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皇宫,沈嘉刚想踏上马车就被两名随从拦下了,一左一右拦住了他的路,“沈大人,我家大人有请!”
沈嘉的护卫立即围了过来,警惕地盯着这二人。
沈嘉摆摆手,笑着说:“我认得二位,是徐首辅家的吧?首辅大人找我何事?”
“您去了就知道了,有请!”
沈嘉往周围扫了一眼,看到这一幕的人不少,想来徐首辅也不可能大白天对他做什么坏事,他点点头,跟着那二人走了。
何彦与潘默对视一眼,后者转身进了宫,其余人则跟了上去。
徐首辅就在附近的茶楼等他,整座茶楼都被侍卫包围着,闲人免进,沈嘉走进去后大门就被关上了,他皱眉问道:“用得着如此吗?”
二楼传来了徐首辅的声音,“沈大人,上来吧,咱们要谈的事情不宜被外人知道,老夫是在为你着想。”
沈嘉轻哼了一声,昂首阔步地上楼,进了包厢坐到徐首辅对面,拿起一旁的茶壶开始泡茶,气定神闲。
“好气度!”徐首辅笑着赞赏一句,然后揣着手等着喝他泡的茶。
沈嘉泡了一壶雨前龙井,茶汤清亮,给两人各倒了一杯,端起茶杯朝徐首辅示意:“徐大人尝尝。”
“不错,沈大人真是多才多艺。”
喝完三杯茶,沈嘉才问:“首辅大人找下官来应该不止是喝茶吧?”
“沈大人如此聪慧,想必心里有数,老夫没别的意思,只望沈大人谨守自身,莫要以为自己有了圣宠,就能在朝廷上独揽大权,以卑劣的手段影响圣上裁断。”
“下官不明白您的意思。”沈嘉争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他。
徐首辅冷哼一声,将杯子重重放下,“沈嘉,你才多大年纪,入仕才几年?以为做过几件像样的事情就天下无敌了吗?你一意孤行,总弄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凭着的还不是皇上的宠爱?若换做其他同级的官员,他们敢如此放肆吗?而这份宠爱从来而来,你难道不知道?”
“下官承认,确实有痛过不正当手段谋取便利,可下官自问从未做过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百姓的事情,朝廷的规章制度太繁杂,许多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过会,最后不了了之,浪费时间,下官既然有本事说服皇上给我开方便之门,何乐而不为?”
“放肆!你果真执迷不悟,如此不耻的行为也能引以为豪,假以时日,你必定祸害朝廷、乱纪江山!”
“别,徐大人可别给下官戴高帽,沈某并非妲己之流,皇上更不是商纣王,您如何断定沈某会是祸国殃民的人?”
“就凭你让皇上色令智昏!”
沈嘉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色令我认,可智昏就夸大了,皇上像是个色令智昏的人吗?哪一次让您有此感想?”
“哼,不必在老夫面前巧言令色,你沈嘉论才貌论口齿都是上等,但老夫不吃你这一套,就说钱建元这件事,你敢说不是你影响了皇上?”
“哦?”
“老夫自问对皇上有几分了解,他性情中确实还保留着几分当年的仁义善良,可与江山社稷有关的大事他从来不含糊,不会意气用事,可是这回却为了要惩罚钱建元打算将他犯的错事昭告天下,这不是你的主意?沈大人,你是好人,也是个好官,这一点老夫从不怀疑,但你不该将自己的思想强加在皇上身上,作为君王,他不仅要悲悯天人,更该沉稳果断,死了几个百姓罢了,用得着昭告天下吗?”
沈嘉听完叹了口气,略有同情地看着他,“首辅大人真以为自己很了解皇上?此事最后该如何决断都是皇上的意思,与下官无关,信不信由你,但我还是有句话要说,首辅大人未免太不把生命放在眼里了,您高高在上的姿态令下官不敢苟同,这件事就算昭告天下也是有利无害的,您的担忧根本不存在。”
“说你太年轻你还不信,你以为认错就完事了?……罢了,老夫与你一个小年轻说这些做什么,总之,沈大人好自为之,若是下回再发生这样的事情,老夫可就不留情面了!”徐首辅说完拂袖而去,沈嘉倒是好奇,他的不留情面是指除掉自己还是公开他和赵璋的事情。
不管是哪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似乎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将剩余的好茶喝完,沈嘉走出茶楼,看到自家的马车停在门口,挑挑眉登上马车。
刚打开车门就被一只手拽了进去,跌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头也不抬地靠过去,抱住对方劲瘦的腰身,问:“你怎么出宫了?可有被那老狐狸撞见?”
“没有,他威胁你了?”
“算是吧,他觉得你处理钱建元这件事的态度是受我影响,觉得我是妲己之流,想要为民除害呢!”
“老东西就是自视甚高,以为自己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前几年朕多需要仰仗他,很少反驳他的意见,便让他以为自己是朕唯一可依靠的人,如今朕与他意见不统一,他可不就急了?”
“他有他的想法,这不足为奇,他门下学生党羽遍布朝野,有资格与你叫板了,不过也亏得你一直态度强硬,他也只敢来威胁我,否则就不是威胁这么简单了。”
“他若是敢伤你分毫,朕定让徐家血流成河!”
“别说他了,走,我带你去城北看看吧,工部做出了好几样不错的器具,用来施工太方便了,此次商贸城建好后,可以推广到全国各地去,以后修路造桥就简单多了。”
赵璋还没仔细研究过建造一事,顿时升起了兴趣,“那快走,朕听你说三个月便能造好商贸城,只当你大放厥词呢。”
“我就差立下军令状了,哪敢拿这种大事开玩笑?要不是新发现了密道,说不定会建的更快。”
皇城里城北直线距离不远,但因为隔了一条内河,绕了远路过去就远了,才短短十天功夫,城北已经大变样了,到处乱糟糟的,从城门到这里的运输队伍排了一路,各个工地前都有自荐来帮工的百姓,已经不局限于城北了。
“乱。”赵璋透过车窗点评了一句。
有工地的管事认出了沈嘉的马车,忙带着护卫来给他开路,卑躬屈膝地追着马车跑。
赵璋打趣道:“沈大人官威甚重啊!”
“我时常来视察,杀过一个侮辱民妇的监工,还打过好几个欺压工人的管事,如今这些人见到我都怕。”
“看来此次过后,沈大人恩怨分明嫉恶如仇的性子就要传遍全长安了。”
“挺好,以后路上再遇到本官,他们就知道该避让了。”
赵璋听他这么说想起一件趣事来,也是他从锦衣卫那听说的,因为沈嘉长得好,官位高,在外还是个孝顺宠妻的好男人,平日里出门总能偶遇不少投怀送抱的女子,送情诗送荷包的就更多了,赵璋表面上看着不生气,实则没少派人替他清路。
“现在工地到处乱糟糟的,都在夯地基,这也是最麻烦的一步,等地基夯实进度就快起来了。”
“陪朕下去走走。”两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下车,然后沈嘉拿出地图带他逛了一圈。
“棚户区拆了一半,这些人都安置在隔壁街,凭着本大人的面子借到的,一文钱都没花,就是事后恐怕得还人情了。”
这个时间正好快到午时,是工地上最热闹的时候,到处都是忙碌的百姓,赵璋站在一处高台看了一会儿,指着里头问:“你说你杀了一名侮辱民妇的监工,为何还有如此多的妇人来此地?你就不怕再出事?”
沈嘉靠在墙上,顺着他的手指看下去,能住在棚户区的妇人几乎没有好颜色的,否则早被抢走了,但她们身上都有一股不屈不挠的精神,也是沈嘉觉得最该帮助的女性,比起被束之高阁的贵女,这群卑微到尘埃的妇人才真正是挣扎在生存线上,随时都可能失去生命。
他见过为了一口饭就把妻子卖了的,见过因为妻子与别的男子说了一句话就把妻子休了的,见过各种原因不明而家暴的,这里没有法律保护女人,沈嘉觉得,能让她们光明正大出来工作就是对她们最大的照顾了。
“这个时代女子的命运往往不是掌控在自己手里的,能走出家门是非常艰难的一步,我给她们创造了机会和平台,愿意来的就来,当然,风险也有,看她们自己选择。”
“朕不明白,你为何对女子的态度与常人都不太一样?”
沈嘉耸耸肩,无奈地说:“因为我与你们是不一样的。”
“怎么个不一样法?”
沈嘉回视着他,认真地说:“我认为,男女平等,众生平等!”
“……”赵璋努力从他眼中看出开玩笑的成分,可惜没有,他顿了一下,点头说:“朕倒不是看不起女子,只是男主外女主内,朕接触的更多的都是男子,并未考虑过女子该如何。”
“那是因为这个社会没有给她们学习的机会,我不会要求你改变现状,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但我希望以后在律法上可以增加几条保护女子的条例,至少不该让她们成为男人的奴隶和工具。”
赵璋看到一队妇人抬着沉重的木桶进入工地,有那孟浪的男子沿途吹着口哨,说着难听的话,那些妇人,有的难堪落泪,有的泼辣骂回去,等将饭食送进去后立即逃离开来。
“她们忙碌一天能赚到的工钱还没有男子的一半,就这样她们已经很知足了。”
赵璋皱着眉头说:“那是她们嫁的男人没本事,女人本该被丈夫护着守着。”
“人生来分了三六九等,站在高位的人是很难理解最底层的百姓的无奈的,你贵为君主,若不是曾出宫游历过,能想象外头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不能。”
“而你去过的地方也不多,这世间还有许许多多我们没见过的阴暗与龌蹉,底层百姓为了吃饱饭就要奋斗一辈子,还得一辈子风调雨顺才行。”
“谁都有难处,他们只需要吃饱饭就能活下去,但在宫里,锦衣玉食也未必能活到成年。”
“确实如此,但既然你坐上了那个位置,我也走到了这个位置,大权在握,不做点什么岂不是对不起这个位置?我非圣人,但我在能力范围内还是很愿意做好事的。”
赵璋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往自己身边带了带,笑着说:“好,朕与你一起,朕给你做依靠,你尽情去做便是。”