在冲水吧。”说完他匆匆出了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