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交心

深夜,小巷子里静悄悄的,一顶轿子从路口抬进来,四名轿夫脚步沉稳,落地无声,连门口的大黄狗都没惊动。

“停轿。”到了巷子的一户人家门前,轿子停了下来。

一个佝偻的身影从轿子里钻出来,上前敲了敲木门,许久才有人将门打开一条缝,问:“是谁?”

“在下乔元俍,要见你家主子。”

“稍等。”门房将门关上,很快去而复返,将门打开让门外的客人进来。

乔元俍边走边看,因为是夜里,到处都没灯,看的并不清楚,但宅子很小,没走几步就到了花厅,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乔大人?您深夜拜访是有何贵干?”石越朝他行了礼,态度不卑不亢,甚至是有些倨傲的,与在沈嘉面前时完全不一样。

乔元俍抬头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半晌挪动脚步上前,慢吞吞地跪下,“是小殿下啊,老臣乔元俍给小殿下请安。”

四周突然冒出一群黑衣人,手持弓箭对准乔元俍,只等主人一声令下,就能将这老头射成刺猬。

石越摆摆手,然后将乔元俍扶起来,审视着他问:“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你与当年的七皇子太像了,平日出门是有伪装过的吧?”此时站在他面前的石越在外貌上确实与在朝堂上的不同,更文雅,更俊秀,是能让人一眼记住的长相。

石越转身走进屋内,乔元俍跟在身后,脚步虚浮,连喘气声都沉重了许多。

“请坐吧,想必我们都有不少问题要问对方。”

“殿下……”

“别,我算哪门子殿下?乔大人还是直呼我的名字吧。”

“石越这个名字应该是化名吧?殿下本该姓赵。”

“姓什么有什么关系,我自小便是这个名字,也不准备改了。”石越虽然与他说着话,但心里一直警惕着,这老头不仅能找到这里还能一样看破他的身份,可不仅仅是长相上看出来的吧?

他到长安的时间不短,接触的人也不少,就连徐首辅那样的老狐狸都没看破他的身份,这乔元俍是如何猜到的呢?

乔元俍知道他顾忌什么,也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都是庆嘉年了,再如何也很难回到过去,他也没有能力帮这位谋朝篡位。

“冒昧的问一句,大殿下是否还活着?”这是存在乔元俍心里几十年的疑问,他想知道答案。

“看来你当年也是知道点内幕的,兄长于三年前病逝了,走时还算安详。”石越心情沉重地回答。

“三年前……还好还好!”只要不是死在当年那场逃亡中,他就安心多了。

“乔尚书深夜来此是为何?你应该知道,在下的身份万一泄露出去,你我都得死!”

“迟早的事,您不好好在外头待着为何要跑到这长安城来,不是自投罗网么?”乔元俍当然知道这样很危险,但错过了今天,以后他更没有机会来了。

“我乃大晋良民,能文能武,为何不能来报效朝廷?”

“真的只是如此?”

“您还有事吗?如果只是问这些有的没的,时候不早了,恕不招待。”石越眼中闪过一丝杀机,他的身份若是外泄,死的可不仅仅是他,他不敢赌。

但乔元俍能知道他和兄长,显然早年是偏向他们家的臣子,如今还能准确的找上门,应该不会轻易背叛他们,否则直接上报朝廷就是了。

“无事了,老夫就是来确认一番,没有要多问多管的意思,无论石公子想做什么,老夫都是帮不上忙的。”

“我只想为朝廷为百姓做点事情,绝无反叛之心,信不信随你。”

乔元俍松了口气,如果是真的就太好了,他实在不忍心看这孩子鸡蛋碰石头,将好不容易夺回来的性命交代出去。

他起身说:“那老夫就告辞了。”

石越目送他走出去,见乔元俍停下脚步,回头说:“沈嘉此人,你最好别招惹他,他与皇上关系非同一般,文官中,以徐首辅派系最为庞大,但也并非齐心协力,若是想要更上一层楼,可以向徐首辅投诚。”

“多谢。”

等乔元俍离开后,屏风后走出来一名年轻男子,穿着一身素白衣裳,头发披散,若是沈嘉在此,必能认出他就是之前被掳进京的冒牌货韩叙。

“公子,乔尚书在工部形同虚设,如今工部是沈嘉掌权。”韩叙站到石越身后,轻轻捏着他的肩膀。

石越抓住他的手,关切地问:“你的伤痊愈了吗?”

“好了,那边并没有打算要我的性命,只是想将我送走,还好我机灵,半路假死逃脱,否则就真回不来了。”韩叙一直想不通,沈嘉为何会突然用那样极端的方法将自己送走呢?难道是因为那天自己找上门让他怀疑上了?

“那就好,去睡吧,最近你都不要出门了,免得被认出来。”

“放心,我出门会乔装的。”

沈嘉并不知道此事,赵璋也只是听人回复说韩叙在船上时意外落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也没放在心上。

又是一年琼林宴,石越这匹黑马孤勇地闯入了朝臣眼中,在此之前,很少有人听说过他,就连举荐他的徐首辅也与他交谈不深。

石越坐在皇帝下首,三年前沈嘉也是坐在这里,心神忐忑地等着皇帝秋后算账,此时石越的心情也并不平静,虽然他说自己不姓赵了,可是血脉这种东西是很奇妙的,远离时不觉得,距离近了就免不了会生出异样心情。

“石状元是元真大师的爱徒,不知可否与我们说一说大师的事迹,我们可都好奇的很。”坐在是石越对面的北陈王朝他端起酒杯。

石越喝了杯酒,平静地说:“家师已仙逝,他的过往不提也罢。”

“难道是没什么值得提的?都说云真大师武艺高强、宅心仁厚,一辈子游走天下打抱不平,想来也是夸大其词了。”

石越冷漠地瞥了他一眼,论身份,他还是北陈王的堂兄,对待这些年纪小的多的亲王,他压根不放在眼里,“请王爷慎言。”

“王爷确实不该如此妄言!”沈嘉起身给石越解围,“云真大师曾经到过蜀州,在那住了一整年,免费替平民百姓医治疾病,还曾单枪匹马解决了一个土匪寨子,功德无量,绝不是什么浪得虚名之辈。”

北陈王挑眉瞪了沈嘉一眼,心想:这与你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仗着皇上的宠爱才敢公然顶撞他。

“呵呵,沈大人教训的是,是本王眼界狭隘了,我道歉,我赔罪,自罚三杯!”北陈王认错后喝了三杯酒,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心里比谁都恨。

赵璋并不在乎一个已死的人名誉如何,但他不喜欢北陈王很久了,这小子私底下小动作不断,却又没什么胆量,偷偷摸摸的,给他机会都不会成事,但看着实在碍眼。

也许他当初留下亲王不就藩的决定是错的,这样的就应该有多远滚多远,免得看的心烦。

石越坐在位置上没怎么动,有人来敬酒搭话他也表现的淡淡的,对于一个初入官场的小人物来说,这样的态度无疑是不受老臣待见的,时间长了,他身边围着的人就少了,大家反而更喜欢与榜眼、探花搭话。

沈嘉不知道石越和徐首辅的关系如何,照眼前这情形看,两人似乎也没多少交情,真不知徐首辅为何为了他威胁自己,难道只是试探?

他起身朝石越走过去,直接在他身旁坐下,拿起酒壶给两人倒酒。

石越歪头看着,这位沈大人年轻俊美,性情谦和,很难让人产生恶感,但从韩叙口中,沈嘉应该与皇帝关系亲密,并非单单是同门师兄弟与君臣的关系。

石越近距离看着这张脸,觉得这种猜测也并非不可能,与这样清风月明般的人物相处久了,谁会不喜欢呢?

韩叙也很美,甚至比沈嘉五官更通透,而是石越对他的美欣赏不起来,也许正应了那句话:美人在骨不在皮,沈嘉的气质是一种令人心神驰往的舒泰,让人愿意靠近,愿意信任,愿意交谈的舒泰。

“石状元是否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沈嘉问。

“是有点不习惯。”

沈嘉有注意到他的穿衣打扮还有他的手,虽然身上是全新的官服,但里面的衣领已经洗出了毛边,双手粗黑有老茧,确实是一个武人会有的手,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是怎么在习武的同时把文章做的那么好的。

见他注意自己的手,石越翻开掌心给他看,自嘲道:“是不是很丑?”

“怎么会?这是一双很有力量很有本事的手,以后再有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本官就不答应了。”沈嘉打趣道。

石越眉梢抽动了一下,垂下眼帘,小声自语道:“小时候我喜欢读书多过于练武,总是想尽办法逃避练功,后来经历了各种磨难,方知读书只能使我比旁人聪慧一些,习武却可以保命,于是才下功夫去练武,本想考个武状元上阵杀敌,没想到最终还是走上了文官的路子。”

“文官武将之间又不是存在壁垒,如今你是文官,谁知哪一天你就上阵杀敌了呢,若满朝都是你这样的全才,那大晋才真正的天下无敌呢。”沈嘉这话不是瞎吹,谁不想自己文武全才,什么都会呢?石越这样的想必也是君王最喜欢的臣子了。

石越会心一笑,“若有机会,石某确实很想披挂上阵,驰骋沙场才是最痛快的。”可惜他也知道,武将的路子太难走了,没有背景,他一辈子也许只能做个马前卒,但科举入仕就不一样了,他如今的官位也许参军一辈子也达不到。

文官武将之间其实还是有壁垒的,希望将来真有机会领兵作战。

他想向世人证明,他们这一脉的子弟并不差,当年若是他父亲能顺利上位,他们照样可以成为人人称颂的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