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 星野?”
略带急切的呼唤声将星野修吾的意识从一片黑暗中拉了回来,他微微动了动手指,过了小一会儿,才觉得身体的凝滞感消退了几分, 缓缓地睁开了眼。
“你终于醒了。”见到他睁眼, 一直守在床边的继国缘一神色终于放松了下来, 他抿了抿嘴唇,有些不自在地继续说道:“做噩梦了吗?”
“我没事……”灵力耗尽的空虚感让星野修吾的意识有些散乱, 意识还不是特别清醒, 便下意识地习惯性回答。
“你每次都说你没事。”继国缘一微微皱眉反驳道。
他难得强硬的话语让星野修吾愣了愣, 从怔惘的状态中回过神, 目光不由得落在了缘一表情紧绷的脸上,唇边浮现出些许笑意。
“……星野。”他的目光似乎让继国缘一有些不知所措, 下意识地别开了视线, 只咕哝着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我在呢。”星野修吾淡淡地说道, 声音柔和。他想了想, 回答了青年上一个问题:“的确是做了一个噩梦,不过,这梦里醒来能看到缘一, 也没那么可怕了。”
缘一就站在他的面前。而不是一具没有任何温度的、不会呼吸的尸体。
本来准备伸手扶他起来的继国缘一动作顿了顿, 最后只是沉闷地“嗯”了一声,便继续自己原来的动作。
星野修吾顺着他的手起了身。
缘一本就跟他身高相仿, 这样的姿势, 他的视线便理所当然地落在了缘一的侧脸上。
青年紧紧地绷着脸, 维持着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的模样,而星野修吾却眼尖地发现了对方的耳朵悄悄地染上了一抹红色。
星野修吾哑然失笑。
真是可爱啊,缘一。
梦境中所见的惨状和眼前的一幕重合在一起, 终于让星野修吾内心的沉闷驱散了许多,他甚至难得升起几分恶劣的心思——如果他现在点破这一点的话,缘一会不会直接涨红了脸连手也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放呢?
这样的想法只是在脑海中一掠而过,也许是因为此刻两人的距离实在是太近的缘故,星野修吾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那个一触即离的轻吻,倒是自己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好在缘一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很快地就放开了他。他转身去倒了杯水,回到床边递给了星野修吾。
“谢谢。”星野修吾伸手接过,飞快地扫了他一眼——这样短暂的动作已经让他耳朵上的薄红褪去,少有表情的青年目光一寸不离地落在他的身上,似乎生怕他下一秒就消失不见了。
……想到自己的“黑历史”,星野修吾不禁也有些心虚。
“我睡了多久?”星野修吾轻声问道,打破了一室的沉默。
“一天半。中间药研来过一次,鬼杀队主公也派人前来问了状况,”说到这里,缘一顿了顿,似乎是回想到了什么,才缓缓地说道:“你离开这段时间,一开始他还会亲自来看看。”
“‘诅咒’越来越严重了,是吗?”星野修吾并不意外地说道。
至于缘一的反应,他也大概猜得出来几分——毕竟产屋敷一族的相貌都有七八分相似,恢复了记忆的缘一,恐怕是想起当年战国时代的鬼杀队主公了。
想到了这里,星野修吾的目光停在了缘一的身上。
被注视的人歪了歪头,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几分茫然。
为什么这么看着他?
“……缘一你的记忆,完全恢复了吗?”星野修吾有些迟疑地问道。他之前醒来,还没有来得及询问就昏睡了过去,直到现在才终于问出了口。
缘一眸色转暗,目光不由自主地从他的身上移开,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道:“全都想起来了。”
其中包括那些……求而不得的妄想。
要是详细地想起来的话,继国缘一甚至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才产生了这个人会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幻觉”。
也许是从神社中那个被他当成了幻觉的真实的拥抱,也许是某个夜深人静的夜里看着月光下的紫藤花发呆的时候……其源头继国缘一已经无从追溯。
继国缘一并不是不能从这样的幻觉中摆脱出来——再最初意识到自己会看到名为星野修吾的幻觉时,他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最后任其自由疯长。
明明说好了会陪着他。
明明说好了离开的时候会告诉他。
结果却一声不响地从他的面前消失了。
……所以哪怕只是幻觉,只要能够看到他,又有何不妥呢?
那可是一无所有的自己所拥有着的,唯一的慰藉了啊。
只是如今的状况倒是不一样了。
真实的、可以被触摸到的星野修吾就在他的面前,而这件事被星野知道的话,他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继国缘一不知道。
但是他害怕会在这个人的脸上看到厌恶、反感的神色,所以,他并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眼前的人。
反正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扔下我了。
继国缘一在心里想道。
完全不知道缘一心里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星野修吾倒是在想完全不在一个方向的事情。
他想到的是他所看到的最后那一幕的场景。
遍体鳞伤、浑身浴血的青年剑士护着身后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孩童,最后悄无声息地在荒郊野外的深山雪地里逝去。
缘一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成为亡灵,孤独一人地在这世间游荡了上百年,身为“罪魁祸首”的星野修吾现在却十分清楚,这是因为他强行将缘一的灵魂留在了这世间……
只不过,如果缘一对这世间没有执念的话,他的术式同样也不会成功。
这是相互的。
那,缘一的执念到底是什么呢?
想到缘一没有恢复记忆之前、无论怎么赶都不想离开自己身边,和恢复记忆之后所说的话,星野修吾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总觉得问出口的话,会是他无法承受的答案。
星野修吾突然的沉默让缘一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没等他问出口,便听到眼前的青年用着漫不经心的语气换了个话题:“我离开这段时日,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星野修吾离开了一个多月。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对于刀剑付丧神来说,已经习惯了主公动不动“不辞而别”,当然不会因此过于担心什么。
所以星野修吾问的应该是鬼杀队的状况。
对于这个问题……
守在星野修吾身边寸步不离的继国缘一顿时陷入了沉默。
“大将,醒了吗?”伴随着敲门声,药研藤四郎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进来吧。”星野修吾应了一声。
“大将看起来脸色好多了。”药研藤四郎闻声推门而入,见到站在星野修吾床前的青年剑士,脸色并没有什么意外,反而还有种果然如此的感叹。
药研藤四郎的到来拯救了对外面的事态一无所知的继国缘一,他从床前让开了位置,让药研藤四郎上前来检查星野修吾的身体状况。
星野修吾显而易见地察觉到缘一偷偷地松了一口气,以为他是不太擅长转述这样的事情,便将刚刚的问题又跟药研藤四郎问了一遍。
性格严谨的短刀推了推眼镜,并无意外星野修吾会问这样的问题。
“大将你离开的时候解决的是上弦之三对吧?”药研藤四郎回忆了一下,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下弦之四、下弦之六、上弦之三……那边在短短一段时间内就损失了十二鬼月其三,似乎触怒了那位名为‘鬼舞辻无惨’的鬼王,最近鬼的行迹也逐渐地变多了起来,在四处打探鬼杀队、奴良组的消息,暗地里,听说也有在打听大将的。”
毕竟鬼舞辻无惨能够通过所有的鬼的“眼睛”看到他所有想看到的东西,因此星野修吾的存在对他也并非是秘密。
“要是说最近发生的大事的话,还是得说发生在吉原花街和鬼杀队的锻造村。”
“花街那边,出现的是上弦之六,鹤丸殿嫌一直守在这里无聊,跟着炭治郎君一起去的,因为一时大意差点重伤……啊,不小心说出来了,鹤丸殿让我保密来着。”药研藤四郎毫无心理压力地卖了队友,“不过身上有大将准备的御守,并无大碍。倒是鬼杀队那边的音柱受了不轻的伤,现在还在疗养当中。”
“几个小孩子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日轮刀断了,就去了锻造村让铸造师重铸,这次是对锻造非常感兴趣的陆奥守吉行……结果又遇到了上弦四、五,现在跟音柱一起,都在蝶屋躺着。”
药研藤四郎并没有过多形容他们一行人战斗的艰难,只是简略地跟星野修吾说了一下结果。只是目光在不经意间扫过继国缘一的时候,突然脑中一动,想到了陆奥守吉行所说的、在锻刀村发现的有趣的东西。
那是一个有着六只手的、剑技训练用人偶——缘壹零式,和此刻站在这里的青年剑士有着极为相似的面容。
“你知道吗!看到那个人偶的时候真的是把俺吓了一大跳!”陆奥守吉行当时回来的时候还在他的面前咋咋呼呼地感叹道,“明明只是个有些破损的人偶,却能够使出那么高深的剑术,简直难以想象作为原型的本人将会多么强大!”
“欸?原型是谁?”陆奥守吉行抓了抓头发,“锻刀村的人对此对讳莫如深,一个字也不肯提啦,见俺一直追问,才语焉不详地说是战国时代的一个值得尊敬的剑士。”
“……”继国缘一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收拢了一些。
他好像记得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陆奥守吉行还来跟他求证过,只是当时他一门心思扑在星野修吾的身上,根本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现在听来,心里倒是升起了几分复杂的心绪。
他本以为一事无成的自己在这世上未曾留下任何痕迹,现在却知道,并非如此。
看到青年这样的神情,药研藤四郎默默地在心里感叹了一句果然如此。
“总之虽然发生了不少事情,但鬼杀队这边的状况倒还是不错,”药研藤四郎为自己的报告下了个总结,“除了产屋敷先生的身体状况……他恐怕撑不了太久了。”
“至于鬼那边,那个鬼王,应该也不会一直坐以待毙吧?”
星野修吾倒是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持怀疑态度。
毕竟那可是一个因为缘一砍了他一次就藏了上百年的胆小鬼,更何况,还因为奈落的利用对妖怪阵营的实力PTSD……不过也说不好,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鬼舞辻无惨总不至于连兔子都不如。
“奴良组那边怎么样了?”说到妖怪阵营,星野修吾随口问了一句。
“鲤先生有一阵没来了。”药研藤四郎回答道,“听说奴良组那边也出了什么大麻。烦,具体什么事情,倒是没听到什么消息。”
星野修吾挑了挑眉。
竟然还有能够难倒那个奴良组二代目的事情。
“我去看看产屋敷先生。”
星野修吾决定暂时先将奴良组放到一边去,他对奴良鲤伴的实力还是很相信的,倒是鬼杀队这边,应该要做好鬼舞辻无惨反扑的准备了。
看了一眼盯着自己的缘一,星野修吾缓缓地补充了一句:“缘一跟我一起去吧。”
而就在缘一跟上他的步伐准备出去的时候,身前的青年突然停住了脚步。
这个气息是……?
黑发紫瞳的青年微微阖起眼,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常人所无法感受到的气息,片刻之后,目光遥遥地朝着一个方向看了过去。
难道说,在他破坏了鵺池之后的这几百年,羽衣狐还是没有放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